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种梨

2020-03-18 02:02郑弘平长沙县第一中学教师
十几岁 2020年20期
关键词:肘子娘子道士

文/郑弘平(长沙县第一中学教师)

阿浮家的钱米富余得越来越多了,可阿浮娘子却觉得日子越过越委屈。

公公婆婆明里暗里常与人抱怨,“儿媳妇可真没孝道!”从去年开春起,二老就心心念念,买斤把酱肘子,当下酒菜吃。别说肘子了,至今连根猪毛影儿都没见着。阿浮娘子每每张口要肘子钱,阿浮抬脚便走,张眼望天,装作没听见。娘家妈生辰,阿浮娘子盘算着,“买点香甜糕饼罢,软软糯糯的,妈爱吃,”阿浮不以为然,“老人家不宜吃甜,做几个馒头孝敬孝敬就成”。

阿浮娘子想雇顶轿子,去白云寺,给送子娘娘上炷香,每月供斤把香油,求个大胖小子。阿浮一听,狠狠瞪着她的肚子,一声不吭。虽说家里开着个果子铺,阿浮娘子却只有咽口水的份儿。悄悄伸出去的手,立马被瞌睡得摇头晃脑的阿浮敲了回来。更别说匀出几两卖果子的利钱,替她置办点鲜亮衣裳,打几套钗环首饰。

日子拉锯似的翻过一天又一天,看看又到了雪梨丰收的时节。

阿浮一大早便摘下几百个梨来售卖。阿浮家的梨,个大,汁多,味甜,价钱比别家贵些,行情却好。早上一开门面,阿浮便坐在果摊边儿,一边朝人叫卖,一边用眼睛余光紧紧看住这梨。生怕婆婆媳妇子挑挑拣拣,失手摔坏一两个;更怕街边的小孩子跑跑撞撞,碰跌两三个;最怕小偷顺手牵羊,带走三四个。

“买梨哪!买梨哪!又香又甜的大雪梨!”

……

“施主,行个好吧。”

原来是个老道士。阿浮抬着下巴打量这道士一眼,只见这人头戴破巾,须发灰白;脸上颧骨突出,面颊凹陷,一副饿相,气若游丝;身穿百结鹑衣,肩上背个洗得发白的灰布包袱。

阿浮惟愿来个开门大吉,却不想等来个化缘的穷道士。阿浮心生不快,眉头一皱,将手一挥,示意他走开。

“施主,行个好吧。贫道一路风霜,饥渴难耐。赏个梨吧。”

“起开!起开!”

“施主,你这许多梨,舍一个最小的便好,于你无损,于贫道却有救命之恩。”

“不给!就不给!我欠你的?!”阿浮“唰”地起身,紧走一步至果摊前,怕道士强抢。

“施主……”

“今日这个来讨,明日那个来要,我还要不要穿衣吃饭呀?”

阿浮嗓门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聚越多。众人指指点点,皆劝阿浮把那歪扭长疤的施舍一个。

“贫道……”道士依旧不曾挪步。

“听不懂人话吗?”阿浮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破口大骂,一步跨下阶沿,将老道士用力一推。那老道士本就羸弱,被他一推,摔出老远,跌坐在地。

隔壁卖葱油饼的李小二见骂得不堪入耳,看不过去,便掏出三文钱拍在阿浮手里。“一个梨,多大点事,动这样子的唇舌。”李小二不由分说,拣一个梨,送到老道士手上。老道士此时却不着急吃梨,起身施礼致谢,道:“出家人不知吝惜钱物,贫道有好梨,请您和诸位尝尝。”

“你既有梨,为何不自吃?还向人讨要?”李小二不解。

“贫道须用这梨核儿做树种。”于是道士便旁若无人、从从容容吃起梨来。

道士吃完梨,将核儿握在手心,取下包袱里的小药铲,在街心挖了个几寸深的坑,放进梨核儿,盖上土,道:“若要这核儿开花结果,还需一点热水浇灌。”

这倒新鲜!闻所未闻!大开眼界啦!众人呼朋引伴地吆喝,说笑不绝。个个推肩磨踵,伸颈类鹅,把个道士团团围住,挤匝不开。茶水铺子里的小伙计三步并作两步,义不容辞地跑回铺子,提来一壶开水,道士接过开水全浇进坑里。

阿浮起先只冷眼瞧着街心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后来听到这道士要用沸水浇梨,也忍不住挤在人群中,踮起脚,伸长颈子张望,忘了自己的营生。

这时节,虽观者如堵,却个个屏息。只见一株嫩芽儿破土而出,渐渐长大,一刹便蹿成一棵丈二高、碗口粗的树,转眼间又花开如雪、花落生叶,继而结果,结的那梨硕大芳馥,累累满树。

道士从树上摘下梨,分给围观的众人吃。众人接过梨,心里却将信将疑,“这梨,能吃吗?”

小孩子们嘴馋,不管三七二十一吃起来。

众人吞得口水咕咕响,挡不住那甜丝丝的果香,亦大嚼大咽起来。

阿浮也腆着脸伸手要了一个梨。他嘴上不认输,心里却觉得这梨果真和自家的梨一样香甜。

不到两盏茶工夫,树上的梨全进了众人肚里轮回。众人仿佛意犹未尽,仍不曾散去。

道士卷起衣袖,用那小药铲砍起树来,砍得叮叮当当响,煞是好听。

梨树竟被砍断了。道士掀髯一笑,收好药铲,将枝叶扶疏的梨树扛在肩上,步履稳健,不慌不忙地走了。

眼见道士走过长长的街市,转过街角,众人才三三两两慢慢散去。

“啊——我的梨!”

听得阿浮一声杀猪般的叫唤,众人转头望去——阿浮的果摊上空空如也,只剩一个梨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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