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
重庆女孩文静有个“作天作地”的表姐。身為海归女硕士,她却让亲妈在小区捡垃圾还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且听文静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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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小希,是大姨的女儿。最近,我可是快被她给气炸了!
我叫文静,今年25岁,重庆人,我母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就是我舅舅和大姨。母亲在国企上班,舅舅在医院工作,各自的小家庭都还不错。大姨遇人不淑,刚进入孕期就被渣男上演家暴踹肚子。我舅得知后,一脸杀气地上门,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手术刀。渣男怂了,不久后,就跟我大姨离了婚。
外人都劝大姨打掉孩子,大姨不肯,熬到足月生下了表姐,取名“小希”。没过两年,大姨上班的厂子破产了。外婆心疼她,找熟人牵线搭桥,给大姨换了份在医院洗衣房的工作。下班回到家,大姨常累得直不起腰,手也被泡得满是褶皱。但看见女儿,大姨的累就一扫而光。大姨五官端正,人也勤快,断断续续有人说媒,但为了表姐她没有再嫁,直到表姐上大学,娘俩都一直跟外婆住在一起。在表姐的成长过程中,外婆、我妈,还有我舅,对她的要求,只要能力范围内的,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表姐大学毕业后,执意要去美国留学,出国的费用我妈和我舅出了一部分,剩下的五万多块钱,是外婆偷偷找她亲哥借的。可惜,表姐使尽十八般武艺,也没能在美国留下,她便应聘到了深圳一家外企工作,每逢春节和国庆假期回来几天。
我的外公是一名军官,但因病去世得早,外婆能干贤惠,一人辛苦把仨孩子拉扯大。2019年5月是外婆79岁大寿,舅舅张罗邀请她仍然健在的兄弟姊妹和侄儿侄女从各地赶来祝贺。席间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有人提议建一个家族微信群。群建好了,取名“林家大院”,沟通也更顺畅了,却又有了新的麻烦。
这几年,大姨退休赋闲在家,外婆也有我妈和我舅请了保姆照顾。看她常怔怔地坐在家里发呆,我和小妹便手把手教她玩微信,看新闻,打打在线小麻将。学会了网上冲浪,大姨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玩得不亦乐乎。自从群建好后,大姨就成了群里发言频率最高的人,但她一般都只是转发,比如:“最普通最便宜的东西才最养人,惊醒亿万人!”“每天跳绳20分钟和跑步1小时,谁减肥更快?”除了这类健康保健类推文和社会新闻,她也时不时转发一些段子。虽很少有人回复,但大姨乐此不疲。
那个周日,我睡到快中午,起床后照例点开微信消息查看,发现“林家大院”里气氛有些微妙。原来,大姨随手转发了一条充满讥讽意味的段子,意思是大部分人每天都在浪费光阴。没一会儿,群里一位长者发表了意见,并@了大姨:建议网上转发内容过过脑子,不要什么都乱传。
这位长者就是我外婆亲哥哥的儿子,跟大姨同辈,今年约莫60岁,我叫他表舅。消息发出后,大姨几个小时没再发任何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过过脑子”“乱传”等词让表姐觉得妈妈被人轻慢了,表姐直接在群里回复:“段子而已,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吧。”表舅是已退休的设计师高工,出于好意的提醒被小辈不领情,心里肯定不痛快。于是,表舅发了十几段60秒的语音,大意是同事的亲戚在朋友圈发表了不太恰当的言论,被请去警察局“喝茶”的事。
末了,他觉得大姨发的有些内容欠妥,但平时隔不了几分钟就发一条的大姨到现在一直不吱声,或许是生气了。所以,他说自己会退出群聊,让群恢复以前大家嘻嘻哈哈的状态。话音刚落,两位阿姨辈的亲戚出来打圆场,说表舅建议得对,在转发微信内容上我们应该多留个心眼。
看似事情就这么摆平了,可没想到,表姐又在群里发了句:“啥年代了都,言论自由还不行?”不过几分钟,我舅下场收拾摊子:“小希你怎么跟你表舅说话的?年轻人更要戒骄戒躁,学会听取他人的意见!”话音刚落,表姐竟退出了群聊。
这确实是她的脾性,小时候她的混账爹几次到学校看她,硬是被她骂得灰头土脸。虽然被大家关爱着,但从小家庭的不完整让她骨子里带着自卑,又演变成了冷漠和过分倔强。每年吃年夜饭,最后一个到的总是她。
