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文君
摘要:1980年代的文学批评以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为主导趋势,朱寨、张炯、顾骧、刘锡诚、蔡葵、曾镇南六位文学批评家这一时期的批评实践不仅代表了他们文学批评生涯的重要时期,而且以各自的文学批评实绩对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起到了示范意义。无论是他们的文学评论,还是文学思潮梳理与文学史研究,都显示了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在重建的过程中对批评姿态、批评模式、批评话语的多重思考,也为这一时期文学批评的重新审视提供了典型个案。
关键词:文学批评;现实主义;1980年代;批评家;话语
1980年代的批评家在坚守现实主义批评原则与批评观念上有着较为广阔的眼光与更多的突破。不论是对文学与现实问题的关注,还是对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思考,都试图恢复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关注现实问题的特质。他们为改革时代鼓与呼,敢于肯定作家们感应时代变革而塑造的人物形象,以批評的力度与广度推动当代文学与改革时代同步前进。正是源于现实主义坚守中批评对文学创作与文艺现象试图产生最大限度覆盖性与包蕴性这一期许,在文学批评渗透着舆论化情绪的1980年代,在主体论和启蒙论的思潮影响下,以作家为中心的社会化批评则成为了批评家重塑文学创作真善美功能的主要途径。尤其是在1980年代初期,个人建设几乎成了知识分子关心的头等大事,他们通过不同的形式去修复和创建个人的精神世界,并以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表达了个体参与社会建设的热情。于是,我们看到在朱寨、张炯、顾骧、刘锡诚、蔡葵、曾镇南这六位批评家的批评实践中,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话语构造方式呈现为文学史建构与文学批评互相交织的特点,现实主义批评在此所联结的是由个体出发向社会总和过渡的一种批评主导倾向。
一 学科意识的彰显与批评的现实感:朱寨和张炯的文学批评
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的重建不仅包含着对文学创作的及时评价,而且也关联着对当代文学学科体制建立的规划。“十年浩劫”结束后,伴随着中国当代文学在组织机构的重建、重要文学期刊的复刊等举措,当代文学学科的独立性也成为一个迫切的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在这一时期对当代文学思潮的研究和对新时期文学的研究彰显出明确的当代文学学科意识,在朱寨和张炯的新时期文学批评中现实主义的底色始终不变,他们以扎实的文学批评为当代文学的学科建制提供了研究的示范,也在对批评的现实感的强调中确立了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基本面貌。
朱寨的批评实践主要集中在两方面,即:一方面将自己的评论视野拓展至当代文学发展的过程与具体历史时空中;另一方面则在较强的文学史意识下以较为客观的视角看待文学现象与文学思潮,在充分占有史料的基础上对其历史走向、经验得失进行评价与判断。也因此他的文学批评实践带有较强的史论色彩与问题意识,他对当代文学思潮史的撰写就显示了将批评与研究同时展开的特点。《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从文学史研究角度切入当代文学最为复杂也最难廓清的问题,将史料的梳理、呈现放在了研究的首要位置,所关注的问题成为其后当代文学思潮研究的重要内容。他还以《历史转折中的文学批评——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理论二集导言》为“文革”结束后至新时期开始的文学批评做了介绍与概括,仔细梳理了电影、小说、诗歌等领域文学批评的表现,这篇导言是最早从历史宏观层面将文学批评作为一个具体研究对象进行综述与再评价的成果,它为当代文学批评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献与参考价值。放在历史转折的语境下考察文学批评发生的历史转折性变化,以回到文学的批评作为当代文学批评发展的新起点,将文学批评作为重新面对文学作品并产生审美影响的媒介,这是朱寨1980年代文学批评的重要特点。当然,思潮史的研究与文学批评的视阈都离不开对具体文学作品的阅读与评析,而“从生活出发”这不仅是朱寨从事文学评论的态度,也是他对新时期文学作品进行理性观照与感性把握时的基本出发点,即:“用生活印证、判断作品对生活的反映。”①“生活”是他评论作品的触媒,将文学作品放置在生活的洪流中进行观察与质感的淘洗,以朴素真切的评论文字将作品中涌动的生活之流加以点缀与升华,批评的现实感由此可见。在朱寨的文学批评中,学科意识的彰显始终伴随着对当代文学创作实绩的关注与观察,他没有将文学批评孤立于当代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也不是单纯地以评价一部文学作品的得失优劣见长,而是在整体的文学史脉络把握下呈现文学批评介入现实的可能,在生活的现场发掘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时代同步性。
