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小小说三题

2020-03-23 07:11安谅
金山 2020年2期
关键词:明人老同学服务员

安谅,本名闵师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经济学博士,高级经济师。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在省市级以上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并出版著作三十余本,获萌芽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小说选刊》双年奖、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一带一路”天水国际诗歌节特别奖、上海作协年度诗歌集奖等数十种奖项。发表短篇小说、微型小说约千篇,著有《阳台上的微笑》《你还有多少童年的朋友》《安谅微型小说精选》及《明人日记》系列四辑等小说集七部,《逐梦之旅——安谅散文》《寻找生命的感动》等散文集十部,《生命有多少借口》《谁能在天空久留》等诗歌集五部,另有长篇纪实文学、各类舞台剧等作品,作品被广为转载。

编者按:

本期重点推出近年微型小说文坛比较活跃的“冒号”作家安谅的作品三题。小说家的想象力固然重要,但小说家的阅历也很重要,作为一个既为官又为文的厅级干部,安谅笔下的官场小说故事更真实、细节描摹更到位、人物塑造更有力度。安谅的作品题材基本来自生活,清新朴实,有生活味、有故事性、有可读性。

罅隙

党校老同学汪市长发来一则微信:“赵书记受处分了。”文字后面是一串泪珠。明人心一懔。这赵书记,也是党校老同学,还是班委成员,绝对是一个有激情、敢担当,且一身正气的地方官员。这回犯什么傻了呢?

记得在党校学习时,有好多同学建议班委组织大家聚个餐,都是从祖国各地四面八方而来,集体生活一个月,喝点酒,热闹热闹,也属过去的常规动作。作為一班之长的明人,也心有所动。可一上班委会讨论,多数人赞成,唯有那位来自南方某市的赵书记,态度诚恳,但是坚决地表示异议:校方入学动员会上三令五申,也不符合“八项规定”精神,他认为班委不宜组织此类活动。明人本来已准备拍板了,后来冷静一想,觉得确首在理。

虽然有同学似有腹诽,明人作了一些解释,又选了一个休息时间,全班找了个茶室品茗聚聊,气氛倒也不差。

不久,另一个班搞了一场聚餐,上了酒,有的人还喝得酩酊大醉,被学校通报处理了。此时,明人愈发觉得,赵书记此人够敏锐的,前途无量。

后来从当地熟人那儿也得到佐证,说赵书记人正心直,又能干事,口碑甚佳。

这回,汪市长的消息,令明人有一丝疑惑,听说是受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违反了“八项规定”,这处分,与赵书记,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呀。正巧到南方出差,明人顺便拜访了老同学。赵书记在家款待了明人。明人刚入席,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此事。赵书记正给他搛菜,搛的是脆黄香嫩的鸡腿,不小心,手一抖,掉了,骨碌碌的,偏巧又从碟盘的缝隙,落在了桌面上。明人要去捡回,赵书记阻止了。

他又搛起一块鸡腿,放在明人的小碟子里,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书眼如月,罅隙靡不照。”

明人没听明白,双眸凝注于赵书记,且听他往下叙说。赵书记沉吟片刻,说了事情的由来。

这次赵书记带队出国招商,一路公务排满。舟车劳顿,加上节奏太紧张,随行人员都甚为疲劳。在路过一个著名景区时,当地陪同还建议他们调整行程,说可在景区待上一晚。虽然景色十分诱人,而且完全有调剂的余地,赵书记还是委婉地拒绝了。这是明显违反规定的事,不可为之,他感谢当地陪同,也请随行各位理解。他们的车按原行程,只是从景区边上路过,那巍峨且颇具特色的建筑,以及湛蓝湛蓝的海,在窗外一闪而过。

圆满结束行程,在国内北方一个机场转机,要逗留数小时。当地机场公司的一位总经理,是赵书记的发小,在机场酒店盛情安排了一桌饭菜。在国外这些天吃多了西餐,见到久违的中国菜,大家都垂涎欲滴,胃口大开。赵书记想着大家高兴,反正已快到家,让大家好好享用。机场总经理还拿了红酒、啤酒上来,大家也都开怀畅饮,赵书记也喝了一盅红酒。

没料到,几天之后,上边找到赵书记核实情况,原来机场有人举报那位总经理,说他老是公款请吃请喝。上边顺藤摸瓜,就发现了赵书记这一茬,反馈到了他们省纪委。

明人听了,不禁惋惜:“怎么会这样呢!这实在是自然而然!”赵书记摇了摇头:“不怪谁,只怪自己。古人云:虽盛唐名家,亦有罅隙可议。所谓瑜不掩瑕是也。”

他随即又说道:“只要我们真正自律自强,了无罅隙,又何患此事发生呢?就像这碟盆之间有缝,再香的鸡腿顺隙而落,也无法品尝了。这是对我的警醒!”他的眉毛上挑,目光带着自信和一贯的诚挚。

明人被他感染了:“你是要炼就金刚不败之身呀!”

