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程
2月11日,日本“ 钻石公主”号邮轮停靠横滨港,邮轮乘客的亲属在隔离围栏外挥手
经过了一天的推特“论战”,2月20日一早,岩田健太郎删去了两条引发“地震”的视频。
“船内的状况悲惨,连我自己都感到可怕。”2月18日,日本神户大学感染症专科教授岩田健太郎的“吹哨”视频,迅速引起关注。
亲赴“钻石公主”号的他坦言,船上的管理体制让他感到害怕,由于缺乏专业人士的指导,疫区与安全区混在一起,乘客的随意流动,使得病毒几乎散布在轮船的每个角落,成就了名副其实的“恐怖邮轮”。仅仅在船上停留一阵,他便停了工作在家隔离,无奈地表示:“就算现在查出我被感染了,我也不会意外。”
日本政府和官员相继对此事进行回应。厚生劳动大臣加藤胜信在记者会上称,“钻石公主”号上检疫管理得没问题,因此感染人数减少了。副大臣桥本岳在脸书上公布了邮轮上的防疫措施,转发了高山義浩(允许他上船的职员)的po文“岩田你只在船上呆了2小时……你感到害怕的同时也请你理解还有在船上努力的人”,俨然一副要和岩田正面掐的态势。
或许是迫于这些压力,岩田删去了视频,并在2月20日的记者会上声称“日本做得很好了”,同时补充道,发视频的目的只是希望提供改善的建议,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日本做得好不好?日后自然有公论。眼下的事实是,“钻石公主”号的乘客陆续下船的第二天,已有两位患者被确认死亡。
记者会上,一位记者问岩田:“你觉得你在扮演吹哨人的角色吗?”
岩田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在日本,我们不喜欢吹哨人,任何场合都是。”
这句答问,真实到让人想起说出那句“我都害怕了”的管轶教授的遭遇。尽管岩田自己不愿承认,但实际上正是他的曝光,解释了“钻石公主”号上那诡异的、不可思议的感染数字。
“钻石公主”号上曾有超过3700人,截至2月20日确诊案例有634人。感染率超过17%,明显高出了正常水平。
为什么会传染这么多人?
不少专业人士都给出了自己的推测:轮船上没有做好隔离。
岩田教授的现身说法,证实了这样的推断。
他惊讶于已经被污染的邮轮,没有做国际通用的红绿区划分(红区为病患和医疗人员出入的危险区,绿区为没有被病毒污染的安全区),检疫小组中没有专业人士领导,工作人员与乘客都在理所当然地做一些“不可思议”的危险行为。
他直呼,船上情况比非洲埃博拉病毒和2003年中国SARS都还要严峻。
一向以“严谨负责”态度示人的日本政府,在应对邮轮的事上一反常态,与国际邮轮的身份复杂有关。
在国际法上,公海上的船舶采取由所属国管理的“旗国主义”原则。《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公海上的船舶适用于旗国的“排他性管辖权”。作为旗国的义务,规定“对其行政、技术及社会事项有效地行使管辖权及有效地进行监管”。
这艘“钻石公主”号属于英国国籍,旗国是英国,理应由英国来管理。
有人说,特事特办,这停得这么远英国怎么管理?并非没有这种例外情况,但是例外只有四种—海盗行为、奴隶交易、非法广播以及无国籍和伪造国籍—才可适用其他国家的管辖权,传染病并不适用。依照国际法,日本没有防止外国邮轮上感染扩大的权限和义务。
对于接纳可能出现集体感染的船舶,各国均犹豫不决,环游亚洲的邮轮相继被拒绝入港。美国荷美邮轮公司运营的荷兰籍的“威士特丹”号就是一例。该船从台湾出发之后,因找不到能靠岸的港口,在海上流浪了逾一周时间,直至被柬埔寨接纳,在此之前日本也拒绝了它。
依照国际法,日本没有防止外国邮轮上感染扩大的权限和义务。
日本确诊病例达到739例时,有634例都是“钻石公主”号船上的。
2月15日,日本冈山,当地在西大寺举行传统裸体祭,大量系着缠腰带的男子争抢象征幸运的神木
日本最后允许“钻石公主”号靠岸、承担对乘务员及乘客的检查和提供生活支持,其主要原因還是基于近半数乘客是日本人。据《日本经济新闻》采访的有关人士透露,“当时拒绝邮轮靠岸的声音也很大”。
可以说,从一开始日本的救助行为就半推半就,不情不愿。3000多人的检测和安置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日本不愿掏也没有义务掏,这使得邮轮的疫情防控一拖再拖,得不到专业的、足够的帮助,发生了严重的船内感染。
“钻石公主”号上的乘客,无疑成为了存在漏洞的“旗国主义”原则下的牺牲品。
相较于国内“谈冠色变”的氛围,纵然日本有了疫情暴发的苗头,但两国仍然有着不小的“温度差”。
“得了也就是感冒的症状吧。”“死的都是本身有慢性病的老年人。”“海外的致死率很低,果然还是中国的卫生条件不好、医疗资源不够导致的吧。”
记者在2月19日前,采访了数位在东京生活的日本人,上述的声音是普遍的。甚至“吹哨”的岩田健太郎2月14日接受《神户新闻》采访时也表示:“一般市民没有必要戴口罩,患者戴上隔绝传染就可以。比起新冠肺炎,每年死3000人的子宫颈癌更严重一些。”
