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

2020-03-04 07:34詹姆斯冈恩朱知非竹鼠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所罗门乌利魔法

詹姆斯?冈恩 朱知非 竹鼠

皱巴巴的黑板上写着几个白色大字:

云议

10月30日和31日

水晶会议室

我笑了。酒店公告板就像是电影院门口的招牌,总有错别字。

笑容褪去,我不安地环顾四周,要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我就是不喜欢这单生意。也不是因为它有多难,倒是太简单了,而且那个老太太给的钱也太多了。我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虽然这可以激发人的干劲,但也足以把一个私人侦探逼出神经病了,更何况——

见鬼!怎么会有人肯花一千美元,只为查一个名字?

我走过宽敞亮堂的大理石地板来到前台,倚在上面看着大门的方向。前台的服务生抬起了头。他那种类型的人,你一看就知道:瘦巴巴的,三十来岁,愤世嫉俗,秃脑门比地板还亮,满脑子媚上欺下。不幸的是,他正好認识我。

“你好,查理。”我说。

“凯西,”他一脸疑惑地问,“你在这干嘛呢?”

“忙生意。”

“别惹麻烦,凯西,”他吼道,“我会找人把你扔出去,上面可不会让你搜查房间或是偷拍照片。我们的客户花了——”

“别担心,”我说道,“我不是来惹麻烦的。”

他平静了下来,但还是不住地打量着我的脸。“你又来帮别人调查婚外情了?”

“我不做这种活儿了,查理。那板子上的通知是谁写的?”

“我,”他说道,“怎么了?”

“你不识字啊,嗯?”我说。

他瞟了一眼黑板之后回过头,满脸严肃地看着我,“我没有写错。”

“你看,”我说道,“我就一直都想参加个什么会议。”我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但是刚说到这个关键词的时候,我仿佛被人堵住了喉咙,一阵寒意从后背袭来。

“那你的机会来了,”查理说,“应该就是一个会议,那个人坚持要我这么写的。”

“好借口,”我答道,“不过没人会相信的。”

“他来了,刚进门的就是。”查理说。

我转过头,愣住了:来人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头发大部分是黑色的,只有两鬓斑白,穿着晚礼服的样子很显眼;错身而过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衣领上的那枚刻着铭文的小五角星,金光闪闪。外表符合我之前得到的情报,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跟在他后面。

“凯西——”查理开口了,他在警告我。

我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安心,随后跟上了那个径直走向电梯的黑色背影。

电梯几乎满员,他走了进去,转过身,电梯门就在我面前悄然合上。在关门前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直直地看了我一秒。

他的眼眶深邃,眼睛乌黑明亮。我产生了一种愚蠢的幻想,仿佛在关闭的铜门之后,那双眼睛也还能看见我,带着轻蔑和不屑,直到发现什么其他更有意思的东西为止。

幻想消失了,我赶快抬头看了一眼,向上的箭头缓缓地停在了“C”字标志上,接着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始向上。

“你上不上?”一个人不耐烦地问道。

我猛地回过神来,走进了右边的电梯里,电梯门关上了。“C层。”我说。

我们无声地向上滑行。小小的窗框外,砖块和着漆的钢铁交替出现。除了代表楼层的数字以外,我看见电梯上还写有M层、A层、B层。电梯停的第一站就是我要去的楼层。从电梯里走出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铺了地毯的走廊上,走廊两边是奶油色的墙壁。一个金色的箭头印在右边的墙上,箭头旁边写着几个字:“水晶会议室。”

我朝那个方向看去,水晶会议室的大门只有一半开着,一个黑色的背影正走进去。门边站着个年轻人,他恭敬地对那个进门的男人点了点头。看来有专门负责看门的人。这是个私人聚会。

水晶大门的守护者。一想到要混进这样一场“云议”,我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刚才进去的就是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他的背影我肯定不会认错——名字值一千美元,眼睛像闪亮的黑曜石匕首。

我耸耸肩,把腋下装着自动手枪的枪套调到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跟上了那个大白天穿晚礼服的人。我熟练地对着看门人点点头,他肩膀很宽,留着平头,黝黑的面庞颇为年轻,接着就径直朝门里走去。

但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玻璃墙一样,我猛地停了下来,沮丧地揉了揉鼻子。

“您的名卡呢?”看门人问道。

“名卡?”我打了个响指,“我就说忘了什么东西吧。但你认识我吧,堪萨斯城的凯西?去年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我了?”

他皱着眉头,“我怎么会记得你的长相?”

这话让我一愣。我知道他是真的没见过我,不过为什么他会不记得来宾的长相?他不记得我的长相,这很正常;然而一场私人聚会的看门人不是靠长相分辨来宾,这就不太正常了。

“可能我把名卡放口袋里了。”我说道。

我开始满怀希望地在自己灰色法兰绒外衣口袋里翻来翻去。我目前唯一的选择就是——原路返回——但是我得表现得优雅些。突然我在自己右边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光滑的长方形物件,我慢慢地将它掏了出来,正是一张名卡。

那个年轻人看了一眼,点头说道:“加百列,您最好把它别在胸口,没有名卡的人我不能放他进去。”

我茫然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面前这间巨大的会议室,那堵无形的墙已经消失了。一进门我就停下脚步,把名卡翻过来仔细瞧。

名卡的中间有一个圆形印章,上面印着两行漆黑的文字:“叫我加百列,要不就给我五美元。”

这可真够奇怪的,但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这张卡片怎么会出现在我口袋里?没人给过我这个东西。衣服是才从洗衣房拿回来的,我上午出门前刚穿上。

“加百列。”我默默嘟囔着。一个天使的名字,负责吹着喇叭送信。居然有人叫这个名字?

“云议”,能透过铜门看过来的眼睛,无形的墙壁、天使。我又打了个冷战,这都快成习惯了。

水晶会议室的环境很不错,虽然不是酒店里最大的会议室,但却是最漂亮的一个。天花板正中吊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两盏略小一点的则位于两侧。玫红的墙壁和吊顶下,铺着酒红色的地毯,伴随着水晶灯的轻柔摇曳,色彩交相辉映,变幻闪烁。

房间的尽头,是一座用黑布覆盖的临时舞台,后面还悬挂着一块黑色的帷幕。舞台后方小心地摆着一排座椅,前面还有一个讲台。在我和舞台之间,是整列整列的木头椅子;我数了一下,一共十三行,每行十三个。有几个椅子已经坐了人,但屋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还站着,聚在一起聊天。我仔细地浏览了一下,要找的那个男人并不在其中。

这场面和每天遍布全国各个酒店的数百场会议没什么区别。男男女女一年一聚,来讨论他们的都感兴趣的话题,对各种前沿进展夸夸其谈,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格调;要不就是纵酒狂欢,逢场作戏——有时候也不全是戏。

在场的男性各个衣着光鲜、引人注目,尽管他们中没有人穿晚礼服。至于女性——数量不多——也个个都年轻貌美。我从没在一个房间里见过这么多漂亮女人,即便是之前为了调查一桩婚外情去过的百老汇剧院后台都比不上。

但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医生、律师、大学教授?大会——什么会?

往右边挪几步的话,能让我好好欣赏某位高挑华贵的红发女性;于是我向右挪了几步,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往前栽。我赶紧伸出手臂寻找支撑,却感觉抱住了一个什么东西:温暖绵软,好像是女人的腰。她小声地惊呼了一声。我抬起头,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正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无意中能跟会场最为赏心悦目的女士之一亲密接触,我还真是走了大运。

“你知道吗?”她的语调低缓轻柔,“红头发的人总是能带来霉运。”

“给谁带来霉运?”我呆愣地问。

“我觉得你可以放开我,”她说,“你应该不会摔倒了。”

我站直身子,放下了手臂。“我肯定是绊到什么东西了。”我狐疑地看着红色的地毯,但地上什么都没有。

“还好没有摔倒,”她说,“你差点跪在了拉·瓦森面前。她是个女巫,绝对有五十岁了。”

我又看了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一眼。“我不信。”

她耸耸肩,我也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她一下。相对于屋里的其他美女,她只能算是可爱。蓝色眼睛和深色头发形成独特的对比,但五官却略有瑕疵:眼睛太大,鼻子太小还翘;嘴唇太厚,下巴有一点短。当我站直身子,她才只到我的下巴。但她的皮肤犹如奶油般光滑,至于她的腰身——呃,我之前已经提到了。

她大概二十出头,比我小了差不多十岁。其他女性看着确实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却显得很成熟。她顽皮的微笑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虽然明知别人正在审视着自己,也丝毫不以为意。

她又笑了起来,发出一种属于少女的悦耳笑声,“拿份日程表吧,加百列。”

她从身边的一堆小册子中拿了一个递给我。我接过册子,心想她的视力是不是也太好了。我的名卡还拿在手里呢,她肯定眼力不凡。

我俯下身去看她的名卡,就別在她白色针织连衣裙上那迷人的隆起处。

“叫我爱丽儿,要不就给我五美元。”

“爱丽儿?”我说道,“普洛斯帕罗在哪呢?”

“死了。”她淡淡地说。

“哦。”我说道。和陌生人搭讪最怕的就是说错话,之后你就会因为害怕再说错而不敢开腔,“谢谢你的日程表,爱丽儿。还有,谢谢你扶我那一下。”

“没事。”她说。

我刚转过身准备离开,一个大块头的白发男子就在前面。

“爱丽儿,”他的声音在我的脑袋上方传来,“你父亲的事太不幸了,社团不会再是老样子了。”

她嘟囔了些什么,而我正瞟着面前那宽阔胸膛上的名卡。看来他叫萨麦尔。

“他让你像个新手一样在这里发传单简直就是在羞辱你,”萨麦尔说道,“你应该和其他人一起站上讲台的。”

“怎么可能,”她说,“我是自愿的。而且不管我父亲怎么样,我都还是一个学徒。”

“啧啧。”他答道。我听得津津有味,从没想过现在还有人会说“啧啧”。“你是当之无愧的老手,我觉得你不比任何人差。”

“不好意思。”我一边说,一边试图挤过去。

“萨麦尔,”爱丽儿说道,“这是加百列。”

那张大红脸转过来,审视着我。“加百列?我听说过你,你很有真才实学,还被寄予厚望。”

他听说过我?“别人都是瞎传的,等我开始自吹自擂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没错,”他说,“没错。”接着又转回身去问爱丽儿,“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孩子?”

“噢,”她缓缓地答道,“他好像就那么凋谢了。”

“凋谢!”这个词把那张红脸蛋都给漂白了,“天哪,凋谢了么?”

他退了几步,痛苦地摇着头,“可惜,太可惜了。唉,我们要走了。再见,孩子。”

我看了看爱丽儿,她正伤感地盯着那个匆匆离去的白发男子。“总是会有这样的事。”她说。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我要找的那个男人从会议室后面的一扇小门里走了出来,站上了舞台。“他叫什么名字?”我赶紧问道,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臂。

“我也想知道。”她慢悠悠地说。

“陌生人吗?”我很惊讶地问道。

“当然不是。”

“那他是谁?”

“他是贤士。”

“贤士?”

“这是我们会长的称号。”

“那他叫什么呢?”

“他管自己叫所罗门。”

“要不就给他五美元,我就知道。”我叹了口气。“回头见,爱丽儿。”

人们逐渐落座,不过最后一排还是空着的,于是我溜过去坐下。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叮叮当当,仿佛在奏响一首永恒的乐音,尽管我一丝风都没有感觉到。

我表现得不是很好,基本上就是误打误撞、见机行事。那个女孩,现在已经知道我不是参会的人,不过她好像也不在意。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呢?

一开始这单生意看着还挺简单的:这里有一千块,去查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一个名字,就一个名字。找到他的名字有什么用?加百列、爱丽儿、普洛斯帕罗、萨麦尔、拉·瓦森(哦,这个名字是怎么混进来的?),现在还有“贤士”所罗门。我当初就该问问那个老太太,“找到他的名字有什么用?”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习惯性地自言自语。不是什么好习惯,但也胜过听蜘蛛在墙角和大门上织网。我坐在那里摆弄着一枚硬币,这是我仅有的财产。我对自己说,如果是正面朝上,我会最后一次走出办公室,用这枚硬币买一根热狗、一杯咖啡,然后想办法找一份正经工作。

但不管我掷了多少次,它永远是背面朝上。最后我把硬币扔在了笔记本上。

凯西,你真是个蠢货。

你说说看我怎么就是蠢货了。

私人侦探!私人个屁!你什么都干不成。

别揭人伤疤啊。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干点正事,赚钱去!还有你的合伙人,合伙个鬼!

我知道,我知道。

他走了,钱也没了。接着另外两个也都没再回来过。滚吧,找个工作,回去当老师去。

在学期正中间?

那找个班上去,找个不用脑子的工作。反正你也没有脑子。

我低下头盯着这枚硬币,想起自己那个已经没有合伙人的联合账户:一个去了南美,一个去了南非,还有一个去了南新泽西。接着,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灰头发的小个子老太太,坐在我对面巨大的椅子上。这是除了被我踩坏的桌子之外,办公室里唯一一件比较体面的家具。当然,这椅子也是随时要还的。

我吓了一跳,刚才都没听见她进来。

“我敲了门,不过你好像没听见,”她说道,淡蓝色的眼睛闪着光,“我们谈谈生意吧?”

“生意?”我问。

“我想让你找个人。”

“叫什么名字?”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找侦探了,对吧?”她轻快地反问道,“明天上午九点半到十点之间,他会去街角那家酒店的大厅。你不会认错人,我确定他又高又瘦,黑头发,灰白鬓角,看起来很有派头。他会穿着晚礼服。”

“早上十点就穿?”

“噢,没错,而且他会在领子上别一个五芒星。”

“一个什么?”

“一种有五个角的星星,金制的,上面刻有一些符号。”

我点点头,仿佛很懂的样子。是单好活。“你为什么确定他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之前见过?”

“噢,是的。我昨天看见他了,我相信他肯定懒得换。”

“换什么?”我茫然地问,“换衣服还是换脸?”

“都不会换,我看得出来你有点困惑啊,孩子。”

我确实有些困惑,这是今年接到的最不明就里的单子。我的脑子转得就像个老虎机一样。我当时就应该把这事给推了;但我低下头看了一眼桌面:发财了——在那枚硬币的旁边,有一张绿色的长方形纸,纸的四角分别印了一个“1”和三个表示什么都没有的漂亮符号。我脑子里的老虎机逐渐稳住了。这个我懂,我拿起钞票翻了翻,还搓了搓,好像是真币。

我看着椅子上的那个小老太太,她的眼镜架在鼻尖上。我印象中没见着或听着她靠近桌子。

“这些够么?”她紧张地问道。

“首先,”我刚想说话,但不知道从何问起,“让我先理一理,他会在大约早上十點进入酒店大厅,我找到他,跟踪他——”

“而且一定要保证他不会发现你,一定要保证。不然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哦?”我盯着手中的钞票,也许这单生意也没有那么重要。倒不是说我害怕危险,至少适当的危险是没问题的。我只是拿不太准这桩价值一千美元的生意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我跟踪他,然后呢?”

