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来过百草园

2020-03-18 01:57公子锦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家庭教育讲师
十几岁 2020年31期
关键词:百草百草园女巫

公子锦(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家庭教育讲师)

我是一名园丁,看守着百草园。

“百草园”的“百草”,绝不是颤巍巍地摇着穗子的狗尾巴草、粉嘟嘟的扯拉成串的小喇叭花、看起来和韭菜就像一母同胞的回头青那一类。你想啊,如果是满园杂草,园里养群牛羊就好,不必高薪养我。

我是受人暗示来到这里的。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也就打个盹儿的工夫,天就暗下来,黑压压的云齐刷刷涌向我的窗口。我起身来到阳台,试图关上玻璃窗,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窗台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信封,芥末绿色,散发着淡淡的香。

我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老头,我认为这样的氛围比较适合英雄出场,而不是弄点清新粉嫩的香氛小情调。我“呵呵”干笑了两声,打开信封。

亲爱的大叔:

展信好!

我有一园子,长百草,散百叶,结百果,供我调制魔法水粉。如今,脆弱的人们越来越多,我必须出趟远门,师承名巫,钻研坚强药水的配比,快则十年,慢则永远。所以此刻就把园子委托你看管。

不要觉得奇怪,是你那满阳台的“参着天花板”的绿植集体向我举荐你。你若是答应,就到房后上岗,随信是这一年的工钱。往后工资都会通过此方式发放,每年一次。

对了,简单介绍一下——我是女巫,隐藏在人群中。

女巫即日敬上

读完信,我把信封开口朝下,倒出来一枚晶莹闪亮的钻,有纽扣般大小。

有人说钻是天神的眼泪,有人说它是星星的碎片。我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老头,一眼就看得出这位女巫用人心诚。

收起这些物件,我下楼来到房后。那里的烂尾别墅,早上我停放电动车时还瞥过一眼的,短短一上午,它竟被夷为平地。原本的别墅位置,石质栅栏圈起了一大片花草,一眼望不到边。

这无疑就是百草园了,“神农尝百草”的“百草”。园里,花朵的甜香馥郁混合着草药的清苦,阵阵袭来。脚边,棣棠金黄的花朵正挤出栅栏,零零星星,小巧利落。

我到园里上岗了。园子很幽静,所有的植物,长叶的枝繁叶茂,开花的花朵硕大。时不时有一阵风吹过,捎来薄荷沁透心脾的凉意。真好!

时间过得飞快。半个月后的一天,我拔完薰衣草田里的最后一棵野草,直起腰,静静地看着不远处,一只小鹿犬追着一只猫。

“好家伙,要追上了!”

“稳点!这还连骨碌带爬的。”“哎呀,这猫一上树,狗可没法儿了!”

…………

一整天的闷,一眨眼的工夫似乎都解了。我傻呵呵地站着,看慌不择路的猫爬上了一棵银杏树,小狗悻悻地在树下吐着舌头。

这时,一个男孩骑着电车,沿着田间水泥路开过来。他经过我身边,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停下,径直远去了。

“喂,干什么的?”我急忙询问。

那男孩并不理会。

车速不快,我看他身上穿着校服,不过十多岁的样子。他一边骑车往前,一边咧嘴笑,露出整整齐齐的牙齿。

我不由得拎起锄头,压在右肩,说不清是准备收工还是准备战斗。这不难理解,要是有人滋事,防身还是必须的。

男孩很快又骑着车从我眼前经过,依旧咧嘴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迎面而来的风把他前额的头发齐刷刷地拢往脑后,呈现出好看的弧度。

我再问,他还没有理。

他绕园子骑着车,从我眼前一趟趟经过,足足骑了有二十圈,把我的头都绕晕了。

我愤恨地跺着脚,“咣当”一声,把肩上的锄头一扔,心生一计。

水泥路也不过两米宽,我弹弹裤脚的土,往路中间一站,分开两腿,稳稳地扎着马步。

眼看着男孩又要过来,我直直地展开双臂,清了清嗓子:“有种从我身上碾过去!”

