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程雪宏
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牛丽艳与同事(来自牛丽艳朋友圈)
作为河北唐山市协和医院重症监护科的一位护士,牛丽艳在武汉疫情爆发后,主动请缨前去一线支援。
回想下定决心的那天,她拿着手机,看着与领导的微信聊天界面,脑子里蓦然闪过的是家人的面孔与当下严峻的疫情形势,她心里不是不害怕、不是不紧张,但犹豫只是一瞬,最终发过去的消息简单又清晰——“领导,如果有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走。”
2月14日,深夜十二点,夜色沉寂,唐山市传染病医院的一间缓冲间内,一位护士的工作却正要开始。她穿好了防护服,戴上护目镜,三四层口罩磨得鼻梁上的水泡生疼,可她却像是习惯了,只管迅速将帽子、鞋套、手套套好,步入重症监护科的一间病房内。
这位护士,就是牛丽艳,同事们都亲热地喊她牛牛。
自2月6日与一名同事携支援物资,共同抵达唐山市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的定点单位——唐山市传染病医院进行支援后,一转眼,八天过去,她现在已开始习惯战“疫”一线连轴转的日子。
当初,为能更好、更快地融入到一线工作中,也为避免出现医务人员被感染的情况,协和医院与唐山市传染病医院先后为预备支援的医护人员进行了防治培训。其中,让牛丽艳印象最深的就是学习如何穿卸防护服。
她说,“穿卸的每个步骤都要消毒,光穿上就要花去30分钟。”
由于医疗物资有限,工作中,每一件防护服都要被利用到最大限度,只要防护服上了身,医护人员就都别想去厕所了。“上一趟厕所,就得脱掉(防护服),那这件等于是废了。”所以牛丽艳和同事们在上班期间都不喝水、不吃东西,宁可自己渴着、饿着去工作。
早在主动请缨支援一线时,牛丽艳便已预料到了这种工作状态。
她不是从唐山市协和医院出发支援战“疫”前线的第一个医护人员,在数天前,几位同事先后奔赴武汉进行驰援。看着他们,她心里就已做好自己随后“同往”的准备。
她越发关注起网上各类与疫情相关的新闻报道,看到自己的同行们在武汉医院里疲惫得睡在走廊椅子上,却依然个个神情坚定。
“我没结婚,也没孩子,我是压力最小的一个,在同事去支援以后,我就做好了随时去武汉的准备。”牛丽艳说,“所以那天我就直接跟领导发消息说,‘领导,如果有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走’。”
但身为九零后、依然年纪轻轻的她,也不是不害怕。回想向领导请缨的那天,她坦言,自己给领导发微信时手都在抖,手心一片冰凉。她害怕,她舍不得家人的日日陪伴,也恐惧未知的战“疫”前线,到了一线就意味着自己将与狡猾的新冠状病毒零距离“对战”,身心将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
请缨的消息刚一发出去,她就忍不住哭了。
但再怕,也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
“平时没事的时候,大家都说要爱国、要有社会责任感,可到这会,真容不得你多想,我最后只想着,我这个职业,只有我能去做这个事,现在需要我尽一份力,我为什么不去?再怕,再难过,我也要去的。”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牛丽艳一个,与她同屋的两个护士、包括她身边的每一个医护人员,都是这个想法。
——“更多的就是责任吧,不容更多的想法,只觉得国家需要我们。”
牛丽艳所在的重症监护科,分一大一小两间病房,里面全是确诊的重症病人与危重症病人,也是整个唐山市传染病医院里最为关注的重点监管科室。病人们的病情之重,影响着他们的正常生活与呼吸,生活难以自理,还有部分病人因自身便患有较严重的各类疾病,与新冠肺炎两相碰撞,让他们命悬一线。
重症监护科的护士们就要格外细心谨慎,在注意监管每位病人的插管、呼吸机、深静脉、泵各种设施的同时,还要对他们的日常起居悉心照顾,看管吃药、吃饭、测量体温。为保证每位患者能保持良好心态,配合治疗,护士们还经常与患者聊天,用牛丽艳的话说,就是“给他们解心宽”。
2月6日 重症监护科的牛丽艳护士与李卓隽医生整装待发,前往支援
“到这(唐山市传染病医院)前,我跟很多人一样,不能理解那些在疫情蔓延下还四处串门的人,会觉着他们是在添乱,”牛丽艳说,“可现在,当我亲眼看到这些患者,我只希望他们能快点好起来。”
严格来说,唐山市并不能算一线城市,这也导致在新冠肺炎的蔓延之初,很多不爱使用电子设备的唐山市的中老年人对疫情发展毫不知情。他们早睡早起,白天下地干活,收拾屋子,吃过一日三餐,晚上回家便睡觉。
牛丽艳在对这些患者有过深入了解以后,她对他们感到很同情:“对这些患者来说,这场病更像是一场飞来横祸。”
重症监护科里的重症患者与危重症患者,有的在被确诊后就彻底失去了信心,并不愿意配合治疗,只因他们认为全是自己一时疏忽得了新冠肺炎,传染给别人,不但危害到了社会,还给身边人添麻烦,视自己如罪人。这便需要护士常与他们进行沟通、对话,帮助他们重拾继续活下去的决心。