“你要查出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

“他的真名。”

“我知道了,他有化名。”

她犹豫了一下。“可能这是你的叫法。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他极其——极其善于伪装。如果你看到他进了一辆车,结果出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千万不要惊讶。我想要的就是他的名字。”

“知道了。”我说,这次我是真懂了,这老太太是个偏执狂。如果让她盯着自己的床底下看太久,她没准儿真能看到什么东西。现在她还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光看她的样子,你是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异样;但是偏执狂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会对某一样特定的东西特别狂热罢了。没人会去那个酒店大堂的,我到时候就收她一天费用,连带着报销各项支出,然后把剩下的钱还给她就行。见鬼,如果我拒绝她,她有可能会找上一些不那么正派的人,他们会给她报一个假名字,然后把一千块都给收走。只能这么干了,况且我还饿得要死。“我怎么联系您呢,您怎么称呼?女士?”

“是夫人,”她说,“皮博迪夫人。你不用联系我。”她灵活地站起来,“我会联系你的。”她出门的时候,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对我眨了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三两步窜到门口,开门朝左右两边的过道看去,两边都空空如也。我本来还想问她,那个人现在用的什么名字,也就是他的化名是什么。我要让皮博迪夫人觉得我是一个好侦探。

凯西——

“闭嘴!”我喊道。

我回到桌旁,花了好长时间研究那张钞票,差点错过了银行的下班时间。

所罗门,这就是他的名字。但又什么用呢?叫所罗门的人多了,我自己就认识一个,裁缝索尔。但他还有个姓呢。你不会直接就跟别人说“我是所罗门”,除非你指望别人调侃你,“那我还是示巴女王呢。”这个化名太土了。

我低头看了看日程表,黑色的封面闪闪发亮,上面写着一行字:

第十三屆

贤士云议

10月30日到31日

封面的正中间有一个看起来怪怪的印章,是两个同心圆包裹着一个有点像埃及墓葬金字塔的平面图。图上画的并不是金字塔的外观,而是其中的过道、密室和侧殿,或者其他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在两个同心圆之间,印着我不认识的外国字母。

这个印章很眼熟,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名卡,是一样的印章。

我随手翻阅着日程表,里面都是一些常见的广告。我仔细地浏览了一下,它们也许能让我搞清楚这是一个什么社团。

其中一个广告上画着有印记的五角星。“必灵五芒星,”上面写着,“已开光,必有效。邮政信箱——”

五芒星。我不知道那是干嘛用的,不过如果什么时候我真的需要一个,我知道去哪买了,而且还是“必灵的”。

还有一则关于书的广告,书名是《万能咒语一百条·带有数字和发音参考的修订版》,旁边写着“不满意可以退款”。

咒语?我眉头一皱。

这还有一份魔法书的书单,价格都在一百美元以上,还全是手抄本。从名单上依次往下看,有《大魔法书》《霍诺留宪法》《自然和非自然魔法》《黑鸦》《浮士德博士的幽灵与地狱之力》《伟大而全能的地狱之力》,再往下就是拉丁文了:《所罗门的印记》《所罗门王的神力》《精神之所》《所罗门之钥》……

而在最底下,是孤零零的《所罗门之枢》。“真正的所罗门之钥,亲手所作。”卖一万美元,已经是白菜价了。我摇了摇头,这可是所罗门亲手写的书啊!

我跳过当天的会议内容,继续查看广告。你要不是碰巧看到这种宣传册的话,根本不会知道还有那么多奇妙的东西可以买。

魔法棒(用崭新的剑从幼小的榛树上一击砍下),羽毛笔(用雄鹅右翼的第三根羽毛制成),圣刀(用鼹鼠血淬炼),黑母鸡和野兔,钉子(取自死刑犯的棺材),墓地泥土(保真)……

真奇妙。通过这个我也确定了这个社团的性质,这是一个专业的舞台魔术师团体。那些名字肯定是他们的艺名。广告上卖的都是供他们使用的工具,他们的小道具。不过这些广告都太严肃了,到处都是“保真,不满意可退款”的标志。就没有什么东西标记为幻觉的。

我耸了耸肩,这应该是某种只有内行才懂的笑话。我回过头去翻看今天的日程表,一时间有点懵。上面标着10月30日,而且只有一页。10月31日那张去哪了?我肯定拿了一份残次品。

我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10月30日

10:30 贤士致咒语和欢迎辞

10:45 巫术——一种推论

10:50 抱团的安全性——女巫聚会

11:00 巫术艺术的要素(带示例)

11:30 蔓延——为什么咒语会传染

12:00 模仿——最诚实的巫术

12:30 微积分,通往更好公式的大道

1:00 休会

3:00 魔宠的使用方法

4:00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乌鸦

5:00 兽化——实物示范

看到这,我停了下来,浑身冒冷汗。我知道兽化是什么意思,就是把人变成狼人,而他们打算现场演示这个。他们疯了,都疯了。我只想越早离开越好。

“你不属于这里。”一个人轻声说道。

我赶紧朝四周看了看,爱丽儿正坐在我身边,脑袋紧靠着我的头。要换个别的什么场合,我肯定会很享受。但现在我赶紧缩回来了一点。“这话怎么说?”我问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很简单,你不认识所罗门,行为举止也像个外人。而且我恰巧知道加百列早已经死了。”

“他也凋谢了?”我的声音在颤抖。

“不,他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死了。我觉得除了我之外,这里没别的人知道这事。”

我用的是个死人的名卡。“行了,”我说着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她拽住我的外套,用力一扯。“坐下,”她小声说道,紧张地看着四周。我坐了下来。“你不能现在走,”她说,“别人会起疑心的。他们可不会给你任何狡辩的机会。我不会把你招出来,等到休会时大家都走了你再离开吧。”

我用一只颤抖的手指指着日程表,“但这——这——”

她睁着大大的蓝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这只是魔法而已。”

“魔法!”我激动地说,“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魔法?”

“那当然,”她答道,“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对这些内容的看法和她的并不太契合。魔法?魔怔还差不多。唯一的问题是,到底谁疯了:是她?是他们?还是我?她看起来并不疯,他们看起来也并不疯。他们看着就像一群端庄睿智的人们在讨论工作上的事。魔法?别吧!别在今天,别在这个都市酒店里,这个光天化日之下,这个街上车来车往、天上飞机翱翔,人们正忙着处理自己生活琐事的时候。

咒语、魔法棒和墓地泥土。巫术、公式和魔法。

“啊!”我说。

“怎么了?”爱丽儿焦急地问道。

我揉了揉自己的大腿,我确实是清醒的没错。真是个坏消息。如果我没在做梦,而他们也都没疯,那就是我自己失去了理智了。

那个叫所罗门的人正站在讲台前,其他人都坐着,会议室里几乎坐满了。在黑色蒙布的映衬下,所罗门的脸苍白地漂浮在三角形的领口上方,他伸出双手在空中安静地摇了两下。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逐渐安静下来。

他开始说话,嗓音低沉洪亮而又清晰,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他飘动的双手摆出奇异的姿态。说完之后,他开始微笑着给社团成员念一段正常的欢迎辞,放在任何一场公司年会上都好用的那种。

爱丽儿靠近了我,悄声说道:“开头那段是埃及咒语,希望我们每天都得到神的保佑。”

“他可真够体贴。”我恶声恶气地说,不过这是为了掩饰我略微放松的心情。呃,也不是放松,是有这么一个词来形容它,但我不想用。上帝保佑。

最开始的五个演讲者无聊得就像讨论什么问题的专家一样,阐述着他们的技巧和各类细节,就连那些新入会的人都有些坐不住。

而我目瞪口呆,他们把魔法弄得如此无趣,让巫术变得这样死板,言语中满是对一种实用力量的盲目崇拜。

其中一个人从词源学的角度,说明了巫术是一门智慧的艺术。另一个人指出,中世纪十三人巫术团体的“女巫大集会”至今仍有重要意义,所以这次会议以此命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要在屋里安放十三排座椅,每排十三个,出席会议的人数——也正好是一百六十九人。

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爱丽儿在我身边显得有点不安。“我不喜欢这个,”她说,“我一直害怕这个东西。”

要不是已经被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轮番轰炸到头晕眼花,等开完会时我可能会对魔法的理论和实践有一个比较健全的认识。但剩下三个演讲者让我更加觉得不切实际了。

各种术语在我耳边萦绕,各种演示在我眼前展开。咒语、仪式和表演者的状态。他们说着什么“信仰产生了效用” “新一代的詹姆斯·弗雷泽爵士” “储备精神力量”之类的言论。扭曲的烟雾组成了狞笑着的面孔;一个穿泳装的漂亮女孩凭空出现,对着观众搔首弄姿;发言人伸手变出了一大杯清凉的饮料,并且大口将其一饮而尽。

然后在说什么蔓延、思想在邻近时空中的关联、部分同整体是一致的。还有什么头发、指甲,同魔法师接触的法则。

模仿。相似思想的关联。通过模仿而产生的效用。蜡像。

顺势疗法。相似性的法则。

现场展示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

上午的最后一个发言人慢慢地走到了舞台上。出于某种原因,他没能和其他发言人坐在一起。这人个子很小,脸色红润。当他在厚厚的手稿上俯下身时,周围一圈灰发之中的秃脑门闪着粉色的光芒。

他踌躇满志地看着观众们,高声朗读了几段介绍性的章节。他的论点是,高等数学的发展让人们可以操控一些魔法,而魔法原本只能靠精神力量操控,这种突破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暗示本社团就建立在这一理论基础之上,其宗旨是将巫术艺术发展成为一种实用科學。他还表示,过去人们对这一观点并不关注——当然并不排除某些人出于一些阴暗而又无关紧要的原因,故意将其弃之不用。

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会场中带有一丝紧张的气氛。发言人和善地从讲台上向下注视着。

“那是谁?”我悄声问爱丽儿。

她坐得笔直,目光扫过观众。“乌利尔。”她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乌利尔继续说道,“我已经按原计划进行了深入研究,现在打算在这次会议中做一个总结。”

他要了一块黑板,两个年轻人费了好大劲才把黑板搬上了台上。他们跌跌撞撞,似乎地上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障碍物。等到黑板放好之后,它就矗立在所罗门和之前的发言人面前。但是这块黑板似乎有生命一般,乌利尔写字的时候它老在那里跳个不停。

观众中传来阵阵窃笑。

乌利尔退了一步,转头查看下方一张张扬起的脸。他叹了一口气,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我们之中确实有爱开玩笑的人,”他一边观察,一边说,“要解决这种程度的恶作剧并不难。你们对常见的咒语形式都很了解,它们有时候好用,但有时候就不行。从数学上讲就是这样的。”

他在黑板上随手画了两个指向地面的箭头,上方潦草地写着一行公式,看起来很熟悉。公式里满是拉长的“f's”和小三角形,我觉得应该是希腊字母Δ。就在乌利尔写完公式的一瞬间,黑板不跳了。

“好,”他就像一个耐心地给差班授课的教授一样说道,“我们继续。”

不幸的是,他接下来就开始讲起了微积分历史、牛顿和莱布尼茨。所有观众都无聊得不行,只有几个人例外——可能他们本来就是专业数学家。认真听的人之中也包括我;我又捡起了一些大学时候的数学知识,而且他的观点我很感兴趣。在众多上台的人里,这是头一个我能听明白的。乌利尔把魔法视作一种科学,而数学就是解答它的钥匙。

“微积分的优点,”乌利尔总结道,“在于它的表达简洁、精确,而语言只能做到接近。精确是最重要的,精确和限制。有多少次你们想要召唤某件东西的时候,比方说从厨房拿一个杯子,结果桌子上出现了好几个玻璃杯?精确,精确和限制。如果你想要使用更好的方式,学微积分吧。”

接着,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公式,黑板就消失了。毫无征兆,没有烟雾、幕布或是别的戏法。我眨了眨眼,零星的掌声传来。他点点头,蹒跚走下舞台。

爱丽儿在我身边拍着手。

“他们好像不是很欣赏他。”我悄悄问道。

“噢,他们都懒得学那些复杂的东西。这个真是太有用了,乌利尔很亲切,每年都会来演讲,想帮助其他人提升自己。但他们只会在背地里嘲笑他。”

那些耐着性子听完乌利尔发言的人开始起身离去(更多人在他演讲期间就走了)。上午的会议结束。我们也站了起来。我晕晕乎乎地同爱丽儿一起来到走廊。我本来是不信这个的,我还试图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但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这就是真的。没有舞台魔术师的那些假象和分散人注意力的顺口溜,完全是真实的。这都已经是二十世纪了。他们施展的魔法,是真的行之有效;他们举办的会议,和那些退伍军人、牙医、律师以及成百上千个其他职业团体一样。

而且他们看起来比布罗肯山上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要正经多了。

“爱丽儿!”我说道,“爱丽儿!”她是我通往现实世界的唯一桥梁了,“我得跟你谈谈。”

“要我陪的价格可不低。”她说。

我眉头一皱。“多少钱?”

“一块牛排,”她说道,“大概这么厚。”她把手指分开了两寸。

“成交。”

五十个人在等电梯。“我们走楼梯吧。”爱丽儿提议。

我们从楼梯走下去。

“你们会阻止我向外界透露这些东西吗?”我冷不丁问道。

“会有人信你?”

“不会,”我沮丧地说。一猜就知道会发生什么。魔法师?当然,凯西,我知道你应该去找谁说这事。来,冷静一点,跟我去那里,不要冲动。“但魔法确实有用,”我说,“要是公开的话起码能值几百万。”

“要是你有家印钞厂,”爱丽儿问道,“你会把它租出去吗?”

“但有些东西就是对大多数人没什么用,对某些人却是无价之宝。比方说雨水,一般没有人会去利用它们,除了农民或是缺水的城市水库。”

“现在造雨都不用碘化银或是干冰了,”她微笑道,“只要悄悄地在尘土上洒点水就行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沿着这些台阶已经走了很久了,而它们还在笔直地朝下延伸,直到消失在昏暗的远处。我回头看了看我们来的方向,台阶一路向上,没有尽头。周围的墙壁光滑而又完整。

我慌忙朝爱丽儿说:“我去,我们这是走到哪里去了?”

“噢,天哪,”她看了一眼四周说,“这很像是一个陷阱。”

“陷阱?”我叫道。

“一个迷宫。”她抓住我的手拍了拍,“不用太惊慌,这很简单的。我们只需坐好,等我找到方向就行。当然确实有人在里面饿死的,不过只要你保持冷静就没什么危险。”

她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我也坐在她身旁。她从头上取下几个发卡,开始摆弄它们。

“你要是想说话就说吧,”她的手忙个不停,“不会影响到我。”

“人们什么时候开始会这些法术的?”我颤抖着问道。

“没多久,除非你把迦勒底人和米诺斯人都算上,不过这些无从考据。在一些历史记录中,我们发现最初这只是一起意外事件,某人可能碰巧发现了它的公式,但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最后也把这些知识都带进了棺材。相关的基础工作直到我父亲和乌利尔开始用数学解读古代咒语时才建立起来。”

“那其他人是怎么参与进来的?”

