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恒
疏枝映空,是初冬世界里特有的景象,疏朗而痩净。
如世间的繁华,起起伏伏,而最终都会消于湮灭一样,所有的树,在夏天里枝繁叶茂的树,其葱郁的叶子,亦全都会在秋的风里被吹落,一棵树,便会显现出铁条质感的满树疏枝,苍劲如虬,稀落如篱,直指青天。
疏枝映碧空的图景,让人心生欢喜。在淡黄的夕阳落山后、夜的黑没泛上来之前,天空会是傍晚的青蓝色,是那种纯洁到极致的青老蓝,闪着幽幽的光,也像极鸭蛋壳的青玉润色,天空看似高远缥缈,似乎又近在眼前吹弹可破。
这样的碧空,是块天成的“幕布”。戟戟向上的疏枝,映在天空,就成了浓浓淡淡的青黑线条,疏枝纵横,经纬交织,有诸多千奇百怪的图案呈现出来。鱼儿戏水,羊儿撒欢,鸡鸭觅食,全都如屏上皮影,又如木版雕刻,更如意蕴深远的水墨国画,舒朗、明晰、清新。这应该是树们,在冬天,以疏枝映碧空的方式,宣告自己生命的另外一种精彩。
我不喜欢深冬里的残星挂疏枝。天寒地冻,冷到活物嘴里呵出的气,都雾化成了烟囱里的老烟。这时候,每个人,都缅想着过往的温暖烟火,搓手跺腳。疏枝依然硬朗,只是上空的点点寒星,在冷硬的西北风里,在冷漠地眨着眼,有大把的孤寂与冷清,顺着冷冽冽的空气罩下来,铺满大地,让夜走的人,踏动得窸窣作响、飞渣四溅。
书法高手的狂草,满纸都是飞舞龙蛇的“疏枝”,枯瘦欲出。黛色的墨条,如疏枝盘虬,旁逸斜出,枝丫交错,但又顾盼有情,笔画伸展处,便是劲风掠过疏枝的纵横牵掣;青蓝天空,则是上好的大宣纸,满空疏枝,随风的手摇曳变幻,几乎疏可走马、密不透风,书法大家的挥毫泼墨、巨毫走停的气韵生动、跃然“空中”,充满了点划勾连的灵魂挥洒。
疏枝招展,便是鸟儿安家的好处所。横竖交织的疏枝,是天然的屋梁屋脊,过冬的鸟儿,衔来根根软草,搭织成圆圆的鸟巢,全家老小,就有了一个温暖的家,自己动手,置办房产,还没有房贷的压力,鸟儿定然快乐得很。晨曦中,你能远远地看到疏枝上的鸟巢,像是一个个音符符号,挂在疏枝间,清晰无比。
这样的场景,让我写成了诗:巢立疏枝冷风中,红足黄口独自鸣。料峭冬寒何所惧,高处立定抒己声。我乐呵呵地,拿给做屠户的邻居大牛看,不曾想,他极不欣赏,还大大嘲讽了一番,说,你这个,不如我这几句好:鸟儿家安树梢,图个清净逍遥。冬风里头端坐,盼看花满山凹。我连读两遍,果然如此。
疏影横斜水清浅,是千古名句,专写老梅的疏枝。月光泻下来,照在老梅的疏枝上,影子落在清浅的水面上,随水波荡漾而灵动有致,原本干枯的虬枝,便变得顾盼有情了。吟哦口诵,仿佛看见写这首诗的林逋,在暗香浮动的黄昏,白衣飘飘,背负双手,倚在院子里的老梅树上,孤独地注视着脚边翩翩起舞的鹤群,幽幽地在思念心中的那个人。
疏枝映碧空,所有落叶的树的疏枝,黝黑如铁的疏枝,都伸向青空,南去的雁阵,啾啾从上而过,远去不见,有孤烟袅袅升起疏枝间,一切,便成了冬世界最美丽的插图。
(编辑 余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