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隔离星光杳杳：有一种智慧叫“武汉理性”

大年三十，已持续咳嗽5天的一苇，为了家人的健康，决定独自搬走。这意味着她要一个人过除夕，一个人面对不确定的病情……

本文以作者第一人称自述。

持续咳嗽，是感冒还是新冠肺炎？

我是一苇，编辑，工作在武昌，对疫情的新闻一直都是关注的。临近春节，各单位都很忙。2020年1月17日，女儿牙疼。19日上午，我們娘俩戴着口罩乘地铁去了离家较近的省人民医院。医生说牙髓炎，要做根管治疗，先把坏牙的神经挑了，初七再来治疗。那时，牙科的接诊还正常有序。

1月20日，我起床后感到不适，遇冷气吃热饭都会咳两声。难道昨晚洗澡后受凉了？我疑虑着戴上口罩去上班。到了办公室，我把门一关，思考着两个问题：我是普通感冒干咳，还是中招？我还去不去山东过春节？高铁票是22日早上七点的，眼看肺炎在武汉扩散，我们去了山东会相对安全，但会不会把病毒带到山东？

公公90多岁了，一大家子30多口人，不能冒这个险。我上网查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临床症状，不断摸额头，确定自己没发烧。然后我给一位熟悉的退休医生打了电话咨询。医生问明情况，交代我买连花清瘟胶囊和蒲公英，家人也可以用，一起预防。先不去医院，自己观察着，一定要多喝水，保暖。他的指导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因为他曾在抗非典办公室工作过。我马上去药店买药，还买了口罩、酒精片。路过群光广场，十来个大妈在跳广场舞。我被她们的乐观感染，同时也很疑惑：怎么大家都不关心疫情？于是心又宽了，还拍照发了朋友圈。

武汉市公布了发热门诊和定点救治医疗机构名单，显然，防疫在升级，我这个岔巴子（多事佬）给武汉地铁96556打电话，要求地铁加强对工作人员的防护措施。我和老公商量：回不回山东，取决于我发不发烧。一旦我发烧，就果断退票。老公一直盼着春节回去，与亲人团聚对他来说，好比充电加油，一次加满一年油，他在武汉工作生活才有劲。晚上十点，我看到一则新闻：钟南山院士来到武汉，肯定了新冠病毒人传人，呼吁外地人不要去武汉，武汉人不要去外地。这时我更加纠结了。

1月21日，我一起床，老公就把温度计递过来，一量，体温正常。我们商量两个人上午去单位做收尾工作，下午回来清行李。7点半，同学传给我一段一线医生给亲友群的聊天记录：“目前没有确切药物治疗;从不确认人传人到有限人传人等描述变化;部分患者无严重症状，潜伏期长，成为行走的传染源，还有部分患者不发烧。”我心沉重，发朋友圈问该不该退票。很多朋友留言：退，坚决退票。

上午九点多，老公打电话给我：“不回山东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退了定闹钟抢到的双程春运票。同事在门口告诉我：多保重，某领导发烧了，目前在宾馆自己隔离。咚！心脏被敲了一下。我究竟感染病毒没有？老公在电话里已忍不住训我：“这个时候还带孩子往人民医院跑，为什么不去口腔医院？专科医院病人单一。”他心里不好过，让他发泄好了。我的眼角有些痒，老想去揉。

中午，我在朋友圈里发现一位朋友正准备从纽约飞回武汉，我马上跟她微信联系，告诉她武汉疫情严重，请她不要在武汉降落，飞别的城市，甚至传给她河南硬核防疫的图片。她回复：“我的父亲72岁高龄了，我一定要回去和他们在一起。”我只好对她说：“好吧，家人欢迎你。”

23日武汉封城，疫情已蔓延至整个湖北。这时，我在家族群里获知侄媳妇正打算从上海飞济南，从济南转机飞襄阳，回老家南漳。我竭力劝阻，要她去山东婆婆家，不要回湖北。侄媳妇不为所动，担心家里人，要回去看看。疫情面前，游子对家人的关爱不尽相同，我不能苛求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理性。