“乌利尔想把它给公开,发表在数学期刊上之类的。但是我父亲说这样只会遭人嘲笑,他想把所有事情都研究透彻,做好记录之后再对外公布。所以他和乌利尔招募了一些可靠的朋友組了一个社团做比对实验,发表论文,制定政策。”

我看着长长的台阶浑身发抖。“真是一群好朋友。”

“社团开始发展壮大,”她悲伤地说,“一个成员可以推荐一个朋友入会,而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会有相当数量的魔法师和巫师存在。他们并不是什么老手,只不过偶然地能够实现结果罢了。他们发现了社团的事,藏是藏不住的。人们都开始要求入会,我父亲觉得应该要有一个地方观察他们,约束他们。但是——”

她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发现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有一滴正滑过她的脸颊。我把手绢递给她,她擦了擦眼睛,微笑着把它还给了我。

“不好意思。”她说道。

“没事,你接着说吧。”

“但父亲的想法根本没用。渐渐地,其他人开始控制社团,并将它引入歧途。如今它只不过是一个社交组织,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力了。而这门艺术也成为了满足各种私欲的工具。所以去年,作为贤士的父亲提议,要将这门艺术公之于众。私人研究的阶段已经过去,下一步最好是将它引入公众的参与和讨论之中。议案被否决之后,他发出了最后通牒,给他们一年的时间考虑。如果他们到时还不同意,他和乌利尔就会对外公布。”

“然后呢?”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浑身发冷。

“一个月之后他就去世了。”

“被人谋害了吗?”我大声问道。

“他好像就那么凋谢了。”爱丽儿说,“来吧。”她站起身,手中是一个用发卡拧成的V字形铁丝。她拿着铁丝的两端,低声吟诵了什么,随后向上走了几步,僵硬地把它向前伸去——或者说是被它拉着往前走。

她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一堵白墙。我急忙站在她身后,紧接着就看见她一步迈进了墙里。我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呆滞地瞪着那堵墙。

一只雪白的手从墙里伸了出来,就像是湖中女尸伸手去拔神剑一样。它握住我的手,把我向前拉着。墙壁逐渐逼近,我闭上了双眼。等到我再睁开时,我已经在酒店的大厅里了。我回头一看,宽敞的楼梯向上延伸到一个平台,之后调转方向,通往夹层。

我看着爱丽儿,膝盖不住地打战,但还是尽量稳住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们一直沿着那段楼梯走下去会怎样?”

但她不肯回答我。

爱丽儿吃到了她的牛排,烤得五分熟的样子。她胃口很好,让人看着很开心。我越来越喜欢爱丽儿了,她漂亮、聪明、单纯——

我想起她的才能,赶紧开了口。

“人不会就这么凋零的。”我说。

“就在他去世前,父亲告诉乌利尔,有人为他做了一场圣赛凯尔弥撒。但是在之前他就有些精神恍惚。”

“那是什么?”

“一场黑弥撒。他说自己错了,他们本应该在发现这门艺术的证据时,就立即将它公之于众。”

“或者,更好的选择是,把它烧了。”我忧郁地说。

“他们也想过这一点,但是总会有其他人发现它的奥秘,那些不太正直的人,比如那些削尖了脑袋也要钻进社团里来的人。”

我把话题拉回她的父亲,我对他太着迷了,“他们真能让一个人凋零吗?”

她耸耸肩,“父亲总是很谨慎,剪下的指甲和头发都会烧掉。我们不敢尝试这样的事情,加百列。不过有些——”

“我不叫加百列,”我反感地说,“我叫——”

“嘘——嘘——,”她恐惧的环顾着四周,“你绝对不能说出你的真名,任何知道它的人都能够控制你。父亲肯定就是因为这个,有些人知道他的名字,一定是从他们那泄露出去的。”

“泄露给谁?”

她又慎重地环视了一下餐厅,“给所罗门。他一直都是父亲的对手,是反对派的首领。如今父亲去世了,所罗门当上贤士,不会再有人提议公开这门艺术。”

“但其他人不能说吗?你和乌利尔不能告诉报纸或别的什么人吗?”

她的脸色煞白。“噢,我们可不行。你不知道,所罗门什么都能干出来!只有父亲能和他对抗,但他已经死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乌利尔今天看起来有多虚弱。我很害怕,加百列。如果乌利尔也走了,那就剩我一个了。”

“但如果你知道他的名字,”我慢慢地说,“你就有了对抗他的武器,他就没有办法了。”

“是的,”爱丽儿急切地说,“你能做到吗?你能查出他的名字吗,加百列?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

我皱着眉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她顿了一下,仿佛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我不知道,”她静静地说,“你是做什么的?”

“私人侦探,”我回答说,“而且我已经有一个客户了。”

“不是所罗门吧,是吗?”她赶紧问道。

我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所罗门。”

“那你能做到这件事吗?你的客户想要你做什么?”

“和你一样。”

“那你告诉我也没有关系了,对吧,加百列?”她焦虑地说,“拜托了,加百列。”她的蓝眼睛恳求着,我壮着胆子注视着它们很长时间,直到不好意思再看。

“不行吧。”我说。

她继续问:“你的客户是谁?”

我耸耸肩。“一个小老太太,皮博迪夫人,认识吗?”

她不耐烦地摇摇头。“她可以是任何人,你还搞不明白吗?这里的所有魔法师都用的假名字,大多数人还会改变自己的外貌,好避免让人认出来。”

我坐直了,“你是说你原本不是这个模样?”

“噢,我当然没有伪装,”她一脸纯真地微笑着,“所有人都认识我。”

“那要查所罗门的身份就更难了。不知道名字,不知道相貌。如果只知道他是一个美国成年男性,那我们也就只需要排查大约六千万人而已。”突然间我打了个响指,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有主意了。”

我轻快地穿过大厅,走到前台。查理恭敬地抬起头,但当他认出我来时,表情就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样子。

“那个让你在公告板上写通知的家伙,”我问道,“是住在这里吗?”

查理绷着脸,“你又来耍什么花招?”

“向上帝起誓,没耍花招!”

“顶楼套间。”他说道。

“他怎么登记的?”

查理在一堆卡片中翻来翻去,接着扔了一张在桌上。我满怀希望地看过去,接着就心中一沉。卡片上用黑色的大写字母印着一个名字:“所罗门·贤士。”

他真是嚣张而又自信,就这么当着全世界的面吹嘘自己和社团,料定没有能人看得出端倪。不过他会不会是有勇无谋?会不会过度嚣张,过度自信呢?这是他个性中的一个显著特征,也可能就是他失败的伏笔。

我好奇他掌控这个社团的目的是什么。

“谢谢。”我说完便回到爱丽儿身边。

“那这个陷阱是为了什么?”我问道,“他们干嘛要这么做?”

她放下咖啡杯。“是一个警告。”

“警告你还是警告我?”

“我本以为是我,”她慢慢地说,“不过现在——”

“嗯,”我说,“最好不要是警告我。”

“你打算怎么办?”爱丽儿凝视着我问道。

“我不太喜欢警告。”我说。

我和爱丽儿分开了,因为我们一致认为这样会更安全一点。我独自看完了下午的演讲,感觉很不一样。

我听得更加专注,但也更害怕。魔法!它既真实又简单,而后者才是最可怕的。它就是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们接纳它,就仿佛它是打开龙头时流出的水,是拨弄开关后发出的光,或是电话里发出的声音一样。它就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一个男人在讲解魔宠和它们的用法。一只无形的手翻弄着书页;杯子自动飞到他的嘴边。我觉得这看起来就像用手一样简单,可能还更省力。

“证据呢!”观众中有个人喊道。

所罗门就在发言人的身边,干瘦阴暗而又强势。“刚才说话的那位,能站起来把你的观点表达得更清晰些吗?”

乌利尔站了起来。我看着他发亮的粉色秃顶。“发言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魔宠的存在?这种神秘的智慧生物是從何而来的?”

“你已经看到了——”发言人开始移动着杯子和手稿。

“心灵遥感而已。”乌利尔嘲笑道,“在场的所有人不用魔宠都能做到。”

手稿的书页翻得更快了,杯子升到半空,飞速旋转着,然后轻轻落在了讲台上。

“儿戏罢了。”乌利尔哼了一声。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所罗门皱着眉头问道。

“我想对这次会议的内容提出抗议。就像你坚持给本次会议起的名字一样,女巫大集会,魔宠,这些就是社团以后需要研究的对象吗?社团真的准备考虑调查这些东西?先生,这可散发着迷信的味道。”

一阵嗡嗡声从观众中传来。

“那你不相信精神世界咯?”所罗门的语调十分平静,但问出来的话显然不怀好意。

“是的,先生,”乌利尔回答说,“我不相信。而且我也不相信草率的调研和没有科学依据的猜测。我要求进行投票表决。”

所罗门用冷酷阴暗的眼神扫视着观众。“还有人和乌利尔一样,持反对意见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是爱丽儿。

所罗门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讥笑,“看来其他人全都赞成。”

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出声,选择站在乌利尔的一边。我一动也没动,恐惧地沉默着。

“似乎,”所罗门笑得咧开了嘴,“这项提议失败了。”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乌鸦变成了一只猫,而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是一个英国巫师,住在洛锡安。接下来的发言人以此为出发点,对神意和占卜进行了总结。乌利尔依然反对这种有关预测未来的荒谬假设,他认为那些中世纪的观点都毫无依据可言。

“证据,”他质问道,“证据呢?”

所罗门对他的付出表示感谢,观众发出一阵哄笑。显然乌利尔的权威已经被所罗门的行为给消磨殆尽。

“现在,”所罗门说道,“也许我们可以给乌利尔提供一些他想要的证据。”

我猛地反应过来,下一个发言人的题目就是“兽化——实物示范”。

他还带了一些道具:几盏奇形怪状的灯,插好了线但还没打开;一个坐在舞台后面的椅子上的年轻人,他的皮肤是深色的,表情里带着一些惊慌失措。

在讨论完兽化的历史及其分布的地理环境之后,他认为自己的研究已经触及了这一问题的真相。他在自己的门徒中发现了一个年轻人,他承认自己有着古怪的嗜欲和诡异的梦境。一天晚上,在满月的照射下,发言人目睹了这个年轻人变形。

为了进行演示,发言人用这些灯来复制月光的成分,从而刺激细胞的变异。他让那个年轻人走到舞台前方。这个人走起路来仿佛在梦游。

“看好了!”发言人说着便打开了灯光。

当年轻人沐浴在银光中时,乌利尔站起来进行抗议,但是被人群发出的嘈杂声所掩盖——这个年轻人真的正在变形!

他深色的面孔变得更黑、更尖锐,下巴恐怖地向前伸出;随着四肢逐渐收缩变短,他趴在地上。他满身是毛,用力甩开了碍事的衣服;尖尖的脑袋上,巨大的嘴巴张开着,舌头耷拉在两排锋利的白牙间。他蹲伏在地上,眼睛闪着红光,喉咙里开始发出吼叫声。

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

接着他一跃而起,扑向乌利尔。

人们大喊着涌到一边,撞翻的椅子哐哐作响。乌利尔笔直地站着,毫不慌乱,这个小个子、灰头发的老头,独自一人临危不惧,显露出了异常的勇气。他用一只手指指向那条跃起的狼,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的东西。

这家伙直接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上,落在了椅子间。它试图站起来,但是却栽倒在了破碎木头中,对着自己的左后腿嘶吼着。那条腿明显断了。它哀号着用自己的嘴巴轻触那条腿,发出了诡异而又可怜的声音。

乌利尔朝着这只动物俯下身去,用粉笔在地板上画了几个符号。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一丝不挂的年轻人,满脸痛苦。

乌利尔蹲在他身旁,在地板上画了一条虚线,写下一个数学公式,接着用另一种记号将虚线连了起来。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显出一种眩晕般的释然。他难以置信地活动着自己的腿,可以伸直了。

乌利尔扶着年轻人站了起来,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拍了拍他的手臂,领着他向大门走去。年轻人恐惧地回头看了一眼,离开了。乌利尔转身面向舞台,神情十分严厉。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这就是现在这个社团的领导层组织起来的课题?”他阴郁地说,原本高亢的嗓音低沉了一些,“有些神秘事物是不能触及的。这是对个人神圣权利的漠视,是对宝贵知识的亵渎。

“兽化!一种极端的心理状态,一种病态堕落的欲望。而今天这个案例,则是在催眠和巫术的辅助下产生的。有记录表明,马来人常对这种极易受影响的人施加兽化术,称为拉塔。你们不能再折磨那个孩子了。”

他转身面对着观众,“你们是否也同意这一点?”

他们不安地挪动着,但是没有人说话。几个人瞥了一眼舞台,所罗门正靠在讲台上,平静地注视着下方,波澜不驚。

乌利尔转过身,他露出一个微笑,用一只手指指向所罗门,那个贤士立刻就站直了。乌利尔笑了。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同胞施以威力的,除了自卫。”但是乌利尔着重强调了那最后一个词。“你以为你很聪明,但你只是个傻瓜;你以为你无所不知,但是其实一无所知。作为这个社团的联合创建者,我将放弃领导权,放弃会员身份。我留给你们一句话,你们好好想想:我不会允许这门艺术为恶所用。”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房间,瘦小而又无畏。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爱丽儿跟在他身后,喊道:“乌利尔,乌利尔!”她在门口处转过身。“你个懦夫!”她说,就在焦急地追赶那个小个子数学家之前,她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哀怨呐。她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去查出这个神秘所罗门的名字?还是另有所求?

我正想着呢,会议就中断了。一些观众三五成群向大门走去,兴奋地交谈着。还有一小部分则围在舞台和所罗门旁边。红发的拉·瓦森就是其中之一。她的身材真好,头发华美,面孔精致。不过我没有太多感觉了。我觉得她比不上那个可爱但真实的女孩。

等到我意识到自己是屋里除了讲台边那群人之外的最后一人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所罗门那漆黑的双眼已经好奇地盯上了我,即便当时他还正在同别人交谈。他停了下来。

“先生,”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好像投射在了某个离我几尺远的地方,“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会感到非常荣幸。”

加入他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做的事。但是夺门而出应该也是所有怯懦的选择中最危险的一种。

“是我的荣幸。”我说。

我走向讲台,感觉自己正在被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反复打量着。那个女人的眼神仿佛能窥视我内心的隐私,这是最让我胆寒的。

“加百列,是吗?”当我走近到足可以看清名卡的距离时,所罗门沉思了一下。

拉·瓦森看起来很惊讶。“但我以为——”她突然停住了。

我扫了一眼她的名卡,但是不太好看清。因为她的胸脯太大,几乎把名卡撑到一个不容易看到的角度,不过我还是看到了她的名字“凯瑟琳”。凯瑟琳·拉·瓦森,对我而言还是没什么意义。

“你想说什么,亲爱的?”所罗门问道,抢了我的先机。

“我没想到加百列会是这个样子。”她反应迅速地接话道,接着朝我抛了个媚眼,带着强烈的性暗示。

不过我们都心知肚明,她当时想说的并不是这句。

“那么,加百列,”所罗门问道,“你对今天下午的活动怎么看?”

“非常有趣。”我说。

他笑得很开心。也许他只是喜欢这种唇枪舌剑,也许他是因为想到了要怎么处理我而开心。

“但是目前的情况并不像你的回答那样含糊。阵营已经确立,一整个社团对抗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女孩。问题在于:你站哪边?”

“我一直站的那边。”

“你为谁效忠?”凯瑟琳插了一嘴。

我看着她,笑了。“当然是为我自己。”

“那当然,”所罗门慵懒地倚在讲台上,俯视着我说道。他责难地瞟了凯瑟琳一眼。“但是在眼下,出于对个人利益的考虑,你应该选择会赢的那边,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必须假定所有不与我们为伍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耸耸肩,“我很理解这一点。但是在此类情况下,人多不一定力量就大。我觉得局势看起来还尚不明朗。”

所罗门的眼睛闪着光。“你的名字似乎给你一个天使般的视角。不过如今名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很欣赏你思考的独立性,但这也会让我担心误伤到你。也许你可以给我们一个东西,来获得我们的信任。”

“比方说?”