男孩咧着嘴,好看地笑着,他骑着踏板电动车径直向我开过来,眼看就要压到我了。我两眼一闭,正打算躲,突然,“嘎”的一声,车子在距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猛地刹车,稳稳停住。

“哪来的野小子!”我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着,没有好气地呵斥道。

“对不起啊。”男孩依旧笑着,露出牙齿。

“你干什么啊,绕了一下午?”我纳闷地问他。

男孩笑着,没有说话。

“不说话是吧?那今晚陪我看园子,别走了!”我眼疾手快拔了他的车钥匙。

男孩还在笑。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除了笑,什么表情都做不来的假面人。

“妈妈……不见了,我……我出来找找。”他笑着,却因为紧张结巴起来。

“记住,这不是公园,它是有主的。再者说,这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我把车钥匙递给他,警告说,“不许再来了!”

他没接钥匙,从兜里摸出一张对折好几下的纸,笑着递给我,说:“我有证据,这是在她的化妆包里发现的。”

我接过来打开,发现是一张手绘地图,道路、店铺、居民楼都标注得清晰明了,中间留出一大片空白,涂着芥末绿色。地图上娟秀的字体好像在哪里见过,我一时想不起。

“这能说明什么?快回去吧,说不定你妈妈已经回家了。”我敦促他。

“不可能的,我亲眼看见她喝了一杯水,慢慢飘走了。她已经走了半个月,再不可能回来了。”男孩笑着告诉我。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失神,他的语速缓慢,慢得落寞。

我心一颤,忍不住问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哭一场吗?”

“哭?不!”男孩好看地笑着,吼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妈妈说男子汉要坚强,不能哭。”

对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我突然心疼起来。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孩子,哭是没有错的。”

他愣住了,笑容定格在脸上。

“等我一下。”我交代了他一声,走开了。

两分钟后,我把一红一黄一青三粒豆子放在他的手心。

“这百草园是女巫的领地,我是雇员。这三颗豆豆,青的是流泪豆,吃了就能哭出来。你试试。”

“为什么要哭?”他问。

“有时候,哭完会觉得很畅快。”

“那黄的呢?”

“黄色的是遗忘豆,吃了它,难过的事会随着记忆慢慢变淡。”我回答说,“另一颗红色的是开心豆。”

男孩小心翼翼地把豆豆揣进兜里,对我鞠了一躬,笑着骑车走了。

目送他离开,我转身回屋,提笔写了一封信,放在窗台。

尊敬的女巫:

园里枸杞丰收,此刻,那些低矮的灌木挂满豆豆,有的青果尚硬,有的黄果泛黄,更多的是红果艳艳,这些好看的颜色如喜怒哀乐一样斑斓。而刚刚,这里来过一位一直笑的少年。

您忠实的园丁即日敬上

创作谈 >>

故事灵感来自于我从前的经历。

六年前,我在一家民营医院上班,业余时间攻读心理学。在医院,环绕门诊楼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不忙时或者学习累了,我会站在窗前眺望。有一阵子,我常常见到一名男子,骑着电车绕着大楼没完没了地转圈圈,一边转圈,一边痴痴地笑着。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两颊高高耸起,扯拉着整张脸,面部肌肉的角度很轻易地保持着,整个上午不动分毫,看起来就像是一副面具僵在脸上。

有老乡告诉我,那人四十多岁了,是个老光棍,童年时代受过刺激,疯了。

我抚着手里的心理学书籍,心里一惊。

时隔多年,医院撤资搬离,院内长满了荒草,只有那张空洞的笑脸依然在眼前浮现。

一个人,走上心理探究这条路,也许是始于某个时刻的热忱,但一定工于持续不败的悲悯。

热忱和悲悯,成就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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