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章

2020-03-10 08:35但远程
参花(下) 2020年2期
关键词:白洋淀船夫金黄

但远程

我的母校

唉!有些人上了年岁,就越突发奇想,欢喜怀旧,我就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记得我初三毕业前夕,大街小巷忽然传出一个消息,来年毕业分配面向人民公社,俄顷,影片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辛苦劳作获取为数不多的工分,衣着补丁摞补丁的农民形象便在眼前陡然出现。于是,大脑经过反复斗争,终归畏惧从事农活的心理,战胜了按部就班继续学习的想法,信以为真地含泪离校开始工作,随后由于某种因素,远离故乡,这一别竟四十二年之多。

今年暑期我踏上西去的列车,当双脚稳稳地站在故乡土地的那一瞬间,渴求探望母校的激情之火就在心中熊熊燃烧。故此,三天中便出入两回。

昔日通向母校的土道,已变换成宽广的柏油路。道旁的通天杨也被结满红彤彤的海棠取代。最早就没有围墙的校园,也让一根根护网相连。高大耸立的大门侧壁,黑色大理石上“六十一团中学”六个大字在阳光的映射下,金光灿灿。顶端汉白玉镶嵌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教育为本、以文化人”四句字幅格外醒目。大门在安保人员的遥控操作下来往自如。

在征求值班人员的同意下,我从旁门而进。大门内正面矗立几米长方形米黄色石板,镌刻着竹、树、鸽子、鹤,栩栩如生。石板下的花池种着月季、黄菊和一些叫不上名的花草,郁郁葱葱。

沿着校内的环行路向东行至四十米,是能容纳几百辆代步车的车棚。往北的瓷砖路两旁是叶子椭圆形、圆锥花序、没有花瓣的白蜡树。松柏树荫下的东场地,圆冠榆围拢的西场地,俱是安置齐全的乒乓球台桌。在我最早的记忆里,这些场地应是小学教室、小学老师办公室,一排红砖房,又暗又潮,冬冷夏热。现在已经搬到北边新建的校舍“启智楼”,明亮宽敞,冬有暖气、夏有空调。印象里那时自行车停放在露天场地,随时接受风、雨、雪的考验。三台乒乓球桌设立在食堂外,中午吃饭、休息时围排着不少体育爱好者。球桌缺少中网,只能两边各码放半块砖头,上支一根细的木杆,以六个球定输赢,人再多时,三个球,二比一淘汰制,为此时常发生争执。

“启智楼”西面的“勤勉楼”是最早食堂改建的。两楼也可称“逸夫楼”,我猜想“逸夫”定是某位慈善家,故而命名,全新疆有许多地方都有。两侧篆刻横幅“崇德乐学”“自主创新”。我停留在两楼间阶台上许久,想着每逢开学典礼,曹校长、黄副校长、教务主任贾定勇站在此处,一一宣讲,心潮起伏。

台阶下,正中是开学后每日清晨都要升起的五星红旗。本校独创的“铁塑”在三十米外。由上往下可一览校园全貌,现代化的塑胶跑道、人工草坪的操场、体育场,我不由想起了做课间操时,操着一口浓重湖南话胖胖的陈老师和甘肃腔的何生旺老师,带领我们做上肢运动、下肢运动、伸展运动。当最后的“跳跃运动”刚做一半时已尘土飞扬,不知二位体育老师是否还健在?如来此又有何感想。

从西北向南看去是众多的健身器材、羽毛球场,西南处的两个篮球场已远远不能满足体育爱好者的需求,又增设了不少场地和框架。

西侧中学教室、中学老师办公室的红砖排子房,是我初升高的梦想,只可惜我忍痛离去,而中学部则乔迁至“勤勉楼”。

下台阶,漫步在山楂树、白蜡树、圆冠树、槐树、榆树、柏枘树、松树、小叶海棠、垂柳间,品味着从困厄中发展的一片片树林喜形于色,当看见梧桐树时,想象我家庭院直径四米粗的梧桐枝繁叶茂,树下定有人闲聊,纳凉;再见枫树时,更想象十月过后的北京香山枫叶,红遍了整个山,让游客流连忘返;而我也联想到“十年树木,百年育人”的真谛。由衷感恩母校的园丁辛勤耕耘培育的苗儿,不管生长在何处,都不辜负所望:生根、开花、结果。