做最坏的打算，守护妈妈守护家

封城后，我在家办公写稿。按医嘱，我煎蒲公英当水喝，按时吃连花清瘟。虽然还是时不时咳嗽，肺部不适，但我尽量往好处想。

家族群里，亲戚发了一则消息：武大信息学部有老师确诊！很多奋战在一线的医生发声：疫情严重，敬告留在武汉的人，自我隔离，把预防做到极致。睡前看到“北大呼吸发哥”的帖子：他怀疑自己没戴护目镜，冠状病毒先进入眼结膜，然后引发肺炎，经治疗，好转。我滴了眼药水，睡去。

4点多，我醒了，胸口闷。疫情消息自动在脑子里播放。如果我感染冠状病毒，连累了老公孩子……那一刻，恐惧和孤独包围着我。我刷到一位同事的朋友圈：“真想哭。”看来，忧心忡忡难以入眠的不只是我。除了不发烧，其他症状我都有了：咳嗽、肺部不适、眼睛发炎、腹泻。我们一家三口很想亲亲热热地过个年，但我不敢跟他们亲近。这种需要安慰又不能亲昵的感觉很不好。

封城后，武汉公交车和地铁都停运了。这一天，老公开车外出缴纳天然气费和采购米面菜。思前想后，我做了以下几件事：

第一，将母亲银行账户的数据截图给她，告知用户名密码，让她知道自己的养老钱怎么取出;第二，将父亲存放在我这里的银行卡拍照截图给亲戚，账号和密码放在她处备份。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我一直替分居的他们保管部分养老钱，免得被骗（他们已经被骗了十几万）;第三，告诉15岁的女儿，怎么用支付宝网银，密码是多少，记在何处。女儿第一次了解了家庭资金状况。

我对孩子说：“金钱好比人的血液，非常重要。对个人、家庭、企业来说，资金流都不能断，断了就得去借钱，开口求人好难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听到没有？你看家家（外婆）和外公这么大年纪了，本来晚年想指望我的，但是如果这次我有事，他们就只能靠自己。”女儿很镇定，倒是妈妈的电话打来了。我妈心大，安抚一番就平静了。

亲戚的电话也来了，她是位护士，在鄂州。她了解我的情况后说：“不要拖，你还是去医院看看。”我害怕交叉感染，又在微信上咨询她的弟弟，一名协和医院的骨科大夫，到底该不该去医院。他回复说：“暂观察，多休息。如果有前驱症状：畏寒、肌痛、咽痛，特别是低热，一定要居家隔离。”他的话大大缓解了我的紧张：这些症状我都没有！

老公采购回来说，排队交费恨不得要三小时。我盘点家里的存货：五棵大白菜、两袋馒头、三个白萝卜、一袋红菜薹、一堆上海青，冰箱里还冻着猪肉、卤牛肉、肉丸子。差不多够过个年了！听到我时不时地咳，老公心揪着，做饭的事，他包了。

我很想忍，但是嗓子痒，忍不住。家里已经四年没有电视了，我们的信息来源就是手机。封城这天，各种消息传得很快，有些医院现场的视频流出来，挤爆的程度令人震惊。天寒地冻的，看个病排几个小时队，病情会更加严重。

我在微信上询问在宾馆隔离的领导，他告诉我医院人太多，看病难。不发烧医院不收治，不到很严重也不让住院，一些未确诊疑似病人都回家了。他建议我和家人保持距离：“怕什么，我在前面，积极应对，多数人都能挺过去，相信自己。”这些话像是一剂强心针，令我佩服他冷静镇定坚强。

跟领导交流后，我反思自己焦虑不安的原因。这个病致死率不高，可以治愈。我更焦虑会传染给家人，与其这样，我不如搬出去住好了！跟老公商量，他说：“要传染早就传染了！大过年的一家人别分开！”