“我们共产党人就应该是钢铁制造的,多少前辈、先烈给我们作了示范榜样!”赵书记朗声一笑。

“来,我们干一杯!”赵书记擎起了杯,轻轻地与明人的杯子碰了一下,发出一声实实在在的脆响,仿佛双方又重申了一个庄重的约定。

一品食享

小区不远,有一家网红店,名叫一品食享。据说天天爆棚。老同学罗吴又从澳洲回来了,国庆那天,邀请我们几位老邻居加老同学聚了个餐,选的就是这家。

餐厅布置得相当雅致,过道和包房里摆设的收藏,不是时下顶尖的琉璃、瓷器,就是有些年代的名家古玩。包房就五六个,一层一两间,客人不太容易照面。罗吴嬉皮笑脸地说:“这里隐蔽,你们吃饭都怕人见的‘公仆,可以放开肚子吃。”明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笑说:“吃你老同学的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别摆‘鸿门宴就好!”这个罗吴在澳洲做教授,平常来来回回的,还真从不找明人办什么事。罗吴说:“我来这餐厅吃过一次,菜品真不错的,不信,你们今天好好品品。”

冷菜六碟,一上桌就夺人眼球。少而精致,色彩搭配考究,摆放也颇具艺术气息,味道也不赖。大家啧啧赞叹。罗吴教授得意了:“我说可以吧。我的鼻子特别灵,我在网上看见,特意来品尝过。”

“你就是一个馋猫呀,馋猫鼻尖呀!”明人一说,罗吴和在座的几位老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我问一句,价格老贵的吧?”老安说了一句,“我是工薪阶层,每月工资都上交老婆的,我说实话哦。”同学老毕也插言道:“我是个体炒股户,眼下股市不景气,我也想问一句,这家店,不斩人吧?”

“哪里哪里,这家店价格琿讲得过去,告诉你们,请老同学吃这点东西,真是毛毛雨啦!”罗吴教授笑嘻嘻地说道,场面上也就愈发热烈起来。

这时上了菜,托着盘子的服务生,把位菜逐个放在各位面前,是汤盅,热乎乎的,像是瑶柱汤。明人用汤勺舀了一勺,送至嘴边,缓缓地尝了一口,不烫,挺鲜美,随即,他把这勺汤喝了下去。看见老安用自己的筷子搛了一块虾肉,放在嘴巴里嚼着,那神情也是美滋滋的。罗吴客气,是最后一位上菜的,服务员还没给到他。他笑着问:“味道不错吧?”明人他们纷纷点头。

从外面匆匆走进一位服务生,也托着盘子,上边是与他们一样白色镶金边的汤盅。两位服务员咬了咬耳朵,先进来的服务员连忙打招呼:“哟,送错了,不好意思,你们是这个。”她指了指后边的服务员手上的托盘,开始收回已搁在桌上的那些汤盅。明人说:“哎呀,我们都吃过了。”老安也说:“是呀,都动过了。”服务员迟疑了一会。罗吴说:“要不就把这汤放这吧,算我们点的。”另一位服务员向旁边的那位使了个眼色,那位服务员连忙说道:“哦,他们那边也在催促了。”说完,又要端起明人面前那盅汤。明人想阻拦,又觉得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儿,眼见着一盅盅汤,被收回,另一盅盅汤被搁桌上了。打开盖子,确实不是同样的汤。罗吴点的更好,老安脱口而出:“佛跳墙呀,你想让我们大补呀!”包房里又恢复了刚才的气氛。想想不对,明人说道:“我们都动过了,再给人家,不靠谱吧。”罗吴说:“别管他,反正不是他们尝了,再给我们的。这汤究竟如何,够得上一品吧?”

老安老毕嘴里嚼着东西,声音含混:“是一品,是一品。”明人被他们感染,也咀嚼起了一只软而不腻的海参。

几日后,明人又碰上一位老朋友,也是一个饕餮之徒。明人和他聊起刚去过的一品食享,说:“这家店去品尝过吗?大众点评很不错。”

那位老友说:“我去了,菜品倒是不差,可店德绝对下品。”

“这怎么说?”明人疑惑。

“那天国庆,我们点的是瑶柱汤,他们却送来了佛跳墙。我们都吃了几口了,他们却说送错了。本想将错就错,让他们店赔的,却硬从我们嘴上夺下了。我们只能催他们把我们点的快送上!”

他又说:“幸亏是我们占了便宜,不然,是另一桌的,不就惨了吗?”

明人翻了翻眼皮,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饭局有惊

“咦,刘兄上哪去了,这么久不问?”老同学奚兄嘀咕了一下,明天才发觉斜对面的一个座位,已空置许久。是那位由字脸、厚眼袋的刘兄,开喝不久还滔滔不绝的,为他的眼袋辩护。奚兄说:“你老兄眼袋越来越厚了,不会是夜生活很丰富吧?”奚兄语带调侃,这是他带来的朋友,据说是很多年前的老邻居,这般话语,也足见他们之间的熟稔程度。

那位被称为刘兄的“厚眼袋”笑模笑样的,一点也不生气,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本来就是卧蚕眼,卧蚕眼懂吗?那是天生的,是美帅的一个标志,没听说有卧蚕眼的明星更酷更靓吗!”

