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培文,谌 尧
(广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资本、资本家与资本主义谓之家族相似的概念。缘起苏联的学术误读,混淆了资本主义资本与货币转换形态之资本的关系,资本之作用被全盘否定,彻底批判。全球一体化中之“趋同论”则不同,却误将资本与资本主义等同,把社会主义作为“生产要素”之资本与资本主义之资本混为一谈。《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1857-1858年),简称《大纲》)是《资本论》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大纲。《大纲》与《资本论》论述了“资本的伟大文明作用”,并深刻批判了资本主义资本。资本这种正反作用并存之二难悖谬,成为了引发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种种误读的难以逾越之渊薮。是以,如何厘清资本主义资本与作为货币转换形态之资本的关系,如何正确认识马克思论述的资本的张力与限制思想,“让一切劳动、知识、技术、管理、资本等要素的活力竞相迸发”[1]90,是新时代中国如何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改革开放一个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
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布罗代尔认为,文明(civilisation)是一个新词,在欧洲出现得较晚。在18世纪的法国还不太引人注目。[2]3“文明”正式见诸出版物是1756年的一部名为《人口论》的著作。而先于欧洲的中国,在先秦就出现了文明概念。如《周易·乾·文言》:“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文明有开化、温、良、恭、俭、让、好交际,举止文雅、高贵、有教养等意,与文明相对立的是粗俗、不开化、封闭、卑劣、野蛮。文明是文化,但又不等于文化。文明是物质积极成果与精神积极成果的总和,而文化一般指精神成果,如艺术、宗教、哲学、政治学、伦理学、文学、科学技术知识等。会读书写字叫有文化,斗大的字不认得几箩筐,是没文化。一般而言,文化出现在文明之前,文明出现在文化之后。布罗代尔引用人类学的观点,认为:“一个文化带就是一组文化特征占优势地位的一个地区。”[2]14如中华文明、印度文明、埃及文明、巴比伦和亚述文明等。文明是与野蛮、封闭、落后相对立的社会进步状态。文明与进步不能抽象地理解,文明与进步只是相对而言。一种文明相对另一种落后的文明是进步的,如资本主义文明相对于封建主义文明,资本主义文明无疑具有进步意义。文明的积极作用表现为张力,其消极作用即为局限性。
《大纲》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简称“手稿”)不同。由于《手稿》的哲学基础是费尔巴哈的人本唯物主义,其方法论只是“经验的”“实证的”,《手稿》只是经济学的哲学研究。在《大纲》里,历史唯物主义已经不再是假设,而是一种科学世界观。《大纲》是哲学方法的经济学研究。《大纲》从商品、货币、资本、劳动、地租、利润、工资等经济事实出发,但不局限于经验具体的研究。因为经验的方法仅仅是重商主义、重农主义的方法,并已为亚当·斯密的抽象方法所超越。不过,斯密在方法论上,虽然走完了具体-抽象的第一步,但他缺乏抽象-具体的方法,是以,其经济学无法从人类文明进步高度对资本文明的张力与限制实现总体的把握。马克思认为,研究经济学只有坚持从具体-抽象-具体的方法出发,方能立足于人类文明进步高度,对资本的张力与限制实现总体的把握。如资本的前身是货币,货币是具体,资本是抽象,社会关系是资本具体的多样性统一;资本既然是一种社会关系,那么,古代的人对人的依赖关系是具体,资本造成了人对物的依赖关系是抽象,而摆脱并扬弃了前两种关系的人的自由个性全面发展的社会是社会关系具体的多样性统一;资本既然摆脱古代的人对人的依赖关系,造就了一种人对物的依赖关系的文明,那么,根据社会发展辩证法,古代文明是具体,资本文明是抽象,而共产主义文明是人类文明多样性统一的具体。是以,具体之所以为具体,它从人类文明多维度实现了对资本张力与限制之总体把握。
一是社会关系维度。社会关系“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3]532。分工即存在活动的交换。自古以降,货币就是交换的媒介。马克思说:货币存在各种不同的文明形式——金属货币、纸币、信用货币、劳动货币(后者作为社会主义的形式)。[4]69资本是货币的转换形态,资本主义的资本来自“信用货币”;社会主义的资本只是“劳动货币”的转换形态。在资本主义,资本体现了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关系;在社会主义,资本体现的是劳动者与劳动者共同活动的合作关系。