最令我欣喜的是那个年代师资来源主要依靠老三届的上海、武汉知青,我的许多同学就在此执教,甚至部分同学升职系主任、副校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造就桃李盈门。

置身茂盛的树林中有览游之感。林间,人工石桌、石凳形态似树桩。坐在涼亭小憩,真打算赋诗一首。书亭,顶面是翻开的书页,撩起人阅读的欲望,意蕴丰富,督促学生们好好学习,奋发有为,回馈社会。

淡橘色的学生宿舍,造型设计有中亚风。实验、娱乐场所、办公楼聚集粉红色的“躬行楼”,四周均是树木花草。草坪里文化石上的德、笃学、礼、信、和、勇、智、韵,是母校永久践行的办校理念。文化墙,体现五十六个民族的由来和历史的文化渊源,代表民族大团结的涵义。

总而言之,整个校园格局就是这样的设计,运动场布置,周遭环境等,是一般学校无可比拟的,包括我就职多年,闻名整个北京的广渠门中学,只惋惜暑假各个门窗紧闭,倘若能够进去参访,必会给我带来意外的惊喜,为此略略遗憾。

时过境迁,儿时母校的一切与今日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同日而语,我欣喜之余,受情感怂恿,还是对那年月的一幕幕就读往事念念不忘。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在那种学习条件尚不完善,还能享受良好的教育,或许是因为在那种环境中,勤奋好学使自己后来的人生路受益匪浅,这也是我两次探望母校后内心错综复杂的感触。

白洋淀

上小学五年级时,我曾购买过一本书,描写的是白洋淀有一支水上游击队叫“雁翎队”,让日寇闻风丧胆。这本书,不知被我多少少年朋友们喜爱而相互传阅,至今不知书落谁家。然而电影《小兵张嘎》却让我记忆犹新,我看过无数次,影片中刻画的人物,白洋淀的景致都一一刻印在我的记忆里,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坐在船中,体验白洋淀美丽的同时,再回顾白洋淀上曾经历的往事。这个心事几十年来一直在我心头缠绕。

八月秋高气爽。借助熟人大巴车去白洋淀是难得的机遇,约社区歌友十八人乘车一同前往,去圆心心念念的梦。一百六十二公里的路程,竟在不知不觉疾驶中走过。

白洋淀占地三百三十六平方千米,归属河北保定市安新县(雄安新区)。当初“雁翎队”杀敌的战场,现经国家批准为5A级旅游景区。来后方知,白洋淀历史悠久,早在西晋就有“掘鲤淀”(现白洋淀)的记载。古代多少文人墨客在此赋诗作画。它是中国海河平原上最大的湖泊,是典型的北方湿地,自古以来,就以物产丰富著称。它是鸟类的聚集地,也是全国有名的鱼米之乡。难怪当初被日寇垂涎三尺,久久盘踞。

白洋淀现有一百四十三个大小淀泊。传说很久以前,一个中秋夜,嫦娥仙子飘飘然离开月宫,就在她将要落入凡间的一瞬,猛然惊醒,这一惊非同小可,随身携带的宝镜落入人间,摔成大大小小一百四十三块,也就是如今的一百四十三个淀泊,其中白洋淀、烧车淀、羊角淀、池鱼淀、后塘淀最大,总称“白洋淀”。