关注新时期文学的现状与发展并将新时期文学创作纳入文学史叙述框架中,这是张炯该时期文学批评实践的主要方向。他主持编写的《新时期文学六年1976.10—1982.9》,以较为敏锐的眼光将“文革”结束至新时期初期这一时段作为历史观察的横截面,对这六年的文学创作、文学批评等各个环节给予及时评价与总结,对其后的当代文学史编撰提供了有益的参考与借鉴。在《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 史料选》的编撰中,将与文学、电影、音乐、曲艺等相关的史料做了细致的分类与整理,详细开列了新时期重要的文学艺术学会、团体机构、组成情况及重要的文学作品研讨会、重要评奖,这些文学事件的呈现充实了当代文学研究的基本史料。如果说前面所述新时期文学如何进入文学史叙述的相关工作还体现了集体编写的因素,那么,在撰写了大量文学评论文章基础上,张炯的批评实践越来越多地向新时期文学的评价问题、格局态势、历史进程等问题收束,并将它们作为自己思考与研究的重要关节,他站在相对开阔的视野审视新时期文学的创作实绩与问题,虽然是对评论对象与文学话题做近距离的阐发,但并未脱离现实主义所要求的历史和美学的双重维度,同时,又以其对新时期文学创作与作家的熟稔为内在依托,专著《新时期文学论评》《新时期文学格局》则是这些集中思考的结果。与其他坚守现实主义批评视野的批评家略有不同的是,张炯在谈论某位作家或某一作品或某种引起讨论的文学话题时,往往更为看重它们背后渗透的文艺现象与文艺倾向,这一批评取向使得他的批评实践在现实感的凸显的同时更有意识形态因素的规约,其文学批评的核心论题即是对作家世界观、思想导向与创作、现实生活关系的考察,这体现了他从文本批评转向文学的外部研究的现实主义批评特色。
由朱寨和张炯这一时期的文学批评实践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在批判姿态上带有强烈的时代印痕,从生活出发的现实意识与对文学现象背后意识形态要素的阐释,这些都是处在时代中心的批评家们的切实思考。
二 知识结构的重塑与批评的现场感:顾骧和刘锡诚的批评实践
面对新时期以来文学与时代的社会公共性话语,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在批评家知识结构的重塑这一问题上有更复杂的要求。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的重要文学批评家的知识结构大多是在十七年时期中形成的,这既是他们无法摆脱的历史的因袭,也是他们在其文学批评中难以抹去的底色。文学批评所要求的知识结构的整合以及对多种文学批评方法的运用使批评家一直处于知识结构的重塑中,然而这种重塑必须以长期的对文学作品的扎实阅读与对时代文学状况的敏锐感知为基础,这对任何一位批评家来说都是一项艰难的事业。对从“十年浩劫”中走出的批评家而言,它更是一次艰难的中年变法。在顾骧和刘锡诚的文学批评实践中,原有的知识结构与身份背景都对他们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构成了遮蔽与去蔽的因素,也因此他们的文学批评实践有着更为持久的力量。无论是顾骧后来完成的《晚年周扬》,还是刘锡诚近些年对1980年代文学的重新思考,都充分展示了知识结构的重塑所带来的深层影响,也在批评现场感的细节化呈现中构建了文学批评应有的深度。
顾骧在坚守现实主义的批评家中较为特别。一方面是因为他从事文艺评论工作之前有长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学与研究积累,因此,在文艺批评中对理论问题的关注是其优长;另一方面,因自幼受到良好的国学教育,他的评论文章中透着一股浓郁的诗意。正是中西方知识体系的影响与锤炼,使得顾骧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实践带有明显的智性色彩。具体而言,他新时期以来的批评实践主要集中在两方面:其一是对新时期文艺批评问题的阐发,提倡文艺批评的自由、民主与个性。其二是对文艺与人性关系的系统论述,以“文艺与人性浅识”为论题收入评论集《海边草》中。1960年代初,顾骧“也写过批判巴人《论人情》的错误文章,在‘文革后的反思年代,我重新思索,研究人性、人道主义这个对于文艺带有关键性的理论问题。”②从这一自述中可以看到这里既有对1960年代错误批判的反思,也有以此方式重新接续曾被忽视的理论创见与求新求变的理论探索的意图。顾骧在对文艺与人性问题上的重新思考,一方面是其知识重塑的结果,一方面也是他希望以更具学理化的理论观照来应对新时期文学的内在要求。知识结构的丰富决定了顾骧在1980年代的文学批评家中在一些问题的思考上较为深入,比如他对文学与现实关系的反思以及对文学批评的社会功用性的阐发,在他的《晚年周扬》里对文学批评“历史感”的强调正是这一体现。
