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古速鲁氏籍贯考辨

摘 要：古速鲁氏不是一个来自于于阗的家族，作为部族名、宗教信仰的可能性也是不存在的。根据现有文献和前辈学者分析，古速鲁氏极可能是一个来自于七河流域乌斯鲁珊地区的家族。

关键词：元代;古速鲁氏;家族;籍贯;考辨

元代的色目人是指蒙古人最先征服地区的居民，其种类极其繁多，有各色名目，故用色目称之。元末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列举了色目人31种，清人钱大昕在《元史·氏族表》将其合并为23种，陶氏和钱氏给色目人分的种类中都没有古速鲁一种，但是钱氏的氏族表中却有古速鲁氏家族的世系。《新元史》作者柯劭忞的色目人氏族表虽承钱大昕说，但却将古速鲁单列为色目人的一种，与唐兀氏、康里氏、乃蛮氏、雍古氏等等色目人种类并列，可见钱大昕和柯劭忞对色目古速鲁的看法是有区别的。那么古速鲁到底是色目人的一个种类还是一个色目家族呢？古速鲁又来自哪里呢？

钱大昕等人认为古速鲁氏来源于原喀喇汗王朝所属的于阗地区。正如钱氏所说：“回回者，西北种落之名。其别名曰答失蛮、曰迭里威失、曰木速鲁蛮、曰木（术）忽，史称大食、于阗、拂林者、大率皆回回也。”[1]答失蛮、迭里威失、木速鲁蛮分别是元代对教士、教托钵僧的称呼。如钱氏所述，既然于阗籍古速鲁氏是回回，那么柯劭忞为什么在《新元史·氏族表》中为什么没有将其列入于阗人这一类，而将其与于阗人并列呢？

目前学术界对古速鲁展开深入研究的论著还不多。一些学者认为古速鲁是音译自波斯语，是木速鲁蛮的另一个汉译写法，著名学者杨志玖先生认为这个观点是错误的，他在《古速鲁氏非回回辨》一文中认为这个家族是回鹘人家族。笔者对古速鲁的有关文献进行了对比分析，在前辈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在本文中考辨了古速鲁的来源，希望能廓清学术界的一些疑问。

一、古速鲁氏家族的来源及世系

钱大昕《元史·氏族表》称古速鲁氏家族的始祖是耶尔脱忽璘，曾任成吉思汗的雅拉瓦赤，列出了该家族6世的世系，笔者将其世系整理列表如下：

钱氏的古速鲁氏世系表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在表中明确指出来自于元代文学大家危素的文章。危素在《元故资善大夫福建道宣慰使都元帥古速鲁公墓志铭》一文中对这个家族的世系进行了叙述：“公讳达里麻吉而的，世为回纥人。曾大父耶尔脱忽璘，事我太祖皇帝为雅剌风赤，佩金符，管领回纥甲匠。大父雍吉脱忽璘早世。父脱烈，世祖皇帝求贤四方，高昌王以脱烈应诏。”这里雅剌风赤应当是牙剌瓦赤之误。墓志铭里说这个世系是由墓主的外孙偰伯辽逊讲述给作者危素的，所以这个墓志铭应该是可信的。因为元代回纥也指西域各族人，这里的回纥是不是西域人的意思呢？巧合的是危素的另一篇文章《惠州路东坡书院记》给出了答案：“观驴公与公异世，而崇敬表章，所以宣明昭代、尊显斯文、化民成俗者，克尽其道，诚不可以无述也。观驴公字元宾，其先北庭人，读书好古，廉而有为，今以选为杭州路总管府达鲁花赤。”[2]这里观驴是上文观闾的另一个汉译名，这两个名字是同一个人。危素既受观驴之请为其父撰写墓志铭，也和其甥偰伯辽逊颇为熟悉，那么他应该是知道观驴家族先世籍贯的，他说观驴祖先是北庭人当是可信的。北庭是唐代的北庭都护府所在地（旧址在现在的吉木萨尔县），高昌回鹘时期作为高昌王的夏都，元代也以北庭代指高昌回鹘。由此可知，达里麻吉而的家族应该是来源于高昌回鹘的一个家族。

