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吾行生平及著述考论(1906—1949)

2020-03-22 16:33张林友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福州福建

张林友

(福建江夏学院,福建福州,350108)

徐吾行(1906—1987),名天胎,原名徐继潮,一字星者,号康山晚衙,笔名吴衡,多以字行。徐吾行为福建地方文史耆宿,建国后与郑丽生并称一时,郑精于福建历代典籍文章,徐长于闽省晚清以来之史实掌故。徐一生经历传奇坎坷,经历丰富,亲历民国福建诸多重大历史事件,尤其注重对地方世情典俗之研究记述,著作颇丰。无论是研究民国福建地方经济、政治、军事、文化,乃至历史密辛、民俗掌故,还是近代八闽地方文献著述的收集、整理、考辨、保护,徐吾行都是绕不开的重要人物。然而由于其个人复杂的生活经历及不同时期历史条件局限,关于徐吾行的信息只零星出现在文学史、地方史的著述中,甚至其去世前夕任职的省文史研究馆对他的介绍也仅寥寥数语。关于他的著述,1949年以后除一部书稿由文史研究馆整理出版外及少数被刊载于文史资料外,并没有得到整理和关注。

笔者在对福建地方文献的整理工作中注意到徐吾行,认为无论是其个人生平还是著述信息,均极具研究价值和考证必要。笔者依托中国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CADAL(大学数字图书馆国际合作计划)、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厦门大学图书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省文史研究馆等馆藏基本完成了对徐吾行自青年时期(20世纪20年代)至去世前(20世纪80年代)著述的收集整理和目录编制,还对与徐吾行生前有接触的个人进行了走访,以期尽量还原其个人生平。①联系访谈对象包括原福建省文史研究馆馆长卢美松、福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施晓宇、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教授林琰、福建人民出版社资深编辑连天雄等,在此一并致谢,文责自负。徐吾行的生平著述大致可分为 1949年以前和以后两个阶段,1949年以前的专著集中于福建农村社会形态、农田租佃、战时粮食问题、中日关系史等方面,文献类型分为手稿、正式出版的专著及刊发于期刊报纸的文章等,1949年以后的著作主要为福建地方史、近代地方重要历史事件、民俗和地方文化,文献形态主要为未刊手稿和文史资料系统刊发的回忆文章。

本文将以徐吾行生平经历及著述生成为线索,对著述的目录及刊载、流传情况进行考察辨析,兼论其著述的内容价值与文献价值。本文的工作仅为1949年以前部分,1949年以后部分将专文另述。进一步的,以此为个案,希望对民国地方文献的收集与保护提出新的思路,即重视以重点人物为线索进行个人著述归集考辨,在文献整理中尤应注重对稀见个人著述的保护、挖掘与利用,这也是对学界近年来倡导的民国时期“新善本”保护共识的回应与补充。

一、进步青年与文坛俊秀

徐吾行1906年出生于福州,幼年因父亲在邮局工作关系,生活于闽北,后在福州格致中学(福建最早的教会中学)就读六年,与著名的经济史学家傅家麟(傅衣凌)、教育学家檀仁梅同校,后又毕业于福建法政专门学校政治经济系。②傅家麟,又名傅衣凌,笔名休休生,福州侯官人。1929年进私立福建学院经济系,次年,转入厦门大学历史系,1934年毕业。翌年,东渡日本,入法政大学研究院学习社会学。1937年夏回国,任职于福建省银行经济研究室。1939年,任福建省银行经济研究室编辑课主任。省银行内迁永安,在城郊发现一批从明嘉靖年间至民国的土地契约文书,参阅地方志书,悉心研究中国社会经济史,写出不少开拓性力作。1941年后,任教于协和大学、福建学院、南平省立师范专科学校,还任福建省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兼文史组组长。同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厦门大学历史系主任、历史研究所所长、副校长、文科学术委员会和古籍整理委员会主任。著有《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明代江南市民经济试探》《明清农村社会经济》等。傅衣凌为社会经济史学派的主要开创者。檀仁梅,号寒友,永泰人。1930年免试升入福州协和学院教育系,毕业后留校。1936年秋,选送美国卓鲁大学,后转入本薛父尼亚大学读教育科学、孔鲁耳大学读宗教学,获教育科学硕士学位、教育科学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福建协和大学教育系教授、文学院院长。1940年起,编著《中国近代中等教育史》(英文版)一书,出版《美国教育的改进》,翻译《美国大学课程的改进》。1951年起,任福州大学教务长、福建师范学院教务长、福建师范大学外语系教授、外国教育研究室主任。著有《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学说与教学》,参加翻译《韦氏大辞典》部分词条等,还合编《比较教育》《教育科学研究方法》,翻译《教育的传统与变革》等书。五四运动以后,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代表的新进步思潮激荡全国。在福州,出现了一批共产主义学说的早期学习小组,最早为1922年团中央派遣闽籍团员陈任民回闽创立的的“民社”。1923—1925年初,陈任民又先后创立“工学社”“福建青年社”,先后创办《冲决》周刊、《工学报》《福建青年》等刊物,皆以学习、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为主要任务。受此影响,1925年1月,徐吾行、苏建维等人发起组织“福建勉之学社”,成员30多人,10月改为“福建涤社”,创办《涤之》周刊。涤社与福建青年社相互配合,研究与宣传社会主义思想。[1]在“福建涤社”发起宣言中,明确表达了对帝国主义与中国北洋政府相互勾结的不满,阐明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与帝国主义者的根本对立。他们认为,中国的形势无和平的可能,非彻底洗涤,根本改造不可,此即为“涤社”发起之初衷。青年的使命在于竖起革命的旗帜,需要研究各种社会科学,尤应注意社会主义。福建涤社的根本宗旨是:研究社会科学,宣传现代思潮,注重团结精神,努力民众运动。[2]1926年初,福建共青团组织成立,就读于福建大学(1925年7月,私立福建法政专门学校改为福建大学)的徐吾行为最早的团员之一。[3]然而,几乎在福州团组织成立的同时,即应团中央要求进行组织整顿,调查各支部同学状况并作个别谈话或通信调查,徐吾行被认为“灰心丧志”,而被要求自动退团。[1]75

