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颖
(广州南洋理工职业学院,广东广州510925)
郁达夫出生于浙江富阳,原名郁文。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年少时经历了父亲早逝的悲痛,家庭状况也从书香世家逐渐败落,家庭成员也逐渐凋零,这些年少的经历,使得郁达夫的内心受到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在生活的磨难中,郁达夫逐渐变得内向忧郁,同情弱者。年纪轻轻就去日本留学,背负着民族大义的郁达夫,在国外感受到了深深的自卑。郁达夫时刻体会着生活的艰辛,同时心中充满了对爱情的向往。郁达夫逐渐开始用自身的经历进行小说创作,将自己在异国的生活与亲身感受,以及难以言说的歧视与屈辱,都写进小说中,与小说中的主人公合二为一,表达自己对祖国的热忱。1921年,郁达夫发表了小说《沉沦》,这部作品让人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深深的忧伤,奠定了他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小说描写了一个独自在海外求学的病态青年,带着对故土的思念和对祖国的深情,面对着穷愁的环境和孤独的内心,逐渐自怜自哀。小说一经发表在当时文坛引起了巨大轰动,对作品的评价也形成了极端的褒贬不一。一部分人认为作品对青年忧郁病进行了深度解剖,并且加入了作者的真情实感,使得作品很有阅读性。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作品属于不端方的文学,同时充满了阴郁与伤感,对作品进行攻击和辱骂。可无论作品在文坛的评价如何,整部作品,风格伤感凄婉,使读者内心被深深感染,使得作品经久不衰。
郁达夫塑造的很多形象都热爱生活,也渴望美好爱情,但这样美好的想法往往会因为怀才不遇而中断,主人公往往有着敏感的神经,在频频不得志的情况下,大多数主人公都选择了消极避世。郁达夫部分作品的主人公,甚至带有一些神经质的色彩,他们往往受到现实的压迫,变得焦躁失眠,以至于身体孱弱。心中的苦楚无处宣泄,在精神上十分孤独,很多人选择在美丽的田园风光中打发时光。
郁达夫的小说,没有复杂的人物设置,在小说情节方面也尽量简单,大多数作品在表达情感时选择平铺直叙的方式。在简单的叙事情节中,主人公的情绪波动,就是郁达夫内心的真实写照,情节的发展也按照郁达夫的情感思绪行云流水般地进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并没有受到技巧和修辞的束缚,只是被文中的真情实感逐步吸引,进而产生思想的共鸣。
人物情感往往是郁达夫作品的主线路,这同样是郁达夫小说的特点之一。主人公在不同时期、不同境遇下的感情起伏,逐渐形成完整的抒情结构。这样独特的结构突破了小说俗套的情节安排,作品中发生的事件并没有完全围绕主人公的个人性格展开,也没有根据发生的事情进行有规律、有目标的创作。郁达夫的作品中,创作手法和故事发展无拘无束,使读者充分感受到郁达夫作品的魅力。在《沉沦》中,郁达夫虽然对主人公的性格进行了深刻刻画,但是作品的重点仍然放在人性回归自然上,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感受到伤感,同时能够体会到主人公自然的坦率。作品中哀婉的气息萦绕在读者的心中,感慨世间万千,都不如人性的美好。
在郁达夫的作品中,作者没有受到中国传统道德的束缚,站在个人理学的角度,郁达夫十分真诚直率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没有被道德和社会的名义抹杀了自己独特的个性。在《沉沦》的创作过程中,郁达夫将一切知识、名誉、地位都抛之脑后,在创作中保持了自己的本心。作品中主人公羞怯的反应以及不知所措的行为使得作品中对于女人与性的描写,与传统的思想观念相悖,引发更深的思考。
“我的抒情年代是在那残暴荒淫的军阀专制的国家度过的,眼看祖国的沉沦,在异国他乡受到的屈辱……”这是《忏余独白》中郁达夫深深的感叹。[1]确实,《沉沦》在那个年代及后来较长一段时间内受到很多非议,这侧面说明了该部作品是特殊时期的产物,是在我国饥寒交迫的时代创作出来的。郁达夫《沉沦》中的“他”,实际上是五四期间青年知识分子大胆追求自由、强调个性的鲜明代表,只可惜这种追求以失败而告终。个人的勇敢追求、伟大抱负和当时祖国的穷困潦倒之间产生了强烈冲突,这种冲突也是对当时封建体制及传统伦理道德的不满与控诉。
