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访印难以催化美印战略关系升级

张书剑

2月24～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对印度进行国事访问，这是他执政以来首次到访印度。在短短36小时里，特朗普访问了艾哈迈达巴德、阿格拉和德里三地，在甘地故居体验印度传统手纺车，在世界最大板球场向现场十多万观众发表演讲，可谓热闹非凡。然而与印度总理莫迪精心设计的盛大活动相比，此次访问达成的具体成果不算丰硕。与其说美印关系经此访提升至“全面的全球战略伙伴”，毋宁说特朗普与莫迪个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实为“党际外交”的国事访问

2019年9月，莫迪在赴美参加联合国大会前夕专程赶往休斯敦出席规模盛大的“你好，莫迪！”活动，与特朗普携手向现场五万多名印度裔观众致意，开创了美印领导人会晤的新形式，特朗普当场把莫迪称作“印度之父”。2020年2月24日两人在艾哈迈达巴德板球场举行的“你好，特朗普！”活动，无疑是莫迪投桃报李的安排，两人表现出的“亲密无间”、相互吹捧姿态也更加肉麻。特朗普在演讲中列举诸多数字夸赞莫迪执政以来在经济、民生、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取得的“辉煌成就”，并提及莫迪极为推崇的印度近代思想家辩喜、独立运动领导人帕特尔以及在印度家喻户晓的两位板球明星。尽管印度人名对特朗普来说读起来十分困难，现场观众爆发出的阵阵欢呼和莫迪满脸的笑容仍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们两人自休斯敦集会以来一直在发生的“化学反应”。相比在其他国际场合表现出的漫不经心，特朗普此次在艾哈迈达巴德表现的足够“真诚”，足以传达出自己对印度古老文明与现代成就的“尊重”。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民主党有人出席了休斯敦集会，而这次特朗普的印度之行却几乎不见印度在野党人士的影子。根据惯例，议会制国家在接待重要国宾来访时，会借议会演讲或总统宴请之机，安排来宾同包括反对党领导人在内的各界人士进行短暂会面，以显示国事访问的“政治中立性”。然而特朗普此行并未像奥巴马2015年访印时那样同反对党政要会面，国大党主席索尼娅·甘地甚至没有受邀参加印度总统科温德为特朗普举行的送行宴会。一些细心的印度媒体还发现，特朗普在阿格拉游览泰姬陵期间与备受争议的印人党籍北方邦首席部长约吉·阿迪蒂亚纳特同台，而美国“第一夫人”梅拉尼娅在德里参加一所公立学校的“幸福课”时，“幸福课”发起者、德里执政党平民党（AAP）的领导人却不在场。

善于打破政治原则、轻视形式是特朗普的一大特色，因而他才能接受这样的行程安排，将国事访问变成了“党际外交”，甚至是与莫迪之间的一场“朋友聚会”。特朗普对各场盛大活动的“全情配合”无疑是对莫迪在休斯敦为其站台的回馈。对特朗普而言，此次访问同去年的休斯敦集会一样，有助于争取印裔美国人的选票，同时改善他在国际上的形象。对莫迪而言，在经济萎靡不振、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备受国内外批评的背景下，让世界头号强国的领导人为自己站台，有助于重拾民众对“印度梦”的信心，缓解来自各方的舆论压力。

“搂搂抱抱”难掩战略分歧

从特朗普2018年10月公开拒绝印度向其发出的2019年“共和国日”阅兵观礼邀请，到2019年9月与莫迪在休斯敦的“牵手”，再到2020年2月在艾哈迈达巴德发表激情演说，特朗普与莫迪之间从“相互试探”到“配合演出”，彼此接近速度之快远远超过了美印之间的战略磨合。这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不仅归功于美印选举文化的共通之处，更源于两人政治理念和行为方式的相似性。

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和对包括穆斯林在内“外来者”的排斥都在两人的政策主张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莫迪和特朗普均对多元、包容的价值取向持怀疑态度。2019年12月以来，莫迪政府对《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的强行推动已招致穆斯林、东北部族群等少数群体以及自由派知识分子和学生的强烈抗议，由此引发的示威骚乱在印度各地此起彼伏，使莫迪面临自2014年就任总理以来前所未有的国际舆论压力，德里甚至在特朗普到访期间发生了大规模的教派骚乱。即便如此，特朗普仍在访问结束回到华盛顿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力挺莫迪，称莫迪正为“伟大和开放的宗教自由”而努力，并拒绝就《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发表意见。

2020年2月2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夫人梅拉尼娅在泰姬陵前合影。

在行事风格上，特朗普与莫迪同样深谙民粹主义之道。尽管出身迥异，两人却都热衷于突出反建制、反精英的个人形象，善于培养“粉丝”，影响舆论。两人都不乐于遵守各自国家既有的民主规则，均受到各自国内建制派精英的强烈批判。此外，两人都热衷于利用社交媒体与选民“直接联系”。正是这些相似性，使得两人对于在国家的外交活动中公开掺杂个人与自身党派的政治利益毫不避讳，在巩固传统的以地缘政治和防务主导的战略共识的同时，拓展了美印领导人之间“政治互信”的维度。

尽管特朗普与莫迪之间存在这样的“化学反应”，但从此次访问的成果来看，这种“化学反应”并未给美印关系带来大的突破。访问期间，双方仅签署了三份合作文件，分别涉及精神健康、医疗产品与能源贸易。特朗普在讲话中宣称的“30亿美元军购大单”并未在此次访问中得到最终落实。尽管双方发表联合声明重申了美印在“印太”框架下达成的已有战略共识，但各方高度期待的“地理空间基本交换协议”（BECA，据媒体报道，该协议如谈成将允许两国交换地理空间情报，为印度进口的美制军事系统提供更准确的军事信息。）与“迷你版”贸易协定也未能在此访期间签署。

美印战略界反复强调，两国在制衡中国、应对“一带一路”倡议所带来的“挑战”方面具有高度的“战略共识”。然而，特朗普不会为了争取印度對美“印太”战略的支持而牺牲美国的经济利益，在贸易协定谈判中对印做出“过度让步”。与此同时，热衷于“印度制造”、对自由贸易同样持怀疑态度的莫迪，迫于右翼内部的保守势力保障国内就业的压力，也不大会以牺牲自身政治稳定性为代价在农业、零售、电子商务等关键领域的市场开放问题上向特朗普做出实质让步。更重要的是，在现有条件之下，追求“大国领导力”的莫迪不太可能屈尊于美国主导的集体安全机制压低“战略自主”。因此，印度很难从美国的“准盟友”升格为“真盟友”。莫迪与特朗普之间的“化学反应”难以为美印关系的质变带来强劲动力，两位领导人的强势决策风格反而给两国关系制造了新的障碍。如莫迪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就已经在美国引发部分民主党人士的强烈批评。尽管领导人因素在国与国关系中的作用不可小觑，但莫迪与特朗普之间的“搂搂抱抱”远不是美印关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