白洋淀岸边,现居住除汉族外,还有蒙古、回、维吾尔、苗、彝、壮、布依、朝鲜、满、侗、瑶、达斡尔、土家、傈僳族等十四个少数民族。

白洋淀的旅游,靠汽艇或木船。木船大都是个体的,价格灵活,近水面,又有机会荡桨,被多数人选择。为了安全起见,船夫只允许船内坐十一人,舱门内备有救生圈。我们同来十八人,也只能分坐在两个木船上。我乘坐的船,船夫看起来七十岁左右,由于长年从事湖中的营生,使脸爬满皱纹,黑里透红,可身体健壮。他驾驶的木船,甲板上安装有发动机,启动时发突突突类似机枪的声音。他技术娴熟地把握方向,让人坐着心里踏实。船夫善聊,家长里短没有讳言。闲聊中得知,一次运行,近三个小时,每人一百元,结伴而来可优惠。因我们通过关系就不好意思加以追问。旅游旺季他几乎没有休息日,这样辛苦回报给家人的是丰衣足食,二层楼房的建筑,儿孙满堂居住在一起的和和美美生活。船夫为人温厚,我请他把船驶向芦苇深处,看能否寻找到“雁翎队”遗忘的战利品。看见被鱼触碰晃来晃去的荷叶,玩笑地问那下面是不是“雁翎队”在水下练兵。船夫含笑不语。我问船夫能否像“嘎子”一个鱼跃,潜入湖水,不一会儿一条二斤重的鲤鱼被扔在船内活蹦乱跳。我相信,他有这水性,相信靠白洋淀生活的人都有这般水性。船夫被我这一连串不着边际的大胆想象逗得哈哈大笑,对着我说:“电影《小兵张嘎》对你的印象够深的?”语气耐人寻味。的确,打从我上船,脑海中就努力回溯“嘎子”的印象。印象中有嘎子,嘎子奶奶,老钟叔,侦查员罗军保,区队长,小胖墩,松井,甲乙伪军。对,还有“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花钱,吃你个西瓜,还用问价”的翻译官等人物。突然间,眼前的船夫,我怎么看都像嘎子枪伤去疗养的房东英子她爹,心里顿感亲近。

小船飞过一丛丛芦苇荡,我看见众多鸟类、无数野鸭安然自若地栖息或漫游在湖面。芦苇,是当地重要的经济来源,价值高,能造纸,编织苇席,加工苇箔,有“寸苇寸金”之称。

小船穿梭一片片荷叶,在荷花、莲蓬繁多的地方减速,停留。“别白来一趟,采些回家,荷花裹面配放些作料,榨着吃,莲蓬取出籽,用来熬粥,营养价值都很高,又能清热去火。”船夫指着荷花和莲蓬说:“大家别动,坐享其成。”我协助他不慌不忙地一起采摘。

一束束荷花,一把把莲蓬,在荡桨的过程中由他的手,再经过我的手,传递到我的歌友手中,一个个心满意足,采摘结束。“洪湖水,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清早儿,船儿去呀么去撒网,晚上归来鱼满舱。四处野鸭和菱藕……”

不知谁张冠李戴地唱起这首《洪湖赤卫队》插曲,得到共鸣。我不由自主地从衣袋内掏出带来的口琴附和着伴奏。船夫望着我们众人,最初时迷糊地摇头,继而领悟地点头随声而唱。

对面驶来一叶小舟,舟边周遭站满了黑压压的鸟。我们的歌声骤停,好奇不知是为何物而观望。“这是鱼鹰,训练有素,等候着主人发号施令。它们各个能够捕鱼,多劳多得食,少劳少得食,不劳不得食,直至被主人饿死。”听毕船夫的讲解,我联想着人类不也如此吗,勤劳者,致富;懒惰者,就是乞讨也被人唾弃。望着船夫,这位“雁翎队员”的后代,我想他没有辜负父辈们洒热血让子孙后代过好日子的心愿,努力建设自己的家园,同大伙儿一块奔小康。作家孙犁的《荷花淀》,孔厥、袁静的《新儿女英雄传》均以白洋淀区为题材。作家徐光耀一九六一年创作的《小兵张嘎》影响了几代人童年的记忆。再望烟波浩渺、看不见头的湖水,心潮起伏。殷切盼着白洋淀老区在当今的时代,与时俱进,涌现出更新、更美、更绚丽的传奇。

嘎子:我咋就忘不了你?!