小说主人公的身份是来自懦弱国家在异国他乡求学的留学生,他从未有任何关心与尊重的感受,受到的是肆无忌惮的讽刺与无法忍受的凌辱。那一年代的日本,将中国人称为“支那人”,这是最侮辱人的一种称呼,显然对于心系祖国、怀有崇高理想且自尊心尤为强烈的主人公来说是莫大的屈辱。同时也让郁达夫深刻意识到我国在世界所处的现实地位,“支那人”的称呼在他看来如同站在断头台上一般。
《沉沦》中主人公的悲惨不仅仅是外部环境导致,也因为主人公内在的性格。小说中的主人公事实上对医学并不感兴趣,只是为了顺从哥哥的意愿,因为哥哥长期以来资助他上学,这其中有一定的传统“长兄如父”的观念在里面。即使自己不喜欢医学,但主人公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听从内心声音由自己来主宰人生,正是这样悲剧的性格才导致了他最终的悲剧人生。天性自卑、懦弱、胆小的性格使得主人公每天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每天郁郁寡欢没有任何改变现状的举动,久而久之变成了更加严重的猜忌、敏感、疑神疑鬼,这让“他”变得越来越孤单,愈发病态。这样看来,与其说是因为中国的弱小让主人公在异国他乡备受屈辱,倒不如说是因为他自身性格使其愈发煎熬痛苦。
郁达夫早年间创作的小说都带有鲜明的悲伤色彩,探索其内在的文化心境,可从他童年的经历入手。他三岁时,父亲的突然去世让原本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孩童时期贫穷艰难的生活,让他弱小的心灵受到了重创,内心脆弱、性格压抑构成了郁达夫童年情结的心灵内核。这种特殊情结长期沉淀并潜伏在他文化心态构造的最底层,贯穿其生命始终,重现于他文学作品中。郁达夫的文学著作几乎都是尽情发泄忧伤、痛苦、郁闷、压抑、自杀、孤单以及情欲等多种情绪,《沉沦》的主人公就是笼罩在悲痛情绪之下,形成了作品浓郁的悲剧风格。
郁达夫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大部分都是悲剧性格,所以小说也流露着悲怆感。《沉沦》这部小说中的主人公与哥哥漂洋过海到日本求学,带着远大抱负来到异国他乡,但懦弱国家百姓的地位让主人公备受屈辱和嘲笑,他称自己是“十字架下面的流人”。为了寻求早日解脱,主人公开始寻觅精神避难港湾,探索真正理解他、尊重他、爱他的心,他真挚、诚恳地表白:“知识和名誉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人。”可是懦弱国家子民的卑微地位让他彻底失去了与异国女子自由恋爱的资格和权利,找到一个能够彼此相互安慰的知心朋友万般困难。他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男女纯真的爱情是无法找到了,最终他郁闷地到妓院那种地方亲手毁掉了原本的纯洁。
对于曾经高尚纯洁的人来说,这种行为无疑是违背了主人公预想的人格,内心深处已经苦闷到极点。极端痛苦使他无法忍受,以投河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痛苦、屈辱和所有的不幸。热爱祖国、向往爱情,可外部条件却无法让主人公这种欲望和需求得到满足,内心深处的不平衡导致了他病态般的悲剧性格。追求不到想要的人生,不甘沉沦堕落,投河自尽之前仰起头来向西望去,迫切希望祖国早日强大,而这也恰巧透露出他的内心挣扎,在他悲叹感伤之中也隐藏着积极向上、勇敢反抗、不断向外扩张的鲜明个性。主人公懦弱的性格中带有些许刚强,虽然无奈地选择结束生命,但却不能否认他对生命的热爱,虽然卑微渺小,可却寄寓着高尚。这种高尚实际上是对生命内涵的执着追求,阴暗不堪的现实、孤独高冷且内向的性格,必然注定了主人公悲剧性的命运。
郁达夫擅长抓住小说人物的孤独、寂寞、伤痛等多种情绪的尽情释放,构建《沉沦》的悲剧氛围。他将那种孤独的感受,细腻地描写在作品之中,使作品变成了他这种情绪的详细记载和历史。[2]
情感与心绪在当代心理学领域中被认为是人类内心活动最不稳定且复杂的要素,其和人自身需求有着紧密关系,希望得到满足,便会产生正面的情绪与情感,比如开心、尊重、快乐以及热爱等,反之,便会产生负面情绪情感,如仇恨、悲伤、堕落、害怕等。郁达夫表现出来的就是这种负面情绪,是小说主人公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后的那种郁闷、痛苦不堪心情所产生暴躁、烦闷、悲伤的情感。他塑造的主人公,远在异国他乡遭遇不平等对待,饱受屈辱,向往爱情并希望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却因为主人公来自贫穷弱小国家,导致这些需求不能得到满足。因此,经常在“他”的脸上看到忧伤、孤独、冷傲、愤怒、偏激等表情。