徐吾行更大的影响在于文坛,为福建新文学事业最早的参与者之一。福州新文艺的阵地,始于20年代后期《福建民国日报》文艺副刊及该报专门副刊《革命之花》等刊物。1927年,陈揖旗(陈淇)、陈尔康、叶水意、徐吾行等组织“野火社”③陈揖旗,原名陈淇,笔名黑子、阿难等,福州人,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异军社的创办人,福州新文艺文坛早期创者者之一,除与徐吾行等在福州创办《第一燕》旬刊外,又协同沈祖牟在厦门办《南天诗刊》。陈揖旗在榕、厦等地报刊上发表不少诗与散文,其诗集《刀落》于1930年列入异军社一角小丛书出版。建国后,先后在福州一中、省教育学院。出版有语文教学论著《中学文官文教学十讲》《古文段议》等书。,借助《福建民国日报》副刊《革命之花》进行文艺活动。[4]1928年4月15日,他与陈揖旗等7名文学青年在福州创办了《第一燕》旬刊,刊名取预报春天到来的第一只燕子之意,寓意新生的文化,其他成员还有黄兰波、林民尊、陈浩旗(陈伯余)、陈克高、林文慧,由陈揖旗主持,经费由徐吾行筹措。该刊对开八版铅印,由环球印刷所承印(城内安泰桥),每期印行500份左右,因经费原因,总共仅出版四期到5月即停刊。[5]一说该刊仅出版三期,福建省图书馆现藏有该刊1-3期。该刊创办成员均为主要撰稿人,曾刊发徐吾行小说《文耿伯和他的儿子》,第三期有办刊人合影,题名“燕社七星”。[4]86关于“野火社”成立时间,一般文学史著作均作1927年,野火社成员黄俊贤回忆文章,称筹设时间在1928年秋,惟一般史料均载野火社在《第一燕》旬刊之前,故黄俊贤回忆或有不确。[6]1928年底,李拓之任《福建民国日报》文艺副刊主编,将《革命之花》改为《前夜》,特约野火社同仁撰稿,徐吾行连载小说《疾风三部曲》。1930年10月,田剑光主持《南洋先驱日报》副刊,徐吾行在这个副刊上发表了《哈森的事业》等20余篇短篇小说。[4]467徐吾行不仅于福建新文学事业有开创之功,旧文学和旧体诗功底同样深厚,在后世地方文献中,被广为征引流传的有徐吾行《咏耿王庄》一首,耿王庄即现福州南公园,诗云:“耿王失计在闽疆,留有名园对夕阳。桑柘三春知雨意,荔枝六月怕风狂。犹存曲水池墙柳,莫举藤花轩榭觞。韵事里人浑不管,茶余只话鹤存墙。”[7]终此一生,徐吾行与本地诗家多有诗文交往。

徐吾行还是民国时期福建“世界语”的主要倡导者及相关活动组织者。1925年,徐在福州格致书院就读时即开始接触到世界语并参加上海世界语函授学校。1926年冬,撰写《世界语主义》短文发表于《育华校友》(不定期刊物)第一期,为公开介绍福州世界语传播情况的第一篇文章。1927年,徐又将译自世界语的民间故事及散文发表于《民国日报》副刊《革命之花》。1928年春,他与原格致书院同学林大琪等人创办“福州心跃读书社”,修习世界语,不久因无人指导而告止。1929年前后,傅小齐主持筹办福州世界语学会,成立不久即邀请徐吾行参加,徐并介绍傅小奇到省立第一中学开设世界语课程。1929年秋,徐吾行随省防军移驻闽南,第二年在泉州与王鲁彦组织泉州世界语学会,徐当时在晋江主持三日刊《晋江报》,世界语学会借该报副刊,每周发行一期世界语专刊。1931年1月,徐奉命返榕,《晋江报》停办。④关于福州世界语学会成立时间,《中国世界语运动简史》《福州百年大事记》(《福州文史资料选辑第7辑》)均作1930年,或有不确。根据徐天胎的回忆,学会成立应在20世纪20年代末,陈衡铨回忆的回忆文章中,谈到学会成立初期即邀请在省防军任职的徐天胎加入,且成员有1928年毕业的陈与潮,因此,成立时间应在1928年底到1929年上半年。1929年秋徐赴泉州,1930年成立的实际为泉州世界语学会。参见徐继潮:《我与世界语》、陈衡铨:《回忆福州世界语学会》,均载福建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编第1卷教育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1931年秋,徐吾行与傅小奇等七人代表福州世界语学会接待了世界语全国步行团团员乐嘉煊、沈炳牺二人。这以后,徐吾行很少再参加有组织的世界语活动。[8]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徐吾行曾有意重新学习世界语,先后担任福州台江世界语协会理事长、台江世界语学校名誉校长等。1983年,徐吾行写成《我与世界语》一文,后发表于《老年世界语者》1996年第14期。该文全面回忆了个人世界语学习经历及民国以来福州、泉州等地世界语传习情况。此外,徐吾行于集邮颇有心得,1948年于《中外邮学杂志》撰写系列文章(连续10期),专门讨论民国时期所发行之珍稀邮票一一列举,考证其渊源、特征与珍稀程度,见识广博,功力尤深。

