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学是“渡劫”？拼爹妈不如同舟共济

东湖　晏子

编前话：

2019年8月20日，《儿童蓝皮书：中国儿童发展报告（2019）》发布，报告显示，“在上学日，平均每个儿童的校外生活时间分配中，花费时间最多的类别是做作业（包括学校作业、课外班作业、家长布置的作业、其他作业），占时87.85分钟（近一个半小时）。”研究人员建议，各层面都要更加关注儿童校外生活，准确把握减负的科学内涵，强化协同育人。

曾几何时，网上流传这样一个段子：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每晚都和孩子“斗智斗勇”，最后孩子哭了，自己也快疯了。说到陪孩子写作业，每一对身为家长的父母都是一把辛酸泪，纷纷使出了洪荒之力，然而我们达到了期待的结果吗？

不久前，一则“最硬核辅导作业”的视频火了！强巴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也是西藏圣山登山探险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他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登山大本营帐里，通过手机视频辅导儿子做语言作业，他这样做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只要有信号，他都会给孩子辅导。微博下面，网友们点赞一片：“这个爸爸好负责啊。”“为这样的爸爸点赞！”硬核爸爸趴在珠峰上辅导孩子作业的样子很让人感动，这哪是辅导孩子写作业啊，这就是拼爹拼妈啊！然而并非所有陪娃的画面都如此温馨动人，我们随处可见的是“鸡飞狗跳”。很多人感慨：陪孩子写作业，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听说有气得心脏需支架的，敲桌子把手弄骨折的，声嘶力竭，把嗓音喊劈叉的……

在网上看到这么一个段子：如果一个女性朋友不再联系你，那么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她死了，二是她当妈了，三是她孩子到学龄了。看上去危言耸听，但确实很多真实的故事让人触目惊心。 2019年6月20日，江苏常州市武进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一起特殊的家庭伤害案件：一对小夫妻因为儿子做作业的事情大打出手，丈夫一气之下将妻子打成重伤，妻子的脾脏和胰腺均被打裂。导致这起惨剧的根本原因在于夫妻俩的教育理念格格不入，妻子认为对待孩子从小就要严格要求，这样才能慢慢让孩子养成好的学习习惯;而丈夫却认为孩子刚上一年级，家长太过严格只会让孩子产生厌学情绪，可以先玩后学。夫妻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每天晚上，就谁陪儿子写作业，三天一大吵，四天一小吵，矛盾不断激化，最终酿成惨剧……

陪娃写作业引夫妻混战：

谁来解开这世纪难题？

林华，江苏常州人，刚刚三十出头，是一名超市收银员。丈夫赵伟在一家工厂做技术员，两人结婚十余年，有个7岁的儿子轩轩。轩轩即将升小学一年级，一想到儿子即将成为小学生，林华就觉得紧张。她得趁暑假赶紧给孩子补课。“停停停！”林华的话还没说完，赵伟就打断了她，“我看你是自寻烦恼，他才多大啊，会背诗写字有什么？不过是把以后的知识提前学罢了。”丈夫的态度让林华稍有动摇。

2018年9月，轩轩正式入学，家长会上，班主任的一番激情演讲，让所有家长打了鸡血般斗志昂扬，而林华刚刚消减的紧迫感很快又一波一波涌上脑门。“一年级，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起点，是打基础的关键，我们建议家长和孩子一起检查作业，希望家长不要觉得辛苦。”……

林华将班主任的话复述给赵伟，赵伟叹了口气，有点气恼地说：“咱们都把作业的活包了，老师干嘛？你我都是上班族，上一天班就够累了，回来还得帮孩子改作业？老师这不是无形中把他的工作量加给家长了吗？”看到丈夫一脸的不以为然，林华只有叹气。轩轩开学没多久，林华发现自己没给孩子补课是大错特错了。班上的孩子几乎都在暑假上了幼小衔接班，拼音和简单的数学完全无压力。老师一看这阵仗，直接开始教授更复杂的课程了。

林华气呼呼地對丈夫说：“都怪你，不让儿子补课，现在好了吧，儿子刚开学就要垫底！”赵伟思考了片刻说：“要不我去跟老师说，麻烦她再教一教。”林华一听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让老师单为你儿子一个人放慢进度，到时候不光得罪老师，连班上其他家长也一起得罪了。自己补！”

