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武
距安化县城30公里的小淹,是被称为中国由古代社会走向近代社会转折时期杰出政治家、近代改革先驱的“晚清第一人才”陶澍的故乡和魂归之处。
萧一山在《清代通史》 中说:“中兴人才之盛,多萃于湖南者。不有陶澍之提倡,则湖南人物不能蔚起”。张之洞、张佩伦则认为:“陶实黄河之昆仑,大江之岷也”,视陶澍为近代湖南人才辈出的源头,就像长江、黄河的发源地一样。
陶澍,生于乾隆四十三年十一月三十日(1779年1月17日),字子霖,号云汀。澍,及时雨之意;霖,《左传》中说“霖以救旱”。陶澍一生经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这一时期,正是清朝由盛至衰,迅速滑向低谷的价段。“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臣”。历史,正是在此时此境把他推到了国家中兴的前沿。他用毕生的精力和满腔的热血撑起清廷的半壁江山,使困境中的清朝和困苦中的民众得到稍稍舒缓,客观上也为即将到来的更为不堪的国势预备了一份政治和经济的家底。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为清王朝续了命,也为他的名字作了最好的注脚,实现了他自已的“平生衣被志万家”的理想。
一个秋日,我与朋友从长沙驱车200公里,前往小淹。车沿着资江岸边行驶,进入安化境内就如进入了梦幻之境。安化境内近百公里长的资江一碧如玉,舟行江中,直如漂浮在绿色丝绸之上。
小淹的陶澍故居“水月庵”现已无存,他的陵园还保存完整。
陶澍陵园面临资江,背靠香炉山,坐北朝南。陵园外一株有250年历史的古枫树日夜守候。陵园占地面积近8000平方米,由朝庭拨款修建,陶澍的亲家左宗棠亲自参与陵园的规划和督修。现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
陵园入口处是一座虽不高大却颇为精致的三门四柱牌坊,牌坊正中镶嵌一块汉白玉的石匾,上书“皇清诰授,荣禄大夫,例晋光禄大夫,太子少保,晋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江南江西等处地方,兼营两淮盐政,赏戴花翎,谕赐祭葬,子谥文毅,敕祀贤良名宦祠,云汀陶公墓”。如此长的官阶介绍显示出陶澍在晚清历史上的重要性。
穿过石牌坊,是长长的墓道,墓道正对着的便是陶澍陵墓。陶澍墓位于陵园的正中,秋日阳光下的陶陵显得更加庄重肃穆,空旷的陵园内我们的脚步缓慢而轻蹑。是什么使得这位起于贫寒的农家子弟最终实现了古代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的最高目标?我徘徊于陶陵,思索着这个问题。
当年陶澍不顾门第之别,以总督之尊,求布衣左宗棠之女为儿媳,足见其爱才之切,知人之深。这种勇于打破世俗成见,敢为人所不敢为的精神,不正是湖湘文化的重要内核吗?
陶澍发现的人才不只有左宗棠一个。被他慧眼识珠发现、提拔、举荐的,还有林则徐、李星沅、贺长龄、梁章钜等多位总督一级大员,以及胡林翼、关天培、邓廷桢等一干名臣良将。他于清代创立幕府制,网罗了魏源、包世臣这些极具先进思想的知识分子。当时的中国社会危机加深,魏源、包世臣等知识分子开始“睁开眼睛看世界”,主张“求新”“求变”。而陶澍则因为长期处于商品经济有一定发展、资本主义萌芽有较多出现的江南地区,思想较为开阔,其以经世致用思想为指导所进行的改革就具有了突破封建藩篱,促进资本主义发展的刍形,这也是他改漕运为海运、改革盐法之所以能成功的关键所在。陶澍首创的这种幕府制后来被曾国藩所沿用。
漕粮海运即雇佣商船海运漕粮,以官收民办打破了从明代以来以京杭大运河运粮官收官办的成例。从上海吴淞口至天津的漕粮海运,不仅解除了清政府对粮食的后顾之忧,还为清政府节约了20万两银子的运费,更减免了因漕运而向百姓收取的“浮收”百余万两银子,而且增加了商人的收入。此举极大地提高了商人的积极性,当年光上海一地民间就新造了300余艘大船,政府无须投入一分钱,可谓是一举三得。
陶澍任两江总督时,兼任两淮盐运使。他大力改革盐法,打破从明代沿用下来的大盐商与政府垄断、世代经营的局面,降低盐价,使老百姓都能买得起盐。允许所有盐商领票行盐,运销自由,开始了盐业领域的自由贸易与自由竞争。清初盐税收入占到清政府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但到道光年间,两淮盐政近于瘫痪。经过陶澍的票盐改革,8年中上交盐税2400万两白银,创造了清王朝的经济奇迹。
在陶澍的改革中,带有明显的“重商”“利商”“便商”的特点,这在中国的历代改革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商人总是被打击的对象。陶澍大力提倡和主张“有实学,斯有实行;斯有实用”,主张通过经世致用之学,造福国家与人民。
我曾在B站上搜索关于陶澍的纪录片,竟一部都没有,而关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的不胜其数。但我却搜索到了一部长达三个半小时的花鼓戏《陶澍下江南》,這也是绝无仅有的。也许,老百姓不关心天下大事,不关心那些立下旷世战功的名臣们,他们只记得那些真正改善了他们生活,为他们筑堤坝、降盐价、增收入的人吧。
陶澍每到一地必实地调查研究,找当地商人、百姓座谈,这种务实、肯干的作风对当时及后来经世派人物的影响,十分巨大。其实,湖湘文化中的经世致用学说直到陶澍才真正落到实处,由于他位高权重,更因为他巨大的人格魅力所致。
在陶陵中神道两边排列着整齐的石人石兽,石人二对,石虎、石羊、石马各一对,它们和御碑亭里的御碑一样有些斑驳和模糊了,但他的功绩都记在《清史稿》里,清清楚楚,不会模糊。
从陵园出来沿资江北行3公里,便是石门潭的印心石屋,这是陶澍小时候读书的地方。陶澍是安化历史上的第一位进士,这里的“轿顶山”“纱帽岩”“锣钹崖”都是因他而命名的。再往北一公里便是陶澍于道光十六年回乡省亲时为故乡修建的文澜塔,这是一座高20米、七层实心青石塔,第一层汉白玉匾额上刻着道光皇帝御书“印心石屋”,第二层门楣上刻“文澜塔”三字。蓝天绿水之间,古塔悠悠,怅然有远意。
落日时分,驱车往回赶。马路两旁几乎家家户户都晒着的数不清的安化黑茶吸引着我们的目光。要知道陶澍可是精于茶道的,他在京为官时期不遗余力地宣传家乡的黑茶,并写出了“谁知盘中芽,多有肩上血。我本山中人,言之遂凄切。”这样极具批判性的诗歌。我们将买来的黑茶放在车上,那种深沉的香味伴着资江的涛声,这似乎像极了陶澍的人生:波澜不惊却又令人回味无穷。
陶澍于道光十九年,即1839年殁于两江总督任上,这是一个令人回味的年份,再往下走一年,就到了1840年,中国古代与近代的分界线。他似乎是以经世致用的湖湘学说结束了古代,也用它掀开了走向近代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