二、特殊的军旅生涯

徐吾行在20世纪60年代初曾写成《福建民军的发展初探》《福建省防军教导团纪事》(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存抄本2册,后发表于文史资料),为关于福建地方军阀史实最重要的文献。徐之所以对民国前期闽省军政秘辛知之甚详,主要因为其自20年代末期至30年代中期任职于本省军事部门。1928年6月,徐吾行进入福建省防军教导团政治训练处,任少尉训练员。1927年秋,杨树庄主闽后,闽省军事力量改编为福建省防军,名义上管辖地方实力派统帅的所谓第一、第二混成旅。⑤杨树庄,侯官人。1903年毕业于广东黄埔水师学堂第八届驾驶班。辛亥武昌起义,海军归附时,杨树庄任“湖鹰”鱼雷艇艇长,此后次第升为海军中将、海军总司令。1927年,他率领海军官兵归附国民革命军,攻下南京。任国民政府委员、海军总司令兼福建省政府主席、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海军特别党部主任委员,设总司令行营于福州。1933年,十九路军发动“福建事变”,杨树庄任审核福建党务委员。次年,逝于上海。为便于统制军务,杨树庄开始着手军队干部培养,乃于12月7日在省防军设立平行于两个混成旅的教导团。教导团由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曾任东北讲武堂教育长的萧叔宣负责⑥萧叔宣,原名其煊,福州闽侯人,生于1887年,毕业于北洋陆军速成武备学堂、北洋陆军大学、日本陆军大学。曾参加辛亥革命。1915年主持奉天讲武堂,1926年参加北伐。先后任东三省陆军讲武堂教育长、福建省防军教导团团长、驻日本大使馆武官,授陆军中将衔。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投降日本。1939年8月,任汪伪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被重庆国民政府褫夺中将衔。1940年后相继任汪伪军事训练部政务次长、代理部长、部长,军事参议院院长、陆军部部长。1945年8月,被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人员打伤,不治身亡。,下辖三个营、一个特务连和一所干部学校。因教导团和干部学校均在福州东湖营房,因为干部学校简称“东湖干校”,建有东干同学会。[9]1928年初,教导团增设政治训练处,由萧叔宣的姨表弟梁孝绳负责,实际由其弟梁孝志主事。梁孝志与另外两个干事邵成章、陆东亚均为教会学校毕业,所以发展的连一级训练人员也多来自教会学校。1928年5月,梁孝志、陆东亚离职,由徐吾行和原连训练员陈春生,与邵成章三人每人仍各负责一营,徐吾行负责一营(最初梁孝志是希望将徐的胞兄介绍入政训处,其兄转介绍徐吾行加入)。[10]政训处人员职责在日常主要是整理分发政治简报、参与纪念周等政治活动,并兼东湖干校授课任务,更重要的是配合战事的政治宣传。1929年对闽南民军首领陈国辉的两次战争,徐吾行都曾参加。先是于7、8月间随教导团全员进驻同安,后由同安经漳州转向闽西“剿共”,在南靖县长教、永定县等地疲于奔命,历时20多天,一无所获。9月中旬折回同安后,教导团重新与陈国辉开战,颇有胜绩,陈国辉失守安溪。政治训练处的任务是打破陈国辉在厦门、永春等地报刊上对教导团的丑化及对战事的失实报道,主要由徐吾行负责。他在厦门及时与各大非敌系报刊联系,提供最新战况,甚至以一般干事身份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切实消息,以正视听。徐吾行的工作极大改善了教导团的舆论环境,也提升了政训处及他自己在教导团内部的地位。[11]

与陈国辉的战斗结束后,教导团仍驻闽南。“一六政变”发生后,杨树庄打算将教导团调回福州,遭到海军内部反教导团势力(海军陆战队)的反对,萧叔宣遂将教导团就地改为两个支队,参加讨卢(兴邦)战争,政训处组织保持不变。⑦卢兴邦(1880—1945),福建龙溪人,原名良,号光国。早年曾入绿林,1918被粤军许崇智部收编。后任团长,旅长、东路讨贼军第一师师长、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一独立师师长。1930年中原大战时,被阎锡山委任为中华陆军第二十军军长,在福建参加反蒋活动。1933年福建事变时,任人民革命军第十五军军长。后又投向蒋介石,使入闽国民党政府军得以迅速通过南平攻占福州。1936年被蒋剥夺军职。1945年10月29日在龙溪病死。徐吾行在讨卢战争期间主要负责在厦门的战事宣传工作。“刘卢战争”(刘和鼎与卢兴邦)结束后,徐吾行于1930年12月至1931年1月随教导团返回福州。随后,杨树庄改革军事,撤销原省防军建制,该教导团改为“福建省防军第二混成旅”,原两个支队改为两个团,政训处撤销。政训处原有人员分任别处,其中,徐吾行任上尉军械官。当时,福建省分成几个剿匪区,第二混成旅旅长萧叔宣负任第一剿匪司令,负责闽侯西北区清剿任务,新成立的闽侯县保卫团联防总处主要由原政训处人员负责,徐吾行担任第二分处主任,驻地闽侯小北岭。[12]

