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官变成“带货”主播

2020-03-12 04:50李桂
华声 2020年2期
关键词:起拍价带货秦淮

李桂

自2019年12月以来,十余家法院陆续开通了网络直播司法拍卖。直播间里,法官们纷纷变身购物主播,一边回答着“网友宝宝们”的提问,一边做起了卖车、卖房、卖貂皮的“带货”生意。

不过,“带货”从来不是直播司法拍卖的唯一目的。曾经那些线下司法拍卖中的切肤之痛——拍卖机构佣金高昂、串标围标时有发生、法院内部廉政风险等,都在互联网拍卖、直播拍卖中渐渐绝迹。

貂皮、别墅、大金链子

2019年12月21日,在南京市秦淮法院执行大厅的角落里,一块深蓝色的“背景布”上打上了红色“拍卖”“直播”字样。这本是一块电子屏,往常用来显示法院通知或“老赖”信息。

除了夏婕,这场直播还有两名主播:从直播公司请来的专业主播橘子、秦淮法院网拍负责人费月锦。三个人分工明确,橘子负责活跃气氛、把控流程,夏婕和费月锦负责讲述拍品背景和相关法律知识。

与普通带货直播不同,要想成为司法拍卖直播的买家,竞拍者必须事先缴纳拍品起拍价5%~20%的保证金。这次直播,秦淮法院拍卖的是4款共500件女士外套,每件起拍价1元,保证金0.2元。

还没顾得上具体展示,费月锦就介绍起了这批衣服的来源。它们源于一起买卖合同纠纷——南京某服装公司欠了一家加工企业的钱,因为服装公司名下已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所以经加工企业申请、秦淮法院判决,这批衣服的拍卖所得将被用来偿还欠款。

对于二手空调、服装这类价值不高的动产,法院执行过程中无需经过专业评估机构估价,法官们可以按经验自行制定起拍价。依据南京中院的相关规定,此类拍品按照价值分为千元以下、千元至万元两档,对应的起拍价分别为1元、100元。“这就是为什么一件标价600元的大衣,我们的起拍价只有1元。”费月锦说。

夏婕在镜头前展示衣服的同时,竞价已经开始。75分钟内,数十名买家对这件衣服出价29次,最终以38元的价格成交。其余的几百件大衣,也在一个多小时的直播后全部拍出。

与秦淮法院批量化拍卖服装相比,许多法院的拍品平日里难得一见。比如吉林省长春市南关区法院拍卖过极具地方特色的貂皮大衣;浙江省宁波市中级法院拍卖过上千棵还长在土里的林木所有权;贵州省仁怀市法院拍卖过黑社会头目刘某的涉案资产,除了金戒指、金项链,还有一根重约一斤的足金坠链,仅链条就有小手指粗细,下面坠着一块半只手掌大小的观音吊坠,起拍价15万元。

2019年12月6日,河南省新鄉市红旗区法院直播拍卖了一套房产。同一天,新乡市中级法院的直播拍卖也跟房子较上了劲:法官在线腾房。那是一处被抵押的房产,新乡法院执行局局长沈志勇缓缓撕开门上的封条,数名工作人员拿着执法记录仪鱼贯而入,一边清点原房主留在屋内的物品,一边将它们搬了出来。

高佣金引发的廉政风险

52岁的费月锦在法院系统工作了十余年,从2017年起负责与司法拍卖相关的工作。在费月锦的印象里,2014年以前的实践中,司法拍卖多由法院委托专业拍卖机构进行,并向后者支付成交额0.5%~5%不等的佣金。那时候,司法拍卖全在线下进行,竞拍者要先到银行缴纳保证金,再到拍卖现场举牌竞价,法官反而无需出现在拍卖现场。

“过去,每个省的法院系统都有一个拍卖机构名单,各法院通过摇号随机选取拍卖机构。”费月锦说,司法拍卖的拍品中,不乏单价过百万的收藏品和价值上亿的不动产,一场拍卖下来,佣金非常可观。

在宁波市中级法院执行裁决处处长金首看来,对拍卖公司而言,司法拍卖是一个挣钱的好机会。“这么多拍卖公司,你给这家做还是给那家做?虽说是摇号选取,但实际情况很难确定。所以有利益,它就会来围猎执行局法官或者其他负责拍卖的工作人员,进而发生一些不廉洁的事。”金首说。

除了廉政风险,线下司法拍卖还可能存在程序不够透明等问题。

2012年左右,金首还是宁波市鄞州区法院的执行局局长。一次,鄞州法院要拍卖一批机器,没想到却有竞拍者打来举报电话,称到指定银行柜台缴纳竞拍保证金时受到阻挠。有时,一场拍卖十余人报名,但现场只有两三人竞价。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是竞拍人围标、串标。

“此外,传统拍卖还有一个问题跟它的地域性相关。”金首说,在线下拍卖时代,普通人想要了解司法拍卖相关的信息,只能到法院来了解。法院会提前在门口贴一个拍卖公告,“最多再在本地报纸的角落里登一下”。金首表示,这样会导致司法拍卖的传播面比较窄,溢价率和成交率都不高,“相当于竞买的人少,价格上不去,经常卖不掉。”

直播不是万能的

但对于法院而言,司法拍卖中的一些痼疾,依然无法靠直播解决。比如在线下拍卖时代就存在的问题——拍品瑕疵担保责任。

据多家媒体报道,2019年12月,南京某法院的司法变卖中,买受人以11.2万元的价格买下了一款包,后经多家机构鉴定,这是一只仿冒的爱马仕铂金包。但在该法院的拍卖公告中,这只包的市场评估价格为20万元,11.2万元为变卖价,包的品牌未被提及。

中国政法大学诉讼法学研究院教授谭秋桂认为,从拍卖公告的内容看,法院把它当成了真爱马仕。“这就属于法院公开的信息有误,没有真实反映包的品质。所以法院应当为此负责。”对此,当事法院回应称,将主动联系买受人,结合其异议申请及相关证据,按规定予以审查处理。

但西南政法大学比较民事诉讼法研究中心副主任谷佳杰认为,一般情况下,法院只要在拍卖公告中尽到了正常、合理、规范、充分的义务,就不必承担瑕疵担保责任。

不过在直播拍卖时代,法院、法官从幕后走到台前,竞拍者更会对公权力产生天然的信任。这种情况下,一旦拍品后续出现瑕疵,那么受损的就是法官、甚至法院的形象和信誉。

谷佳杰认为,对于司法拍卖来说,任何有助于增加曝光度、提高溢价率的方法,都是正确的发展方向。如果直播能够成为吸引大众关注的契机,这对执行工作本身就是有益的。

摘编自《新京报》2020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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