当代文学批评是文艺体制中不容忽视的构成因子,因而,同时作为文学刊物编辑的批评家其批评实践与当代文学的关联必定更为密切也更为复杂。不仅因为他们在文学刊物编辑的身份这一层面是最快读到文学作品并在审稿和刊发的环节上首先对作品做出筛选,也是由于当代文学体制和文艺规范内很多文学刊物的确扮演了相对重要的角色。对批评家刘锡诚1980年代文学批评实践的考察应放在文学刊物与当代文学体制的多重展开关系上看待,作为同时在《人民文学》《文艺报》担任过编辑的刘锡诚来说,他以近距离的方式了解当时的文学创作情况,《在文坛边缘上:编辑手记》记载的正是1977年7月至1981年12月他在《人民文学》和《文艺报》工作时的文坛景况。文学编辑与文学批评家身份的交织决定了刘锡诚在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中的现场感,这也是他近些年发表回顾1980年代文学文章的用意。从文学编辑的角度观察、思考并记录、呈现新时期文学,这是刘锡诚批评实践最为独特之处。也因此,他在作品评论中注意的是文学创作中的人物形象探讨与作家的创作个性管窥,尤其关注小说创作如何同现实发生关联以及处理生活真实、艺术真实的问题。而在评析具体作家时他也着重从作家与现实之关系、现实主义在当代所遭遇的新问题新挑战等层面入手,提出了现实主义如何深化、进境以及作家在中篇小说创作中应保持对生活敏锐感触力的问题。在以文学编辑的身份介入新时期文学批评时,刘锡诚的文学批评实践所获得的不仅是批评的现场感,而且他试图以对作家艺术探索张力感的探察为“十年浩劫”结束后当代文学的审美向度提供更为丰富的参照,文学的审美感召力与文学批评对审美活动的阐释在他的批评实践中得到了较大限度的融合。
当然,知识结构的重塑不可能一日完成,批评的现场感也不可能涵盖所有的文学创作与文学现象。不同代际的作家在知识体系上存在极大的差异,而同一代际内部的许多作家则因一代人经历的相近而存在知識结构同质化的倾向。可以说,对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的重建而言,知识结构的重塑远没有完成。因此,文学批评的对象即便是处于知识结构重塑的未完成与不确定状态中的写作,鲜活的文学批评现场所带来的是新人新作的层出不穷,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文学批评知识结构重塑的内在要求。
三 文体批评的传统与作家专论的难度:蔡葵和曾镇南的文学批评
文体批评作为中国文学批评中有深厚积淀的文学传统历来备受重视,具体到1980年代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文体批评也始终存在,尤其是对不同文体的多方面关注构成了当代文学批评的一个传统。从这个层面来说,蔡葵新时期以来的批评实践在文体层面的聚焦点多集中在长篇小说这一文体上,如果说他对新时期初期小说创作的及时总结是停留在小说这一文学样式上的审视,那么这种宏观的检阅就渐渐聚拢到对小说文体发展态势的及时描述和小说观念变化的敏锐感知,以文体批评带动文学创作的横向扫描与纵向把握。当然,单纯的文体批评往往有所局限,从文体批评入手发掘背后的观念性问题是蔡葵在现实主义文学批评重建中最为突出的特点。他探讨小说创作近年来所呈现出的写作观念的丰富和拓展,即:“审美意识、当代意识和主体意识这三维意识的扩张和加强。而在这三维意识中,主体意识的发展则更为明显和突出。”③对主体意识的强调,这固然与1986年“文学主体性”的讨论有关,更体现出蔡葵在小说文体批评之上所思考的理论问题,他并未满足于对长篇小说的一般性阅读与评价,而是在大量占有文本的基础上力求接续文体批评的传统,并对小说创作中反映出的问题给予针对性思考。
同时,文学经典话题在现实主义文学的重建中十分重要,文学批评实际上正是以文学现场的参与者这一视角为文学经典的构建提供了最初的评价话语来源。蔡葵重视长篇小说的文学经典价值,较早意识到评奖对构造长篇小说影响力的意义。在他借由长篇小说的文体批评所展开的批评实践中,着重将长篇小说创作彰显的作家历史意识作为标尺,以之衡量作品的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较为注重具有厚重历史感的长篇小说作品,如《沉重的翅膀》等。在对这些长篇小说的分析与评论中,他将长篇小说作为国家文学的重要成就,这也说明了批评家对一个时代重要文学事实的准确概括。诚然,1980年代并不是长篇小说的时代,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更能代表这一时期小说写作的时代精神,但是,从作家个体的写作历程来看,他们在整个1980年代所能获得的文学经验构成了1990年代长篇小说写作的前提。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文体批评的传统实际上也是文学创作的内在肌理所决定的。如果说文学经典的价值是在于以文学的方式对时代中的核心问题进行命名与审美想象,那么,在文体批评的领域所能聚焦的文体则最大限度呈现了批评家本人对理想之文学的坚守。