在家的日子里,但凡有亲朋好友来,她从来都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玩手机,不招呼,不让座。外婆无奈地说:“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随了她那混账爹的臭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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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家族群又弹出一条消息:“牛逼个锤子,自己读书钱还没还完呢,出去一趟尽学些洋人臭毛病。”说这话的,是表舅的儿子虎子。表舅两口子都是高工,但在儿子的教育方面,是失败案例。虎子三十多岁了,仍是啃老族,游戏打得天昏地暗,一日三餐都靠家里保姆料理着吃。看到老爸被怼,本来有些社会习气的虎子当然不甘示弱。
我妈看到消息,赶紧打电话给大姨。大姨支吾着,说出了女儿出国差五万多块钱,她去求外婆帮忙,外婆就背着我妈和我舅,找她亲哥哥借了五万块钱,约定表姐毕业找到工作后,由表姐两年之内还清。这两年,外婆的阿兹海默症日渐严重,那五万块钱,可能在老人家脑海里已经不成印象。
我妈在电话里发飙,说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大家?现在钱还了吗?还了多少?大姨开始哭,说小希参加工作没几年,花销大,她还没有积攒下钱,过两年一定会还的。听到这,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堵,不由得想起2018年春节,表姐回家过年时的场景。
每年我们家的年夜饭,由母亲和舅舅轮着操办,那时舅舅没来得及提前订馆子,等订的时候,所剩的选择已经不多,舅舅最终选择了一间装修一般,价格实惠,但口碑很好的中餐馆定了包间。
饭前大家陆续到场,表姐照例姗姗来迟。一进包间,她便随口说了句:“在这餐厅团年还挺寒碜。”舅舅一阵尴尬,我们忙打圆场。饭后,有人提议拍个全家福,表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要吧,这背景又不好看。”但似乎没人听她的意见。服务员帮忙拍的照片中,大家笑得灿烂,只有表姐面无表情。年饭后,表姐跟我和小妹打听这个小城有没有比较高档的网红店。
一天下午,母亲舅舅等在家里陪外婆打麻将,表姐说请我和小妹去喝咖啡。大姨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一起去。表姐不同意,“你去干啥?你又不喝咖啡。”小妹说:“大姨一起去吧!平时老窝在家里,过年也上街溜达溜达。”
那天大姨化了淡妆,但仍挡不住細碎深刻的皱纹和苍老感。走出家门后,表姐走在最前面。表姐一身质地上乘的品牌套装,外面套了件大衣,凛冬的寒风吹得路人纷纷缩紧脖子,她仍裸着脚脖子穿着高跟单鞋。大姨走不快,我跟小妹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她。大姨瞟着表姐的背影,有一丝失望,更多的是落寞。
等我们来到这家咖啡厅,却发现人满为患。服务员说,室内的位置要等很久,室外可即刻安排上桌子享用。那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们提议换一家吧。表姐毫不犹豫地说:“能换去哪啊?这小地方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店吗?就在这,这的东西拍照好看。”拗不过她,我们便坐在了室外的小圆桌旁。我们一人点了一份饮品,小妹帮大姨也点了一份。
一会儿,热腾腾的咖啡上了桌。大姨刚想端起来喝,立马被表姐制止:“等会儿,我先拍照。”我跟小妹索性玩手机等她,等她拍满意了,热饮已凉了。
像想起了什么,表姐说:“妈,你端着咖啡,我给你拍几张。”大姨赶忙端起来,对着镜头咧开笑容。“你别这样笑啊,皱纹好多。”“把你的毛领往前面支棱点,显得贵气点。”“你衣服上面也扣上吧,里面的内搭显得好土。”“你把包的LOGO用左手挡一下,这山寨也模仿得太不像了……”
在表姐指挥下的大姨,笨拙地摆着造型,但看得出她是开心的。或许是她以为能出现在女儿的镜头下,仿佛也烙进了女儿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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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咖啡喝下来,因为太冷,体验感并不太好。表姐却笑盈盈,收获满满。接下来,是在寒风中漫长地等待着表姐P图、定位、发朋友圈。照片里,四杯饮品精致可爱,大姨的皱纹都被P图软件厉害地抹去,笑得灿烂。配文:“下午茶走一个,母上大人真是越来越贵气了!”
