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稻谷到一片平菇有多远的距离?估计这是比较刁钻古怪的问题。可以这样说,它们一个是稻类,一个是菌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类别。我估计每人都难以完美地回答正确。在我看来:它们可以没有距离。因为若把它们栽培在一起,是完全能够亲密接触合二为一;如果将它们分开为天涯海角,就永远没有任何交集。不过,我一直这样认为:一粒稻谷到一片平菇横亘着二十四余载的岁月,它们的距离不能简单地用里程来衡量。
一
在我的生命履历中,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第八个春天应是“分水岭”。 这一年,是赌婚成功后的第三年。女友的母亲看到我和继母仍然居住在全公社绝无仅有的茅屋中,仍然脸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于是既不同意女儿和我结婚,又不退还彩礼。在文学梦中酣睡已清醒的我,这时有了被歧视的切肤之痛,这时开始有了发家致富的想法。三月十三日夜晚,在邻居家的电视中,我看到了栽培食用菌致富的消息,于是喜形于色,准备到湖南省食用菌研究所去学习。可四月九日下午,我意外地听到了组上的喇叭中播出了沅江县食用菌开发中心培训的通知。我马上舍远求近,下定了到这里学习的决心。我于是向二哥借二十元,可他竟然拒不同意。我只好找到茶盘洲农场新华分场学校的诗友李国忠,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
四月十一日凌晨五点多,我要二侄子用自行车送我到五七电排搭轮船到沅江县城。可当我们赶到那里时,轮船刚刚开走,于是我们和它“竞赛”,往公社电排心急火燎地进发,幸好在这里赶上了轮船。当天,我在沅江县食用菌开发中心上了大半天课,知道了平菇母种、原种、栽培种,还看到了他们拌料。第二天,我还参观了平菇栽培基地。
五月十九日,女友随大嫂“私奔”到了我家。由于害怕女友的母亲率领“大部队”来兴师问罪,经济拮据的我们不敢商定结婚时间,更不敢举行婚礼。六月十二日,我们无可奈何地逃往三姐夫的家乡。
在临湘县聂市镇粮店,我们先是卖些小食品谋生,后来我搭便车到几十里外的县城贩卖西瓜。中秋节前,又和妻子蜗居在县城的铁路边一彭姓农户装稻谷的小黑屋内,以县城五里农贸市场为中心,彻夜到几十里外的黄盖湖农场收购鲜鱼,到江南公社收蔬菜等,饱尝了含辛茹苦的生活。虽然如此,但我仍然胸怀栽培平菇的理想。正好妻子在农贸市场认识了县印染厂的李学全,得知他有两间小楼房可以出租。于是,我们在国庆节那天搬到了这里。我请三姐夫当向导,到了陆城等地买棉壳,可是都一无所获。十月十四日,我辗转打听,终于在附近栽培平菇的那里高价买来三百斤。二十二日,我又赶到岳阳市金鹗山。在沅江市华田公社莫愁湖大队十五队时,我就收集了《湖南科技报》。知道华容县原来教书的郑章华在这里成立了南湖食用菌研究所,当时就立下了以他为楷模,以后当食用菌专业户的志向。我在这里购回了二十二斤平菇栽培种。按照书上写的方法,在棉壳中加了多菌灵,再舀水拌匀。沥去多余水分后,撒上菌种,最后用塑料薄膜包好。我关好门窗,形成暗室,以利菌丝生长。
那时,妻子已随三姐远赴邵阳市做干鱼生意,孤独的我每天在五里农贸市场买卖蔬菜。记得有一块菌床的菌丝长得雪白,有一块却参差不齐。终于等到菌丝长满后,我启开门窗加大了温差刺激,它们很快出现了黄水,并结出了珊瑚状的一丛丛灰白色的小平菇。它们重叠在一起,一天天茁壮成长,几天时间就成熟了。看着那些叶片舒展,边缘微微下卷的平菇,我好像生活在浪漫的童话王国中。