在1980年代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家中,曾镇南以其丰厚的对新时期小说进行跟踪评论的实绩做到了如他自己坦言的“我写作,是借助评论文艺作品这个途径,表达我对于这样一个时代的感受,以期对这样一个改革的时代有所助力。”④曾镇南后来对自己刚踏上批评写作道路时的这种评论风格有所反思,但大体上他并不改其热忱拥抱文学作品、与作家感同身受的这种以评论贴近文学创作的批评初衷。而这种个人感受力较强的批评写作其内里仍是对作家作品的挚爱与同情,若非如此,也不能够写出收录在《泥土与蒺藜》《生活的痕迹》《蝉蜕期中》《缤纷的文学世界》这些评论集中的多篇评论佳作。而自《南方的生力与南方的孤独——李杭育小说片论》开始,曾镇南将作品评论的范围更多放在了对作家的专论上,其专著《王蒙论》就是这一批评转向的重要成果。作家专论看似容易,但却最能体现一位批评家的发现与眼光。如果没有对这位作家的全面了解就不能做到透辟的分析,如果没有对作家所处的时代环境的感同身受,也就不能对作家笔下所描绘的世界有深入的认识,这样说来,作家专论所能体现的正是文学批评最为古老的含义,也就是“知人论世”。
王蒙无疑是1980年代重要的作家,他的许多作品都引起了讨论,然而,如何在作家的持续写作态势中进行一种更具学理化的专门论述,这对文学批评提出了挑战。在这方面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是极有代表性的批评实践,勃兰兑斯在谈论一位具体作家时常常先围绕作家所处的时代环境进行论述,从文学的外部进行聚焦,再对作家的创作进行鞭辟入里的评述,这就构成了作家专论最有效的路径。同样,茅盾对鲁迅的关注也持续多年,早在1922年与读者的通信中茅盾就注意到了鲁迅的小说,直至1927年《小说月报》18卷11号才发表了《鲁迅论》这一作家专论。如果没有对鲁迅发表作品的阅读与持续不断的关注、追踪,是不可能有作家专论中的切中肯綮的。这正是作家专论的难度。早在《灵魂的新的痛苦与焦灼——读<高原的风>》这篇作品短论中曾镇南就注意到了王蒙小说心理描写的独特性,到《惶惑的精灵——王蒙小说片论》这篇文章则已经显示了批评家试图宏观把握与微观透视这位作家创作个性的批评意图,直至《王蒙论》的完成才将对这位作家的持续关注完整展现出来。作家论看似是在集中阐述具体的某一位作家,但它所要应对的根本问题则是作家与时代的关系。批评家在这样的批评实践过程中,经由对作家和时代关系的反复强调正是印证了《文学批评是对时代有助力的社会批评》这一自我期许。建立在学识之上的率直、宽容、同情,正是曾镇南这位批评家以其厚重的批评实践传达出的审美理想、价值取向与批评趣味,而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四 话语构造空间的单一化:对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反思
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总体特点是从时代的热点问题中寻求批评的话语资源,也就是说:“八十年代的文学批评,主要是在意识形态诉求的纲领底下来讨论问题,例如,思想解放运动提出反思‘文革,文学批评就讨论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文学中的人性论和人道主义。”⑤在以上谈及的六位批评家1980年代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实践中,文学批评的主要功能是对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阐释以及对文学与政治关系的规定性思考,所以这一时期文学批评的局限与问题即在于此。
1980年代的现实主义文学批评仍然处在社会历史学的批评范畴下,对文学作品的个人感悟被置放于社会化批评话语中。文学批评独立性的建立更为困难,批评所要挣脱的历史包袱与此前文艺批判所带来的历史阴影更为沉重,因此,建立起新的文学批评模式无论如何都充满着与先前文学批评经验的纠缠与混杂,最明显的表现则是社会舆论化的批评仍然潜伏在文学本体论批评的建构当中,这就出现了社会舆论化倾向下文学本体论批评的矛盾性建构症候。而这样的批评姿态实际上也说明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中,批评观念的不自明性和话语构造的单一性,即舆论化批评还是在某种程度上隐性地制约着整个1980年代的文学批评。正如研究者所言:“在文学的转型时期,公共舆论这只‘看不见的手却是一个远比文学本身作用更大的推手。”⑥这也正是1980年代的时代氛围所致,文学与理想、情怀、青春、激情的关联从未如此密切,文学批评与社会、现实、责任的关系也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在此语境中,文学批评的学理化并不是必然的要求,相反,在这一时期文学批评的现实主义诉求中文学批评的社会功用是最重要的维度。