钱大昕《元史氏族表》卷二回回部分又写道：“邪（耶）尔脱忽磷者，回回古速鲁氏。注云：危素集作回纥。”会不会是钱氏也将回回当作回纥的另一名呢？如果如钱氏所说古速鲁氏是回回，这和危素所撰《惠州路东坡书院记》称古速鲁氏来自于北庭相矛盾，因为北庭是高昌回鹘的夏都。相比钱氏，危素的文献更为可信，因此杨志玖先生在《古速鲁氏非回回辨》一文中对此进行了考辨。好像钱氏根据危素的文章已将所有古速鲁家族的问题解释得比较清楚，但麻烦的是著名元史学者屠寄在其《蒙兀儿史记》一书中说：“古速鲁氏，牙剌瓦赤别子耶尔脱忽璘之后。”著名元史专家萧启庆先生称：“古速鲁氏是一个原居于于阗的畏兀儿家族。”[3]屠寄所称的牙剌瓦赤是谁呢？耶尔脱忽璘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别子呢？如果屠寄说法成立的话，为什么危素的文章没有提到这个问题呢。既然危素说古速鲁氏是来源于北庭的回纥人，那么为什么萧启庆先生又说这个家族原居于于阗呢？

二、忽鲁木石氏家族来源与世袭

牙剌瓦赤是大蒙古国前期非常有名的一个色目官员，曾任燕京大断事官。这个家族又来源于哪里呢？牙剌瓦赤在《元朝秘史》有传，《世界征服者史》中多次提及，钱大昕《元史·氏族表》说他是于阗（又名斡端、忽炭）人。钱氏于阗人的论断又来自哪里呢？元代著名文人马祖常撰《故贞节赠容国夫人萨法礼氏碑铭》写道：“夫人于阗人，祖雅老瓦实充大断事官。……父阿里别，以不附权臣而坐法。故书夫人之行，而并著其祖考之实，所以表其积善之微，亦孝子慈孙之志也。”[4]看来钱氏的论断应该来自于马祖常的碑铭。屠寄撰《蒙兀儿史记》记载：

“忽鲁木石氏，唐昭宗时大食国有阿里别派之宗教革命党，起事于波斯海湾之忽鲁谟斯岛，其徒散部四方，人称为忽鲁谟斯惕，语为忽鲁木石，有牙剌洼赤者即其遗派也，成吉思西征时，自花拉子模旧都兀笼格赤城帅其子马速忽惕来降。牙剌洼赤，斡歌歹汗、蒙格汗两朝燕京也客札鲁忽赤，按钱大昕表之雅老瓦实注，称燕京大断事官即此，但称为于阗人，盖以其子马速忽仕于于阗宗王阿鲁忽处故。马速忽惕，成吉思汗命同知不合儿等城;事蒙哥汗，命行别失八里等处尚书省事，后为察阿歹后王阿鲁忽掌不合儿、辞米思坚诸城民赋。阿里别，一作阿里伯，至元时中书右丞、江淮行省平章政事，谥忠节。”[5]

根据波义耳的译本《史集》，王治来先生认为窝阔台汗时牙剌瓦赤的驻地在忽毡。忽毡和忽炭读音接近，忽炭又是于阗的另一个汉译名，两者是不是一个地方呢？根据现有文献，忽毡是中亚费尔干纳盆地的一个著名城市，而忽炭（于阗）却位于塔里木盆地南缘，两者相距遥远。结合屠寄、王治来的推断，忽鲁木石氏家族是一个来自于波斯的家族，因马速忽曾仕于于阗，因此被误认为是来自于于阗的家族。

危素《元故资善大夫福建道宣慰使都元帅古速鲁公墓志铭》记载“曾大父耶尔脱忽璘，事我太祖皇帝，为牙剌瓦赤。”杨志玖先生认为这个牙剌瓦赤是蒙古语使者的音译，而不是人名，他还认为屠寄将作为使者的牙剌瓦赤和忽鲁木石氏家族的牙剌瓦赤搞混了，故此误认为耶尔脱忽璘是牙剌瓦赤别子。笔者认同杨志玖先生论断，这是两个不同家族，不可能在血缘上有交集。

三、古速鲁是什么

既然古速鲁氏不是一个来自于于阗的家族，那么古速鲁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家族可能来自于哪里呢？根据元代习惯，色目人家族名称一般是根据其部族名、家乡地名、宗教信仰而来。元代古速鲁氏家族有没有可能是部族、地区（或城市）和宗教这三种的一种呢？首先目前学界所熟知的西域部族中没有古速鲁，除了葛逻禄的读音和古速鲁相似外，也没有可能是其他西域部族的对音。那么葛逻禄有没有可能是古速鲁呢？在笔者所接触的文献中还没有任何一种将葛逻禄对译为古速鲁的，因此这是同一个部族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在目前所知的古代宗教中也没有一种叫古速鲁的宗教，因此古速鲁是宗教信仰、宗教派别或宗教人士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古速鲁是一个地区或城市名。古速鲁在哪儿呢？笔者认为古速鲁就是七河流域的乌斯鲁珊地区。原因有二：一是柯劭忞对《新元史·氏族表》列举色目人种类时编排的先后顺序;一是乌斯鲁珊和古速鲁的读音一致，这两个词是同一地名的汉译对音。

