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菡
那蓝,有着珍珠的通透,颜料的浓稠,向着深处,向着远处铺陈。虽是微澜,却也有力量在暗中涌动,漫到我脚下时,有咸湿一股一股,扑上来。
站在初秋的风里,我看着纳木错,颠簸的疲惫还来不及卸下,就被这蓝击中。太蓝了,蓝得不像话。幽深的厚重,不可测的神秘,还有宗教的味道,让我几乎忘记了高反的折磨。
经受高反,颠簸,我从拉萨市驱车六个多小时,才抵达纳木错。纳木错挂在天边,匍匐在念青唐古拉脚下,三面又被莽莽草原围过来。它是世界上最高的咸水湖,中国的第二大咸水湖,仅次于青海湖。
站在四千多米的海拔上,看天,天再无秘密,云朵的纹理,太阳的威力,以及蓝的深度,都那么无遮拦地袒露。湖面平坦,像一面大镜子,映着丽日、白云和蓝天。天与湖,成了彼此的倒影,天的蓝,湖的蓝,呼应,渗透,融合,根本分不出彼此。
纳木错的尽头有一道白,水波纹一般,曲曲折折,镶在了纳木错与天相接的地方。蕾丝的花边,像天的裙摆,也似湖的花环。洁白的颜色,像湖纯净的气息,也像天透明的心事。念青唐古拉山脉的终年积雪,成了天与湖的分界线。
错,藏语就是湖,圣湖在牧民心中,不仅是生息之地,更是精神的依托。传说纳木错,是格桑花一样的女子,念青唐古拉是骑白马的神士,二人结为伉俪,幸福甜蜜。可纳木错经不起诱惑,跟别的男人幽会,被念青唐古拉发现。后纳木错化为圣湖,念青唐古拉化为神山,相依相偎,再不让妻离开自己的视线。
初秋的风,吹过绸缎一般的蓝,那淡淡的惆怅,凉凉的风情,从我的心上划过。我仿佛聽到了纳木错低吟浅唱里的声声悔意。
我抬头就看到了岸边的两头牦牛,壮实的身上披红带绿,以节日的盛装来迎接游客。骑在牦牛的背上,你就是梳着藏辫的卓玛。臧家的扎西,正用刚抓了青稞团子的手,牵着牦牛,用了那双从高原红里升起的眸子看你,却没有一点表情,机械得像长在山梁上的青稞。
游人如织,沿着岸,围着湖,拍照、走或者坐。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像给纳木错带上了花环。城市的味道,烟火的气息,并未让她发怒。纳木错用微微的涟漪,荡漾着内心的欢愉,每一次呼吸都意味深长。
这纳木错这么大,围着它走一圈,要多久?同行的朋友说,有一个老阿妈,曾用身体丈量了纳木错,她说,需要99天。即使步行,也要半个月。一遭磕下来,她两腿得了关节炎,不能走路了,两手磨破,额头起了厚厚的茧子。但她说,在藏历羊年,还要来,来做功德,好死后得以天葬。藏历羊年,四月十五,大转湖。一群朝圣者,浩浩荡荡涌来,围着纳木错,转经筒,磕头,把经幡和虔诚挂在岛上,用圣水洗涤衣服、身体和灵魂。烈日之下,我的眼睛贴着蓝,向着远处望去,仿佛看到了,那雕塑一般的身体,决绝站立,轰然倒下,它们的前面,一束佛光,正在念青唐古拉山尖上闪烁。
天阔水长,秋意绵绵。我望着远处的高原,那里是绿,一望无际,毯子一样。牦牛、扎西,卓玛,鲜活了草原。在马头琴的悠扬、藏歌的嘹亮里,纳木错像一位圣女,在扬起的经幡下,静谧着。
坐在纳木错的岸边,我很快进入禅境,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红尘俗世,欲望金钱,统统都忘记了,就记得眼前这明净而辽阔的纳木错,和那秋意一样的静谧和厚重。
当我从纳木错的岸边站起来时,我看了它最后一眼。那幽深的蓝里,那宗教的气息里,有了故事,有了深情和厚爱,那微澜里,也有了我目光划过的痕迹。
选自《中国旅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