通过数字理解日本人的心态,可能更为直观。日本确诊病例达到739例时,有634例都是“钻石公主”号船上的,14人是从湖北撤回的侨民,本土的病例仅有91例,本土死者只有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
这样的患病人数,离“疾病流行”还有一段距离,民众的“佛性”也就不难理解了。
前些天,国内一些自媒体大肆渲染日本的万人马拉松、万人裸祭等集群性活动,暗指日本在走“武汉的老路”。这样的暗示,似乎有一些“过敏”。在信息公开的基础上,根据疫情信息,公民的自主防疫行为是有效的,过早的强制干预同样有不小弊端。
但另一方面,随着疫情事态的发展,国际上对日本疫情扩大的警惕感在持续升温。泰国政府要求,如不必要不紧急,公民应推迟前往日本。意大利奢侈品牌Prada也推迟了在日本举行的时装秀。在社交媒体上,日本网民也明显比之前要“恐慌”一些了。电视采访中出租车司机被突然告知确诊,内阁记者会上的女记者被确诊等事件,吸引了日本民众更多的关注。
2月10日,日本大阪,道顿堀商圈的街道上挂着中日双语的“挺住!武汉”标语
现阶段的日本,为防止普通感冒发热患者挤兑特殊医疗资源,采取了“咨询制”。在首相官邸召开的“新冠病毒感染症专家会议”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表示,要求日本所有都道府县的共536个咨询中心,保证7天×24小时全天候都能接待民众咨询。
如果普通人出现了强烈的倦怠感、发烧持续4天以及呼吸困难的症状,就可以拨打“归国者及接触者咨询中心”的电话。咨询中心如果认为可能感染,将向患者介绍专业门诊。但没有得到咨询中心许可的人,无法自行前往诊所救治。
这样的看病流程,显得有些“奇怪”。但鉴于武汉医疗资源曾因民众恐慌遭到挤兑、真正感染者未得到及时救助的教训,这样的咨询筛选,无疑有助于找到真正的新冠肺炎患者。至于是否会因此延误病情、扩大感染范围,效果还有待观察。
32年前,科幻动画《阿基拉》曾“精准预言”2020年奥运将在东京举行,但由于世界大战爆发导致奥运会终止。
现实中没有世界大战,但新冠肺炎却给奥运会的举办带来了悬念。虽然东京奥组委三番五次地明确表态不会因为疫情而取消或延迟,但倘若出现大规模的疫情,奥运会是否会受到影响还真不好说。
出于对新冠肺炎疫情的忧虑,东京马拉松赛组委会取消了原定3月1日举行的本年度马拉松赛的大众组比赛,只留下专业组选手。奥运会开幕是在2020年的7月24日,还有5个月时间。
乐观来看,如果中国保持这样的势头,是有希望在5月前控制住疫情发展的。这对于日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中国被日本视为本次奥运会游客最多的国家。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做足“好邻居”功夫的背后,日本人念的不只是一衣带水的旧情,也看到了中国人给日本带来的实际好处。
历史上,中日人员的交往从来没有最近十年这么密切。
2015年获得流行语大奖的“爆买”,就是形容中国游客在日本的疯狂购物行为。仅2015年春节期间,就有大约45万中国游客到日本旅游,共计消费66亿元人民币。这样的旅行和购物风潮,给日本经济带来了巨大“实惠”,导致日本不断放宽中国游客的签证资质。日本商家赚得盆满钵满,中国消费者亦心满意足,彼此产生依赖。
当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将新冠肺炎疫情列为全球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后,日本至今也未像他国一样对中国进行全面封锁,现阶段只限制了湖北和浙江居民入境,其中是有经济层面的考虑的。
中国的疫情在强有力的行政干预下,逐渐在往“受控”的方向行进着。但日本的感染人数在明显增加,有了疫情扩散的迹象。日本厚生劳动省表示,将调整政府方针,敦促大家“不要聚会、不举行活动”。
中日两国的国情不同,体制不同,防疫的优势劣势也不同。中国强在总动员的响应速度快、执行力度强,可以高效地建设出容纳千人的战地医院。日本则信息流通顺畅,国民具备良好的口罩礼仪,医疗与卫生水平高。但同时东京首都圈人口密度大,交通方式单一,感染者一旦混入早晚高峰的电车,存在大面积传播的可能性。
日本政府面对疫情“优柔寡断”,民众是有一定意见的。共同社的电话调查结果显示,有64%的受访者支持政府禁止部分区域的外国人到访日本。受此影响,安倍内阁的支持度也跌到41%,跌幅为2018年3月以来最大。
对于日本疫情究竟走向何方,我们还无法预测,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如果日本仍然采取像处理“钻石公主”号一样的消极做法,不建立以专业人士为主导的防控领导体系,任凭新冠肺炎像“流感”一样随意传播,那么或许东京会成为第二个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