“比方说,”他似乎思量了一下,“比方说你的真名。”

“当然可以,”我表示赞同,“只要你们肯按照同样的方式,给我一个信任你们的理由。就从”——我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就从你开始吧,贤士。”

所罗门笑了,“你是个聪明人,加百列——也是个勇敢的人。我希望您能选择正确的队伍。我们真不希望——失去你。”

“等到时机成熟,”我慢慢地说道,“你就会在赢的那一边看到我。”

我向他们点点头,转身离去,快步穿过了大门。

“加百列。”一个性感慵懒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一阵寒意袭来。是凯瑟琳·拉·瓦森,她像一尊船头的塑像般飘然而来。

“加百列,”她又喊了一声,直到离我很近时才停了下来,都快贴到我了,“我对你很感兴趣,加百列。你身上有一种坦率的男性气息。”

我本来想说,她身上有一种很虚幻的女性气息,但我没说出口。

“你——也许——没有伪装?”她问道,离我越来越近。

“也许吧。”我喘着气说,她的胸快都要在我的胸口上钻出洞来了。

“我喜欢你,加百列。”她低声说道,嘴唇开始朝我伸来。

我看着它们越来越近,仿佛两条蠕动的红蛇,带着某种冰冷的诱惑。它们很快就变得模糊,我的视线转向她那双深蓝色眼睛,仿佛看到两潭深不可测的湖水。

她的双唇碰到我的瞬间,我像遭遇电击一般。她的唇纠缠着我,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抱着她,我感觉到她的手顺着脖子伸进我的头发里。我挣扎着想要呼吸。

过了好久,她慢慢地向后退去,眼睛半闭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算什么?”我喘着粗气问道。

她沿着走廊离我而去,转过头微笑着慢慢说道,“这算预告片。”

电梯门开了,她很快就走了进去。直到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都一直看着我,带着一抹胜利的微笑,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很不检点。我伸手拿出了手帕,擦着自己的嘴唇。刚才同所罗门在一起的三个男性笑着从我身边走過。我看了一眼手帕,上面沾着橙红色的痕迹,而那三个男人消失了。

我又等了几分钟,但是所罗门并没有出现。我迅速朝水晶会议室瞟了一眼,里面是空的,非常空,给人一种虚无的感觉。那些水晶吊灯也不再响动了。

我紧张地走向舞台后方,朝那扇小门走去,犹豫再三还是警惕地拉开了门,以防遇到什么惊吓。但所罗门并没有在这里。小房间里还有一扇打开的门,我能看到通往中央大厨房和用餐区的阶梯。

我走进小房间,慢慢地关上身后的门。我并没有发现优雅的所罗门行走在楼梯上,但他刚才也没有从水晶会议室里走出来,经过电梯。他既没有走楼梯,也没有坐电梯,那么他——思考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要完成自己的任务,懒得管他什么神秘游戏。

我环顾整个小房间,所罗门来过这里。当然其他人也来过,但我只在意所罗门。除了空的衣帽架外,这个小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我将衣帽架挪动了几寸,发现地上有东西——是一张长方形的纸片,翻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去华盛顿特区的返程机票,日期是前天。

我耸耸肩,有可能是所罗门的,但也有可能不是。我将它放进外套口袋,继续仔细搜索房间,但这完全是浪费时间。我回到水晶会议室,检查着舞台周边,看到盖着舞台的布下有一个黄色的尖角。我把它拽了出来,是一沓大约七十五页的手稿,用活页夹包着,字迹很清晰。上面零散地写着各种公式。

我隐约能认出第一个公式,跟所谓的“导数”有关,用来求抽象的极限值。我已经好久没碰过微积分了,更何况当年的数学课上我也不是什么好学生。我知道这是谁的手稿,乌利尔的。

在舞台下方或是房间里再没有别的东西,我夹着手稿来到走廊,等了十分钟的电梯。没几个月的时间我应该是不会再走楼梯了。我走进大厅,订了一个房间。所罗门已经盯上我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现在逃跑肯定不是上策,跑也跑不掉。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想逃跑,但是时候摸索一下这场游戏的规则了。

查理下班了,前台的年轻人很热情。

“嘿,”我仿佛一时兴起地转身对着前台说道,“有没有一个女孩在这登记?叫爱丽儿的?”

“哪个爱丽儿?”

我耸耸肩,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微笑,“嗨,我没弄到她的全名。”

他翻了翻手边的卡片,说道,“今天没有。”

“好吧,”我壮着胆子问,“那有没有一个叫乌利尔的老头?”

他不再那么热情了。“爱丽儿?乌利尔?笑点在哪呢?”

“行吧,”我绝望地问道,“有没有一个叫皮博迪夫人的小老太太?”

但他一脸厌恶地转过了身。

我疲惫地走向电梯,仿佛一个玩牌的人发现除了自己手里的牌之外,其他所有的牌都可以随意变化。我来到七楼,沿着大厅走向自己的房间。我用钥匙打开门,接着便迈进了一个无尽的黑色深渊之中,坠落着,坠落着,坠落着……

我转个不停,四肢竭力想要在这无形的夜中找到一个支撑点,却只能疯狂地在漆黑的虚空中翻滚着。

这不是真的,我告诉自己。但是这念头也被猛烈的寒风席卷而去。这些都是幻象!我尖叫着,绝望地想要保持一丝理智。

我十分慌乱,喉咙里想要发出大叫;肌肉十分紧张,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起来。在各种情绪的压迫之下,我竭力想着一个清醒的思路:如果这只是幻象,如果我并没有真正坠落,那我现在应该站在房门后,右手边的墙上就是电灯开关。

不可能的,我眩晕的理智如是说。但我还是坚持这个信念,伸出手疯狂地乱抓——

灯亮了。我就站在门后,面对着一个普通的房间。我在想刚才我是不是疯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去。地面上有一块发光的黑色玻璃,大概两尺见方。我弯下腰,把手伸进地毯和玻璃之间,将它捡了起来,仔细端详着。

那不是玻璃,而是一面没有镀银的镜子。相反,它的背面涂成了亮黑色。镜子上我扭曲变形的脸正阴暗地看过来,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我颤抖着把它翻了个面。镜子边缘刻着一长串神秘的字母符号,与那枚印章上的很类似。我从口袋里掏出日程表对比了一下,字母相同,但顺序不一样。

我走到对面的墙边,小心地将镜子面朝墙里放好。几分钟之后,我不再颤抖了。

我栽进椅子里,突然发现自己从未如此疲惫过。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重新回顾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每到那种让人很难相信片段时,我就会看一眼墙边那块正方形的黑色镜子。

我陷入了一种由魔法和巫术编制而成的网中,疯狂而神奇。不知名又不露真容的生物像蜘蛛一样潜伏在墙角,等待着冒失的苍蝇自投罗网。我就这么嗡嗡地飞过来,自投罗网。唯一的出路就是查出蜘蛛的身份和它们的藏身之所。也许到时候它们就会发现网里来了一只带刺的黄蜂,把这脆弱的丝线扯得粉碎。

皮博迪夫人,这个用一张翠绿色纸片将我引诱进来的小老太太到底是谁?她是不是也在对抗所罗门?爱丽儿和乌利尔是不是还有一个未知的盟友?她是不是所罗门的手下,想要寻求保护或是将其取而代之?还是说这其实只是所罗门的花招,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利用我来对抗某个未知的第三方?

那个红发女巫凯瑟琳·拉·瓦森到底是谁?

爱丽儿是谁?乌利尔又是谁?我到底能不能信任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坦率和诚实?一个女巫和一个巫师?

而且,最重要的是,所罗门是谁?

我是在同阴影战斗。这是一场瞎子抓人的游戏,而我就是那个瞎子。要是我能够把眼罩摘掉多好,即便是一瞬间都行,好让我看到他们真实的面孔——

这个黑镜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另一个警告?它是不是说:当心,不然就要动真格的了?也许它不过是一次失败的尝试?这不太可能,毕竟我还没有足够的知识来摆脱陷阱。

我已经在黑暗中摔了太多跤,我需要光明,需要知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卷手稿,脱掉外套扔到了床上;取下枪套,挂在了椅背上,枪把的位置很显眼,我只要跳起来就能拿到;解开领带,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翻了翻手稿,浏览了一下它几个章节的标题:前言、原理、装备、简单咒语、反咒语、瞬间移动、幻象、伪装、医疗、其他实用功能。最后一章标上了“道德”字样。

我翻回前言部分,开始仔细研读。这份材料已经经过加工、改写和简化,浓缩成了一种理论框架。各种不同的现象及其相似性都得到了记录和观察,还提出了解释性的假说;这些假说经过测试、修改和再测试,直到得出一个可靠的理论体系。换言之,一种系统化的思维让那些难以置信的现象演化成了某种实用科学。

遗憾的是,这些材料并非系统的教材。大部分关联性和解释性的内容都给省略了。它实际上是一份随意记录的手稿,对于作者来说清晰明了,因为他能够自动补充那些背景资料和示例,但是对于普通读者而言并不是很好理解。而且手稿中给出的例子都不可避免地涉及各类数学公式,通常是微积分,大多都十分晦涩。

但我并不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乌利尔的基本理论中提到了一种能量,通常它不能存在于现实世界里,它存在的地方只能用数学术语来定义。尽管你能用某种词汇来描述这个地方,比如说什么“共存宇宙”、“平行世界”之类的,但这些都不够准确。

这个观点并不荒谬。按照宇宙能量守恒的定律来说,我们可以假定,有一些能量确实能存储于某个地方。更何况乌利尔的理论已经得到了实践的证明。

现在,这种能量可以被引入现实世界。并不是通过物理手段,因为它对环境有所限制,要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刻。然而思维了无拘束,它可以朝任何方向运动,向前、后以及两侧。它可以连接这一能量源,并将其引入现实世界。

过去,思维与这种能量的连接是低效且随意的。神话传说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满是的恶魔、仙女和精灵的世界。这种能量的外在表现断续而又不确定,因为它还缺少两个要素:理论与规则。没有理论,就没有控制它的方法,而错误的理论更是贻害无穷。至于规则,那些没有底线的祭司、巫师和魔法师是不会遵守规则的。

有时候,渴望或是恐惧可能会意外触发思维对这种能量的需求,因为这种能量是无形的,而思维就是一个矩阵。

通过一些实体或象征性的手段,可以让思维得到规范,其中最有效的便是数学。它不受错误定義以及潜意识回应的影响,精确地表达了事物之间的关系。同时,现代数学的发展让各类艺术同科学之间的对话成为可能。

利用像微积分这样的数学工具,就可以精准而恰当地控制超自然能量,因为它能计算出极限值。位相分析(拓扑学)只考虑物体间的位置关系;张量分析(绝对微积分)构建了一些可以共同变化的关系或者法则,研究它们在不同的坐标系统间变换时,是否依然能保持效用。只要使用正确的方程式,就可以引导思维将所需的能量引导出来,完成相应的功能。

我抬起头,心中满是疑虑。要真是这样的话,每个人都能变成魔法师了,每个人!像我这样的新手也不例外。

豪华酒店就像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型城市,什么坏事都有可能发生,从奸淫掳掠到巫师大会,外界对此完全一无所知。不过它也有自己的优势,你需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满足,但并非依靠魔法,而是钞票。

我拿起一个和心灵感应器类似的小型装置叫了客房服务,随后给了那个女服务员提了一个恐怕是整个怪事史上最怪的要求。

“我要一本关于魔法和巫术史的书,”我说道,“另外还要一些高等数学教材,尤其是关于微积分、位相分析和张量分析的。”

“好的,先生,”那个女孩说。她甚至没问我这些书名该怎么写,“还有其他需求吗,先生?”

“一份火腿三明治配白面包,再加一杯咖啡。”

“好的,先生,”她问道,“就这些了吗?”

“噢,”我说,“再来一盒粉笔。”

我解决的第一个目标是火腿三明治,第二个是魔法史,因为它看起来是这堆书里最简单的。肚子不饿了,脑子就好用,我浏览着这本书,整理了一下思路,也弄清了几个问题。

比方说,那位贤士以所罗门为名,《圣经》中的国王,死后被誉为最伟大的巫师。据说,天使拉斐尔曾给他上帝用以控制所有恶魔的戒指。所罗门指使一些恶魔来修筑圣殿,而那些不太听话的恶魔则被他关进了一个铜制容器中,扔进了深深的巴比伦湖。

所罗门是一位睿智的君王,但他晚年一些阴暗的行为只有用魔法才能解释得通。人们一直在寻找他那些神奇的秘法之书。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所罗门之钥》,书中详细记载了如何通过各种准备和仪式来召唤恶魔——以及遣散恶魔,这可能还更重要一些。由于上面所述的工作过于繁复和困难,没有人能成功也自然不足为奇。他们完全可以尝试到自己老死,也不会失去对“所罗门”的信仰。

后来还演化出更黑暗的元素。对于知识(以及财富)的追寻变成了对邪恶的献身,魔法变成了巫术,召唤恶魔则变成了与魔鬼的契约。

爱丽儿和乌利尔,同加百列一样是天使的名字;而凯瑟琳·拉·瓦森是路易十四时期一个职业的手相大师和通灵师。她秘密地向自己的客户出售关于爱与死亡的符咒。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个施毒者,不仅卷入了一场有关国王的情人蒙特斯潘夫人的情欲弥撒,甚至还试图毒杀国王。

真是个好名字,我心想,很适合那位红发女巫。

这些词汇在我脑中不断地翻滚着:情欲弥撒、亡者弥撒、黑弥撒;卡巴拉和负名天使;女巫大集会、安息日和黑暗仪式;邪恶的典礼和野蛮的审判。我决定看看数学书来清醒一下。

我仔细钻研了一下微积分的内容,逐渐开始理解乌利尔公式的含义。但在短暂地阅读了位相分析和张量分析的要素之后,我放弃了精研它们的打算。

如果乌利尔的手稿真有这么神,那我现在就具备释放魔法的能力了,不是吗?我决定试一试。但我从哪开始呢?我想起了当时一个发言人是如何召唤冷饮,我现在就很需要来一杯冰薄荷酒。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尝试不能搞太复杂。一杯传统的威士忌就行,波本加苏打水。

我翻开乌利尔的手稿,找到“简单咒语”那一章,研究了一小会儿之后,又翻到了“装备”部分。上面说唯一的必需品是一支粉笔,而它的作用只是在写公式的时候帮助集中注意力。如果一个人的思维还不是很习惯数学术语的话,也可以用其他类似的工具来替代。

我去浴室拿了个杯子,朝里面滴了几滴水之后,放在桌上,接着用粉笔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圈,写上了预定的公式。

能有用吗?不对,这个态度有问题。没有信念,思维就不能正常运作。它肯定有用,我亲眼见过。我能成功。

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公式,将未知数与我想要的目标对象及其位置相关联。

手稿上写的是:“一开始,念出公式或许会有所帮助。”

“威士忌,威士忌,”我吟诵着,感觉非常蠢,“来呀,来呀,来凯西·金曼这里,他住在707房间——”

圆圈里出现了一个杯子,刚刚都还没有的,结果现在有了。我瞪大了眼睛盯着它,成功了,我会魔法了——也有可能是尝试了一种新科学。

我用一只颤抖的手拿起杯子,举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啊——呸!我一口吐得满屋都是。这波本都馊了,苏打水里不仅没有苏打,还是烫的。

我放下杯子,感觉很懊丧。显然我还不够熟练。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个发言人还召唤了别的东西,他召唤了一个女孩。当然也有可能是打电话叫的。

我也需要一个什么人,需要一个人来交谈,来解答我的疑问。而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爱丽儿。但我不知道她在哪,不知道她住哪个房间,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住在这家酒店里。我能把她召唤来吗?我耸耸肩,可以试一下。

