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华 吴雪
口述实录
郑华,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麻醉科医生。
认为帮助非新冠肺炎患者解决病患之忧,有利于他们更好地配合居家隔离。
2月18日,在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新冠肺炎重症病区,一位患者出院。
早上八点,我下夜班,接班的同事准点到了,我嘱咐好病房负责的病人,满身疲惫地走进医院的更衣室,脱掉防护服,摘掉护目镜,深呼了一大口气。许久未关注医院窗外的风景,树木仿佛发出了新芽。作为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麻醉科的一名医生,2月29日,是我返岗的第9天,工作时间与新冠病毒赛跑“抢人”,休息时间看诊非新冠病人,已成为我近一周的常态。
回想这一个月以来,我内心的煎熬、希望、纠结,全部搅合在一起,一刻也没停下来过。我平时工作很忙,春节假期,本打算好好陪陪家人。但1月24日,疫情暴发了,我第一时间决定放弃休假返岗,家人也很支持。你问我为什么2月中旬才返回工作岗位,因为还没上岗的1月28日,意外情况发生了。
那天,我爱人突然发烧了,量了体温不到38℃,不算高烧。当时并不能确定是新冠肺炎,但鉴于病毒的不确定性以及作为医生的职业敏感,我当机立断:不管怎样,都必须隔离。我和岳母腾出手来整理了带有洗手间的主卧,第一天就让爱人隔离了进去,上了锁。我有两个孩子,一个7岁,一个3岁,刚开始他们并不理解,哭着闹着非要拧开门把手找妈妈。后来,视频了几次,孩子没辙,也只能安生了。
爱人隔离以后,我们开始对症处理,吃退烧药降温。一日三餐之前,我都会通过微信或者视频连线通知开饭,把饭菜装进饭盒,放在门口,那种滋味基本和“坐监”差不多。第二天,体温一下子蹿到了高烧39℃,而且总是反反复复,下午和晚上特别明显。还好,爱人性格开朗,凡事想得开,心态也比较好。
2月3日,反复高烧到第7天,爱人一直没有好转,我着急了。决定带她去到医院门诊拍CT。果然,CT结果显示双肺感染,高度疑似新冠肺炎。当时医院床位紧缺,同事们已经疲累应战,虽然检查是在我工作的医院,但我并不想去打扰他们,当天我就带爱人回家了。2月4日,医院通知其中一个分院改成了定点收治医院,爱人可以入院。
我收拾了生活必需品,开车送爱人前往,当时驰援的团队是山东省医疗队,照顾非常周到。虽然一路上戴了口罩,也做了防护,但为了安全起见,把爱人安置好后,我决定暂不返岗,在居家隔离了七天后,我打电话给同济医院医务处,说明了当时接触情况,目前身体无异样,申请上岗。大概沟通了四五次,2月20日,我正式返回了工作岗位。
穿着防护服的郑华医生在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病区。
郑华医生与新冠肺炎患者沟通。
14天后,爱人核酸检测正常,正式出院,需居家隔离。上班我一点都不害怕,最担心的是岳母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太吵太闹,还要照顾爱人和刚刚做完肺癌手术的岳父。如果精力顾不上来,一不小心就会交叉感染。上班前几天,我开始每天培训岳母如何做好防护和消毒。比如,将84消毒液配比成一定浓度,擦拭门把手、卫生间、马桶圈等公共接触位置;碗筷用完后,用带有紫外线和高温臭氧的消毒柜消毒。直到现在,我们都很好,说明这个方法有效。
再比如,卫生间纸篓倒出来的垃圾,扔到楼下之前一定要喷上消毒液,因为如果携带病毒,将危及到环卫工人的健康。之前爱人住院,隔壁床位上就是一个捡垃圾为生的老婆婆,因为垃圾携带病毒而被感染,所以一定要处理,不要害人。
鄭华母亲在他上一线前写给他的纸条。
在隔离宾馆,郑华用一台电脑接诊非新冠肺炎病人。
“云门诊”患者图文咨询看诊页面。
20号我正式上班了,被分到了新冠肺炎的危重症科室,这里有四十多个病人,医生数量加上感染科、呼吸科共有18个人。 不像开始的“疲劳应战”,我们有五组人实行轮班制,白天一组人,晚上一组人,基本上可以保证上两天,休三天。院方也强调,只要感觉不舒服,千万不要硬撑,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备。
无论医生还是患者,大家或许都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但往乐观方面想,至少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现在重症入院的病人少了许多,每天平均能一两个治愈病例,但我个人觉得,目前的数字还不能放松警惕,特别是出院的病人以及有可能密切接触病患的人,还需要密切观察,降低感染风险。工作9天,我接待了许多病人家属,由于无法与亲人见面,只能托我带话。但最明显的是家属与患者两者的心理反差。家属表达关心,但患者往往报喜不报忧,他不会说这个药难吃,更不会说自己浑身难受睡不着觉,通常会传递积极向上的话,实际上也是给自己打气。
武汉作家方方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我们唯一的事,就是把这一切都扛下来。作为一名医生,我十分清楚在每一个新冠肺炎患者背后,都有一个备受煎熬的家庭,这个坎能不能过去,需要大家一起扛。而随着武汉封城时间越来越长,一些非新冠肺炎的病患,同样也在默默承受着煎熬。
2月28日,我下了夜班,驱车回到距离同济医院车程半个小时的隔离酒店。刚刚洗了把脸坐定,电脑屏幕上就弹出了“有人挂号”的页面,问诊的是一名肺癌晚期患者,夫妇俩大概六七十岁,老太太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在疫情期间,给医生增加负担。但每天疼得睡不着觉,止疼药已经吃完了,实在买不到药,求求我开点药。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特别难受。帮她开了些止疼的药,按照地址邮寄给了这位患者。后来,我还接诊了四五个颈肩疼痛的患者。出诊一周,问诊的人并不多,我想大多数并不知道医院还有“云门诊”服务。2月14日,“同济云门诊”在“掌上同济”APP正式上线,点击在线问诊按钮,即可进入科室选择,135个专家、50个科室、469名医生开通视频以及图文问诊,可开具在线处方,实现药品线下配送。
每个科室每日上午、上午均有至少一位医生在线视频问诊,我是副高职称,2004年毕业于同济医学院后,就在这里工作至今。但在云门诊里,不管是副高还是正高,挂号费用都一样,只需几块钱即可,挂号成功后,医生会根据门诊挂号一样,依次叫号。
昨天晚上,11点半,我又接诊了一个皮疹患者的图文咨询,虽然是小问题,但对生活质量影响很大,我特别能理解;求助到周刊的湖北肝癌患者,因为没有地方化疗,疼痛难忍,我今天了解到,医院肿瘤科开启了部分非新冠肺炎病人的床位,但住院流程可能与以往不同,比如家属不能陪伴、需要单独隔离居住等。如果需要,我也能提供帮助。
我認为,帮助非新冠肺炎患者解决病患之忧,有利于他们更好地配合居家隔离。工作之余,我得知爱人回家后,发烧又反复了,开始是发烧,吃了药又退了。我心里忐忑,知道这并不是个好征兆,目前她仍一人坚持隔离在主卧室,岳母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照顾一家四口的饮食起居,还要防范感染风险,而我帮不上她们什么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视频互相打气。
无论医生还是患者,大家或许都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但往乐观方面想,至少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作为一名医生,我认为把目前已经收治的病人治好,控制新感染源不扩散,再把非新冠肺炎病人照顾好,局势总有扭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