没有打好基础，轩轩的作业进展得很艰难，这让林华越来越急躁。她小则河东狮吼，大则拍桌子摔本子。每次作业结束，林华都觉得儿子和自己的距离又远了些，她后悔内疚，可是下次，仍会重蹈覆辙。赵伟看不过去，劝妻子对儿子心平气和些，林华冲丈夫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说到底是你的错，要不你来！”妻子的暴怒让赵伟也来了脾气，他一屁股坐到床边，瞪着妻子道：“我来就我来。”

赵伟进房间不过十几分钟，他和儿子就结束了作业。林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俩，问：“作业写完了吗？”赵伟打发儿子洗漱，自己得意地对妻子说：“写完啦。”林华还是难以置信：“我平时都要一两个钟头，你这才多久，你认真检查了吗？”赵伟信心满满地说：“不用检查，我相信儿子。”林华觉得一股热血嗡的一下直冲脑门，她一个健步就往儿子房间里冲。赵伟一把抱住她，说“哎，说好了今天我陪儿子写作业，你不能干涉。”林华气得咬牙切齿，她猛地推开丈夫，指着他的鼻子说：“好，我不管，我以后都不管了，我看你怎么培养他。”

果然第二天，林华和赵伟在班级群里被老师点名了。“轩轩家长，如果你们的态度也这么马虎，那孩子也会变得马虎，希望家长们认真配合。”林华隔着手机脸烧得发烫，群里其他的家长陆陆续续地发信息。有人说，老师辛苦了，一个人要管全班几十个学生，家长只管一个真的轻松多了;还有人说，其实作业并不难，只要仔细点准确率都会百分百;林华看着不断更新的信息，使劲捶了丈夫一拳，恶狠狠地说：“咱被老师点名了！”说完摔门而去。

赵伟拿起手机翻了翻，越看脸色越沉，忍不住跟老师理论起来，老师说：“让家长改作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第一时间了解孩子对知识的掌握情况。如果您执意认为批改作业是老师的工作，只要大家都同意让老师把时间放在批改作业上，而不是其他更重要的教学问题上，我听从大家的意见。”老师的信息一发，家长们异口同声地回复说：“不同意。”还有家长颇有深意地说：“如果家长自己都对孩子不上心，那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对他的孩子上心呢？”赵伟看着群里已然是公敌的自己，正要反驳，林华发了一条终结战火的信息，“老师我们错了，以后一定改正。”儿子的作业又重新由林华负责了。

每晚八点吃完晚饭，赵伟的家里必然是鸡飞狗跳的。只是当林华一次比一次凄厉尖叫的嗓音划过他的耳膜时，赵伟独自生闷气。

“7-3=5？你告诉我你怎么算的？”林华指着本子，轩轩发出小声的啜泣，“跟个木头一样，掰着指头算你不会吗？”林华怒吼，轩轩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开始用手指头计算。哭声渐渐大起来，手在本子上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4。林华一把扯过本子，喊道：“重新写！写成这样卷面分你还要不要！”轩轩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赵伟实在听不下去了，和妻子吵起来，林华蹭地立起身：“你的态度倒是好，三十多岁的人还被老师点名批评。”赵伟被激得渐渐失控，他伸手就给了林华一个耳光。林华“啊”地一声尖叫，刹那间，两人厮打成一团。一旁的轩轩哭得惊天动地。赵伟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向林华的肚子踹去……

看着倒地的妻子，赵伟吓坏了，赶紧叫救护车将林华送到了医院。经检查，林华的脾脏和胰腺都已破裂。2019年6月21日，常州市武进区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赵伟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从医院出来后，林华已下定决心和赵伟离婚。轩轩虽然留在了她身边，但变得自闭、敏感，甚至不愿意与人交流。一切本来是为了孩子，可结果却害了孩子，也害了他们自己。

赵伟家的事真不是唯一。微博上有个视频，正好描述了爸爸陪写作业的状态，题目叫“爸爸渐崩式辅导作业”。微博下面就是老爸陪写作业的视频。视频中的爸爸们，刚开始还好，没多大一会儿就一个个渐渐崩溃……有个老爸被自己的娃儿气乐了，这个算是风度最好的。第二位就不一样了，抱拳向孩子求饶：“你还没把我气成脑溢血，我感谢你呀大哥！”最不淡定的是另一位爸爸，被气到抓狂了，狂躁地在房间里直划圈儿，语气激动：“这题怎么弄啊？乘法，九九四十五？你生气不？九九四十五！”生命如此美好，为啥当爹当妈的辅导个作业就如此狂躁呢？