回到家后,表姐特意打开行李箱给我和小妹看了她套着防尘袋的几个新包包,小妹羡慕地问:“这包得好几万吧?”表姐有些骄傲地说:“没这么多,不过加起来也差不离。”表姐在大城市时,是精致的Lily,回到这个偏远的西部小城,她不允许自己变回另外的人。春节第五天,表姐不顾众人挽留,毅然决然地返回了深圳。
她的微信朋友圈屏蔽了家里所有长辈,包括大姨。每次想她了,她妈都只能来求助我:“你给你姐说声天冷了,多加衣服。”“过两天中秋,问问你姐有钱吃月饼没,要不给她寄点?”
有些讽刺的是,点开表姐的朋友圈,时而泰国潜水,时而西藏朝拜。最远的,是坐在意大利的酒吧里喝着鸡尾酒。再看看其他的朋友圈,为两只心爱的宠物泰迪犬报游泳班,吃着五星酒店餐厅的海鲜自助,每一条都仿佛在昭告天下,她过着“人上人”的生活。想到我省吃俭用的妈妈和舅舅赞助她出国的费用,我只觉得心里一阵悲怆。
对大姨“审问”的结果,是大姨还过一次钱,从微薄退休金里挤出来一万六千块。余下的,她巴望着女儿能还清。但,一个月都跟表姐通不上几次话的大姨,每每话到嘴边,都因为不忍心咽了下去。表姐虽知道,却也从未主动提起过。一拖,便是几年。真相大白后,母亲和舅舅再次每家拿出一万七千元,准备还给外婆的亲哥哥。
这一次,我站出来“唱了反调”,给他们看了表姐“丰富多彩”的朋友圈。看完后,母亲有些无力地喃喃自语:“是不是因为她在那边工作压力太大了,需要释放……”而舅舅,则重重地叹了几口气。母亲和舅舅看归看、恼归恼,最后,三万四千元还是还了。
我问母亲,不打算让表姐自己还这钱吗?母亲说:“你大姨啊,你姐就是她的命。她这一辈子苦,能力也不强,一有啥事就找你外婆哭,做兄弟姊妹的为她做这些,就当给你外婆图个晚年清静吧。”
那一刻,我想到,这不就是部分中国家庭的传统吗?只要你处于弱势,父母包容你,稍微比你强的哥姐弟妹帮衬你,便是理所当然。不知道我那不知感恩的表姐,是否也这么想。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与母亲正在看电视,电话响起,是外婆保姆慌乱的声音,说大姨摔了,很严重。我们赶到医院时,舅舅舅妈已经在场。原来,大姨捡纸壳子塑料瓶,是想减轻表姐的还款负担。那天,保安告诉她二楼活动室装修了,余下很多纸壳和塑料,大姨兴冲冲地去收捡,抱着一大捆东西准备离开时,没想到杂物挡住了视线,一脚没踩稳,整个人直接从二楼楼梯滚落到了一楼。老年人骨脆,快六十岁的大姨,被摔得严重骨裂,需要手术。
母亲和舅舅忙里忙外,垫付了手术住院费用,端茶倒水,轮流陪护。可悲的是,从大姨入院做手术到完全恢复,表姐一直没有出现过,只是在微信上象征性地问了几句。我妈妈和舅舅也觉得寒心,但还是指派了我和小妹轮流着去照看大姨。小妹问起表姐怎么不回来,大姨说,她最近老出差,忙着呢。说完后,大姨把头转向了一边,抹了抹眼睛。
出院前一天,我对大姨说:“姨,你这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你别折腾了,姐姐知道攒钱。”大姨垂下眼帘,说:“你姐在那边闯荡,压力大,一个人恼火哟!”
编辑/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