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星
2019年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期间,与一个朋友聊天,朋友的一句话“大国才有出版”,一直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无疑,这句话包含着三个层面的含义:何谓大国?何谓出版?还有一个潜台词:今天的中国出版靠什么立足世界?在此笔者将半年来反复咀嚼的三层含义与大家分享。
何谓出版?整天与出版打交道,但是要一下子回答清楚这个问题却也不容易。笔者的理解,出版是人类精神生活的物质化,是以规范化、专业化的方式记录、传承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社群的思想文化活动。既然是思想、文化的记录和传承,一定是最优秀的、最具有代表性的、最能够被广泛接受的思想、观念和知识。因此,出版的本质是出版思想、出版观念、传播最广泛的知识。这是出版的初心。不论是一本传统纸质书,还是电子书,亦或是一个声音文档,只要是最有价值的思想、观念或者有用的知识,都值得出版,都是出版。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出版业先后历经了市场化、数字化、国际化的几轮冲击,一些人“落花渐欲迷人眼”,奋不顾身投入数字化、融媒体、有声书和图书直播等花样翻新的编辑、出版、发行活动中,但是喧嚣过后,往往收获不大,甚至可以说这是迷失了出版方向。新世纪十年来,中国旧书业从小到大,一路走高,今天孔夫子上已有50万种各类旧书的销售、拍卖。看看那些超过1000元以上的书,差不多都是最有价值的。这就是一个判断的标准,也验证了上述对于出版本质的判断。
何谓大国?大国不单单是人口众多、幅员辽阔,还主要体现在政治、经济、文化的综合实力比较上。就像群山峻岭中那个耸入云端的最高峰,一定具有“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李白诗)的魅力,因此才能让人神往,而出版就是这个最高山峰的“奇云”“秀气”。
毫无疑问,21世纪中国在世界上越来越大的影响力,是建立在五千年悠久历史积累的基础上的,中国有着自己一脉相承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逻辑。与中国日益增大的国际政治、经济、文化影响力相比,中国出版好像还远远没有真正展现中华民族的精气神,即体现中国道路、中国智慧、中国方案的“奇云”“秀气”。这里既有体制和体制没有完全释放活力的外在问题,也有中国出版内在发展理念的问题,其中关键的是需要在知识、文化的生产组织中进一步廓清自己的出版目标。
如何立足世界?毫无疑问,只有依靠自己特有的文化传统,中国出版才能立足世界。比如,中国自古就有“立言不朽”思想,这一传统深刻影响着中国传统知识阶层对于著述、编刻、收藏图书的态度。众所周知,早在一千年前,白居易就将自己的诗作整理、抄写出来,一部放在寺庙里,一部广泛赠予友人,一部放在家中交由子孙保管。这就是《白氏长庆集》的出版活动。相比其他唐代大诗人而言,白居易诗作散佚最少,而且传承有序。一千年后的今天,人们才能从“离离原上草”等诗句中体味诗人的精神气质。类似例子不胜枚举。将著述与人生价值紧密结合在一起,这种理念使出版的源头——思想、观念、知识的生产得以创新、专业而且绵延不绝。这是唯有中华文化传统中才具有的一種历史文化情结,弥足珍贵,它是中国古代图书著述、刊刻所要实现的最高目标,是延续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的精神动力,值得21世纪的中国出版珍惜和发扬光大。
因此,中国出版要成为21世纪中华民族的“奇云”“秀气”,必须从五千年累积的丰厚土壤中吸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营养。比如阐发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与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传统政治理念之间的逻辑关联,在现代工业发展、与千百万个从事电商贸易的经济格局中弘扬以义制利、义利兼顾的经济思想,在文明冲突论、单边主义中弘扬多元包容、文明互鉴的文化交往价值观。这些都是中国出版在21世纪最为迫切的任务,也需要中国出版围绕着这样一个目标进行知识生产和文化传承。唯有如此,才能使21世纪中国焕发出真正让人“心向往之”的魅力,达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景观。
(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