二是人的存在实践维度。社会关系的具体把握,离不开每一个个人的现实存在。从人的存在实践维度来看,经过人对人的依赖关系—人对物的依赖关系—摆脱并扬弃了前两种关系的人的自由个性全面发展的社会三个阶段。资本主义资本文明就是人对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文明。这种文明相对于摆脱并扬弃了前两种依赖关系的未来社会文明是落后的。但是,“毫无疑问,这种物的联系比单个人之间没有联系要好,或者比只是以自然血缘关系和统治从属关系为基础的地方性联系要好”[4]107。资本文明的积极张力在于通过物的联系,突破了自然的、血缘的、地方性的人的狭隘关系,为个人的普遍交往、人的个性与能力的全面发展提供了历史条件。
三是社会发展辩证法维度。任何一种文明存在都有其历史合理性,资本文明的产生不是无缘无故的,它有其前提和根据。文明进步是一个历史过程。资本虽然在资本主义社会起支配作用,但在古代世界中的商业民族,如腓尼基人、迦太基人经营农业,已表现出了资本单纯的抽象规定性。马克思说:“作为商业资本和货币资本的资本,在资本还没有成为社会的支配因素的地方,正是在这种抽象中表现出来,伦巴第人和犹太人对于经营农业的中世纪社会,也是处于这种地位。”[4]49资本文明是工业文明的产物,但古代农耕经营的金属货币文明是资本文明发展的前提与根据。它对于金属货币文明,是进步的。但是,相对于社会主义“劳动货币”文明,它具有明显的局限性。根据社会发展辩证法,资本主义资本文明必然为社会主义劳动货币文明所代替。马克思说:“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资产阶级社会内部,产生出一些交往关系和生产关系,它们同时又是炸毁这个社会的地雷。”[2]109
《大纲》与《资本论》之研究主题是现代资本主义。资本是货币的转化形态。资本不等于资本主义,但资本主义的核心概念是资本。资本主义文明的主要支柱是资本文明。那么,究竟如何看待资本文明?马克思不是形而上学地只有对资本文明的批判,也非历史地对资本文明做出无根据的肯定判断。马克思坚持社会发展辩证法,从文明进步的历史高度肯定了资本文明的张力,也具体揭露了资本文明的局限。
历史是历史性的历史。所谓历史性的历史是指符合一定时代的历史存在总有其存在的价值,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一定时代的历史存在就必然失去其存在的合理性。相对封建农耕文明,资本创新了一种替代封建社会的新文明。马克思说:“只有资本才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并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由此产生了资本的伟大文明作用”[4]390。换言之,资本创造出一个资产阶级社会,资本文明的张力是伟大的。资本文明的张力主要表现为四个方面:
其一, 资本变革了封建的生产关系,创造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新的社会阶段。从原始社会进入人类文明社会,经过了数千年艰难发展的漫长过程。这个过程至目前为止,我们只能区分为奴隶制社会文明、封建制社会文明、资本主义社会文明、社会主义社会文明。在一千多年、甚至多达两千年(如中国)的封建社会阶段,虽然多次经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朝代更替,但每个朝代的统治都不算一个新的社会阶段。资本颠覆了封建社会人对人的统治,建立了一个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新的社会阶段,创造了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一个资本主义社会新形态,推进了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
其二,资本改变了人的地方性发展和颠覆了人对自然的崇拜,创新了人类物质文明新领域。资本创造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尤其是生产方式,改变了古代农耕社会各个人在一定狭隘的生产关系内的自发联系。资本是货币的转换形态,资本使货币从属于资本的交换价值、交换关系,它使一切产品、活动、关系可以同第三者、同物的东西相交换。由于存在这种交换价值(以及货币关系的发展),从而形成普遍的效用关系和适用关系,使不同的东西等同起来。 马克思说:它“表现为人的素质、能力、才能、活动的社会性质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4]113这就是说,人的发展,在最初的古代社会,只是地方性的束缚于自然的狭隘性发展。在那里,自然的统治是如此强大,最初的图腾崇拜,典型地突显了人们对自然的崇拜。资本的交换价值交换,使一切产品、活动、关系摆脱了局限于自然的、地方性的狭隘性发展,建立了全面的普遍联系。物质文明不仅只是体现了科学技术的进步与物质财富从实物形态向货币形态的变化,体现在人们应对自然方式的变革,还表现在人们需要的全面发展,如生活样式的时尚、生活品质的提升、活动方式的流动性等。