十二月八日凌晨,我们采了十七斤平菇,来到了五里中心农贸市场。羊楼司镇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贩子看到后,迫不及待地全部以每斤一元四角五分的价格买了。第一篮子就卖出了近二十五元,而且超过了我栽培平菇的本钱,我们欣喜若狂,真不敢相信,接着又回家采了十三斤出售。
懵懂栽培平菇的首战告捷,让我看到了一条致富道路从天空降下来,真实铺展在我的眼前。只可惜我们未全部收完,就在年底和怀孕的妻子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家乡。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二日,我到二十里外的茶盘洲农场交运公司的廖姓人家,购买了七十瓶栽培种(七角钱一罐头瓶),准备试种凤尾菇。然而,我想法太天真了。由于不知道高温时期不能在阳光下栽培,最终以全军覆没而结束。
这次马失前蹄,虽然损失了勤俭节约积余的一些钱,但我还是不改初衷。谁知祸不单行。四月二十七日,我家遭遇了龙卷风袭击,当时茅屋几乎被夷为平地,分娩才一周的妻子和女儿及我差点被高压电打死在一起。我买来稻草,请人将茅屋盖好,又通过邮局,购买了几本《中国食用菌》杂志,废寝忘食地翻看。我还在本组组长刘昌林家查找《湖南科技报》。遇到有栽培食用菌的文字,犹如红毛野人喝到酒一样兴奋,就向他们说好话要回来,如饥似渴地钻研。我记住了報刊和书上说的要等到立秋后才好栽培平菇,而且棉壳是最佳的栽培料。
八月二十四日,我拿了装鳝鱼积攒的钱,在二十里外的茶盘洲农场油脂化工厂拖回三百三十斤棉壳。九月二十六日,我又远赴岳阳市南湖食用菌研究所,引进了三十斤荆州一号平菇栽培种。
秋天终于姗姗来迟了。我将一些木棒打进自己茅屋的堂屋中,扎了两层支架,铺上了木板,播下了菌种。从十二月八日开买,到翌年四月八日结束,收入了一百七十元。这次栽培,让我初步掌握了平菇的一些习性。
当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二哥去益阳香铺仑养鱼了,他要我们住到他空置的瓦屋中。一九九○年四月十四日,我向大姐和二姐各借了七十元,又在茶盘洲农场油脂化工厂购买了一千五百三十斤棉壳。九月二日,我舍近求远,一改平时的做法,登上了茶盘洲农场幸福港开往长沙市的轮船。我想,我应当选择省级单位,这里的规模和技术应更胜一筹。在湖南省食用菌研究所,我购买了七瓶平菇原种;又到荣湾镇的食用菌科技服务部,购买了十六斤筒膜。九月九日,我冒着连绵阴雨,找到村委会四名干部,请他们以每月二十元的价格,将村部废弃的一间房子租给我栽培平菇。
二
记得那时正是第十一届亚运会前夕,我借来邻居王应清蒸酒的大甑,将拌好的棉壳高温灭菌后制作栽培种。应该是从这时起,我大胆采用了书上介绍的简易接种法。我们在凌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空气清新时来到室外。我和妻子坐在烧红的藉煤炉火对面,将大铁丝捶扁折弯的接钟钩伸过炉火,进入原种瓶内钩起菌种,迅速放入培养料中。天上的星星可能听不清我和妻子耳鬓厮磨的窃窃私语,嫉妒得不停地眨着眼睛。