我得先建立一个连接。思考了一下之后,我一眼看到了放在床上的外套。女孩子的头发很容易留在法兰绒面料上,有时候是化妆品,不过总是会有头发。

我拿起外套,上面确实有头发。一根红色的长发,我用手指把它卷起来,正準备丢掉,但转念一想,我又小心地将它拉直叠好,放进了一枚酒店的信封中,藏进了上衣的内袋。这还有几根金色的短发,不过那是我自己的。终于,我找到了一根黑色长发。

我疑惑地捧着这根头发,我这次能发挥好吗?要是我又搞砸了,会不会对爱丽儿有什么危险?我觉得没问题,再不济就是召唤来一个别的女孩呗,比方说拉·瓦森。我浑身一抖,要真这样可就糟了。

这次我可不能碰运气。我去浴室拿了一块肥皂,用铅笔刀切割起来。十五分钟之后,一个很漂亮的卧姿裸体模型出现了。当然不是爱丽儿,不过没关系。我把模型的头部沾湿,用两个指甲把头发绕成了一团,粘在了肥皂上。

我跪在地板上,查阅着关于瞬间移动的部分。我在地毯上画了一个圆,将那个模型放在里面,周围用粉笔写上了一圈公式。

我站起身,一边参照着说明,一边检查。“X是爱丽儿,”我念叨着,“Y是我屋里的这个点。”我大声念出了公式,“不管你在哪,爱丽儿,来吧,到这里来。出现到圆圈里来。爱丽儿,到我这来……”

一阵风吹向我的脸,我看到圆圈上出现了一双白色、赤裸着的小脚。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我赶紧抬头一看,是爱丽儿没错,完完整整的,几乎没什么别的了。她大大的蓝眼睛里满是震惊。当然我的眼睛也是一样的,因为显然爱丽儿刚从洗澡间里走出来。

“几乎没什么别的”,指的是一条毛巾,她正慌忙用它挡住自己。看到是我,她长出了一口气,听起来放松了些。我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说不出话来,浑身无力。但是一种诡异的满足感袭来,我之前对她那迷人身材的判断果然没错。

我现在就很希望来阵风,从我的面前掠过,把那块毛巾给吹走。

爱丽儿用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它,看起来很气恼。但她的脸上慢慢地显出一丝微笑,“调皮,真调皮。”她说道。

接着她弯下腰,捡起那个肥皂塑像,喃喃地说了几个字之后便消失了,连带着毛巾和塑像都没了。

过了半拍之后我才听见自己的喊声。“爱丽儿,爱丽儿,”我叫着她的名字,“我要去哪找你?去哪儿——”

然而并没有用,她已经消失了,还带走了我找到答案的唯一希望。

过了一刻钟之后,我想起了自己的手绢。我把它掏出来,记得当时我们坐在那段无穷的台阶上时,她用这块手绢擦过眼泪。但我盯着上面那块橙红色的痕迹,我的魔法世界冒险之旅总是这么不顺遂。搞不好我就会召唤来危险的凯瑟琳·拉·瓦森,而且她搞不好手上就拿着毒药。

但我已经召唤过爱丽儿一次了,我心想。我的信念越来越强烈,我可以再做到一次。

地上的圆圈和公式还在,它们之前生效过一次,没理由不能再用一次。我把手帕扔在圈里,拿起桌上的杯子,朝上面轻轻撒了点水。

“爱丽儿,爱丽儿,”我说道,“顺着你留在这块手帕上的泪水,来找它吧,再到我这来一次……”

这次,当爱丽儿出现时,我并没有感觉特别惊讶。她穿着身朴素的睡袍——不过几乎没什么别的了,深色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我急切地深吸了一口气。香水的味道。她真的非常迷人,几乎称得上美丽了。

她是不是经常穿这么暴露的睡袍?她是不是总会在睡觉的时候喷香水?我一边忍不住好奇,一边唾弃这样的自己。

爱丽儿皱着眉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熟练的,加百列。但不能再这样搞了。被这么呼来唤去地让人很不舒服,你都搞不清楚下一秒自己在哪儿。另外,其他客人会怎么看?酒店服务员会怎么看?”

我不禁大笑了起来,在水晶会议室里人们大展巫术,又是狼人又是魔法又是谋杀的,而她担心的居然只是酒店客人和服务员的流言蜚语。

她把眉头拧得紧紧地,试图保持严肃,但结果也还是笑出了声。我留意到她正看着自己的脚下,我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我一下蹦了起来。“别!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好吧,”她答道,“但我可不会站在房子正中间和你聊天,先放我出来。”

“放你出来?”我茫然地问。

她指了指脚下,不耐烦地说道,“这个圈,如果不把它打破我就没法出来。”

我用鞋底擦掉了圆圈的一段,她就像一团由黑色花边组成的芬芳云朵般从我身边掠过。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她。但她却一直盯着那个圆圈里的手帕。我赶紧弯下腰把它拾了起来,准备塞进口袋里。

她伸出手,意味深长地打着响指。我犹豫着把那块方形的亚麻布掏出来,慢慢递给她。她把手帕展开,看着上面那团橙色的痕迹,耸了耸肩。接着,她皱起眉头,脸都扭成了一团。

“啊,”她悲伤地朝床边走去,“你和那个红发女巫接吻了,你和她发生关系了,你站到他们那边去了!”她栽倒在床上,啜泣着。

“但——但是,”我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可以解释。我什么都没干,是她把我逼到了墙角——”

“哦,都是女人的问题,”她缓了一口气说,“男人什么责任都没有。要是你知道她的本来面目,你都不会走近她十尺之内。”

我坐在床边上,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肩膀。她的肩膀很漂亮,我挺喜欢拍它的。“我本来也不会靠近她十尺之内的,”我说着打了一个寒颤,“一次都太多了。再说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躲开我的手。“别碰我。”她凶狠地说。过了一会,她的嗓音温柔了些,“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想了想,若有所悟的样子。“黑头发的女孩,”我说,“蓝眼睛,差不多你这样的体形——”

她坐了起来,用自己的手背擦掉了眼泪。如果我能够把视线从她的睡袍上移开,同时不去想她刚才毛巾没有遮住的部位,我会以为她是一个小姑娘。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的眼睛又蓝又亮,还闪着泪光。“真是我吗?

我点点头,“是的。”

我的声音肯定非常诚恳。她笑了,“她真把你逼到墙角了?”

“所以你得帮帮我!”我举起一只手说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乌利尔打算干什么?”

“他会留下来,他会帮我。他发誓会让所罗门下台。那只狼人就是一个严重的失誤。”

“什么意思?”

“要不是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想要杀掉乌利尔,我觉得他肯定对目前的局势还是无动于衷。他是一个温和的男人,不会伤害任何人,总是竭力避免麻烦。只要他认为事情还不太过火,就肯定不会出手干预,他想做的只是搞自己的研究。但现在乌利尔已经下定决心了,他是最厉害的魔法师,没有人能和他相比。”

“但只有你们两个人吗?”我问道,“就你和乌利尔?”

她点点头。

“这可不简单。”我慢慢地说。

“而且乌利尔的身体不太好,”她说,“虽然他看不起所谓的圣赛凯尔弥撒,‘迷信!他总是这么说;但他知道,如果他想的话,也可以做到类似的事情。他试着用反咒语保护自己,但这只有在集中精力的时候才最有用,不过他总得睡觉啊。”

“好吧,”我说道,“现在你们有三个人了。”

我得到了一个纯粹的感激眼神作为回报。“谢谢你——加百列,”她说,“你有查到所罗门的名字吗?”

我摇摇头。“我就找到了这个。”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机票。“而且我也不敢说这就是所罗门的。”

她接过机票仔细看,然后耸了耸肩,把票还给了我。“看起来用处不是很大,不过还是留着吧,没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突然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凝视着屋子里的什么东西。我转过身,发现她正看着我架在墙边的镜子。

我朝那堵墙走去,把镜子翻了个面,“我进房间的时候正好踩在上面,让我体验到了这辈子最奇怪的感觉。”

“当心,”她说道,“这些人还真看得起你。我听说过黑镜,但从没见过。看来有人想要除掉你。”

“噢,”我耸耸肩,“可能这又是一个警告吧。但我一开灯,那种感觉就不见了。”

“不要相信镜子里的幻象,”她认真地说,“这次你能逃过一劫,要不就是因为你很坚强,要不就是你很幸运。在黑镜中,时间都是无意义的,几秒钟就仿佛永恒。它能把你逼疯。还有人说,如果困住你的镜子碎了,你就会死。”

我打了一个冷战。这不是我习惯的那种危险,就算面对着十几发普通的子弹都不会让我这么胆寒。

“但他们是怎么操作它的呢?”她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他们是不是知道你的名字了?”我摇摇头。爱丽儿打了个响指。“那个女巫!她吻你的时候,是不是用手摸了你的头发?”

“怎么了——是啊,”我说,“我觉得她摸了。那又怎么样?”

“你们这些没有戒心的可怜男人。”她摇着头,悲哀地说道,“你觉得她是被你的男人味征服了?”

“这个嘛,事实上——”我刚要开口,她就站起身,冲我走了过来。我警惕地看着她。

“她就是这么干的。”她抬起头,伸手将我拽向她。我们的嘴唇碰上了。没有那种触电的感觉,但却甜蜜得多,满足得多。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她的手温柔地顺着我的脖子向上,伸进头发里。“嗯——嗯。”她说道,嘴唇半退开。

终于,她退开了,眼神有些迷离,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哦,亲爱的,”她说着,朝我伸出了一只手,“看!”

我看了一眼,她的手上拿着我的几根金发。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红发女巫已经弄到了属于我的物件,天知道她会打算干什么——如果她不是已经用完了那些头发的话。“那我们扯平了呀,”我说道,“我也有一根她的。”

她眯起眼睛。“给我。”她急切地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递给她。她回到地毯上的那个圆圈中,弯腰捡起粉笔,重新填满了我擦掉的那段弧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对我挥挥手,消失了。

“嘿,等一下!”我大声说,“我还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哦,好吧,我总是慢半拍。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吵醒。半梦半醒之中,我耷拉着眼皮找到座机,却在将它凑近我的耳朵时发现拿倒了,我一边调整过来,一边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喂?喂?”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声在我耳边喃喃:“你有危险。在你的信箱里有一张纸条,你最好按照上面的指示做。”

“喂?喂?”我说。

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回应。我脑袋有些昏沉,却似乎能听见电话那端还有呼吸声传来。

“你是谁?”我说。

没有回答。

我放回电话,躺回被子里继续睡。这次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一群穿着白色长袍的魔法师在黑暗中穿行着,所有人手上都挥舞着闪光的魔法棒(是用崭新的剑从幼小的榛树上砍下来的)。那是一群咯咯笑着的女巫,骑着扫帚在夜空飞过,去往更宽敞也更黑暗的地方,有点像去参加“女巫的安息日”,也像是去往歌德笔下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一场邪恶的女巫大集会在半夜某处秘密举行,所有女巫都崇拜地围着一只巨大的公山羊。接着那只公山羊变成了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他有一张和所罗门极其相似的脸。

但是梦境中最可怕的部分,是我被人用一根绳子从背后勒住脖子。绳子越勒越紧,让我几乎窒息而死。那个绳子竟然是用我自己的头发编织而成的。至于勒住我的人,我只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一只光滑潔白的手,应该是一个女人,但等我挣扎着稍微扭过头去看时,那双手又变成了一双布满斑点和皱纹的爪子。

我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

危险?我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想,什么危险?

我看向座机,还在想刚才的那通电话是不是也是一场梦。我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前台。

“您好,请问您要转拨的电话号码是?”

“你能帮我查一下今早谁给我打电话吗?”

“707房间?好的,请等一下,我马上给您查。”几秒之后,“不好意思,先生。我今早没有给您接入过电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的?”

“凌晨两点,先生。”

“谢谢。”我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看了一下我的手表,现在是八点整,但我已经清醒了,倒回去睡个回笼觉也睡不着。我再一次揉着我的脖子。我不确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想到爱丽儿然后笑了。一想起她我就感觉心里暖暖的,她是个好孩子——哦,不是孩子,我修正一下我的措辞,按照我昨晚看到的来说——相比我手上麻烦的差事,她现在面临着更大的麻烦。她是一个身在其中没法挣脱,只能担惊受怕的可怜姑娘,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会帮助她逃离困境,然后——然后——

我突然想起来。担惊受怕的可怜姑娘?别开玩笑了,凯西。她可是个女巫!一个真正的、如假包换的女巫,她能使用魔法。凯西·金曼去救她?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小伙子!

但女巫又怎么样!我沉思着。

别想了,凯西!你脑子有毛病吗?难道你爱上了她,爱上了一个你连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她就像那种来去自如的花蝴蝶,这一秒爱着你,下一秒就可能离你而去,凯西。

我点点头,然后从床上站起来。我的天哪!坠入爱河!有可能吗?我必须承认,还真有可能。

不过,我想,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有更可怕的事,比如被自己的头发做成的绳子勒死之类的。

我再次看向床头的座机。信箱里有一张纸条?我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查理。

“你怎么住在这里了?”他愤怒地问。

“这不重要,”我语气强硬地说。我觉得如果我跟他说实话,他那没几根头发的秃顶肯定能怒发冲冠。查理可是最珍爱他的酒店了!“你那里有没有一张留给我的纸条,707号房间的。”

“你等一下。”他也恶声恶气地回我。

我等着。

“还真有。你想要我为你读一下吗?”

“没有密封吗?”

“就只是一张纸条,甚至都没有折起来。”

“好吧,那上面写了什么?”

“一边写着‘707。”

“好吧,好吧,就是给我的。”

“另一边写着‘1111。你是在搞什么恶作剧吗?”

“不是我。”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个纸条不是‘707给‘1111的?”

“我怎么知道?这个纸条又不是我放在这里的。”

“谁放的?”

“上一个值班的人吧,我猜。”

“你可真是帮了大忙。”我对他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也就是说,前台有一张留给我的纸条,但我并没有接到任何电话,所以我是怎么知道纸条在那里的?也许是魔法在起作用?让我的潜意识去收集到这个信息,然后打电话告知我的意识?

“你好,意识,你在听吗?”

“是的,是的,潜意识,我在想象中听见了你的声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遇到麻烦了啊,小伙子。超级大麻烦。没时间跟你废话了,我刚得到消息说楼下有留给你的一张纸条。你快去看看吧,小伙子!”

然后,当然,我的身体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这个解释听起来怎么样?我觉得有点牵强。也许就只是个巧合而已,或者说真的有人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住在这座酒店里,要想避开酒店的接线总机打一通电话,对他们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洗了个冷水澡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期间一直在思考这些事。我用昨天晚上在酒店杂货间买的剃刀匆匆刮了脸,极不情愿地穿上了昨天穿的那套衣服。

很明显这是个房间号。也太明显了一点。还是说我太敏感了?不过是一间房间而已。是谁的房间呢?根据我的推断,应该是爱丽儿的。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我耸耸肩。再犹豫不决也不会让我目前的处境变得更安全。我检查了一遍腋下手枪套,然后将带子系在肩膀上。重新放回枪让我感觉更安全了些。也许我有点鲁莽,但是我觉得贝琪在今天迟早能派上用场。她一点也不会感到紧张,而且她对魔法一窍不通,但只要她开始说话,所有人都得认真听。

我把乌利尔的手稿放在桌子的抽屉里,在门口踌躇了一阵,还是回过头来拿了一根粉笔。我在门的内侧写上了一道公式。我打开门,走到走廊上,然后关上门,直到听到它咔哒一声锁好。这应该能防止任何人进去,连酒店服务生都不行。

我等了几分钟后电梯到了,我进去后按了“11”。很快,电梯门再次打开,我来到一条和我那个楼层相差无几的走廊。1111号房间在最角落。我深吸一口气,抓住门把手推开了门。一个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传来,门打开了。

我来到一个阳光充足的房间,站在原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

“我的天哪!”我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爱丽儿!”