1931年春夏间,原政训处人员的一项重要工作是编辑出版《全闽日报》,主要由徐吾行主持。该报在福州发行,但因每月经费极少(仅300多元),设备简陋,内容空虚,最终未起到什么效果,到11月间就停止发行。实际上,创办各类刊物始终是教导团的重要任务,此前教导团在福州、同安、晋江、永春先后创办过《好兄弟周刊》《东湖半月刊》《同安周刊》《这一周》《晋江报》等。[10]322-324徐吾行素有才名,娴熟于文,是创办刊物的重要力量。缺乏裙带关系的他正因为编辑刊物,尤其是编辑东干同学会刊物《东干月刊》而获得萧叔宣的关注(东干同学会的会务亦由教导团兼办)。[12]3141932年11月,十九路军入闽,成立驻闽绥靖主任公署,由蒋光鼐任主任,后任省政府主席。因为萧叔宣与十九路军方面的渊源关系,第二混成旅被另眼相待,成为原省防军中唯一未被裁撤的队伍。不久,徐吾行随原驻福州的三团及旅部移师莆田、仙游,次年徐吾行负责新办《兴融新报》,仅办十多期即收歇。[10]3251933年3月,二旅又奉令改编为省保安第一旅,旅长由原副旅长陈齐瑄担任,萧叔宣调任福建省保安团干部训练所副所长。实际上,在保安团和第二旅时期,萧叔宣并不长期驻旅部,而是以看病为由居上海和南京,而徐吾行则负责将旅中重要事项向萧报告,逐渐成为萧叔宣的心腹。[12]314

1933年11月20日,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成立,十九路军改为人民革命军,省防军第一旅改为人民革命军独立第一师。在随后蒋介石的军事镇压中,陈其瑄投靠南京方面,接受“陆军新编第十师”番号,建制随之更动,徐吾行任新编第十师少校主任军需,负责部队前方军需工作。[9]358不久师部军需处中校主任邓友翰离职,徐吾行一度代理军需处主任职务。在陈其瑄任内,徐实际负责全旅军需工作。陈其瑄知道徐是萧叔宣耳目,对他也尽量合作,有所忌惮。萧叔宣此时已转任南京政府驻日本大使馆武官(原副手周孝培任副武官)。⑧周孝培(1895—?),字宸九,福建寿宁人。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七期骑科、日本骑兵学校。曾任东北骑兵第十四团副团长,东北陆军讲武堂骑兵科科长。福建省防军团长、副旅长。1933年11月29日任陆军骑兵学校研究委员。后任驻日本大使馆陆军武官。抗日战争期间任骑兵第一军暂编第一旅旅长、高参、军训部骑兵监员、副监,冀察战区骑兵指挥部主任等。1946年7月31日授少将衔,同年退役。1949年参加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著有《周孝培先生自传》。新十师名义上为中央军,实际仍由地方管辖。1934年2月起陈仪主闽,对新十师多不信任,省政府保安处(陈仪兼处长)先后派任政工及参谋人员,且有意克扣军饷。1934年12月,新十师军长改由陈仪所派的萧乾(省政府保安处中将副处长)担任,陈其瑄被免职,徐吾行也同时离开。离开之前,徐曾征得在日本的萧叔宣同意,并在随后前往东京驻日大使馆任职。[12]314

徐吾行数年的军旅生涯,其主要工作包括政治宣教、人员培训和创办刊物等,历经杨树庄、方声涛、十九路军及陈仪等多个时期。当时中央势力不断浸入福建,地方民军力量不断被削弱。在行伍之中,徐吾行结合自己在闽西、闽东等地的随军经验,写成多篇以军人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多数发表在其自己主编的刊物上,如以基层驻军为主人公的小说《戍卒》(1929年各期《福建民国日报副刊》)。在小说《闽西行军的片段》中,徐在闽西红军占领区工作经历为基础,塑造了一群无计可施的军队政治宣传人员的可笑形象(《东干月刊》1933年第2期)。从《福安城中秋夜的素描》中,可以窥见闽东红色重镇福安红军驻扎城外时的节日市景(《突围》1934年第8期)。

