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尘
这已经是第五杯了
自酿的米酒
开始有点猫柔
现在火塘照脸
山谷正酝酿一场风暴
客栈里,老板娘揪住我
藏着蜜剑的眼光
扯掉我沐雨驾风的翅羽
一根根,从成都,扯到温州
扯到普达措,扯到黄浦江
扯到苍山、雅砻江、稻丁和玫瑰谷
羽根渗出血珠,和尖叫
七杯,十杯,十二杯
黄瓜蘸酱,针尖麦芒
我们摁住对方光滑的脖子
等山雨,江湖高手般,杀进来
昨天己亥猪年农历初六
宜:祭祀、捕捉、解除
余事勿取
忌:嫁娶、安葬、不归
历史上这天的重大事件
最早是公元618年
隋炀帝死于兵变
隋朝灭亡
而1400多年后的一个晚上
九点半才散的酒局
我脚步飘忽,沿华亭湖往西走
竟然听到有青蛙在叫
十分钟后,我看到了手机上
人类第一张黑洞的照片
像一只充血的蛙眼
在银河系中心瞪我回家
清晨车流淙淙
那辆奥迪Q7左冲右突
插到我前面
一只夹烟的兰花手
伸出车窗
轻掸烟灰,又收回
在红灯区域
一股青烟从窗内喷出
片刻袅娜
我死踩油门,左闪灯
右闪灯,引擎吼叫
我要看看那张兰花脸
就在两车交会时
我惊愕,那辆奥迪车里
转过来一具章鱼脸
学校组织茶艺讲座
蒋芮晗在台上讲
女教师们在台下认真听
烫杯、闻香、奉茶、品茗
照片上她们翘着兰花指
她们笑着,有点像
80年代青苹果的笑
照片如果再泛黄些
那是50年代向日葵的笑
40年代苦菜花的笑
30年代孽海棠的笑
20年代小凤仙的笑
10年代罂粟花的笑
蒋芮晗的笑已没有了
刚从汉中来的山丹丹花开
矜持,清雅,如她的网名
“巴黎左岸的白银水仙”
花了一万多RMB
搭了叠层廊棚
像两爿错落翘展的茶色花瓣
让爱车免去了树叶、樟籽
茸芽、鸟屎的侵扰
省去了曝晒、雨淋的烦恼
到了“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一番洗清秋”的时节
我更喜抽烟听雨
却见下层廊棚里
一陌生妇女
抖着湿发躲雨
电瓶车对着雨幕发愣
雨披残旧,被她揉成一团
湿透的裤脚粘着树叶和泥巴
她张望,跺脚,小心避开溅水
发现我后,身体变得僵直
和我一样保持静态,听雨声嘭嘭
总有一些人,不喜欢开空调
哪怕到了高温40度
也不开。早晨扫落叶
中午练两小时的肖邦
傍晚给花园浇水
夜里,漆黑的窗洞偶有咳嗽
我孵在冷气中,猜想邻居老章
裤衩背心地,摇着蒲扇
耐心等待一阵阵野风
穿过他家窗台、厨房、客厅
在种满花草的天井兜一圈
又穿过窗台吹向花园
那棵金桂树唰啦唰啦地响
嗯,再过三两月,满院桂香
惠及我家,惠及小区和月亮
老章定会哼起《拉网小调》
可你现在为何不开空调
让我先是罪责,又在秋日里愧疚
身穿迷彩服的狗尾草
在院子里齐刷刷
站队列,风一吹
像士兵操练正步走
到了晚上,小镇路灯稀疏
它们翻过铁栏
穿过坑坑洼洼的乡间马路
钻进一家小酒馆
它们袒露胸膛,说话粗声大气
彼此倾吐肝胆,互撩柔肩青牙
把草根的喜怒哀乐
碰得咣当响。狗尾还拼命晃
在呛鼻的烟火味中
它们眼睛发红,冒出酒花
可大尾巴草一聲令下
它们排队,又站回院内
在一个不算陌生的江南小城
我不知道怎么会
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听窗外嘈杂的市声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
彼此交缠
饭店的抽烟机在轰鸣
甚至还有人的叫声
在烟雨迷蒙中
那么尖利
这些都掩盖不了
我清晰听见洗手间里
水龙头的滴水声
好像我来这里就为了听
滴水和它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