其三,资本克服了神化自然等旧的意识形态,创新人类精神积极成果的新内涵。按照滕尼斯的说法,文明不只是实用性技术知识,“相反,文明则是一套规范性原则、价值和理想,也就是精神”[2]6。古代希腊是旧的自然神化的时代。而“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实际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4]52。资本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封建羁绊,“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争得的自由”[5]34。它用一套新的价值原则、价值规范、价值理想替代了古代农耕时代的意识形态观念。它通过哲学、文学、政治法律等将资本的价值理想塑造为永恒的东西,从而丰富了资本文明精神积极成果的新内涵。
其四,资本摧毁了一切阻碍生产力发展的限制,创新了新的生产力。资本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趋势,奔走于世界各地,使一切国家的消费与需求成为世界性的了。它迅速改进了生产工具,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新工业的建立成为了一切文明民族生命攸关的问题。它克服了在一定范围内闭关自守、满足于现有需要和重复的旧的生活状况,摧毁了一切阻碍生产力发展和利用交换的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创新了新的生产力。
衡量文明的标准历来是一个难题,其根本分歧在于究竟是社会经济物质标准,还是道德伦理等精神标准。按照德国哲学家的看法,资本既然是关系,资本的统治就是一种“观念的统治”。这是错误的。马克思认为,关系虽然表现在观念中,但是,这种关系本身在自己的范围内,在一定阶段上具有物的性质,具有为自然决定的性质,因而表现为人的关系。他说:“在现代世界中,人的关系则表现为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纯粹产物。”[4]52马克思主义坚持历史标准,即从社会关系、人的存在实践、社会发展辩证法来分析文明的张力和局限。这是十分正确的。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文明实质标志的是人民群众的物质积极成果和精神积极成果,而不是个别或少数统治者的成果;有利于人民群众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积极成果,是文明进步,否则就是野蛮、不开化或不文明。资本文明的张力尽管如斯,但其局限性愈益明显。
其一,资本主义的资本文明是物的统治的文明。
文明是一种变革、开放、进步。资本主义的资本具有一种追求普遍性和自由无限发展的趋势。资本到处开发,不断地开拓市场。资本消除了狭隘的民族封闭排外心理,用不分差别的交换价值交换摧毁了古代人的等级特权。但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它用一种私有制代替了另一种私有制,以物的统治替代了人的统治。古代人们屈从于人的统治,现在,金钱成为了上帝,其结果是物的价值增殖与人的价值贬值成正比。布罗代尔认为,欧洲资本文明的首要特征,是“空间与自由”[2]333。资本文明的扩张是空间的扩张,在15—20世纪,所谓资本空间的扩张,是以自由贸易为幌子,通过战争、暴力敲开所谓野蛮落后民族国家的国门,通过殖民,贩卖奴隶,掠夺资源,如长期在非洲大陆从事奴隶贸易、对中国发动鸦片战争和八国联军攻打北京等。根据布罗代尔的文明史资料,在冶金工业发展领域,直到19世纪,英国的生产完全依靠战争。他说:“一个英国人在1831年写道:‘在18世纪,铸铁就意味着铸炮。’”[2]40220世纪由资本主义列强争夺“空间与自由”而挑起的两次世界大战,就伤亡了上亿人。尤其是希特勒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日本军国主义731部队用中国人的活体进行细菌武器试验,是前所未有的反人类、反文明行径。
其二,资本主义的资本文明是贫富两极分化的文明。
完全的文明自由只有通过物质财富的繁荣才能取得。而物质财富的繁荣带来的结果应该是人们生活的共同富裕。相反,物质财富的短缺,生活贫困,人们不得不为争夺生存必需品而斗争,则是原始落后的象征。在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促进大工业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带来了物质财富的丰富繁荣。 马克思说:资本主义这些进步,“都不会使工人致富,而只会使资本致富;也就是只会使支配劳动力的权力更加增大;只会使资本的生产力增长。因为资本是工人的对立面,所以文明的进步只会增大支配劳动的客观的权力”[4]267。这就是说,资本无限发展的生产力,其终极目标不是为社会增加财富,而是为了获得支配劳动的客观的权力。因为支配劳动的客观的权力越大,资本家获得的剩余价值就越多。是以,一方面是生产过剩替代物质财富的丰富繁荣,另一方面由于工人消费不足,工人走向了赤贫。福山把资本主义制度说成是“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资本主义即使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也仍然无法满足人对获得平等认可的欲望,即‘平等的意识’”。