野泳

受朋友之邀,去一家五星级大厦半国际泳馆游泳,泳池位于地上三层,四条泳道、长二十五米、宽十二点五米,白天阳光直射水面,视觉效果极佳。水温恒定控制在二十八度以上,并配有国内顶尖的二十四小时外循环净水系统,池上红色防滑垫周遭铺绕,东南正中躺椅后侧高大的布景里,郁郁苍苍的椰林树上果实累累。天蓝蓝、云遥远,数只悠然飞翔的鸟儿在布景中栩栩如生。池内水儿清清,泳道上漂浮的彩球在众多泳者你来我往的波浪里跳跃着。此情此景,我无暇顾及朋友的慢性子,很快换穿完泳裤,戴着泳帽,跳入池水。

二十五米的距离,工夫儿不长,我已游了一个来回,上岸才发现朋友未下水,看着我说:“哥们儿,行啊!蛙泳、仰泳、自由泳,还挺全乎的,游得也不错。”

“过奖了,只能说凑合凑合。”我谦辞地答复他。

说起游泳,我对它的喜爱是从小时候嬉水中开始的。

那些年,故乡阿力玛里的盛夏异常炎热,每逢暑期,就渴望找个有水的地方凉爽,河、湖、海邊,那是梦里的事。渠水浸泡不过瘾,寻觅到的池塘便成了儿时我和伙伴们的理想之地。

那时的池塘,其实就是尚未填充的大而深的荒地,因地势呈凹形,离麦地、玉米地较近,多数水源是灌溉地时充溢而来或雨水积蓄。虽然不能与眼前这星级泳池比拟,可宽大、随意、踏实。我们不约而同地在池塘岸上开拓空地,再用长木杆试探测量水的深浅,做到心中有数。初下池塘那种小心翼翼,紧张、兴奋的心情不言而喻。后来听讯赶来的大哥哥们用“狗刨式”的泳姿在深水区域游来游去,令伙伴们羡慕嫉妒,也挑逗着我在浅水里双手撑扶地面,两脚不停地扑腾模仿。再后来索性跟随大哥哥们身后充当小卒,央求教练。也时常将兜里装的零食主动奉献而博得欢心,我的野泳历程便从池塘开始。

下池塘伊始,由大哥哥们轮流保护在齐腰深的水里手托着我的腹部,吩咐双手朝前划水,两脚有节奏地拍打水面,在扑通、扑通的声音中找身体平衡,寻感觉。当身子渐渐地缓缓而行时,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与感动。

不久,大哥哥们疲惫了,或许图省事,想出一招,在岸上往池塘里扔一根大绳,任凭大家把着绳学习、实践。(后来多数小伙伴都是靠这根大绳学会“狗刨”的)学习,再学习,再实践。直到体力不支,叫喊“救命”。岸上关注等候的大哥哥们借用水的浮力迅速拉绳上岸,那些日子喝池塘的水是常事,现在想起水的滋味还令人作呕,可为了尽早出徒,也就心甘情愿了。

终于学会了“狗刨”,开始短距离谨小慎微地到深水尝试游泳,心里有了七八成把握时便大胆地畅游,那“狗刨式”拍打水面的声音,是我那年脑海里奏响的最悦耳的运动进行曲,它不知醉倒过我多少个炎热的盛夏。

那时,游泳是我们的最大乐趣,中间扔一漂浮物,先争抢到为胜者,小伙伴们在抛扔的一瞬间,争先恐后、你推我拥、相互设障,一片片水花涌起,一阵阵扑通、扑通的声音震耳欲聋。