三、留日期间因与使馆联系身陷囹圄

1935年春,徐吾行赴日投靠萧叔宣,先在长崎登陆,后往东京。徐暂栖国民政府驻日大使馆,在武官署内协助萧办理私人函电,后因不熟悉武官业务,其职由池步洲担任,加上妻子来日,移住中野区,但萧仍按月给付生活费用。[12]3141937年3月,萧叔宣去职回国,徐亦从使馆离职,但仍为新任武官章鸿春编写有关日本情况的报告⑨章鸿春(1896—?),浙江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军官学校第十四期骑科。1930年任中国留日陆军学生管理员,后曾任第十一军骑兵第一旅旅长。1933年2月21日任陆军骑兵学校校长。1936年1月30日授少将衔。抗日战争中曾任军官训练团教育委员会委员。1947年4月17日晋中将衔,同年退役。著有《浙江第三师回忆录》。,月领稿费若干。[13]在日期间,徐吾行入读东京法政大学法文学部并顺利毕业,倾力于农业问题研究,尤其关注日本粮食经济和粮食政策。曾在日本中国留学生主办的刊物《留东学报》(1937年第4、5期)上发表《日本之米谷统制》《日本战时粮食问题之检讨》等文,对日本粮食政策的沿革、供需状况、调节体系、专卖制度等进行了全面的介绍。徐吾行对日本粮食问题的研习对日后对中国农业问题尤其是福建粮食问题的系统研究至关重要。《留东学报》《创刊词》曰:“希望留东同学们,藉这个刊物,公开讨论关于中国建设的问题,……尽量介绍日本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现况,尤其是他们对于我国政治经济、社会及文化各方面的观察与批评……”[14]徐吾行留日学习之意义,正切此论。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徐吾行曾与时任驻日副武官周孝培讨论东京金融界对侵华战争的反映,也曾向章鸿春介绍战争爆发后的东京市面及征兵动员情况(章作为外交官不方便直接了解)。徐吾行在日本期间阅读和收集了不少关于战时经济体制及日本法西斯政策的书籍资料,甚至写过有关日本法西斯正当的政论文章,被日警察当局注意。此时,日本国内兴起拘捕华人尤其是青年留学生的高潮,徐吾行也陷入困境。1937年8月1日,徐的住所遭到日本警察第一次搜查,遂决定8月8日前离开东京并于中旬回国,不料在8月8日清晨被警察带往中野区警察署。⑩参见徐天胎:《日牢一百三十九天》,《生力旬刊》1938年第1卷第4期,第5-7页。在《“七·七”事变发生时我在东京》一文中,徐吾行所述的被捕日为8月3日。隔日,徐被移往麹町区警署。从审讯中得知,被捕理由为徐吾行有所谓“间谍嫌疑”,主要与他此前在驻日使馆武官署任职有关。实际上,早在1936年绥远抗战爆发时,徐在武官署就曾被警察询问是否从事情报工作,甚至被无端怀疑为共产党员、蓝衣社成员和CC系成员。徐在警署遭遇轮番审讯,亦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日方要其交代担任中国使馆何种职务、侦探出何种消息或搜集了何种文件资料,甚至要其供出使馆在日情报网络和人员状况。[15]徐吾行对此几乎一无所知,其顽强抗拒惹怒了日警,被一再延期关押。但在后来的回忆中,徐吾行也曾谈起狱中一般日本下层民众对他的同情和友善反战情绪。[16]因为无法证实徐吾行的所谓间谍嫌疑,最终于当年12月9日被释放,一百多天的牢狱之灾方告结束,被遣返回国。⑪徐天胎:《在东京的警署中》,《生力旬刊》1938年第1卷第7期,第6页。在《“七·七”事变发生时我在东京》一文中,徐吾行所述的释放日为12月22日。

徐虽无切实反日行为,其被捕实与其与武官署的联系有关,也并非完全无妄之灾。在香港登录后,原驻日使馆工作人员胡屏章及另一符姓工作人员即前来探望,表达慰问及未能营救之歉意。此二人实为重庆政府派驻香港的情报人员,不仅从徐吾行处得到日方所绘中方地图两幅,还请其留在香港协助情报工作。徐思乡心切,希望回福州。二人又嘱咐称:福建省主席陈仪通敌嫌疑至重,要他在福州多加留意,如有迹象可向有关方面秘密报告。回福州后,徐与二人尚有零星联系。[11]31-34陈仪与日本素有关联,其父原为日本正金银行买办,自己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且娶有日籍妻子。[17]陈仪1934年被蒋介石封疆福建,与当时中日关系日趋紧张不无关系。蒋怀疑陈仪也在情理之中,徐的上述回忆(1986年写成)即为蒋曾怀疑陈仪的切实证据。

四、学术黄金期:福建农业制度与战时粮食问题研究

徐吾行回国后不久,在福建省警官训练所任教。福建省警官训练所为陈仪主闽后所设,以统一全省警察教育。警官训练所从设立之日起即与军统有所牵连,首任所长胡国政为复兴社成员,由戴笠向陈仪举荐,政治训练主任陈祖康亦谙熟情报工作,后任军统闽北站站长。[18]徐兼而负责培训材料编写工作,为“农村经济”课程所写的讲义,后以《中国农业概论》为题于1938年12月印行,其写作过程得到福建知名学者章振乾、傅家麟(傅衣凌)、萨士武的帮助。该书对中国小农经济的一般特征、土地制度、农村金融、农业人口与劳动力、农业租税、农业商品化等问题进行了全面的讨论。[19]1938年,福建省警官训练所在建阳县麻沙区举行社会调查(当时省警官训练所迁驻麻沙),徐天胎编有《麻沙社会调查》一种,未刊行,该报告手稿仅见作者1943年《福建战时经济地理》征引,别无线索,疑似散佚。[20]该年于报刊发表的文章除前文所引对旅日牢狱之灾的连载外,尚有《福建战时经济建设问题》一文,该文为徐研究福建经济问题之始,同样刊发于生力学社主办的《生力旬刊》。生力学社为国民党福建省党部所属文化运动委员会邀请本省文化界人士组织而成。