另有一部分患者,就相对乐观些,有位患者甚至在细心观察护士的每次操作后,学会了如何使用监护仪。
“还有我们病房里的两位患者,俩人是亲戚,因为串门吃饭染上了(新冠肺炎)。”但就牛丽艳观察,这二人却并没有因此相互埋怨、反目成仇,谈起他们在病房里的日常互动,牛丽艳都有些无奈和好笑:“俩人见着面有时就开玩笑说:‘你当初是想我啊,还非把我一块拉进来’,还时常约着上厕所呢。”
牛丽艳想,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患者们对痊愈的可能性越来越充满信心,相信医院,心存希望,另一方面,则因他们如今的日常起居都不得不固定在一张病床上,身边来来去去只有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这时身边能有一位“共患难、共命运”的血缘亲人,显得尤为重要。
牛牛干劲满满(来自牛丽艳朋友圈)
令她印象格外深刻的,是同在重症监护病房的一对父子。
“他们是一块被感染入院的。”牛丽艳回忆道。当时是她来到传染病医院的第二天,进到病房,便看到一位大概六七十岁的大爷坐在病床上,像在发愣,她便走过去问道:“大爷,您想吃点什么?我给您弄。”
大爷没回话,待牛丽艳走近了才发现,他眼圈是红的,眼眶几乎要盛不住泪水。牛丽艳便小心地又问了句:“大爷,要不我给您倒点水吧?”大爷仍没理睬,他只看着病床对面,自己儿子所躺的方向,他突然问她:“我儿子,你看……是不是快要不行了啊。”
牛丽艳一听,当时眼泪差点跟着掉下来。
“他儿子确实情况要比他重一点,但毕竟是年轻人,一位已经六七十岁、同样得病的老人,心里却只担心他的儿子。”这种在病重时仍最挂念孩子安危的父爱,让牛丽艳心里很受触动。
“你们逆行的样子很帅,不畏生死,不计报酬……我爱你们,我的战友们。”
——这是2月14日牛丽艳写在朋友圈的一句话,配图是她与同事们在医院的一张张合影。情人节,在别人向恋人互诉衷肠的时候,她对自己同处疫情一线的同事们献上了最热忱的告白。
牛丽艳称自己与同事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我们面对着同一种境况,感受着同一种压力,这是其他朋友、亲人都感受不到的。”她说。
到岗第一天,在脱下防护服与一层层紧勒的口罩后,牛丽艳就发现自己的鼻梁上被磨出了个泡,很疼,可她却没对此产生什么负面情绪。因为身边的医护人员或多或少都因长时间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身上被勒出大小伤口或青紫色的淤痕,众人却苦中作乐,每天碰面还会半开玩笑地相互比一比:“哎,你这泡算啥,看我鼻子都破了。”
他们每天都轮两个班,每个班理论上是四小时,但算上交接时间与穿脱防护服的消毒时间,每天休息时间少得可怜。
唐山市传染病医院规定,所有院内身处一线的医护人员,每天都要住宿在医院宿舍里,他们不能回家。在到岗后的第一个十四天里,医生与护士是被隔离在医院进行工作,第二个十四天,他们会被安排到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里进行单独隔离观察,若没有感染症状,则继续回到医院工作,不断循环。
每日照顾、保护患者的压力,对亲人愈深的思念,与外界隔绝、天天忙碌在一线的“连轴转”,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
牛丽艳记得,前些天宿舍里一个同事的男友突然病倒,发着高烧,浑身起疹子。因身处战“疫”一线,她们每人对“发烧”、“咳嗽”、甚至“喷嚏”几个字眼格外敏感,一开始听说都吓了一跳,幸而经过医院检查后,男孩只是普通高烧。
这对情侣心有余悸地通过视频聊天,相互慰藉,聊到最后,突然就听这男孩说了句:“我好想抱抱你啊。”牛丽艳的同事一听这话就哭了:“可没有办法啊,我现在也没办法出去……等我回去,我回去肯定好好抱抱你。”
牛丽艳和宿舍里另一个女孩在一旁听着,不禁也哽咽了。
有时,家里人若想来看看他们,给他们送东西、送吃的,出于隔离与保护,彼此也都只是隔着医院的铁栅栏,离得好远,大声打个招呼——“你就放地下吧!”“走吧走吧,都好着呢。”
等家人走后,几个医护人员才靠近过去拿他们送来的东西。
“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牛丽艳这样安慰着身边每一个对她感到担心、紧张的亲友,也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
谈到以后,牛丽艳说她与同事都对战“疫”的胜利充满希望。这两天,医院里又有一位患者痊愈出院,他们无不感到柳暗花明,觉着疫情形势在变好。
她说,自己宿舍对床的同事还和大家提议:“等疫情结束了,咱们一定要出去好好吃个饭,唱个歌。”
她自己也这样希望着。脱下防护服,牛丽艳也只是个爱听相声、再普通不过的开朗女孩,她知道疫情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在人们战“疫”获胜的时候,她一定要“开箱”抢票,到现场好好和朋友听一回相声,乐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