她依然穿着睡衣,当她抬起头望向我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和别的什么情绪。她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拿着一个蜡做的小人。即便我没在那个小人的脑袋上看到金发,我也知道它像谁。是我。

她手上拿着一些黑色的头发,正忙着往那个小人的胸膛上缠。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还有另外两个小人。其中一个是用某种黑色材料做成的,胸膛上缠着一根红色的头发。旁邊那个是蜡做的,在太阳下已经半融化了,小人仿佛倒在水泊里。

在这场景中,最吸引我注意的还是爱丽儿。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我内心汹涌的爱意让我的喉咙发紧,我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想要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

“哦,不!”我说着,转过身想离开,伸出双手遮住脸上痛苦的表情。

“等一下,加百列!”她慌忙说。从见到我之后,她一直都很沉默,这时她终于开口了,“等一下!听我解释!”

我快步走向门口。她在我身后念了句什么,就让我停下来,没法再往前一步。我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我的身体失控了,下一秒我就站在房间的中央,门也被关上。

爱丽儿站起来,她脸上的愧疚之色已经变成了气愤。“哦,你怎么突然闯进别人的房间?”

“爱丽儿!”我大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觉得我们相处得挺好的,但你居然用蜡做成我的样子,这太不可思议,也太吓人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的天哪,爱丽儿——”

她脸上的愤怒变成了茫然。“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你自己看!”我说,努力想指向窗台,但我的手没法抬起来。“你想杀死我。”

她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漂亮的脸蛋上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接着终于憋不住地大笑出声。她笑到扑到床上打滚。我看着她,只觉得越发恼火,恐惧和失望倒是逐渐消散了。我没觉得有任何好笑之处。

“杀死你,加百列?”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哦,不是,加百列。不是你,任何人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你。”

“哦,好吧,”我气愤地说,“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从床上坐起来,突然很严肃地盯着我的脸。“是情人咒。”说完她又不敢和我对视了。

“情人咒!”我重复了一遍,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真的。我疯狂地爱着她,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就算为她而死我也心甘情愿,“但是怎么有这么多小人——”

“它们都是情人咒的必要环节。这个蜡制小人,窗台上正在融化的那个小人,会让你的心为我变得柔软。而粘土小人会讓你在面对拉·瓦森的时候硬起心肠。你如果再早点进来,赶在我还没念咒之前,这个咒就没法起作用了。”

“但是为什么呢?”我问,“如果你只是需要我帮忙的话,大可不必这样。”

“你还不明白吗?”她语速飞快地说,“我这是在保护你,让你不受拉·瓦森的魔法影响。等他们发现镜子魔法对你没用的时候,她就会尝试使用情人咒,或者其他什么恋爱魔法。都是这些魔法师一贯的路数。我必须保护你。”

我抖了一下。爱上凯瑟琳·拉·瓦森?那我宁愿爱上黑寡妇蜘蛛。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对爱丽儿的感情是不是全因为这些蜡制小人。

爱丽儿念了一句什么。突然,我又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她低声说。

我转身朝门走去,接着皱起眉头。受人摆布的感觉可真让我不爽。我被纸条引到这里来,看到这些东西,和爱丽儿产生误会,情绪几度变化,而且——别走那么快!小伙子!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承认吧,从你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你就爱上她了,早在这些什么神神叨叨的蜡制小人之前。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吗?

我回忆起昨晚,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也许情人咒对你没用任何影响。即使有,也只是强化了你对她原本就抱有的感情。所以它只是稍微加快了你的恋爱进程而已。也就是说,你正疯狂地爱着一个好姑娘。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我皱眉深思道,也许她还没有爱上我,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去吧,凯西。你也许真的坠入爱河了,但你没变傻。你并没有完全相信你她的解释,不是吗?她肯定会有其他保护你免受拉·瓦森影响的办法,如果每次遇到麻烦都让周围的男人爱上她,那该有多不方便!看一下她看你的眼神,小伙子!快回头——

我回头看向房间里。爱丽儿依然坐在床上,此时正睁着大眼好奇地望着我。我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将她搂在怀里,开始猛烈地亲吻她。

她先僵了一秒,然后开始无用的挣扎,她的手只能勉力推开我的胸膛一点点。“停下!”她喘息着说,“快停下来!”

“没办法,”我说,“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她逐渐放松下来,手臂挽着我的肩。我们倒在了床上。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觉自己比任何一刻都更接近天堂。

她将脑袋往后退一点点,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所以你没有生气?”她低声问。

“生气?”我说,“美丽女孩都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们发自内心地迷恋她。”

我们仿佛被施加了另一种更加欢乐的咒语,接着我发现她精通一门更加古老也更加厉害的巫术。最后她拉开距离,坐起身来,抚平自己的头发。我再次伸手搂她,但她拉开了我的手。

“我感觉和你在一起让我陷入了大麻烦,”她一本正经地说,“那些魔法书、咒术典籍,还有《浮士德》之类的书上都没提到过这种情况。”

“你没法怪任何人,只能怪你自己。”我说,“你向我施了巫术,我只是一个感情的奴隶。”

“我知道,”她有些闷闷不乐地说,“但是这样自作自受,我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为情人咒生效而骄傲。”

“这个咒会有什么危险吗?”我赶紧问道。

她呆滞了一秒。“哦,你知道的,”她轻轻地说,“你知道。”

我压下内心翻涌的爱意,翻过身,远离她。“你对我施咒,只是为了怕我被拉·瓦森下毒手,为了避免我被他们的魔法害死吗?”

她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那不然呢,加百列!我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吗?”

我咒骂一声朝她扑过去,但是她从床上跳开,站在了地板上,还发出咯咯笑声。我马上跟过去,她像受惊的母鹿一样,灵活地闪躲开了。

“你这个漂亮的女巫!”我一边将她堵在墙角,一边喘着气说,“你把你的房间号写在纸条上留给我的时候,你肯定就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吧。”

她停住动作,我终于抓住她。我差点害她摔倒,还好我抱住她,才没有跌倒在地。我们有些不稳地站在房间里,她扬起脸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我没有给你留什么纸条。”她说。

我们虽然相拥在一起,但即便在情人咒的影响下也没有再次被欲望冲昏头脑。我差点忘了周围的情况,现在终于开始思考正事了。

“肯定是他们做的,”我说,“不过这次我们还应该感谢他们。”

“也许吧,”她说,我感到她在我怀里发抖,“可能是为了离间我们,让你看到我正在施咒。”

“难道还有其他理由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有些害怕。”

我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她。她的嘴唇有些发凉。“担惊受怕的小女巫,”我低声道,“不用害怕。这是他们犯下的第二个错误。现在他们没办法赢过我们了。”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我可真喜欢她的笑容。

“听着,”我说,“我们需要开一个作战会议。你能联系到乌利尔吗?”她点点头。“那你把他带到我的房间里来吧,707号房间,半小时后。可以吗?”

她再次点点头。我稍微松开她,眷恋而又深情地望着她的大眼睛。“我爱你,爱丽儿。”我说,“我觉得不是因为那些人偶我才这么爱你,但如果它们确实发挥了作用我也不介意。”

“我爱你,”她低声说,“不是因为情人咒。我会解开这个咒语的。”我耸耸肩。她继续说,“不,我想要解开。并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我想要确保我们的爱情是真实存在的,没有魔法的干预。”

“还是不要解除吧!”我摇头,“我一点也不想失去这样的感觉——但是,”我打趣道,“如果你能将这些人偶放在安全的地方,我会感激不尽。我一点也不想它们落在别人手上。”

我轻轻地将爱丽儿的门关上。我心情愉悦,电梯都等不及,忘记了之前走楼梯时遇到的麻烦事,直接一步三阶地往下走了四楼。我快步跑进走廊里,直到遇到一对穿着考究的老年夫妇才慢下来。我能感觉到他们转头盯了我一会儿。

我哼着那首《这就是魔法》。

那个老妇人在鼻子里嗤了一声。

我到了房间门口,插入钥匙准备开门,但拧不开。我有些惊讶,检查了一下房间号,然后才记起我之前做的防范措施。我从外套里拿出那支粉笔,在门上写了一道公式,和门内的公式加在一起刚好消去。它们的和是零。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伸手将门板两面的公式都仔细地擦除之后才关上门,走进房间。我把链条锁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里和我走之前一样,连我之前在地毯上留下的粉笔痕迹也没变。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味着早上经历的一切。我和爱丽儿的关系发展迅速,最后一定能修成正果。我一点也不怀疑这点。我们只需要再注意一些细节。

爱丽儿!我脸上出现一丝微笑,回想起她漂亮的脸蛋、甜美的嘴唇和温暖的身体。她身上既有清纯可人的一面,又有很女人味的地方,二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而她本人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一个伟大的奇迹,她是一个如此通情达理、温柔可爱的——

快去浴室,凯西!

“浴室?”

你现在需要洗一场冷水浴。冰水更好。

“是吗,现在?不洗有什么危害吗?”

因为你爱上了一个好女孩,你以为她也爱你——

“什么意思?‘以为?”

好吧,一个好姑娘真的爱上了你。你可别忘了,你一点也没找出有关所罗门身份的线索。在完成这件事之前,你最好不要飘飘然。你现在还处在危险之中。

水真的很冷。我冲冷水浴时一边跳脚,一边鬼哭狼嚎,直到自己再也没法坚持,才冲出来拿毛巾。当我拿到毛巾的一瞬间,我记起来刚进浴室那会儿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现在我终于知道是为啥了。我之前离开的时候,毛巾是用过的,乱放在浴室里。刚我进浴室,这里的毛巾都叠得整整齐齐。看来在我离开的时候有人进来过,他们还在浴室里搞了什么鬼。

但太迟了。毛巾从我的手上滑走,缠绕到了我的脖子上。它逐渐收紧,就像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我走出浴室,双手死命拉扯着毛巾,挣扎着想要呼吸。

我踉踉跄跄地走在瓷砖地板上。我的眼睛开始向外凸出,房间里的景象仿佛蒙上了一层红色的阴影,想要获得空氣的欲望在我的胸膛里燃烧。再怎么努力对抗这种被施加了巫术的东西也没用,但我不能放弃。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

傻瓜!傻瓜!你跟她说的是半小时后,现在还没过去十五分钟。而且即便她早到,门也是上了锁的。你耍这种小聪明,还不如完完全全是个傻子!

红色的影像逐渐变成了黑色。我步履蹒跚,几乎跌倒。

普通人的力气肯定不能与魔法抗衡,凯西!快想办法,想办法!肯定有能抵抗的办法!

但我没法思考了。我的头脑也无法抑制地陷入一片黑暗。就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我还在想爱丽儿,想到她看到我的尸体该会有多么难过和绝望。

最后一点光也从我的视线中离开了。

“哦,年轻人,”有个声音说道,“你要醒了吗?还是需要我来把你推醒?”

我睁开眼睛,连声咳嗽,最后才深吸一口气。空气进入我的肺,让我感觉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我颤抖了一下,伸出手摸摸脖子。有一层水,我的脸上也是。

“哦,”那个声音继续说,“看起来好点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转过头看向她。“是你!”我说,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她站在床边,手上拿着一个空杯子。

是皮博迪夫人。她冲着我点头,一头短短的灰色卷发也晃动起来,“你还真是幸运,我要是再晚来一分钟,你就没救了。”

我来回摇晃我的脑袋,想知道它会不会脱落。很明显,它没有。我的意识清醒了一点,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正躺在床上。我感觉有点冷,原来我是裸着的,只有那条一动不动的毛巾遮住我身上的关键部位。

她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你就是这样问候来你房间的女客人的吗?别这样光溜溜地躺在那里了,先穿上衣服吧。”

我坐起来,抓起那条毛巾。她很礼貌地背过身去,留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衣服穿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用沙哑的声音问,“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你知道。”我赶紧加了一句。

“用你的其他客人进来的方式,”她说,“你确实关上门,还锁了,但是你把另外一个通道敞开着。”她指了指那一块地毯。

上面有一个圈,是我昨晚画上去的。爱丽儿从那里进出过两次,圆圈上有一处被某人的脚踩过的痕迹。

“你可真是一个粗心大意的男人。”那个小个子老妇人说,突然转过身。我赶紧转过身去,把还没来得及拉上的裤链拉好。“粗心大意没什么好处,”她继续说,“但是如果你想用魔法或者巫术来愚弄周围的人,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蠢了。那么,你查到关于真名的线索了吗?”

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眨眨眼。“什么都没查到。”我说。

“你是在浪费我的钱,是吗?”她点点头,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样。

“等一下,”我为自己辩解道,“我接手这个单子才过了一天而已。”

“已经够长了。”她说着,跺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感觉有点生气。“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明白,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之后也什么也没有解释。你——”

“如果我当时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呃,不会,”我承认道,“但是你让我自己去瞎搞,我有两三次都差点被杀死了,而且——”

“我跟你说过可能有危险。”

“也不至于这么危险。”我指了一下这个毛巾。

“在你看到那张钱的时候,你可没有想过这个。”她轻笑出声,“你想要反悔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做出了决定。“是的。我昨天已经用了一些,再拿一天的工钱,剩下的还给你。”我从口袋里拿出钞票。

她伸出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不要急,先等一下。我并没有想中止我们的协议。你可别想这么轻易就撂挑子。你查到了些什么?”

“我刚就说过了,”我说,“什么都没有。”我开始整理剩下的钱,幸运的是我还没有用掉太多。

“你没有找到他的名字吗?”

“所罗门,”我说,“所罗门·贤士。”我还在继续算钱。

“这有屁用,”她说,“我要的是他的真名。”

“我没找到。”我拿出九百七十六美元放在写字台上。一天的工钱是一百美元,我工作了一天半。我取回一百五十美元,然后把剩下的都推到她面前。

“一点线索也没有?”她说,“这就是我花钱得到的成果?”

“呃,”我有些尴尬地说,“我找到了一张回华盛顿的机票。”

“哦?”她意味深长地说。

“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是你的钱,请收好。”

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我,眼神十分锐利。“你这么着急是为什么?难道是急着去做下一单生意,是吗?”

“算是吧。”我承认道。

“是谁的生意?”

“这个,”我有些不高兴地说,“就不关你的事了吧。”

“给的钱有我多?”她嘲弄地问,“我猜并没有。我猜是个女孩,给你的报酬是一个吻。你看起来是那种喜欢亲吻多于金钱的傻瓜年轻人。”

我涨红了脸。“也许你是对的,”我说,“再见了。”

“别赶我,年轻人!”她厉声说,“时间到了我自然会离开。我并没有让你取消我们之间的单子。生意就是生意,达成的协议不可撕毁。”

“只有在双方都诚信的情况下才成立。”我说,“在这个单子上,你并没对我说实话。”

“你可真是一个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她一边摇头一边说,“我救了你一命,现在你急着赶我走,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抱歉,”我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谢谢您。”

“这还差不多。”她说,“现在,告诉我,你接下来的单子和我们之间的生意冲突吗,嗯?”