福建省警官训练所对建阳地区的实地调查持续到1938年12月底。在麻沙调查的基础上,徐吾行写成《闽北农村社会分化之一形态——以建阳县第三区为对象的分析》一文,此时建阳县分为四个区,三区辖麻沙、长坪、界首等五个联保。相较于《麻沙社会调查》,该文所涉地域范围更大,结论也更具有普适性。[21]该文当时发表于《生力旬刊》1939年第36期,部分内容以《闽北农村经济之一剪影》为题发表于《新闻杂志》周刊(1939年复刊第11期),1980年代陈翰笙主编的《解放前的中国农村》第3辑亦有收录。徐吾行还对闽北特殊的农村移民群体——崇安(今武夷山)垦农的家计情况进行了抽样调查,通过对浙籍垦户的家计情况的分析与福州紫阳村及晋江农村进行了对比研究。所成《战时福建农家经济之一例——崇安县垦农家计抽查之分析》一文发表《生力旬刊》1939年第2卷第1-2期合集,被傅家麟(傅衣凌)收录于《福建农村经济参考资料汇编》(福建省银行经济研究室1941年版)。在个案研究的同时,徐吾行还出版了《福建农村社会构成论》,对福建农村的社会形态和运行机制进行了理论层面的探讨。当年,徐还为警训所编写了第二部讲义《福建地方财政概况》(《福建战时经济论》引作《福建财政概要》)。以上两种仅为徐吾行自己著作中提及,未见出版及典藏线索,疑似散佚。此外,为配合发动抗战,该年秋天,福建省教育厅组织编写民众通俗读本《中日关系史》,徐吾行亦有参加(林肇茀编著,福建省教育厅编,改进出版社1942年版)。

徐吾行1939年付梓最重要的学术论著当属《福建战时粮食问题研究》,该书于1938年10月初成,列入生力学社丛书之一。本书分六章,第一章为对于福建粮食能否自给的设问,认为本省粮食离自给不远;第二章进而检讨到粮食问题中“洋米”问题,以为本省过去洋米之大量输进,并非因本省实际之缺额,而是地区失衡与运销问题所致;第三章主张产量增加的同时要谋能与其他方面设施同时并进;第四章则强调运销机构之改革,应列为第一要务,甚至比生产更为重要;第五章建议粮食统制,主张把“运销归诸省营,而把生产和消费归于自由经营”,书末并附《食粮动员之研究》一文。此书出版时,福建粮食问题尚未严重,这是笔者所见专门研究战时福建粮食问题最早的著作。

1939年底,徐天胎随警官训练所迁三明梅列,专注于福建战时经济综合性论著的写作,所成《福建战时经济论》于1940年三四月间出版,亦作福建警官所讲义之用。全书首章论“战时经济建设问题”,分别提到“中国的福建”“福建还是福建”“与邻省有关之福建”及“农业的福建”等四点,从经济地理角度分析了福建经济的一般态势,为过去论地方经济者未曾论及。次章论“福建地方经济之落后”,认为“福建为沿海经济最落后的省份”,其原因在于境内三个通商口岸都失去其作用,而省内复又构成了三个单位,又兼以经济之外流与集积之“跛脚性”,致地方经济之发展倍受限制。第二至第七章,分别讨论“勉强渡过艰难的财政”“在变动中的农村生产”“震撼一千二百万人的粮食问题”“战时物价的高涨及对策”“殖民地性的贸易”,以及逐渐抬头的小工业等问题,并以“福建战时经济设施之展望”一章为结尾,认为战时福建经济建设之发展:应与日寇及汪伪争夺华侨,应使经济机构能发生作用,确定县以下的中心工作,并使管理与统制有整个周密的计划。第二至第八章在集结出版前分别发表于《生力旬刊》1940年第2卷第29期至第3卷第9期各期。

1939年秋收,福建粮食尚属丰收,但其价格反而一再升腾。面对新情况,徐吾行对福建战时粮食问题给予了更多的关注,《福建战时米谷之自给程度》《福建战时粮食管理草案》两篇文章(《生力旬刊》1940年第3、4-5期),其基本观点承续《福建战时粮食问题研究》,认为粮食短缺主要由于地主和粮商的囤积,主张“粮食运销省营制”,由粮食管理处统筹实施。在学术研究不断深入的同时,徐吾行于通识性文章的写作方面也是成果迭出。在国民党福建省执行委员会背景的《时事半月刊》(1940年第3卷8、13-16期)相继发表《福建经济之落后性》《福建的交通与运输》《福建农村经济鸟瞰》《福建农产物之生产及帝国主义的劫夺》《认识我们的家乡——福建》等文章,后作为《福建战时经济地理讲话》(1942年与陈庚孙合著)部分章节。1943年,徐吾行与傅家麟(傅衣凌)等人在南平组建福建人文出版社,侧重于地方经济,成立资料室,发行“福建人文丛刊”20种,《福建战时经济地理讲话》列入其中,以《福建战时经济地理》为题正式出版。