但是,他根据托克维尔的说话,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无法消除的”[6]331。按福山的说法,资本主义文明之所以是人类文明的最后高峰,是因为获得人们普遍的“认可”,唯独不能认可是“平等”欲望的意识。平等与自由是不可分割的,它们互为前提,即没有平等,也就没有自由;没有自由何论平等?而博爱是平等的普遍要求。如果说不平等是不可避免的,那就等于说,无自由、无博爱也是必然的。在文艺复兴时代,资本用自由、平等、博爱摧毁了古代人对人的野蛮统治与奴役,资本主义资本文明通过不平等的剥削,将平等、自由、博爱这个标榜人类文明的外衣,彻底地扔到了人类文明的垃圾箱里。资本主义资本不平等的文明,斯为文明之最大悖论。
其三,资本主义的资本文明是以垄断为特征的文明。
文明是开放,是一种“普照之光”,不文明是黑暗的封闭,野蛮的统治和强制。由于资本主义的资本无限度地追求超额劳动、超额生产率、超额剩余价值,在竞争中,资本的这种内在趋势表现为一种由他人的资本对它的强制。马克思说:“自由竞争只是被否定地理解,即被理解为对垄断、行会、法律调节等等的否定,被理解为对封建生产的否定。”[4]394这就是说,资本的内在本性就是垄断,而不是自由竞争。列宁针对19世纪末以后的资本主义发展特征 ,曾将资本主义划分为两个阶段:即19世纪以前,资本主义虽然一开始就暴露出垄断的本性,但总体上还处于自由竞争阶段。而进入20世纪以后,垄断成了全部经济生活的基础,资本主义蜕变为垄断的帝国主义[7]112。垄断是资本主义资本文明的突出特征,这是现代资本主义反市场的本质概括。布罗代尔说:市场是“交换、流通、分配的同义词”。市场还往往指相当广泛的交换形式,即所谓的市场经济,也就是说,一种体系。[8]252市场经济从古至今,处处都有,中国同欧洲一样。是以,“在日常物质生活的广阔基地之上,市场经济铺开了和保持了形形色色的交易网。资本主义一般就在市场经济基础上繁荣起来”[9] xvii。布罗代尔将物质文明、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看作三个领域,物质文明中存在一个非经济底层,如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衣食住行、风俗、习惯等。在这个底层上面“是典型的市场经济区域,成倍地增加市场之间的横向联系。供给、需求和价格之间通常有一种自动调节机制。最后,在这个平面的边缘或上面,是盛行巧取豪夺的所谓‘反市场’区域。资本主义的领域不折不扣就在这里,今犹昔比,产业革命前或产业革命后都是这种情形”[8]260。市场经济是中层“自由竞争”,是供给、需求和价格之间的自动调节机制。而资本主义,尤其是20世纪以来的资本主义资本文明,已经发展为帝国主义的霸权垄断。霸权垄断必然带来一个与几个帝国主义的霸权争夺。霸权争夺必然导致战争。战争最后又摧毁了文明。因此,由文明到垄断,由垄断到暴力战争,最后用战争暴力摧毁文明,这就是资本主义的资本文明周期律。
其四,资本主义的资本文明是文化政治货币化的文明
商品的拜物教是资本主义资本文明的特殊现象。商品拜物教不是产生于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来源于商品交换价值的交换。交换价值的交换,虽然“形成普遍的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但是,资本主义交换价值的交换实质是“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4]107。按《资本论》的说法,如果用一个比喻,这种“人与人的关系颠倒为物与物的关系”,皆可称为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金钱拜物教、资本拜物教。[10]90货币、金钱、资本成为了现代社会的宗教。文化的核心是一种价值观。资本主义资本文明的景观是,资本是一切价值的公分母。文化产品只是一个货币化符号,政治上的民主自由不过是货币化的产物。马克思说:“平等和自由不仅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交换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换价值的交换是一切平等和自由的生产的、现实的基础。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交换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东西,平等和自由不过是另一次方上的这种基础而已。”[4]199交换价值的等价交换是平等自由产生的真正基础。但是,资本主义资本、货币拜物教下的政治民主、自由、平等,变成了货币、资本的代名词。它们除开一个空洞的纯粹观念外,剩下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幌子。