菌丝长满后,我又和妻子在村部的一块剩余的小水泥坪上拌料。这次棉壳发酵得很好,氤氲的腾腾热气中,白色的絮状物附在棉壳上,好似菌丝。可惜十月二十八日夜晚回家时,猪和家禽全部病死在地。虽然心痛,但充满期待的平菇给了我们无限的慰藉。幸好那批平菇在一九九一年一月八日(小年)就卖了四元八角。春节的早晨,我从“守护房”起来,采了一篮平菇,沿路回家,卖了十八元六角。这些平菇出了一批又一批。最后,眼看如癞子头发一样稀疏和瘦弱,我就按照报刊上介绍的方法,将肥沃的土壤挖碎,覆盖在菇床上,居然又长出了一些粗壮的平菇。
那时,咿呀学语的女儿也像我一样爱吃平菇。每次吃完后,她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用筷子敲着碗,望着妻子叫个不停,逗得我们捧腹大笑。每次走进菇房,凝视我码成砖墙形状菇袋的两端渐渐长大的平菇,觉得自己俨然成了检阅千军万马的元帅,心像喝了蜜一样甜。
三月二十四日,二哥忽然回家,要我们搬出去。我们只得泪眼婆娑地逃往两公里外的村部栖身,悔不该将父母遗留的茅屋请人拆除。幸好到五月十四日,我共卖出一千三百一十元(其中二百四十九元是覆土栽培)。这些平菇,都是我独自在附近卖出的。
记得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长出的平菇没有菇盖,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吃了。我于是迅速在书刊中查找,得知是蛞蝓。信以为真的我按照书刊上介绍的凌晨一点后起床捕捉,可这时它早就偷吃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鼻涕一样的痕迹。我于是拿了罐头瓶,夜晚不断进菇房,结果发现它在十一点多就出来了。记得那夜我捉了一瓶,恶心得扔进了渠水中。还有一次,我在菇房中看到了一条毒蛇。高度恐惧的我,只得马上用木棍将它赶了出去。
这次小试牛刀,让我尝到了甜头,我憧憬着栽培平菇的锦绣前程。八月八日下午一点多,我在茶盘洲农场幸福港坐船,抵达岳阳县鹿角船码头,再到荣家湾火车站,夜晚八点多到了长沙市,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度过了不眠之夜。为了降低成本,早日掌握平菇的制种技术,我第二天上午到湖南师大生物系张志光教授处购了一支“平杂1号”母种(十五元),又去湖南食用菌研究所买了一支“佛罗达”母种、10瓶“荆州1号”原种等,回家后夜以继日地制原种和栽培种。
我栽培平菇成功的消息,如磁铁吸引了人们。五月三日,住在我家门前渠道对门的石清元交了五十元学徒费给我。九月三十日,太阳似乎知道我率领茶盘洲农场新华分场六组的学员黄小平将一千八百斤棉壳用生料栽培,格外热烈地在天空恭候。这天,益阳市茈湖口镇的杨来买回去八十瓶栽培种和两瓶原种(五十六元四角)。“开张大吉,开业宏发!”我按捺不住喜悦喃喃自语。然而,就在我自以为是地以为这次曝晒了几天且发酵、灭菌能和去年冬天那次媲美时,就在我春风得意地大干快上时,一场灾难让我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天是十月二十七日,我照常查看菌袋中菌丝生长情况,吃惊地发现迟迟未长的栽培料中意外地出现了一些绿霉。绿霉,是食用菌的头号杀手,它可以置于死地。我真是心急火燎,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我这才后悔被上次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不该用生料栽培。我想:如这次栽培报废,不但几百元血本无归,而且无颜面对亲朋戚友,我必须刻不容缓地拿出解决方法。冥思苦想中,我突然记起了一九九○年的《湖南食用菌通讯》杂志上湖南农学院的罗宽介绍了防治杂菌的最佳方法——扑拉克药物。现在,我只能找这位“救星”写的灵丹妙药了。