因而,无论是纵向呈现还是微观透视,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意味着批评话语构造的社会性因素的介入,先前文学批评经验的混杂与渗透使得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呈现出社会舆论化倾向下文学本体论的矛盾建构。实际上“十七年”作为一种历史经验和文学记忆参与了整个1980年代文学的想象与构建,在这个想象与建构的过程中,批评家不断对这种经验和记忆进行着重返、拒绝、清理、挑选甚至遗忘,从依赖到回避、从批评主体的激进化遗忘姿态到先前文学经验的潜隐难消,这些都表明了十七年文学批评所留下的隐秘痕迹。也就是说,尽管1980年代是一个文学辉煌的时期,但这种辉煌始终无法回避与十七年时期文学历史的关联,或者说那个被作家和批评家、研究者有意绕开的十七年时期的文学遗产始终不曾与1980年代的文学彻底分离。“当变革的历史要求摆在人们面前时,人们发现,现实竟是那样沉重。历史并没有随着年份的翻动而成为过去,它顽强地以某种方式存活在现实中。”⑦1980年代的批评家们的知识结构、批评观念、语言体系都是在十七年时期的话语叙述中形成的,与社会的强大联系使他们在参与1980年代文学批评的建构时,某种倾向于社会舆论化的批评姿态会无意识地渗透在其文学评论中。在本文所涉及的六位批评家这里,他们与十七年时期的文学经验构成了极为复杂的关系。如果去翻阅他们的学术访谈,革命这一经历深刻影响了他们对文学与时代、文学与现实最初的认识。这是这代人难以摆脱的历史,与其说是一种宿命,毋宁说这是他们最为重要的批评话语来源。从这些当时较为活跃的批评家的文学批评活动中可以看到,他们更多地展示了文学批评在现实主义的范畴中所具有的个人化评论风格以及广泛参与文坛现场的锐意勃发的风貌,同时他们对新时期文学格局的密切关注与及时描述也表征着对新时期文学进行经典化的最早努力。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批评话语,这是文学批评与时代同行的直接体现,也是每一位文学批评家进行批评实践的动力。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对时代重大问题的关注构成了文中所述六位批评家批评实践中最根本的命题。他们有时还来不及对文学作品中所反映的这些时代问题作出更为理性的思考,就拿起手中的笔为这些作品中人物的命运而感叹,为作品中作家的责任感而鼓掌,因此,他们的批评文章表现出明显的社会舆论化倾向,文学批评的宏大叙事由此可见一斑。他们关注重大的社会问题和现象,也开启了其后当代文学批评立足文学与现实关系的维度。但是,如果要对19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做出理论的反思与检讨的話,那么,提倡社会影响与重视文学作品作为舆论表征的批评姿态与话语取向,一方面为文学秩序的重建制造了必要的条件,另一方面也因其批评话语构造的单一性而暴露了文学批评在解读作品和分析文艺现象时的某些缺陷,如内容大于形式,甚至是对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过分强调,这些也为后来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在艺术形式的本体论建构上的转型提供了可能。
总体而言,本文所论1980年代强调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实践的六位批评家,更多地是将现实主义这一理论武器与现实主义的批评方法向着文学创作与文艺现象本身的投射与锲入,同时,他们对1980年代中后期的现代派文学则采取比较谨慎的态度,这也说明了现实主义文学批评在重建时所面临的话语构造难题。
注释:
①朱寨:《从生活出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45页。
②顾骧:《煮默斋文钞》,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33页。
③蔡葵:《小说,“认识你自己”——我看小说观念的变化》,《天津文学》1986年第1期。
④曾镇南:《思考与答问》,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94页。
⑤陈晓明:《当代文学批评:问题与挑战》,《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2期。
⑥程光炜:《八十年代文学的“分层化”问题》,《文艺争鸣》2010年第5期。
⑦程文超:《意义的诱惑:中国文学批评话语的当代转型》,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5页。
(作者单位:东华理工大学中文系)
责任编辑:周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