在新时代中国,资本是作为社会主义的生产要素和分配要素,如何看待资本的问题,一直是学术界认为极为敏感而又极为复杂的问题。《大纲》对资本的社会发展历史辩证法分析,为我们避免形而上学地分析资本提供了科学方法论。资本主义资本文明的张力与局限性的辩证关系说明,既不能一概肯定资本的积极作用,这可能导致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趋同论”,也不能一味地只是批判其消极意义,把资本主义与资本等同。是以,必须立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国情,厘清资本主义资本与作为社会主义生产要素之资本的关系。坚持人类文明进步历史辩证法 ,对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即既要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激发资本的张力,同时又要通过制度、法律、政策规范与价值导向,限制其局限性。
根据《大纲》,激发资本的张力,对于创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形态,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如利用资本改变我国由封建社会遗留的旧的生产关系,创造人类文明社会发展新阶段;利用资本改变人的地方性发展和颠覆人对自然的崇拜,利用资本创新人类物质文明新领域;利用资本克服神化自然等旧的意识形态,创新人类精神积极成果的新内涵等。它们对于促进社会主义文明发展,均有重要意义。尤其是利用资本克服在一定范围内闭关自守、满足于现有需要和重复的旧的生活状况,摧毁一切阻碍生产力发展的利用交换的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创新生产力,这一点无疑对创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形态有重大意义。邓小平说:“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11]373创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形态,第一本质要求就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可以而且能够激发资本的张力,解放和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以及创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形态。问题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资本与资本主义资本究竟有何新的不同?
其一,资本的含义不同。
资本是货币的转换形式。货币古已有之,马克思认为货币有“金属货币、纸币、信用货币、劳动货币”[2]69等形式。货币是交换的媒介,货币是资本,但不等于资本。按马克思的说法,货币作为各种不同的文明形式,社会主义货币的具体形式是“劳动货币”,既然资本是货币的转换形式,资本就可以区分为金属货币资本、纸币货币资本、信用货币资本、劳动货币资本。社会主义资本的具体形式即是劳动货币资本。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资本是通过交换价值的交换为私人资本家创造剩余价值的价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则不同,作为社会主义生产要素的资本,是通过交换价值交换作为市场资源配置要素的价值。
其二,资本的性质不同。
资本主义资本文明实质是,私人资本家通过资本剥削劳动者的剩余劳动价值。资本不是个人的产物,资本是社会的产物。资本是一种社会关系。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作为一种社会关系,体现了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关系,而在社会主义公有制条件下,劳动货币资本是全体劳动者通过剩余劳动创造的归全体劳动者所有的劳动价值,资本体现的是劳动者与劳动者之自由平等共享的合作关系。
其三,资本的作用范围不同。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资本的作用是经济核算,即社会主义成本投入与产出的精确计算,以便于经济资源配置,尤其是劳动力成本资源配置。马克斯·韦伯甚至认为,资本主义可称为精于计算的理性的资本主义。米瑟斯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只是被用于经济核算”,他说:“‘资本主义’一词是指一种资本核算支配着生产的经济制度”[12]89。资本作为经济核算的管理经验,可资借鉴。不过,资本主义决不是一种资本核算制度,而是一种剥削制度。作为剥削的手段,资本主义资本剥削比以往的奴隶、封建制度的暴力强制剥削要文明。不过,资本剥削是实质的,而文明是彰显的形式。资本是货币增殖的转换形态,货币只能是货币,钱能生钱只是童话故事,货币只有通过与劳动力等价交换,在劳动力的使用过程中,货币才能转化为闪闪发光增殖的金子,资本是这个转化过程的产物。资本通过所谓的交换价值等价交换隐藏了不平等的交换中剥削了劳动力劳动的剩余价值。资本文明相对于暴力、抢劫,是文明,但是,这只是文明方式的偷盗。社会主义是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经济,在公有制条件下的资本,不存在谁剥削谁的问题。