玩得兴起,小伙伴们点名点将,分敌我双方打水仗,双方撩水或单掌从下往上击水,呈扇形,让对方无法睁眼而盲目逃离,随后追击。按规则逮着俘虏“投降者”为友,拒不降者,将头往水里按少许,直到说“我降了”方可停止,随之战场迁移岸上。打闹结束后,在岸边的草丛里一躺,松软又遮阳,等到饭点,在池塘里洗干净收兵各自回家。

也时常比赛扎猛子看谁憋气长,扎得远。站在岸上用不着装斯文,全部赤裸裸地在一、二、三声中跳水,也有耍鸡贼后跳的。有阿姨寻找伙伴才知羞地穿上大花裤衩,经岸上风儿一吹,仿佛联合国众多的彩旗在飘荡。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觉“狗刨”泳技炉火纯青,于是仿效成人在鱼塘捕鱼下水时用蛙泳、仰泳、自由泳。现在想着这些泳姿的由来,都源于在池塘野泳“狗刨”自保的前提下,大胆地玩了一次时尚,用两根红领巾,求母亲将三个角重叠在缝纫机上走一遭,改做泳裤。这不起眼的发明却普及了我的小伙伴,再扎猛子时,水中一片红艳艳。

遇到阴天想游玩,怕激坏了身子,我们想出高招,绝不浪费自己的生产资源,将尿滋入肚脐眼上,如无尿液用池塘水慢慢撩洒,再揉摸入水。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时间久了,起初洁净的水因庄稼成熟不需要灌溉,雨水又少,池塘的水只减无增,泛黄变黑。死水的阴暗处蛛网密结,水面上野蜂、绿头苍蝇、蚂蟥等横行,烟灰色翻着白肚皮的水蛇也独霸一处尽情地享受。我们仓皇出逃,但玩兴未减。

由于野泳而耽误每日暑期作业,使得父亲看管甚严,也怕我不小心溺水,吃罢午饭督促我补写暑期的作业,看着我午睡。我一一顺服,也知不从必有肤痛之苦,躺在睡床上,心却早已飞向池塘。几天过后,实在忍耐不住,绞尽脑汁用嘴学做“屁响”,说要便秘,乘机溜走。一来二去,父亲疑心地找来,伙伴们早已报信躲进苇丛,再“便秘”回来,父亲命我脱去上衣,用手指在肚皮上轻轻一划,白迹立马出现,在哎哟哎哟的求饶声中道明真相。

如今,儿时接地气游玩的池塘早已被果林取代,当我忆起此处可收获闻名遐迩的“天伊树干杏”时,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给朋友叙说这些,他听后连连感慨,等我再一次下入池水与朋友朝前奋力游泳时,儿时故乡的野泳不知不觉在我脚下扑通扑通地作响。

赛牛

孩提时代,我和小伙伴们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冬季赛牛了。当纷纷飘落的雪花铺盖田野,越积越厚时,这里就成了我们赛牛驰骋的疆场。且等我们推荐裁判的一声哨响,几十头牛便好似离弦的弓箭一触即发。这时我骑的“金黄”总是独占鳌头,它常让我在同伴面前引为自豪。

我骑的“金黄”既不像青藏高原上的牦牛,毛多且长,也不似秦川牛,个头高大,呆头呆脑,而是具有西北草原那种体格健壮、个头并不高大、可走起来一溜小跑的牛。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及一副光滑锋利的犀角,再配上那一身金灿灿的黄毛,使得那些杂毛牛极为逊色。当然,那些杂毛牛也有自不量力的,那头我们称为“黑杂”的家伙就是,先不说瘦老而凸露的骨架,单说那耷拉着脑袋,一颠一跛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可看出“桂冠”这两字与它无缘。不过据当年放牛的老牛倌说:“想当年它也曾显赫一时,一颠一跛就是在一次角斗中落下的毛病。”这一席话却招来我们的哄笑。