“哟,你的‘卧蚕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呀,六十多岁了,倒长得饱满而圆润了,返老还童啦!”奚兄又笑着奚落了一句。

“你还真不懂,韩国女明星宋慧乔,你喜欢吗?”刘兄的由字脸红光满面,也许是几盅白酒催发的缘故,脸上还带着微笑,下眼皮那并不紧实的线型肉袋,愈发凸显了。

“喜欢呀,怎么啦?你介绍我认识?”奚兄嬉皮笑脸地说道。

“做你的大头梦吧,我告诉你,告诉大家,人家大明星长的就是卧蚕眼,还有一句话,叫做美女不长卧蚕眼,怎能撩汉呢?”说着说着,刘兄自己咯咯地笑咧了嘴。那线型肉袋也就跟着颤动了。明人看得一清二楚。他也看得出,这人是在说笑呢,于是,也咯咯笑了。

刘兄的诙谐幽默,倒是让大家领略了一番。随后,他还主动逐一向各位敬酒,而且都是“一口闷”,还连敬了明人三盅,喝完一亮杯底,豪爽利落,令人刮目相看。

可现在这个刚刚认识的新朋友,竟然半天不见人影,明人连忙提醒奚兄,赶紧找找他。

奚兄说,也许上厕所去了。他起身去推厕所的门,门没锁,轻轻启开,里边却空无一人。

奚兄又拨了他电话,餐桌似乎微微抖动起来。一部华为手机屏幕显亮,上边是一行奚兄的名字。刘兄的电话搁在这儿了。

“咦,他可能还有一部手机吧。”奚兄自言自语道。又在自己的手机上划拉了几下,并把它凑近耳畔。没想到,那部华为手机又抖索闪亮了,屏上显示的,还是奚兄的名字。奚兄皱了皱眉:“这奇了怪了,他会到哪儿去呢?”差不多20来分钟过去了。“他难道还有一桌朋友在隔壁?”明人间。“不可能呀,这是你定的地方,我下午临时叫上他的。”奚兄道。“不会去用大堂里的厕所了吧?”明人说着迅疾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包房,走向了大堂。单人用的男厕所的门,果然紧闭着,他敲了好几下,急促而又震天般响,里边都没有应声。他心里喊了一声:不好!对随后赶来的奚兄说:“快叫服务员拿钥匙!”两位服务员也闻讯赶来了,其中一位敲了敲门,也不见有回音。明人急了:“你快去拿钥匙,不然,我砸门了!”他催促着,同时盯视着奚兄的双眼:“这位刘兄不会有心脏病之类的病吧?”

“没听说过,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奚兄苦笑了一下。

明人没时间责怪他,心里一团火憋着。要是这人有个三长两短的,这饭桌上的每个人都是跑不了的,作为做东者,也是召集人的明人,更得担当主责。何况这事传出去,对都有一官半职在身的明人和奚兄等,都不太妙呀!

明人脑子里这么沸腾着,眼见服务员还站在那儿,真想呵斥。那服务员说,里面的人是他们店里的。

明人趋前,又敲了几下门,听见嗯嗯啊啊的男声,虽有些含糊隐约,但应该是一位年轻人。他瞥了瞥奚兄,对方也摇了摇头。

“那他会去哪儿呢?”他们愁眉不展,在大堂、走道紧张地扫视着。回到包房,除了另几位老同学,都索然无趣的神情,那位刘兄的位子依然空空如也。

有位老同学站起了身,抱歉道:“我后边还有点事,要先走了。”又有一位也立马响应:“我太太开车来在楼下等我呢,要去看老家来的一位表叔。”

明人顾不上他们,只是让他们稍等片刻,又窜出包房,急急地寻找着。

大堂经理告诉他:“你们包房有一位客人,几分钟前还在走道上走来走去呢。”

“他现在哪里?”明人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堂經理也两眼茫然。

明人焦躁而失望。真没想到,今天老同学难得一聚,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千不该,万不该,奚兄还带来了一位他们陌生的人员。六十多岁的人,喝了几盅酒,发生点事也是大有可能的。此时此刻,他颇为恼怒,又十分迫切地渴望看见那个由字脸,还有自称卧蚕眼的厚眼袋的老头,那一张自信而又好笑的脸。

忽然,奚兄叫了一声:“刘兄,刘兄!”明人循声望去,奚兄目光所至之处,店堂的楼梯口,刘兄的身影出现了,神情平静从容,面对匆匆迎来的明人、奚兄他们,还有点不知所以然。

刘兄说:“我习惯喝了点酒后,散一会步。”

明人哑口无言。这似乎也无可厚非,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嗜好。只是,他扪心自问,以后这样的饭局,他轻易敢出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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