其四,资本的目标归宿不同。
资本主义私人资本获得剩余价值,是私人独占的剩余价值,而工人变成了赤贫。资本的文明进步只会增大支配劳动的客观权力。资本独占的剩余价值的必然归宿是剩余危机而引发周期性经济危机。社会主义资本是劳动货币资本。劳动货币资本的最终目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其目标归宿是人民共享,改善民生,不会因为劳动者消费不足而出现剩余危机与经济危机。
社会主义资本与资本主义资本,因其社会制度有别,其局限性不同。但是,既然社会主义资本与资本主义资本,同为资本,那就都具有资本的一般特征。资本在资本主义具有的消极作用,在社会主义也将或多或少地显露出来。不同的是,资本主义从不承认资本的副作用,即便有,也认为它是必然的,如贫富悬殊、“不平等”问题。社会主义坚持彻底的唯物主义立场,我们不仅应该承认资本的缺陷,而且认为资本的消极作用必须限制。
其一,坚持以人为本,颠覆资本文明物对人的统治作用。
资本主义资本文明摧毁了古代建立的以血缘为脐带的人对人的统治机制,但资本仍用一种物的统治替代了它,从而出现了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金钱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等导致人的异化之不良后果。社会主义资本是对资本主义资本文明的扬弃,既不可用一种统治去替代另一种统治,更不可以让私有制下的异化现象死灰复燃。社会主义资本必须坚持以人为本为核心理念,既要摆脱人对人的依赖关系,又要摆脱人对物的依赖关系。社会主义资本是人支配物,这就要求,每个人全面发展,成为一个具有自由个性、具有创造创新素质与能力的人。
其二,坚持共同富裕,消除资本文明贫富两极分化现象。
贫富两极分化是资本主义资本文明的必然趋势。米瑟斯说:“社会贫困的日益增长仅仅是指嫉妒心在日益增长。”[12]351这只是一种心理学意义的猜想,不具有为资本主义资本文明辩护的实质意义。社会主义资本张力因制度的规范作用,贫富两极分化在一定范围内被控制,如土地、水资源、矿藏、交通等自然资源及大型基础设施实行了国有化,资本在这些领域只具有经济核算作用,从而保障了资本发展成果的全民共建共享。但是,社会主义资本张力的收益差别,仍然可能导致贫富悬殊。这就要求坚持共同富裕为目标理想,通过具体的制度和政策设计,如科学坚持劳动成果两次分配的制度、通过立法建立最低工资制度、社会的培训教育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通过政策支持区域地方平衡协调发展与扶贫等。
其三,坚持法制化市场原则,遏制资本的垄断惯性。
资本的自由竞争必然走向垄断,这是一种惯性。米瑟斯认为,把垄断看成是消极的,这是一种误解。垄断在经济贸易中是必要的,尤其在初级经济中具有重要作用。[10]344米瑟斯将资本的自由竞争、集中与垄断等同,这是错误的。垄断是独霸市场、独占资源,人为地控制产业链、价值链,人为地垄断价格之意。它与资本的自由竞争而走向集中是两回事。在社会主义阶段,资本的垄断作用必须被遏制。这就要求,社会主义市场必须是一个法制化市场,如制定并按照自由贸易法、反垄断法、价格法等保护市场自由竞争,遏制资本的垄断惯性。
其四,坚持国家宪法与党的政治纪律,防止文化价值、政治领域货币资本化趋势。
文化价值货币资本化,是指用货币资本来衡量或标志文化文明积极成果的价值。其实,优秀文化的价值是无法用货币来衡量的。是以,国家应根据《宪法》对承载了人类文明价值的一切文化成果予以甄别,并建立具体法律法规进行保护。
政治领域货币化突出表现为权力寻租、权钱交易、权力腐败,政治程序货币化操作,如民主选举中的贿选。此乃资本主义资本文明的本份,但它与社会主义制度水火不相容。国家最高的政治规范是宪法,为了防止国家工作人员政治权力货币资本化,必须根据《宪法》要求制定国家工作人员与党员干部的政治纪律,建立监察和巡视制度,严格监督,依法依规反腐、防腐、惩腐,杜绝政治领域货币资本化现象的抬头与蔓延。
总之,马克思对资本文明的辩证批判,为我国如何正确对待资本的张力与限制提供了科学方法论。对待社会主义“生产要素”之资本与资本主义的资本,既要批判形而上学对立论,按“家族相似”全盘否定,又要彻底批判社会主义资本与资本主义资本“趋同论”,甚至向西方个别政治家学舌,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误读为“国家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资本在实质上不同于资本主义资本,社会主义资本的主要作用是经济核算,有效地配置资源,提高经济效率。而资本主义资本的剥削性质,由于社会主义制度的约束规范而被逐渐消除。是以,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必须充分利用好资本的张力作用,限制资本的消极作用,激发资本与市场的活力,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从而创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