柯劭忞《新元史·氏族表》记载：“色目人曰畏吾氏、唐兀氏、康里氏、乃蛮氏、雍古氏、钦察氏、伯牙吾氏、阿速氏、伽叶弥儿氏、赛夷氏、乌思藏掇族氏、族颍氏、突甘斯氏、感木鲁氏，回回氏，其别曰答失蛮、迭里威失、木速蛮、木忽四氏，于阗氏、阿里马里氏、昔里马氏、八瓦耳氏、古速鲁氏，也里可温氏，亦回回别族，哈剌鲁氏、阿鲁浑氏、尼波羅氏、忽鲁木石氏。”根据其种类来源，笔者对《新元史·氏族表》中的色目人进行了列表分类，如下表：

可见柯劭忞在氏族表里总述色目人时，有意将同类放在一起，如畏吾、唐兀、唐里、乃蛮、雍古、钦察等是部族，于阗、阿里马里、昔里马、八瓦耳是地名，也里可温是宗教。古速鲁排列在于阗、阿里马、昔里马之后，也里可温之前，现在学术界已经充分论证了古速鲁这个词汇和宗教无关，那么与于阗、阿里马、昔里马、八瓦耳一样，这个词汇只可能是地区或城市名。古速鲁是哪个地区或城市呢？

在中亚的费尔干纳盆地有个叫乌斯鲁珊的地方，中世纪这是一个非常著名富有的地方，距离西辽首都虎思斡耳朵（巴拉沙衮）不远。“乌斯鲁珊地区的马尔斯达曼城附近和明克—鲁斯达克有铁矿，伊斯法拉有大石煤矿。”伊本·豪卡勒记载：“伊斯塔拉夫尚（今乌拉秋别）近郊的马尔斯曼达和明克出产铁，且产量很大，所出铁矿不仅供应费尔干纳的需要，而且输往呼罗珊和伊拉克等地。《世界境域志》也提到，马尔斯曼达每年举行集市，向周边地区推销用当地开采的铁制成的产品。”

乌斯鲁珊属于中亚七河流域地区，公元10至13世纪时，葛逻禄、样磨、仲云、粟特等民族在这里活动并建立喀喇汗王朝、西辽政权。古速鲁氏家族祖先在乌斯鲁珊活动并不出人意外。西辽疆域分为直辖领地和附属国、附属部族两大部分。直辖领地以西辽都城巴刺沙衮为中心，包括锡尔河上游、伊塞克湖周围以及七河地区。魏良弢先生说：“西辽王朝直辖领地社会经济普遍高涨的主要标志之一就是城市生活的发展。……象海押立、哈刺楚克、卡尔纳克、伊基斡耳朵、阿什纳斯、巴尔钦里格干这样一些城镇，都是在这一时期出现或形成。”笔者认为巴尔钦里格干就是马尔斯曼达的另一个汉译名，两者是同一地方，按照魏先生的记载，笔者推断认为至少乌斯鲁珊的部分地区是西辽的直辖地，如马尔斯曼达。由于该地处于七河流域地区且是中亚重要的钢铁产区，西辽统治者肯定重视，将其纳入直辖地也就不足为奇了。

四、结语

因屠寄对牙剌瓦赤一词的误判，致使部分学者将古速鲁氏家族和忽鲁木石氏家族相混淆。经过考辨，我们可以明确古速鲁氏家族和任大断事官的牙剌瓦赤也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古速鲁氏不是一个来自于于阗的家族，作为部族名、宗教信仰的可能性也是不存在的。同时，根据现有文献加以考辨，笔者认为古速鲁氏极可能是一个来自于七河流域乌斯鲁珊地区的家族。

参考文献：

[1]钱大昕著，陈文和主编.嘉定钱大昕全集 伍，江苏古籍出版社，2016：257

[2]李修生.《全元文》第48册，凤凰出版社，2004：319

[3]萧启庆.《元代多族士人网络中的婚姻关系》;郝时远、罗贤佑主编.《蒙元史暨民族史论集 纪念翁独健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179

[4]（元）马祖常著、李叔毅点校、石田先生文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255-256

[5]屠寄.《蒙兀儿史记》第27册，毗陵屠氏，1934：113

作者简介：

王章震（1985--）男，河南镇平人，和田师范专科学校文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