到底陪娃写作业有多难？毁掉亲子关系的陪读，还要不要继续？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博士，北京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田宏杰，是一位小学三年级女孩的妈妈，她的《高效陪读，让孩子爱上学习》的课程，轻松收获了三百多万的播放量。她常年深入各大中小学校，为北京市中小学校长研修班、中科院心理所研究生班授课，她的经验无疑会给我们带来启发。

在“陪学”中做智慧的父母

陪学，真的不容易，这是我的切身体会。研究儿童心理学多年，一直以来，我被称为“老师们的老师”，可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曾为自己的孩子写作业发愁过。2016年，我的女儿刚上小学。她之前在幼儿园一直表现很好，我以为小学也不用多操心。可孩子磨蹭、分心、马虎、写作业大开脑洞……分分钟让我崩溃。疲惫之余，忍不住自嘲：我可是教育心理学专家啊，如果我连自家孩子作业问题都解决不了，还怎么去教全国的校长和老师呢？种种压力之下，我不得不去寻找一套让孩子高效写作业的方案。从前，我是站在专家的角度去教书;现在，我必须站在家长的角度去教小孩。

我翻遍市面上儿童心理学的书籍，调阅无数专家学者的文献，这才发现：原来，孩子有问题是正常的。他们所有的行为背后，都有对应的心理原因。

比如，孩子多动易分心，不是他们调皮，而是在14岁之前大脑额叶没有发育好，神经的抑制功能不强。再比如，孩子抗拒写作业，也不是他们偷懒，而是人性本能的战斗逃跑反应。了解孩子的心理后，就可以对症下药：“20秒启动法”，让孩子的大脑神经先预热，再进入学习状态，而不是一味催催催;“目标分析法”，让女儿体会到学习的乐趣，不再讨厌写作业;“小步子原则法”，让她专注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用家长盯着，也能自觉完成作业……

兩年下来，女儿的进步有目共睹。不仅能自觉完成作业，而且正确率超高，偶尔需要我辅导，她也是一点就透。最让我欣慰的是，女儿已经慢慢养成自主学习的能力，专注力特强。班主任老师也说，“欣欣上课时，小眼睛放着光一样，直跟着我走。我总忍不住，让她多回答些问题。”瞧，连老师的沟通成本都省了。而且，女儿阅读也不用我陪，自己抱着书就能看一整天。前段时间我买了一套书回来，有10本，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她就全部看完。每每看到女儿现在的学习状态，我就想到约瑟夫·坎贝尔提出的“英雄之旅”：每个英雄的成长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会遇到挫折、灾难。在这个旅程中，会有一个智者带领他不断成长，跨越挫折。而我们家长，要做的就是成为给孩子指路的智者。

用错力的陪读，还不如不陪

现在的孩子特别辛苦，让人看了心疼。我妈妈常说，你看你小时候我们都没怎么管你，你不也读博士了？那时候的教育大家都没有发力，奉行的是自然成材，但现在所处的教育环境变了，所有的家长都在用力，孩子面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如果用孩子天生的、自然的速度去成长，那他就可能落后于其他孩子，因此，需要家长去帮助孩子。很多家长就很着急、很焦虑，没啥好方法，那就用蛮力。为什么一些孩子从小学就开始厌学？提到学习就会哭？这里很多都是家长的错。所以我认为，家长用错力，还不如不用力，会导致孩子对整个学习都是抵抗的。每个人天生都是爱学习的，但是孩子受神经发展水平的限制，在小学阶段他的注意力还不够好，这个阶段的孩子不仅要学知识，更要掌握学习方法，提高学习能力。家长是孩子的启蒙老师。如果家长懂教育，能经常恰到好处地拉孩子一把，帮孩子科学搭建阶梯，经常鼓励、适当引导，孩子的学习能力就能得到显著提升，自信心更强，变得更爱学习。反之，家长半懂不懂，在该鼓励的时候批评，压不住火，偏执、强制，孩子不断碰壁受打击后，学习的兴趣不断降低，终至厌学。家长也要学习、也要提升。

做错了的家长，如何拯救自己？

我们需要系统地学习，尤其要懂点儿童心理学，才能当个好家长。孩子学习难，通常有这样的几点原因：一是他的心理发展水平和认知水平不够，他搞不懂，就会退缩;二是孩子没有掌握学习方法，他老走神，不会管控自己的注意力。家长要根据孩子的心理特点，在方法、认知和动力三个方面同时去推动它，才能跟孩子达成真的共情，从而帮到孩子。没有一种教育方法能严丝合缝地适合你家孩子，所以家长需要不断反思和反省，不断地和孩子去磨合，让自己的教育智慧升级。