记得那一次赛牛,我们各就各位“一”字排开,仿佛为荣誉而战的西班牙斗牛士,“预备——前进”的童声刚停,哨音还未彻底消失,我们骑着这几十头牛在鞭抽、棍打、脚踹、驾驾驾的吆喝声中,争先恐后地朝着预定的目标奔去,一场夺魁之战就这样热烈而紧张地展开了。

我骑的“金黄”与这群杂毛货为伍不久便脱颖而出。唯独那“黑杂”耷拉着脑袋寸步不离,一颠一跛穷追不舍,时而并肩驱行,时而超越在前。这让我既好奇又惊讶,我不断地前、后、左、右察看渐渐气喘吁吁、口吐白沫的“黑杂”,再看年轻气盛、精神抖擞的“金黄”,由衷喜欢它回眸放射的闪亮目光。但也油然升起对“黑杂”的敬畏,有老而不服老、敢拼不怕输的精神。联想到最初我与小伙伴以貌取胜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不由得对老牛倌“显赫一时”的话深信不疑。就这样来回循环许久,忽听哞一声惨叫。原来并驾而行的“金黄”一个不经意的碰撞,使“黑杂”误认为是挑衅,愤然用角猛顶其腹部。疼痛难忍的“金黄”不情愿地闪到一侧,尾随其后。我不间断地棍打牛胯,脚踢腹肚都无济于事,几次勒缰绕行都被怒气未消的“黑杂”阻挡。我招数已尽,眼看离终点越来越近,心急如焚,无奈从衣兜里掏出事先备用的纳鞋底锥子,不忍但又不得已,用力扎在“金黄”宽大的背上。或许只这一下“优惠待遇”的激励,奋发的“金黄”朝着“黑杂”发疯般地冲去。“金黄”身后的突然袭击,屡次的冲撞,使得“黑杂”恼羞成怒,调转身反扑过来,于是一场角逐开始了。只见你来我往,我进你退,一顶一撞的咣咣声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清脆。我们两个小骑手也时坐时伏,忽喊忽叫,紧张而又兴奋。无数个回合后,一尺厚积雪的地面凌乱一片,有的地方裸露出黄土。剧烈的争斗已让我们的座下有湿润的感觉,可双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图。一个初出茅庐,求胜心切;一个老谋深算,稳扎稳打。姜毕竟老的辣,“黑杂”多次避开对手锋利的犀角,“金黄”却屡屡扑空;“黑杂”多次化解对手强力的冲撞,出其不意,加强反击。长时间僵持,“金黄”的脖子、胸、腿部等多處透出血迹,“黑杂”虽说久经沙场,占着上风,但耗不起对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纠缠。双眼泛着亮光、弓着腰、毛发竖立的“金黄”终于寻找到“黑杂”懈怠的一刹那,哞的一声冲着它的腹部一顶一挑,噗的一声血溅周身,也染红了地上的雪。但并未善罢甘休,头、角并用地顶推着,尽管“黑杂”左摆右晃,上避下躲,终归年老体力不支,身不由己,步步倒退。在败下阵来的那一瞬间我想,倘若我不恶作剧,倘若“黑杂”不年老体弱……

比赛结束的归途中,我看着“黑杂”耷拉着头独自行走,不再像往日哞的长一声短一声地招呼同伴,我猜它是自惭形秽了吧?从那以后的赛事中可明显看出,“黑杂”退出江湖,彻底服老认输了。

而今的我已满头华发,儿孙绕膝,但那些赛牛的情景仍不时地浮现在眼前,那金色的童年,那火热的场面,犹如我这几十年的坎坷人生,岁月的行囊里装满苦辣酸甜。我坦然无惧地挖掘、创造美好生活,从中悟出:人生其实就是攀登着一个又一个境界的高峰,只要你努力了,即使不成功,也虽败犹荣。为此,我的生活时时流溢着阳光。

啊!我那充满乐趣的昨天……

啊!我那遥远的孩提时代……(责任编辑 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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