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我很抱歉,但我不想和连真名都不告诉我的人做生意。”

“那你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我的脸再一次涨红了,她哈哈一笑。“好吧,年轻人,如果你堅持这样的话。”

“你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我问。

她果断地摇摇头,捡起写字台上的钱,然后走向了房门。她取下锁上的链子,转过身看向我。“帮我告诉那个女孩,”她说,“她可真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我微笑着,将视线移到别处。突然,我僵住了。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墙上的黑镜子被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所以它现在正对着房间里。皮博迪夫人本该出现在镜子里,但是我看见的并不是一个矮小的老妇人。

在黑暗的镜面上,透过重重夜雾,我看到她的脸和爱丽儿一模一样。

她转过头,我在镜子上看到了一个眼里写满了害怕的天使。一个黑色的天使。我望了一眼镜子中那个被黑暗包裹的年轻美女的影像,又望了一眼现实中那个枯槁萎颓的老人,视线在二者身上不断来回。天使?女巫。我爱的那个人就在黑镜子里。

“爱丽儿?”我颤声问,“为什么?哪一个是你?”

她转身朝我走来,伸手想解释什么,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乌利尔淡定地走了进来,站在原地环顾了一圈。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乌利尔只比那个老妇人高一两英寸,他的一头白发和她那一头卷翘的灰色短发很相配。他们像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妇。那我算什么呢?一个爱上镜中幻影的可怜人?

老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哽咽,她开始用一个和面容很不搭的声音说话。“你还不明白吗?”她说。是爱丽儿的声音。

“我明白什么?”我叹息一声。最近叹气都快成我的习惯了,“所有人都能变成别的模样,没人用自己的真面目示人。我怎么知道该相信什么?你又是谁?”

她继续哽咽着,眼泪掉下来,落在椅子上。“你根本就不爱我。”她突然说。

“看镜子里,孩子。”乌利尔淡定地说。

我看向镜子。乌利尔出现在镜子里,他就是他,和现实中一样。“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我说,“你一直都是以真面目示人?”

“是的。”他说。他快步朝镜子走去,然后站在它的一侧,它照不到的地方,接着将它转去面对墙壁。“这就是说,这个镜子照出来的是人们本来的样子,而不是他们变出来的样子。”他发现镜子边缘有一些字母。“有点意思。”他说着,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起来。

我转头看向爱丽儿——她变回来了,不再是皮博迪夫人的样子。她看向我时,眼里满是泪花。

“你年纪多大?”我很严肃地问,实在无法控制内心的怀疑。

“二十二。”她说,声音里还是带着些哽咽。

“真的吗?”

“好吧,”她说,“二十三。”

我叹口气,这应该是真的。这几天看到的一切让我的生活中充满了新奇。“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哦,你自己想想吧,加百列!”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调查所罗门,而且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能不能信任。”

“也许你到现在也没信任我。”我有些伤感地说,“但是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向我坦白的。”

她脸上有些不自然。“我是准备告诉你的,加百列。我来这里的路上就打算要告诉你,但当我敲你房间的门却没有任何回应的时候,我施法进来却只看到你满脸通红地倒在那里——我觉得变成皮博迪夫人来救你比较好,这样你不会知道我曾经变成别的样子来欺骗你,皮博迪夫人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而且你还因此得到了一个机会,最后一次考验我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帮她补充道,语气中带着愤怒。

“如果我知道你的反应会是这样,加百列,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找过你帮忙。”她回复道,固执地扬起下巴,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气话。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大声说,“你别再叫我加百列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她眼睛警惕地睁圆了。“嘘!”她说,“别说出来!”

我放弃了“有逻辑地和她对话”的想法,向她伸出双臂,“这么说,你还是在乎我的。”我又叹了口气。

接下来我只知道我坐在椅子上,她躺在我的腿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细语。乌利尔咳嗽一声,他已经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几遍了,现在正尴尬地假装还没检查完。

“孩子们,”他说,“我必须得说一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爱丽儿,你越来越粗心了。”

“我的天哪!”爱丽儿说着,坐直身子,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皮博迪夫人穿的那身。“这深紫的颜色,还有这个蕾丝边,一点也不适合我。请你们等我一会儿。”

她跑向那个粉笔画出来的圆圈上,然后不见了。乌利尔和我面面相觑,都摇摇头。

十分钟后,她穿着一身时髦的黑色连衣裙回来了,这身衣服确实很适合她。但我和乌利尔没有被她的出现打扰,继续讨论着桌子上的那些书。我对魔法规则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他也都一一为我讲解。

爱丽儿在椅子边缘坐下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们,就像一个不甘心当背景板的小女孩,希望被人注意到一样。最后她放弃了。“我回去了。”她说。

我轉头看向她,“告诉我,谁是加百列?”

她重重地叹口气。我回她一个微笑。“他是我父亲的门徒,都快出师了,能十分熟练地使用魔法。乌利尔都觉得加百列几乎快比得上自己了,我们都希望他能帮助我们对抗所罗门。但是他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这场车祸不是意外。”我说,然后告诉了他们拉·瓦森差点说漏嘴的事。

“这些杀人犯!”爱丽儿愤怒地大喊道。

“他也爱上你了吗?”我问。

爱丽儿思考了一下。“也许吧,但是我不爱他——我的意思是,他的确是一个好人。”

“也就是说,他们策划了两场谋杀案,杀死加百列和你的父亲。”

“前提是,普洛斯帕罗的死确实是一场意外。”乌利尔说,摇摇头。“等我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跟我说。但是即便这个人是所罗门,我也不相信他居然能不要脸地使用肮脏的手段,比如使用黑弥撒、毁坏教堂、召唤恶魔、使用溺毙未受洗礼婴儿的井水之类的。”

“他两次使用卑鄙的手段,想害死加百——害死他,”爱丽儿说,“那个黑色的镜子,还有那条能勒死人的毛巾,都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所罗门唯一关心的东西就是权力,而他得到权力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死我们。”

“而且我还知道你身体还不是很好。”我一边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一边转头对乌利尔说。

“没事,”他说,“我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身体好过。”他开始咳嗽起来,听起来十分虚弱。我这才发现乌利尔健康而红润的脸颊只是一种假象,他用魔法给自己伪装出了一层腮红。爱丽儿和我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我们继续说,”爱丽儿说,“告诉他你收集到的线索,加百——”

她突然停下来,盯着我。我突然明白她想要什么。

“你可以叫我‘凯西,”我说,“我刚想起来,我在酒店登记的时候就是用我自己的名字。”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懊恼地摇着头。“恐怕我在魔法上就是个废物,永远记不住这些规则。我想他们应该知道你的名字。”我对乌利尔说。

“很有可能是。自从里维斯教授和我创立了这个社团之后,我们几乎没有机会伪装自己。许多早期的成员认识我们,而且我们初步的研究也引起了部分人的关注。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们的名字。”

“里维斯教授就是普洛斯帕罗?”我问,“爱丽儿的父亲?”

“是的。”爱丽儿说。

“那你呢,”我转头问她,“他们知道你的真名吗?”

“是的,”她说,“但是他们也不知道。”

“啊?”我茫然地问,“我没听错吧,你是说‘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也不知道?”

她摇摇头,“我就不说那么清楚了。”

“但是关名字什么事?”我问,“是需要你全部的真名,还是只需要你的名或姓,还是其他什么绰号之类的?”

“你的真名,”乌利尔说,“能指代你这个人的名字。大多数情况下,是你受洗礼时起的名字,虽然在世界上的其他原始部族里,小孩子会被取一个秘密的名字或者神圣的名字,只有他们的父母知道的。”

“我就是这样的,”我勾起一个笑容,“看来我还是没那么废物,‘凯西并不是我的真名,而且我受洗礼时也没有起另外的名字。”

“谢天谢地!”爱丽儿松了口气。

我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你说你发现了一条线索?”乌利尔急促地问。也许他害怕我俩又黏在一起忘了正事。

我再次拿出了那张有些发皱的机票。“可能是吧,但是我还不知道这能不能帮上忙。”

乌利尔接过机票,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他用食指顶起它,念了两句咒语。那张票飘了起来。“是他的。”乌利尔抬起头说,“我基本能确定所罗门曾经拿过这张票。而且,现在我可以推断,他可能是从华盛顿赶过来的。”

“华盛顿?”我重复道,“为什么?”

“那里有他追求的权力,”爱丽儿补充道,“毕竟他是我知道的最有野心的男人。”

“华盛顿,”我喃喃道,“现在调查范围可以缩小一点了,但是华盛顿也不小。他可能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公众人物,也可能是不为人知的幕后高层。”

爱丽儿的脑袋耷拉下来。

“但我们也不是毫无希望。”我说,“我们的会谈先暂停一下。”

我拿起电话,让前台帮我接个长途,打给华盛顿的美联社编辑室,找一个叫杰克·邓肯的人。我冲爱丽儿微微一笑。她和乌利尔都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杰克?”我说,“我是凯西。是的,是的,我很好。找你有正经事。你能不能告诉我,谁最近从华盛顿离开了?”

“哦,伙计,一大早你就喝醉了?”杰克挖苦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人吗?那种大人物。”

“人人都有可能离开华盛顿,伙计。除了我们这种打工人,没人还在周末待在岗位上不出去游玩。”

我沉默了一秒,想想要怎么问才能得到我想要的线索。“那么,回答我这个问题,谁是华盛顿最幸运的男人?”

“是我,伙计。我星期一要开始休假了。”

“拜托,杰克!除了你老婆之外,谁还觉得你是个大人物?”

“你瞧瞧你说的什么鬼话?这只能说明你不了解我老婆。”

“哦,杰克!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谁是华盛顿最幸运的男人?”我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你甚至都没告诉我,这个幸运的人是哪个行业的,养殖场?种植户?还是——”

“大人物。你经常在工作中了解到——”

“赢得巨款的赌神?泡妞无数的情场浪子?还是赛马场的常胜赢家?”

“都考虑进去,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想得到的东西是权力顶端,我觉得。”

“哦,哦。”杰克开始思考,我仿佛能听见他脑子里的齿轮在转动的声音。“你是說‘伟大的白人父亲。他最近不太好,日子不算好过。有流言说他不会连任。该死,伙计!我想起来一个很符合的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缺钱,他的政敌都走霉运,只有他能一直笑得跟朵花儿一样。这几年他在派系内的竞争对手都死了,或者因为健康问题什么的退休了——”

“他的名字,杰克,他叫什么?”我激动地问。

“你知道的,伙计。说出名字是很危险的。(我还需要你来告诉我这一点!我在心里想。)这样会让很多人受牵连。你可没法知道有没有人在监听这条线。”

“给我一个提示,杰克!”我急切地说,“我想确定一下。”

“你可以去查查美国最大、最厉害、由一个男人白手起家创立的党派。你看一下昨天或者明天的报纸,头条上就有他的名字——报纸的内容我很清楚。虽然可能有人认为那个党派没有那么厉害,还有一些美国人对它深恶痛绝,但是它肯定能获得很高的支持率,这个人也可能当选总统。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你不要到处传哦。”

“明白,”我高兴地说,“他现在离开华盛顿了吗?”

“是吗?”杰克犹豫了一下,“等我查一下。”我能听见他敲打字机的声音,还听到房间里有人正朝他走过来。“抱歉让你失望了,伙计。”他说,“今早有人看到那个大人物在某个街区慢跑。”他好像很失望,“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你可能会为美国人民做最大的贡献。”

“谢啦,杰克,”我没精打采地说,“你还能想到其他人吗,和他的地位差不多的?”

“和他地位差不多的就没别的人了,伙计。他们都死了,或者进了监狱。”

“好的,杰克。如果你下次需要帮忙的话,欢迎随时找我。”

我轻轻地放下电话,慢慢转身面对爱丽儿和乌利尔。我耸耸肩,“你们都听见了。不论如何,这只能提供一种思路罢了。”

“别这么快就灰心丧气,孩子,”乌利尔说,他眼睛发亮地看着我,“你找到他了。”

“或许你刚才没有听明白,”我惊讶地说,“他今天早上还被人看到在华盛顿呢。”

“所以呢?”

我打了个响指,“这不就是了。他总不可能为了消除怀疑,连夜飞回去吧?”

“也有这个可能,”乌利尔说,“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在两地之间来回移动的风险很大,这样他就极有可能暴露自己会魔法的事实。”

“那他怎么办到的?”

“凯西,”爱丽儿说,“你听过幻影吗?”

“变出一个影子?”

乌利尔点点头。“当然,这是一种很难的魔法。他本可以让人在华盛顿装扮成他的样子,但现实中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也本可以将这里的工作交给别人,但他还是想自己来完成这件大事。这是他的其中一个弱点,另一个则是对权力的渴望。”

“还有自信过头。”我一边回想一边说。

“也许吧。”乌利尔说。

“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他是谁了!”我开心地说。

乌利尔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这些只是我们的目前的猜测。我们需要证据,也有可能找错了人。”

“猜错了又没事。”我耸耸肩。

“凯西!”爱丽儿皱眉道。

“那你们要怎么做?请他出示出生证明?”我有些烦躁地说,“在我看来,你们作为魔法师和女巫,提出的要求真的非常怪异。哦,别扯上我,我只是个刚接触魔法的新手而已。”

“你不明白。”爱丽儿一本正经地说。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孩子。”乌利尔说。

“这不是我听到的版本,”我说,“权力越大,得到的越多。”

爱丽儿转过身背对着我。我从她的反应看出来,我说得可能有点过了。

“好吧,”我说,“我很抱歉。但是我找到了这样一条线索,在这件事上好不容易有一个突破口,但你们又放着不用——”我伸手揽住爱丽儿的双肩,想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但她像是石头做的一样。“爱丽儿,”我软下语气说,“我错了嘛,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她只把脑袋转过来了一点。“这可是你说的哦。”说完她终于转过身面对我们。

“你又擅自得出结论了。”乌利尔耐心地说,“我们没有把这条线索弃之不用,只是还需要做一些防范措施。比如这样。”

他擦掉了我在地毯上画的那个圆圈,另外用粉笔画了一个。他开始在圆圈旁边写公式,但过了一会儿,他扶着额头犹豫起来。“我的记忆力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他有些抱歉地说,“真希望能找到我的书,我不知道把它丢在哪里了。”

我走到桌子边打开抽屉,把那本手稿拿出来。“你是说这个吗?”我问。

“是的,”他开心地说,“哦,亲爱的小伙子!是的,就是它!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你在哪里找到它的?哦,算了,把这个做完更要紧。”

他继续写公式,时不时翻阅一下手稿。等他终于写完,那块地毯上几乎被粉笔的痕迹占满了。“好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地毯。

“这是一个古老的迦勒底咒语。一种驱魔术。”他解释道,“我写上公式之后,还需要念一段咒语,才比较有效。”

他站到圆圈里,抬头看着天花板。瘦小,白头发,一脸正气,乌利尔和我想象中的魔法师一点也不一样。他更像是一个大学教授,马上要开始讲一些枯燥的理论。

他用一种低沉而又稳重的声音吟唱:

“那个变出幻影的人,施魔法的人,那张作恶的脸,那双作恶的眼睛,那张作恶的嘴,那条作恶的舌头,吐出的作恶的话语……”

一阵寒意窜过我的脊柱,我打了个哆嗦。

“天空之神,驱逐他们!大地之神,驱逐他们!

