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退
两位小孩坐在墓顶对弈。墓中人
被静寂的厮杀惊扰,他听一位孩子说:
观棋的鬼魂靠近谁,谁就会赢
他笑了:赢了又如何?这消极的想法
阻止不了强烈的明媚。当累了
残局里的兵卒,在镀金的墓顶划拳
两位孩子在忙着挥舞
断树枝,刺杀夕阳——
所有的荒凉收留我们
在那里,荆棘花也在传授如何从
葬魂地取暖——
这是后来很难上到的美育课
人类学博士李想在举例闽南神话
说我们是海神的后代
让我们看他后背消失的鳍
在码头,做企业的周强用一处地摊
把他撂倒,说他真会放香屁——
几杯啤酒入肚,满耳朵听到的都是
方言打翻的小名:
大头,司令,鲨鱼,瘸腿的……
回忆里,每一位醉者都还是
年幼的半神,手持大型号的法器
醉意中,我还是无法挣脱
谨慎,当看到远处踩水的孩子
跳进夜晚的海水里,而不带泳圈
——为这一群群法力微弱的
半神们担惊受怕
为一只空瓶子录音
为旧渔船,为奶嘴,为废弃的车间
他给我听那些空茫的声音
当音响放到最大,我彻底
安静了下来,跟随他潜入海底
座头鲸将我们吞没
洋流里,我们捡到了丢失的鼓槌
听完鹦鹉螺化石的录音
在漆黑的海底隧道里,我请求
为我的沉默录一段声音
我知道,这是胎动之响
当我站在时代广场
在耳机里,我可以把录音调大
第一次,我如此近距离地看见
鹰,几乎只剩下半只
它躺倒的姿势,像是要向着
大地急刹
我记得,它盘旋的样子
像一副天上的套马绳
握在某个北方牛仔的手中
岩间的花会被攫去
比想象中小,一只布满窟窿的
手套,遗落在森林的
地面上,拒绝着入侵的蚁群
只有弯曲而锋利的喙
依旧危险。当我摸到它时
薄雾上方一双搜索的眼
突然被擦亮
焊接银针,焊接那最微小的伤口
焊接一滴乳汁,他知道母亲完成过的
他也能完成。焊接破碎的心脏
他知道这过程所经历的灼伤
焊接一张身份证,用不可替换的记忆
让他重新存在。又有什么可以
再失去?焊接一条隧道,在黑暗里握手
像头发
点燃
当他开始表演时
所有声音都被迫
安静下来
所有发声的都像是在
为自己
默哀
这个盲目多情的人
这个出神的人这个小写的人
这个间歇性虚伪的
心里有小九九的吃饱了撑着的
申请再度幼稚的在欲望之海里潜水的
学习独舞的躲藏于迷幻之镜中的
被灰烬加粗的
在图像软件的莲花苞内复活的
一手练习竖起硬币一手
涂抹药膏的人
这个泡沫制造出的临时的人
埋头读着自己的
出生证
银针穿过少女的耳垂
没有想象中的恐怖,正如店员所说
酥麻的幻想会盖过疼,只像是
被蚊子轻轻叮咬
美制造着迷人的伤口
小姑娘为自己进行着成年礼
以古老的方式
在祈愿里,平凡的生命被治愈
挂上沉甸甸的珍珠
或晨光里的露水
如此,她将能够面对另一阵
终将被身体忘记的疼
疲惫的枪手,拆掉了瞄准仪
醉后,他用啤酒瓶底瞄准棕色世界里
棱角并不分明的男女
像在执行海风下达的某个潮湿任务
用蛾子瞄准静止之物,招牌、街灯
都跟着飞舞。花盆里挖出过的几条
地蚕,蜷曲的小胖子,终于可以飞走了
而孩子的啼哭瞄准他
不可修复的裂痕,像用胶布贴着伤口
有一点点痒。他愿意哄着他们
独自上山,他伏倒在山顶
眼前的灯火之城,是如此巨大的准星
此时,他温情地瞄准
地平線上悠悠升起的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