我分析道：“如果我是在潜伏期，传染可能性小，万一发展了，传染性增强，真的会连累你们，与其跟你们待在一起我浑身不自在，不如隔离得彻底些！”我决定搬到旧房子里去，列了行李清单，晚上收拾，明天上午搬走。

晚上，表姐QQ留言问我：“要不要给你妈妈送点过年物资？公交停了，怕老人不方便。”我电话过去，表姐以为我去了山东，哪知道没走成。她原本和家人订了去新加坡的票，但是孩子一直在汉口培优机构学习，自己也频频出入公共场合，没有任何防护。她感觉肺部好像有东西扯着，不知感染病毒没有，全家也在自我隔离，一人一间房，吃饭都分开。跟她打完电话，我单独隔离的想法更坚决了。

24日早上七点多，老公进到我房间，难过地说：“我不想这样过年。”我安慰他：“特殊时期，为全家人的安全，我们不能心存侥幸，不能软弱。”

独立隔离过年关，一个武汉市民的理性

吃过早饭，我们提着两个行李箱，驱车来到了旧宅。我们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拖把、扫帚、鸡汤等。老公收拾了一下，就被我赶走了。住了快十年的地方，暖气、水电气网、铺盖一应俱全，生活方便，就是灰尘多，要好好打扫。跟老公孩子分开后，我轻松一大截，不管自己怎么样，都连累不到别人。

表姐的话给了我信心：“我们这个年龄，45岁，即使得了冠状病毒引起的肺炎，也不致死，要相信自己的体质和机能，能扛过去。”死不了还怕什么？更何况，父母还在，孩子未成年，为他们服务的人生使命尚在，上天不会这么快让我当甩手掌柜的。经历了昨天的情绪最低谷，我的信心在恢复。

这一天，我只把床收拾出来了。小姨、同学、哥嫂、同事都打来电话问情况，在北京的侄媳和朋友不约而同买了N95的口罩快递过来。独居在鄂州的爸爸，一天打两三个电话问我的情况。不知不觉，天黑了，我下了一碗鸡汤面。春晚我不想看，宁可跟朋友聊天互相安慰。十点多，我就躺下睡了。这个除夕，没有过年的感觉，只有过关的感觉。

1月25日，大年初一。七点多起来，我先在亲友群、同事群里给大家拜年，发红包，给老公留言，接着睡回笼觉。睡觉是最好的休息。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沉，11点多我是被对门邻居擂门叫醒的。

原来老公打了6个电话没人接，以为我出什么意外，急得叫对门来看情况。睡罢这个好觉，我眼睛不痒了，也不腹泻，只咳嗽胸闷。这下我心里有底了，大概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

彻底隔离的第二天，看着空荡荡的窗外，院里车辆都静静地趴着，孤独感浮起了一丝，然后被我压了下去：事情还多着呢，拖地、清理旧物、做饭，没时间伤感。中午，一位在医院工作的朋友打来电话，她说她马上要去上班，但缺防护服，已有同事疑似感染在隔离。没公共交通，医院联系了附近的宾馆让家远的医护人员住。我们互相叮嘱要注重防护，安全至上。

下午，高中同学打来电话，她托人帮我找到兩盒目前治疗肺炎的药物，非常紧缺，五点以后就没有了。但是武汉三镇已经不通车，医院除病人没人敢去，最后只好放弃。

我的信息来源和交流工具是手机，单位组织大家每天打卡报平安。同事们在群里互相问候、聊天，极大地缓解了压力。

夜深了，虽然我独自隔离着，但屋内有水有电，垃圾车每天清运、超市每天都开，物价平稳，这个城市还有很多部门在坚守在运转。

1月26日，我醒来觉得轻松了很多，没有肌肉酸痛、乏力、眼睛疼、拉肚子等现象。自我隔离了一周，身体状况没有恶化，说明我没有“中奖”。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公、亲友、同学，这几天他们为我担够了心！我很快就可以解除隔离，与亲人团聚了！我深爱的武汉啊，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编辑/李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