“一慢二快法”快速灭火

热爱学习的家长不少，可是道理懂得了很多，和能教好孩子却完全是两回事。大人经过多年的学习，效率很高，看孩子做题，就觉得他特慢，看着着急。孩子天性就喜欢磨蹭，我女儿就是这样，催她也不改。有次我急了，女儿就跟我说，你急也没用，你就让我自己学，你去客厅看书，我做完了来找你。女儿认为，她自己能管好自己。我按她的方法一试，结果她自己的学习效率更高。后来陪学的时候，我就不再盯着女儿。

家长压制发火的核心方法是一慢一快。慢就是快要发火赶紧对情绪喊停，可以在心里数1、2、3、4……让头脑冷静下来。快就是快速地找到解决问题的好办法。陪学让很多家长崩溃，但怒吼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纠结痛苦时，家长更要理智，要细心观察，自己的方法对孩子是否合适、是否有效，如果孩子在往好的方向变，那就对了，微笑着鼓励孩子;如果孩子没有变好，家长要有肚量，承认自己还没找到好方法，放低姿态去跟孩子共同探討什么样的方法合适他？难在哪儿？如何解决？所以，我一般建议家长们可以在远一点的地方静心看书、学习，孩子就会静下来开始学。如果看到孩子走神，就轻轻问一句，怎么样？将孩子从走神中拽回来。看到孩子做得好，就及时鼓励他。

像训练肌肉一样训练注意力

孩子注意力不集中，通常有两个表现：一是他进入状态慢，这可能因为题目较难，或是手边杂事太多，他分心;二是他注意力时间短。怎么让孩子快速进入状态呢？先给他找小的容易的题目，让神经兴奋起来，孩子就容易启动，进入状态就快。等到大脑启动之后，家长要去观察让孩子分心的事情，喝水、上厕所、削铅笔，等等，先别生气，如果他连续三天都这样，那就让孩子在学习前先把这些事情都做了，把干扰项排除掉。孩子注意力像肌肉一样是可以训练的。比如举重运动员刚开始只能举起50公斤的重量，随着不断的训练，最终可以举起150公斤。此外，用清单法（将作业列成一个清单，做完一项就打个勾，让孩子有成就感）、番茄钟法（拧一个25分钟的定时器，让可视化的时间管理来提升孩子的学习效率）进行训练，效果也很好。

孩子情绪来了，建议你用“同频共振”法

孩子在面对学习困难时，闹情绪很正常。孩子的天性，是通过哭闹来解决问题，父母要看到孩子哭闹发脾气背后的动机。比如孩子他学不会，哭：班上别人都会，就我不会，我不想学了。家长听到这儿，就劝他说，学习很重要，你必须追上。错了！那你把孩子列为厌学状态了。孩子并不是厌学，而是自己想和别人一样好，但学不会，很讨厌学不会的感觉。对待孩子坏情绪的最佳方法，是接纳它，让它流动。如何接纳？要做到同频共振，他说学习很难，你要迎合他说，真不容易。当孩子情绪释放以后，你再提学习方法，孩子就会听，就愿意采用你的方法去试，结果很好，他就更愿意听，就不再发脾气哭闹了。情绪是比语言记忆更深刻的记忆，是人类最本能的记忆。其实我是个“心狠”的妈妈，会严格要求女儿，给她创造各种历练机会，让她体验到丰富、真实的人生。每一个不容易、每一个艰辛，都积蓄着让孩子成长的力量，让他（她）在今后的人生拥有更多的选择。

写在后面：我们能拥有孩子多少年？

有一个统计让人泪眼婆娑。3岁，他去上幼儿园，整整一个白天，都不能陪伴。6岁，他上小学，他已经开始适应了集体的生活，放学后也更喜欢和小伙伴们玩。12岁，他上初中了，如果上的是寄宿制学校，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18岁，他上了大学，一年只能回来两次，一次寒假，一次暑假。大学毕业后，他留在远方工作，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等他结了婚，又会把不多的回家时间分一半给你的亲家，此时，你最希望听到孩子对你说：“妈妈，今年过年我回家过啊！”

终于明白，我们曾经自以为对孩子付出了睡眠、时间、金钱、精力、耐心，其实，那不是付出，那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我们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都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享受。所以，不要抱怨辅导孩子写作业累人，用不了几年，你看着孩子的台灯，会希望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在那写作业，看着孩子的卧室，你都想寻找他的气息。你开始怀念他小的时候，怀念你辅导他写作业的日子……你终会明白，孩子带给我们最大的欢乐不是成绩，而是暖暖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