十月二十九日早七点多,风尘仆仆的我披着晨曦赶到了长沙市。这次走的是上次路线,只不过在岳阳县荣家湾火车站挨过了一夜。湖南农学院的罗宽没料到我竟然比他上班还早。他遗憾地说:“那稿子不是我写的,那药是亲戚从台湾带回的,现在用完了。不过,有特克多。”他旁边一位叫高必达的人写了张纸条给我,我于是步行到了省植保技术服务公司,可是那里不零售。我只得坐汽车直奔沅江市农业局,这里也没有。于是又匆忙至琼湖农业局,购了二两特克多(二十二元)。回到家,我连忙将特克多兑水对菌袋喷施,梦寐以求能对我栽培的平菇起死回生。在煎熬中等到了十一月四日,满怀希望的我仍旧未发现菌丝生长,绿霉仍旧没抑制,于是立即决定不能再观望等待了,马上用熟料栽培。我们将所有的栽培料重新装袋后,又放进我将装油的大铁桶土法上马代替的灭菌灶内。熊熊的火苗舔着桶底,将我灭菌的决心燃烧得旺盛。幸好这一招起死回生,让我绝地翻身,转败为胜。十一月九日,就有十斤平菇成熟了。我载到乡政府附近,卖了十八元九角。
美好的生活随著春天的到来而开始展露熹微。当年的腊月三十,一位年龄和我相近的男子找上门,非要拜我为师不可,原来他是我村六组的傅长清。二月二十日,乡广播站播送我的平菇栽培招生后,我的知名度提高了,经常有人到我菇房参观,经常有人来买平菇……
平菇生长的集中成熟,使我在这年春天面临着销售的压力。我深知如采收迟了,就会减少产量,降低品质。我于是寻找单位销售。我猜想那里的人应当文化高,能正确认识平菇,而且比农民有钱。那时,只要从村部广播中听到华田乡政府开会的消息,我就如获至宝。犹如古人守株待兔,穿越我村到石子埂村的中间公路,直插那里和华田乡医院、华田中学,几乎每次都销售一空。小女儿只要看到我骑自行车,就非要上车不可。我高亢的“卖菌子啊”的声音刚落,她奶声奶气的添油加醋声音就接踵而至,让人忍俊不禁。我载着小女儿叫卖的声音,回荡在鲜鱼塘村、护华洲村、华田村、茶盘洲农场新华分场、六合分场的天空,成为凄苦岁月中快乐的风景。
有时,遇到气温高,许多平菇一哄而起时,分身无术的我还要妻子销售。记得那年三月三日,是个阴雨天。我的自行车坏了,借了几处都碰壁的我只得担了三十一斤平菇,走了二十多里路,直到全身酸痛才售罄。和人讨价还价的无奈,只能流动销量且少的困惑等,使我们产生了离开家乡到一百多里外的沅江市栽培平菇,获得更大发展的想法。
那年三月十六日,久未见面的同学丁志钦突然来访。他“沅江市有场地,可以栽培平菇”的话,无疑是给我注射了强心针。二十五日,我赶到沅江市百纺公司,和他看了场地,认为切实可行。
考虑到新的县城,不知道何处有菌需物质。为了做到未雨绸缪,万无一失,我借来自行车,载着麻袋,妻子驮着女儿,于三月三十一日十点多到了茶盘洲农场油脂化工厂,装了两千一百七十七斤棉壳,回家已是八点多。翌日早晨,我又喊来朋友颜伏华赶到这里,将这些棉壳运到了幸福港船码头。搭载中午十一点半的岳阳班船,六点多到了沅江市船码头。我一路小跑喊来丁志钦和板车夫,将棉壳全部拖到了沅江市农机局仓库的院子。
回家后,我一边卖平菇,一边为到沅江市当平菇专业户而处理各种事务。四月十日,茶盘洲农场医院旁边的谢胜光来拜我为师。六月一日,我们终于全部收完了平菇,纯收入两千元。第二天,我将一些文学书刊和家具送到了大哥和二哥家。为了不耽误明天早晨的轮船,我请九组的司机瞿建军将木匠刘兵飞在十天前做的接种箱和必需品装上了车,送到了五七电排的船码头,当夜一家人睡在轮船上。回想起上车之前,注视着生活了一年多的旧村部,想到从此与它永别,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觉,竟无语凝噎。遥望茫茫夜色中璀璨的星星,不知哪颗是我?我背井离乡,挈妇将雏到沅江市当平菇专业户,是否抉择正确?是否孤注一掷?是否能稳操胜券?我这是第七次搬家了,是否能迈上康庄大道?如失败了,我又搬往何处呢?浮想联翩中,一颗流星燃烧着掉落天穹,我泪水潸然而下。