1941年以后,徐吾行的学术旨趣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福建粮食问题的研究上,开始注重长时期历史脉络的梳理,开一时风气之先;另外,对历史上中日军事斗争的考证亦颇有成就。⑫徐吾行在中日军事斗争史方面的研究成果主要有:(作者徐天胎)《明代福建倭患》(初稿),《福建文化季刊》1941年第1卷第2期;(作者徐天胎)《明代倭犯福建之方向与路线》,《生力半月刊》1941年第3卷第29期。《现阶段福建粮食问题之剖析》(《生力半月刊》1941年第3卷第3期)、《外粮在福建民食上之地位——关于福建民食自给程度之一试论》(《协大农报》1942年第4卷第1期;《福建粮政》1942年创刊号)两篇文章以宋代以来国外、省外输入福建的粮食规模、来源、变化趋势和影响因素等作了全面的梳理,后一篇于相关数据之征引考证尤为详实。其结论认为:自古以来,外粮在福建民食上的地位并不十分重要,主要作为临时性或救急性的补充,近年来的政局混乱与战争加大了外粮的重要性,但不应过分强调本省的对外依赖性。他的另一篇文章《福建历代之饥馑》(《福建文化季刊》1941年第1卷第3期)也证明了上述论点,对北宋至民国中期福建饥荒时点、空间、原因、结果及救济方式的分析表明,饥馑的发生主要因为自然因素,社会性因素极少,以闽北地区为多,且饥年与米价的提高并不总具有相关性。《明代福建郑茂七之乱》(《福建文化季刊》1941年第1卷第4期)则从租佃关系矛盾的角度考察了此次著名的农民暴动。面对现实中日益深重的粮食危机,尤其是社会各界对省政府战时粮食统制及公沽局系统的反对浪潮,徐吾行认为应该改革而不是取消粮政管理机关和公沽局,减少粮食生产和管理的脱节,加大取缔囤积走私力度,避免统制体系运行中各县各自为政的问题。[22]更重要的,徐吾行对战时粮食问题的研究也不再限于福建的实际情况而开始出现一般性的理论化的研究成果,如《粮食生产问题》《粮食运销问题》等(《福建粮政》,1941年第1卷创刊号、第2-3期)。在农村生产关系研究方面,徐吾行也形成了综合性的实证研究成果,《福建租佃制度》(《福建文化季刊》1943年第1卷第1期)一文对本省农村租佃关系的总体程度、期限结构、租金形态、契约履行机制等进行深入的研究,不仅内容全面、视野广阔且具有明显的理论色彩。该文有单行本存世,一本现藏于厦门大学图书馆,另一本流传日本。《福建租佃种类》(《新福建》,1943年第3卷第4期)一文依据租佃期刊和租额对闽省租佃关系进行了分类。《福建小农经营之初步研究》(《协大农报》1941年第3卷第2期)则专门论述最为普遍的小农经济的生产和家计情况。

徐吾行40年代初丰硕的研究成果与当时其身份密切相关,此时他在福建粮食管理机关任职,曾任福建省粮政局(后改福建田赋粮食管理处)秘书,后任福州调节处主任,兼任后方福建协和大学教职,这也是其研究成果渐趋理论化的重要原因。因为负责战时粮政管理,在一般的研究论著之外,此时徐吾行还编写了《闽东之粮运》《青黄初期之榕粮调节》《榕粮六阅月》等小册子(福建省图书馆、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类似于战时福州及闽东粮食调节工作之总结,皆为福州粮食调节处编印,列入“榕粮丛刊”系列。

五、短暂的卧底经历及其后的情况

到1944年,徐吾行的工作有了新的变动,担任由原福建省主席陈仪创办的、带有黄埔背景的《南方日报》福州总编辑,该报于1939年由福州迁往南平,福州设分社发行本报福州版。1944年10月初福州第二次沦陷后,徐从福州退往永泰经闽清迁往南平。11月上旬,原在福建警官训练所受训(后参加军统息烽训练营)的陈仕暖由福州来访,他此时的身份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第二厅(简称“军委二厅”)派驻福州的谍报组副组长。因他们设在福州的无线电台被日寇破获,特来南平恢复与重庆的联系。陈向徐吾行说明,此时福州的伪组织借用福州商会的名义,由福州商界翘楚四大家族之一尤家的尤柳门主持,尤柳门实际具有军统背景。陈劝徐潜回福州,争取在伪政府任职。不久,福州谍报组组长潘仲铮又来南平作具体布置,潘也是徐原来的学生。[23]当时,日本正在拼凑伪福州市政委员会,尤柳门为筹备委员之一。徐吾行在军统郑庆贻、尤柳门的帮助下,在伪市政委员会任主任秘书(伪市政委员会1945年1月正式成立,尤柳门后任税务局长)。徐能被军统看重,有其特殊的原因。首先。他原任教的警官训练所本就与军统机关颇有渊源,人事兼任普遍。再者,徐曾留学日本,对日语及日本社情颇为熟稔,在日本就参与过中国使馆情报工作。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徐的老上级萧叔宣此时已经投奔汪伪政权,后任军政部长,军事参议院院长,领陆军上将衔。汪伪方面有意将厦门、福州两地伪政权合并,成立“省政府”,由萧叔宣任“省府主席”。有此一议,则徐吾行进入伪政权更具有特殊的价值。

徐吾行返回福州后,1945年3月正式进入伪政府任职,得尤柳门庇护关照,经情报人员陈永盛与军统联系。不久,和徐有关系的柳梓华、林凤翔及其他几位谍报人员先后来到福州,与徐取得联系。徐在伪政府身居要职,与当时在榕的日伪各头面人物多有往来。他曾与驻福州的日陆军第二十三混成旅团长岭少将、陆军联络所负责人岁森中尉,甚至日方秘密情报机构首脑奥田均有接触。陆军联络所先后派台湾人张家成、日本人荒木驻市政委员会。荒木为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文学士,于本国文化造诣很深,徐吾行利用这一点,常与其谈风论雅,两人表面关系不错,徐经常趁机偷阅荒木日记以获取情报信息。[24]尤柳门也经常将各种情报告知徐吾行,相互商量,彼此配合,尤柳门还通过贿赂日方派驻的联络官来获得特殊的情报。[25]徐吾行的情报工作曾受到伪政府与尤柳门对立的王之纲的攻击,岁森也一度试探徐,挑拨徐、柳关系,幸为徐巧妙应付,及时化解。徐的另一处情报来源是伪闽侯县政府,县长是萧叔宣的弟弟萧其燊 ,他亦与徐同属军委二厅。[24]19