《沉沦》的开篇,郁达夫通过想象和幻觉来体现主人公孤独、寂寞等飘忽不定的情绪。他多愁善感、孤单寂寞,渴望被关心且想要得到温暖。
主人公放学后与同班同学一起回到住所,竟然在途中遇见了不常见的女生,这让本就自卑内向的主人公变得惊慌失措,甚至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的日本同学自然地与她们打招呼,而主人公却害羞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回到住所后,主人公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而后悔,心理嘲讽自己是懦夫。然后想起女生美丽动人的双眸又倍感惊喜,可转念一想,自己是日本人口中的“支那人”,得不到平等待遇,女生一定会瞧不起他,先前的惊喜又变成了痛苦和仇恨,与此同时,冰冷的眼泪也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下来。这种阴晴不定、可怜自卑的情绪转变过程被郁达夫描写得淋漓尽致。
主人公情绪崩溃时作者这样描写道:“他不由自主、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海边一家店铺跟前,抬头才发现是妓院……当服侍他的女人问他来自什么地方时,那根敏感的神经被触碰,在那苍白清瘦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吞吞吐吐的应了一声,他无法清晰的回答,不然他又将站在断头台上了。”[3]这是因为日本当地人看不起中国百姓,将其视为猪狗,并称之为“支那人”,面对这样的屈辱,在如花似玉的姑娘跟前,不得已说出自己“支那人”的身份,他全身颤抖,眼泪无法控制似的不断涌出,“中国呀中国,你为什么就这样懦弱贫穷呢!”郁达夫将主人公内心长期积累的郁闷心情推向高潮,妓女本就属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可现如今连他们也侮辱、鄙视主人公,这让“他”无法忍受,情绪到达孤单与悲愤的极点。
作家往往是在强烈的情感驱动下进行创作,他们的创作通常带有鲜明的主观色彩。郁达夫作品中,他的主观情感是悲剧性的。郁达夫将个人深刻的感受转变成忧伤和焦躁的情绪全部附加在小说的主人公身上,为其带上了烦闷、忧愁的情绪。
郁达夫擅长通过语言的象征因素来表达内在的、隐藏的意蕴,然后再逐渐拓展成不受时空限制的外象之象,以此来让作品达到虚幻的境界,传递小说主人公忧伤痛苦的真实情绪,创造蕴含主人公情绪的悲剧空间。苍茫的天空、萧瑟的落叶以及远处偶尔几声狗的叫声,将广大读者引入到那悲凉、孤独的情景中,传递出郁达夫自身郁闷低落的心情,表现了作者创造的意念空间。恰到好处地烘托了作者所营造的悲剧氛围。《沉沦》中到处能够看出强烈的悲伤语言,他对人物外表的刻画:“消瘦”“掉落眼泪”“郁闷”“紧锁眉头”等,对心理状态的描写,如:“伤心至极”“可怜的”“孤独寂寞的”“厌世忧愁”等,对肢体动作的描写,如:“摇摇晃晃”“像落水狗一样”等。[4]这些生动形象的语句为读者刻画出“一个瘦弱文质彬彬的男青年,看上去一幅弱不禁风、面带疲倦,并且经常挂着两行热泪,心中积满愤恨、忧伤的”形象。郁达夫利用与众不同的悲剧语言,成功表达了主人公悲剧的性格,传递了悲剧的情绪与情感,营造了小说浓厚的悲剧氛围。
《沉沦》是郁达夫的经典作品之一,这是一部典型的自叙传小说。郁达夫的所见所闻始终伴随着孤独与寂寞,是一种堕落情绪的纠结与挣扎,这让他在创作过程中,紧紧抓住这种情绪,尤其是加上与生俱来的忧愁与悲观,在现实生活中因心中不满和困苦日益膨胀的忧愁与悲痛,全部发泄和展现在小说当中,他坚信自身这种真切的苦楚,能够代表大部分现代知识分子的苦楚,是我国现代人实际悲剧生活中的一个片断,郁达夫这样忠实于实际生活的写作精神,实际上恰好是他自身经历文学性的一个完整过程。让原本普通的知识分子日常生活经历被赋予了不寻常的感染力,他创作的文学著作也因带有浓厚的悲剧氛围而感染着广大读者,彰显着与众不同的文学艺术魅力,并具有深刻的艺术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