三
到达沅江市后,我们先租住在丁志钦的弟弟养鸡而剩余的一间房子中。一月后,因他扩大规模,我无奈地在石矶湖的加禾村四组刘世才家租了一间房子。我收了几个月的废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开支,计划等到秋天气温低后再栽培平菇。
八月十六日上午,我到湖南省食用菌研究所购了三支母种及甲醛,又寻到长沙市塑料三厂买了一筒塑料袋。八月二十七日,经过多处看房,我终于确定好了前有大湖、后有橘林的杨泗桥村群兴组皮冬超家。只过了一天,我们搬到了这里,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制原种工作。
为了减少成本,增加收入,我计划采用书刊上刊载的《用棉壳和稻草栽培》。九月十六日下午,大侄女婿送来了我在他们马公铺乡丁家坝组上买的八百六十斤稻草;我还在沅江纸厂附近栽培平菇的曾明华那里借来铡刀,和我村八组的文健康、洞庭红乡的冯梦贤、草尾乡胜天村的孙志成学员将稻草铡短。稻草刺破我手指渗出的鲜血随着棉壳和玉米粉装进袋内,灭菌、接种后,在房子中不断地堆高;我要早日发家致富,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幸福生活的祈祷伴着菌丝的萌发而逶迤生长。
印象中刻骨铭心的是当年生日。这天是十一月四日(农历十月初十),因栽培平菇的各种投入,我跌进了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的困境。上午,想买些我平时喜欢吃的猪肠子、包子、豆腐,在中餐庆贺生日,竟囊空如洗。想到临近而立之年却如此穷困潦倒,不禁悲从中来。在沅江市跑马岭的老汽车站对面,我嗫嚅着麻起胆子找到刚认识不久的刘建军,他和我栽培平菇的好友刘军是莫逆之交。没想到他居然大方地塞给我五十元,还买了根甘蔗送给我,真是感激涕零。
望眼欲穿的平菇终于在我千呼万唤中可以采收了,笑意终于爬上了我们紧绷着的脸。可是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由于当年冬天气温较高,由于安乡人在沅江市用塑料大棚栽培平菇的比比皆是,销售价仅为每斤八角(相当家乡一半的价格)。尽管妻子每天早出晚归地担着平菇到莲花塘农贸市场销售,可是收入却屈指可数。记得有一次,我采了一株覆土后的平菇,茂盛的叶片盖住了箩筐底。至少有十多斤,可卖的钱也微不足道。
平菇产量少时,我就起早贪黑地到石矶湖村凌云塔附近的张元喜家等贩卖平菇。有一次,我结识了团山乡太阳村一位姓罗的女子,看到她卖的平菇叶片上出现了蓝墨水的颜色。霎时,一九八八年冬在临湘县遇到相同问题的场景刺穿岁月,历历在目。当时我在书上找不到原因,虚心请教农贸市场卖平菇的五里乡花桥村的陈晓舟夫妻。可他妻子揶揄地乜斜着我:“你不是跟我学这个,我告诉你搞么哩?”呛得我无地自容。我现在断定她不知道原因,她果真摇头答不出来。“这是煤炭燃烧的原因。”和平菇摸滚爬打几年的我胸有成竹地告诉她。“是的,我是烧了煤炭加热,你真是爱帮助人的好师傅。以后到湖南省食用菌研究所买种时,请你带我去!”