到1945年4月末,徐吾行综合各方消息并根据日方停止原有各项工作,筹备装运汽车机械等举动,判断出日寇准备从福州撤退。在岁森内部宣布拟撤退后,徐及时将此消息向后方报告。[24]225月18日,日军正式从福州撤退。此时,徐的关系人潘中铮、陈仕暖来到福州。他们告诉徐,省主席刘建绪表示,对于福州附逆份子不拟全部追究,但对于尤柳门、林忠及徐天胎三人非严办不可。潘中铮认为,刘建绪之所以对徐不满,主要因为徐既曾长期担任省政府粮食系统官员,其情报身份未知会自己。徐请潘仲铮、陈仕暖两人即向重庆军委会第二厅报告,请求其致电省政府证明自己的身份。潘中铮第一时间带徐见了省政府调查室主任易珍,易珍基本表示理解。但随后在榕的军统头目商量决定,为维护刘建绪的威信,也使易珍能够应付,决定把林忠、萧其燊、徐吾行等七人送往永安,交调查室处理,但承诺调查室绝不与这几个人为难。在永安徐被指定居住,其他一切待遇尚好,经一月有余,大约8月初,徐吾行一行被通知可前往南平后转福州。徐吾行近三个月的谍报经历得以有惊无险的度过。[26]

抗战胜利后,徐吾行奉粮食部前部长徐可亭(徐堪,抗战胜利后任国民政府主计长,财政部部长等)之命,前往台湾调查日本时代之粮政设施。1947年回国以后,主要精力放在著书立说和任教方面,先后在私立福建协和大学、私立福建学院任教。1948年,在福建省政府新闻处主办的《政风》杂志连续发表《福建经济建设导论》《福建工业建设诸问题》《福建米谷增产之检讨》《福建农业之回顾与展望》《清代台米输闽之研究》等文,对福建粮食问题、农业发展、工业建设等诸问题之认识更进一步。建国前,徐吾行最后一部重要著述为福州文化企业社1949年初出版的《粮食问题论》,可视为徐粮食问题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全书分七章,按粮食之生产、消费、运销、贸易及价格之顺序分别论述。本书先在福建协和大学农学院及福建省立农学院印成讲义,分发诸生参考,后在中国民生经济研究所加以整理删改,此书为粮食经济理论与实践一般性的理论著作。此外,徐吾行尚有《近年来国人对福建经济问题研究总述》(《社会科学》1947年第3-4期)一文,对30年代以来关于福建经济问题研究之机构、刊物、论著、文章详加评述,为后世福建近代经济史研究提供了宝贵的文献线索。

六、简要评述

至此,文章厘清了徐吾行建国前的生平经历及个人著述的内容与刊布、流传情况。建国后,徐吾行以建国前的经历见闻为基础,著有大量地方史著作和回忆文章,形成了数量可观的珍稀稿本、抄本文献,除三部通史著作外,专题文章内容涉及福建地方之太平天国运动、辛亥革命、学生运动、早期进步组织、北伐战争、地方军阀、抗日战争与福州沦陷等,尤其对福建民军、福州钱庄与金融市场、抗战时期的日伪组织、早期新文学流派等问题的研究留下了极为珍贵的文献。本文仅就其建国前生平与著述的整理,以上论述,至少应该在以下几个方面引起学界的思考:

首先,无论是教育背景、文化学识还是社会地位,建国前的徐吾行只能算处于中等阶层,并不是后世认为的著名历史人物,也没有什么重要影响。然而他的身份演变却很复杂,对其经历和著述的考证,使得我们能够注意到很多对近代福建地方史至关重要的问题,徐吾行的著述中也包含很多极珍贵的历史细节。如涤社与早期共产主义思潮在福建的传播及进步组织的建立;早期学生运动的发展与地方军阀的态度;民军、地方实力派演变及与南京国民政府的关系、抗战中短期地方伪政权的组织方式与运行状况等。因此,在历史研究中,尤其是地方史研究中,我们应该重新审视中等阶层甚至是一般小人物的作用。从对徐吾行生平著述的考证,自有其历史价值,但研究价值、文献价值更大。

其次, 民国时期徐吾行的主要著述,集中于福建农村生产关系与粮食问题,其持续时间长度、所涉问题广度、理论水平深度为当时和后世其他学者所不及。因此,在文献挖掘的过程中,可以从学术史的角度,以重要作者为线索,进行专题文献的整理与刊印,为专题史研究或专门领域的学科史、学术史研究提供帮助。在整理过程中,要注意同一文献的前后版别差异与同一领域相关文献的相互印证与补充。

最后,对民国文献的整理需要关注不同的载体形态,包括期刊、报纸、稿抄本、编印的非正式出版物、正式出版物等。对于报刊文章,尤应重视对稀见短刊(报)、断刊(报)传世典藏情况,如上文所提到的《涤之》《民国日报》副刊、《第一燕》《东干月刊》《晋江报》《兴融新报》《生力旬刊》等。对于专著,未刊稿抄本的查找自然是主要难点。除此之外,对于同一著作之稿本、已编印非正式出版物、正式出版物之间内容的差异也应该详加考辨。这也为新闻史、期刊史、文献学、目录学等学科或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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