一千多年前,公元744年,洛阳。那是一个值得载入史册的美丽春天,满城的牡丹一起欢呼:李白与杜甫在洛阳相遇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位诗人,在洛阳开始了一生的友谊。
闻一多先生在《杜甫》一书中,满怀激动地如此描写李杜的这次洛阳之会:“我们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出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而特书。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假如他们是见过面的)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想象,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碰了头……我们看去,不比书中一样神奇,一样意义重大吗?”
这一年的李白,虽已被朝廷赐金放还,但诗名早已远播,正可谓“天下无人不识君”。而小他十一岁的杜甫,则在十年前考进士不第,一直游历四方,正好这个时候游历到了东都洛阳。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两人一见如故。
有诗,有酒,有花。还缺什么?!
于是,一切烦恼都随洛阳的春风而去,所有的愁绪都醉在洛阳的美酒里。两人惺惺相惜,在一起饮酒论诗、同榻夜话。洛阳的牡丹多么幸运,曾经听过诗人的畅谈,它却守口如瓶,不肯为我们透露半句。
后来杜甫为李白写下了很多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些我们熟知的诗句,千载之下,依旧是李白最好的广告词。
“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可见他们在洛阳无话不谈,任意纵横,在酒后摒弃所有的面具,摆脱所有束缚,以本来面目相见。
这样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友谊,在数千年的中国历史中,显得那么洒脱那么难得。也只有唐朝,能产生这样伟大而美丽的情感吧?
他们走遍了洛阳的街道,游遍了洛阳的古迹。“余亦东蒙客,怜君(李白)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盖着一床棉被睡觉,还一同牵着手走路,足见二人感情之深。
唐人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步履走得更远。在洛阳游览了一段时间后,李白就和杜甫一起,越黄河、拜王屋,意欲寻仙修道,采取灵药。但是他们想参拜的华盖君还没成仙,就入土了,于是诗仙和诗圣一起回头。在洛阳初遇正值早春三月,访仙归来却已是秋高气爽,在归途中又遇到另一位诗人高适,三人在一起,过汴州,豪饮至酣,登台浩歌,慷慨怀古,正是这次欢聚,在杜甫一生的记忆里挥之不去。其后杜甫西赴长安,李白赠诗:“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两年后,李白写下了著名的《沙丘城下寄杜甫》一诗:“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把思念杜甫之情比喻为永不停息的汶河水。
十年后,安史之乱,马蹄踏碎了天宝的繁华,李白与杜甫各自飘零。公元762年,李白去世。八年后,杜甫故于耒阳,死后四十多年,其孫杜嗣业扶柩归葬于河南洛阳偃师首阳山下。中国文学史上两颗巨星先后陨落。
随着一个年代的逝去,激动渐渐平息,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洛阳的牡丹,记录了千年之前的那一场伟大的相遇,在以后千年的春风里,时时任游人追索。
(作者陈晓辉,选自《洛阳日报》2015年4月23日。有删节)
人物速评
李白、杜甫的关系中,李白是相对低调的那一个,而杜甫则对李白充满依恋、崇拜、敬重。当杜甫遇上李白,那是粉丝遇上偶像。他们在洛城相遇,从此视对方为知音,两人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虽然与李白交好的人很多,汪伦、丹丘生、岑夫子、孟浩然……李白看重的人也很多,曾公开表示“吾爱孟夫子”,但杜甫并不以此为意,在他眼中,李白依旧是那个自己最景仰、最看重的朋友。
在盛唐时代的诗人中,杜甫原是“另类”,唐代因数十年的富庶丰饶的生活,四通八达的交通,各民族交融的文化,令诗歌中产生了一种浪漫的风格,而李白就是这种风格的巅峰和代表。与推崇仙风道骨的道家思想的李白不同,杜甫祖代世代为官,是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的代表,故他的诗句中充满忧国忧民、对民生疾苦的关注。
李白与杜甫,一个才情恣肆、浪漫飘逸,一个沉郁顿挫、忧国忧民。他们是中国文学史上两颗耀眼的星星。这两个光照千秋的名字,几乎就是半部中国文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