三月四日早晨,我照例到后面的橘树林中采收覆土的平菇时,意外地发现三块菌床的薄膜和平菇全被偷走了,当时差点号啕大哭,只好找附近栽培平菇的朋友借,结果是无功而返。于是被迫购了三斤一两的薄膜,又挑了三十担水,浇在菌床上,插好竹弓,盖好薄膜,渴望能早日出菇。四月五日早晨,没想到两块菇床的竹弓被偷了。九日早晨,北方东边的薄膜又不翼而飞。在这里总共被偷了四次,偷得我不寒而栗,偷得我心如刀绞。
五月,平菇的采摘已近尾声了。我算了一笔账:从家乡出来一年了,我们的积蓄还是在原地停滞不前。从去年十一月七日开始卖平菇到今年三月九日,共收获了一千七百三十九元。加上后来的零星收入,最多也可能是两千元。想到栽培平菇既是体力与细心的高度结合,想到栽培平菇容易因杂菌感染而惨遭失败,于是我拿出省吃俭用积攒的五百元,毅然学习了一种所谓的新技术。六月上旬,我正式到益阳市销售。
秋风吹落了黄叶,可终究吹不燃我心中的灰烬。我理所当然地终止了销售,义无反顾地走进媒体应聘,开始了在人生地疏城市孤军奋战的生活。
不知为何,二十六年前栽培平菇的往事如夏天打湿的稻谷,恣肆生长出灵感的芽苗。当我想把它们付诸文章时,许多往事已随时间的长河冲刷得荡然无存,幸好我保存了当时从家乡带出来的日记本。它准确地记录了我筚路蓝缕的岁月。我之所以不厌其烦、连篇累牍地将时间和乘车路线及姓名写出来,就是想保持真实性。如果不是日记本,我真难以置信自己那么多的泪水、汗水甚至血水交融,才擘画出平菇的宏图。那是一九九一年五月十七日,我在请人用耕整机耕田时,铁滚从我帮忙抬上去的车上落下来,将我右脚掌砸开寸把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泥水被染得通红,痛得我龇牙咧嘴。
无论是亲密接触还是远足遥望,我觉得:栽培平菇是一块跳板,为我从乡村撞进城市起到了巨大的助力作用。试想,如不是栽培平菇,我应当还是在农闲时被迫深入柴山砍芦苇、背捆赚钱;如不是栽培平菇,我应当是到处借钱添置农机具、农药、化肥和做人情;如不是栽培平菇,我应当还是在乡村从事“双抢”、担大堤、交公粮的超负荷劳动。确实,和稼穑相比,栽培平菇时间短,见效快,可以避免日晒雨淋,而且经济效益远超稻谷。
每次邂逅平菇,总像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情人,总禁不住购买,还会和他们津津乐道过去栽培平菇的生活。我这样告诉他们:平菇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它的味道鲜美可口。人们常说的“山珍海味”是美好的佳肴。其实山珍就包含了平菇。每次品尝平菇,我认为它不仅是对自己那近五年生活的回味,更是反刍它珍馐美馔的乡愁。只是不知我当年寄存在皮冬超家里的那只被洪水冲失的接种箱,现在何处安息。它是否还记得我?是否在埋怨我抛弃它而分道扬镳?是否在责怪我的半途而废?我总是这样美丽地遐想:等到有一天,我想重操旧业,再度细啜那种栽培平菇收获的幸福。
當我回忆自学平菇栽培的经历时,总想起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的诗。是的,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毕将成为美好的怀恋。
作者简介:李君剑,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发表多篇作品,荣获《光明日报》主办的“濠江杯”“逐梦中国我的读书故事”全民阅读征文二等奖、国家旅游局和《中国旅游报社》与国家旅游局信息中心承办的“‘砥砺奋进旅游惠民全国美文大赛”优秀奖、教育部关工委社区教育中心和课堂内外杂志社及重庆市科普作家协会举办的“寻找我身边的好老师”全国大型征文三等奖及全国文学征文数十次奖励,作品被收入多本书籍,被多家报刊和网站转载。
(责任编辑 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