“那个用魔法在我身上作祟的魔法师,他所做的一切将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那个用魔法在我们身上施加巫术的女巫,她所做的一切将反弹到她自己身上。

“那个按照我们的形象捏塑了对应的小人,以此对我们施加法术的人,将再也无法用此术害人,

“那个准备了魔法气流,弄脏我们衣服的人,

“那个拿到我们的衣服,并撕下一角的人,

“那个用我们脚下的土壤混合魔法草药的人,

“请求火神,我们的英雄,让他们的魔法全都作废!”

我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我刚才都几乎屏住呼吸了。

“我的天啊,”乌利尔说,“我感觉现在好多了。”

他确实看起来气色好了一点。抹掉腮红后,他苍白的面色变成了健康的粉色。我也感觉好了点,虽然我之前也没有感到特别难受。只有我的脖子之前有点酸痛和不适,我试探性地摸了一下,现在感觉完好如初。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问。

“现在,”乌利尔精神矍铄地说,“我们需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让他麻痹大意,露出真面目。”

我没说话,只是指了一下那个靠着墙壁的镜子。

“棒极了!”乌利尔说,“把它放在哪里最合适?水晶会议室怕是没办法。”

“放在他房间里怎么样?”我提议说,“他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去他那里。”

“他的房间?”爱丽儿皱眉道。

“顶楼套间。”我说。

“这再适合不过了。”乌利尔说,“孩子,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们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他可能会在房间里吗?”爱丽儿问。她有些紧张地咬着下唇。

“我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乌利尔说着,转头朝我说,“你看一下日程表。”

我从外衣口袋里翻出来那个表。“这东西肯定帮不上忙。上面只列出了30号的日程。”

乌利尔打开那张表。“不,这上面有。”

我从他旁边看过去,最上面那一行“10月30日”已经变了。

10月31日

10:00 巫术集会的起源(瓦尔普吉斯之夜)

10:30 如果神被杀死——讨论会

11:00 爱因斯坦的场理论——对巫术艺术的一种解释

“哦,孩子们,”乌利尔说,“那是我的演讲。恐怕今天会议上会缺少这一项。”

11:30 你不知道的犹太秘术家

12:00 用金盞花来施行的咒术

12:30 用途广泛的蜡制小人及其制作方法

1:00 休会

3:00 占卜的利与弊

3:30 为什么埃及没有职业魔法师

“没有魔法师?”我说。

“都是祭司之类的。政教合一。”

4:00 隐身术——一种失传的艺术

5:00 有关吸血鬼的传闻和真相

“哦,我的天哪,”乌利尔喃喃道,“这些主题可真是越来越像迷信了。”

8:00 宴会

11:00 祈祷会——顶楼套间

“我还以为祈祷会一般放在最开始。”我说。

“不是那种祈祷。”爱丽儿说。

“哦,我的天。”乌利尔说,“你认为是——?”

爱丽儿紧张地点点头。“恐怕是。”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乌利尔坚定地说。

“你们在说什么?”我问,但是他们只是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并没回答我。我耸耸肩,看了一眼我的手表。10点15分。才10点15分?我晃了晃手臂,它没有坏。“从这个日程表里我们可以知道,”我说,“他应该还在水晶会议室。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也可能都在那里。”

“但我们怎么能确定这一点?”爱丽儿问。

我打电话,让前台联系一下水晶会议室。我听到电话铃声在那头响起,不知道谁接起电话。“你好。”接电话的人声音很温柔,背景音里是什么人在演讲。

“我找一下贤士。”我说。

“哦,不好意思,”那个声音回答说,“他现在正在舞台上。等他下来之后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可以吗?”

“哦,不必了。”我赶紧说,“我之后会再次给他打电话过来的。”我转头看向爱丽儿和乌利尔。乌利尔正在镜子背面写公式,爱丽儿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们走吧,”我鼓起勇气说,“我们去那个魔法师的顶楼套间探险吧。”

但是我的腿在哆嗦。

乌利尔拿着镜子走过来,将他的作品交给我们。“得你们俩去了,我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你们把这个镜子带上,放在他不能很快发现的地方,然后在他房间里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关于他真名的线索。如果不能,就找一些他的头发或者指甲屑。”

我将自动手枪从腋下拿出来,再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放回原位。

爱丽儿看着我,皱着眉头。“手枪没什么用。”

“这你就想错了,”我说,“也许它没法对所罗门造成什么伤害,但能让我感觉安心些。”

我从浴室里拿出一张毛巾,包裹住那面镜子,然后朝门走去。“准备好了吗?”

我们乘电梯去了三十五层。电梯小姐好奇地看着我夹在手臂下那个用毛巾包着的东西,但是她什么也没问。我们爬上了一段消防楼梯井,来到顶层。我将楼梯井的门往里推了一寸,打开了它。走廊十分空旷,而且光线偏暗。我们顺着走廊,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一个正对着电梯的房间。我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有没有什么人影或者什么动静,随时准备好闪到楼梯井那边。我很少做这种事,有点紧张。

我伸手握住那个冰冷光滑的门把手,试着扭开它,但门上了锁。我恳求地看向爱丽儿。

她张嘴默念了几句什么,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门把手,但门并没有打开。她皱眉咬唇。

“上面有魔咒。”她说。

我回想乌利尔那本手稿上有关“反咒语”的那部分内容。我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支粉笔——它现在已经成为我出门的标配——在门把手周围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钥匙孔下写了一个叉,然后迟疑地写下一个方程式。当我写完最后一个数字,门锁发出一个轻柔的咔哒声,门打开了。

我朝爱丽儿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她也回以一笑,说:“你还真是能一直给人惊喜——”

话没说完她就目瞪口呆地楞在原地。她的眼里充满了恐惧,正看着我的身后。我赶紧转过头去看,也惊呆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正在玄关处看着我们的是一只老虎,绿色的眼睛闪着光,尾巴不怀好意地甩来甩去。

但仔细看清楚之后,我发现那并不是一只老虎。

老虎脸上的毛发不是黑色的,耳朵和爪子上的毛发也不会是米白色。这是一只暹罗猫,但是它的体型有老虎那么大。它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正凶恶地看着我们,前腿往下伏了一点。

“是魔宠!”爱丽儿低声说。

我突然什么紧张都感觉不到了。我迅速从腋下拿出手枪(这辈子都没这么快过),枪口正对着那只猫,手指扣在扳机上。就在这时,爱丽儿一手拉住我的手臂,一手指着那只猫,念了几句咒语。突然,枪口瞄准的地方变成了那只猫脑袋上方两英尺的地方——它变回了一只寻常大小的猫。我感觉自己此刻有点傻,连忙松开扣着扳机的手,将枪口挪开了。

爱丽儿快步从我面前跑过去,蹲下腰抚摸那只猫,但是它非常高傲地躲开了她的手。暹罗猫朝我的方向十分警惕地嗅了嗅,然后走到房间的另一邊忙自己的去了。看它离开我还挺高兴的,松了一口气,接着我发现那个镜子还被我拿在手上。

“真没想到,我也要用这个来整人。”我说,“我们赶紧行动吧。”

爱丽儿快速地点点头。她穿过装饰豪华的客厅,朝前面两扇门走去。我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放镜子。最后我选定了窗台,那里有威尼斯百叶窗,其中一扇拉起来了一半。我小心地把镜子上的毛巾拿开,将镜子摆在窗台上。百叶窗刚好阻止了它往下掉。我往后退几步,欣赏起我的杰作来——从镜子照不到的角度。不管那个叫所罗门的男人什么时候回来,他都不可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个镜子。

我希望他能和我一样,体验一下这个镜子的威力。

爱丽儿两手空空地从其中一个房间出来。我指了指那个镜子,提示她小心点。她点点头。

“找到什么了吗?”我轻声问道。其实没什么必要压低声音,但我还是想这么做。

她摇摇头。“没有什么纸质文件,什么都没有。”她也轻声回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房间。”

她消失在另外那个房间。我则在客厅里寻找,举起坐垫,蹲着查看家具下面,打开写字台的抽屉。但这些地方就连灰尘或者线头都没有。爱丽儿很快也走回来。

“那个房间也十分整洁,”她低声说,“甚至连床单都没有动过。”

“这不可能啊,”我说,“即便只是住几个小时,也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要不是刚才看到那只猫,我肯定会以为我们走错了房间。不过话说回来,那只猫呢?”

爱丽儿摇摇头,“我没看到它。”

我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我觉得我们这次行动可能失败了,正准备试一下其他办法,但这里还有一扇门。我们朝它走去。

“刚才那两个房间是卧室吗?”我问。

她点点头。“是的,还有一个浴室。”

“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吗?”我问,“没有刮胡刀?没有牙刷?”

“只有没有用过的玻璃杯和毛巾,还有未拆封的肥皂。”

我们穿过第三扇门,看到一间厨房。瓷砖地板、玻璃窗户、不锈钢厨具都干干净净,光洁如新,甚至连喝过水的玻璃杯都没有,这里实在干净得太不合常理了。

我不抱希望地翻遍了厨房里的橱柜和抽屉。碗碟都整齐地放在一起,玻璃杯都瓶口向下地放着,金属餐具也排成一排。

“那只该死的猫呢?”我喃喃道。

它也没有在厨房。除了我和爱丽儿之外,厨房里没有第三个活物了。

客厅里传来一声猫叫。我们吓了一跳,赶紧转身朝厨房外面走。那只猫正坐在客厅玄关处,一脸殷切地看向大门。我赶紧拉住爱丽儿,让她别出去。一阵寒意袭上我的心头。

走廊外似乎有声音,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似乎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那只猫回头看我们一眼,又继续看向大门。我则盯着那只猫,将爱丽儿挡在身后。她也在偷偷看着玄关。

接下来的声音倒是比较清晰,我们都听出来了,是钥匙放到锁孔里面然后转动的声音。

“喵呜!”那只猫叫道,“呜——喵呜!”它在为来人示警。

门开了。我把爱丽儿推到厨房里,将厨房的门虚掩上,接着从腋下手枪套里拿出枪,做好射击准备。也许枪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此时此刻有了它,我才没那么紧张。

所罗门十分警惕地从门外进来,检查了门板的两侧,又看了一下地面。暹罗猫扑到他的脚上,抓着他的裤子愤怒地叫着,仿佛在倾诉这间顶楼套间被陌生人闯入的不满。

所罗门没管它,只顾着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他转过身时,突然伸出左手将什么东西猛然丢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只见一把钥匙重重地击打在窗户上,接着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那块黑如夜幕的镜子应声碎成了无数片。

但那块镜子碎成无数片之前,我看到镜子里所罗门的样子和现实中一样。只需要这一眼就够了。我绝对没有看错。我只希望这个信息不会太晚了。

我转头继续看向所罗门,但他已经没在原地了。我的心跳骤停了一下。接着它又开始加速跳动,仿佛又充满希望。难道他在镜子破裂之前已经着了道?那把钥匙会不会把所罗门自己也击碎成了无数片?有那么一会儿,我是这么相信的。

我瞄到背后的爱丽儿,她的存在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大气也不敢喘。我四下张望,手上的枪时刻准备着。

我们看到了所罗门,他倚靠在厨房的不锈钢洗手池旁边,黑皮肤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那只猫正在他黑色的裤腿旁蹭来蹭去,十分不友好地看向我们。

“所以,”他彬彬有礼地说,“我房间里来了一个美丽的女巫和一个勇敢的侦探。”那只猫背上米白色毛炸起,它在喉咙里低吼了一声。“巴尔!”所罗门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客人,虽然他们来这里的时间提早了一点。”他转头看向我们。“你们人可真好,还来看我,帮我省去了抓你们的麻烦,我就不用在今晚那个小小的聚会开始之前专门邀请你们了。特别是你,亲爱的——”他玩味地笑着对爱丽儿说,“今晚的庆典需要一个处女来完成一些特殊的任务,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现在很难找了。”

“别动!”我说着,将枪口指着他,手指随时准备扣动扳机,“一根手指都别动!如果你被击中了,我可不会感到一点懊悔。”

他眉头一皱,“我不认为这把枪能拿我怎么样。你平时对别人也这么不礼貌吗?”他再度面无表情,“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如果连爱丽儿的魔法对我来说都没用,你手上那个东西就只能算一个小玩具了。”他看向爱丽儿,“你可以停止默念咒语了,那些对我都没用。我早就花大工夫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呲牙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愤怒像是红色的潮水一般涌上我的心头。我扣着扳机的手指都发白了,但只听见弹夹里传来一声空洞的咔哒声。我扣了一次又一次,但什么都没发生。我一脸疑惑地看向我手里的枪。

“差不多得了,”他温柔地说,“你可以歇歇了。实际上,你现在一点都动不了。”

他说的是真的。当我抬头看向他的一瞬间,我就被定在了原地,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了。我除了胸膛还能随着呼气起伏、眼珠子能转动之外,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爱丽儿。她也被地定在原地了。

“现在,”他说,“我会把你们俩分别关在不同的房间,直到晚上。我会在祈祷会的时候回来。”—— 他转头看向我——“还要谢谢你打电话给我,让我知道你们正打算上来。”

我暗骂自己真蠢。我怎么之前没有想到这点?现在知道得也太晚了。但是为什么,我在心里大喊道,为什么我之前一定要把爱丽儿一起带上来?

夜幕降临之后,我仿佛变成了一个瞎子。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我是不是永远等不到再次见到光亮的时刻。我在一间卧室里,爱丽儿被带去了其他地方。她没法在躲在我身后了。我无法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连自己的脑袋都不能转动,但是我知道她不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卧室很大,而且装潢十分精美。我记起来这间套房里有两间卧室。

我听到一阵开门然后又关门的声音。还好我的听觉没有被封住。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没有动静了。

我尽量耐心地忍受着,时间似乎变得十分漫长。我试着挣开那些将我死死困住的束缚,但是什么用都没有。如果我的头还能动的话,我大概会耷拉脑袋,灰心丧气。

爱丽儿,爱丽儿!我在心里默念道,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我脑海里传来一个平静淡定的声音。是爱丽儿。

心电感应!你经常用这招吗?

头一次用,就在你刚才呼唤我的时候。

你在哪里?我在其中一间卧室里。

我在另一间卧室里。

你还好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哦,没有。

他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不能。他已经走了。

她语气里的镇定让我十分惊讶。她一点也没有被吓破胆。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但是她现在一点也没害怕。我才是那个被吓破胆的人。

你能动吗?我问。

不能,我还在尝试。

我们都被抓住了。

是的,她说,但是她的聲音里并没有丝毫绝望。

我们还有乌利尔!我说。

是的。

但是所罗门肯定会防着他的。

乌利尔知道这点。不管他看起来怎么样,他其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希望他这次能聪明点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爱丽儿。

怎么了?

你的真名是什么?我想知道。你说所罗门知道你的真名,但是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掌握了你的真名。

就是爱丽儿。她说,我父亲说越是简单显眼的东西他们越不容易相信,他们都更习惯于往更深处想。

我的名字是柯克,我说。柯克·卡伦。缩写成K.C.之后就能读作凯西。我爱你,爱丽儿。

我爱你,凯西。一阵甜蜜的感觉像是红酒一样洋溢到我全身。我想将她搂在怀里,相拥到永远,但是我只能像一尊冰雕一样呆立在这里——不过是一尊内心暖洋洋的冰雕。

爱丽儿,我继续说,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是的!她说。我知道她一定也体验到了这种联络方式的奇妙之处。既然我们能发展出这样的能力,就一定要物尽其用,不至于浪费。

乌利尔,我说,乌利尔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相互鼓励着,一些轻轻的脚步声在地板上传过来,似乎有人正往这边走。最后我们听见一声开门的声音,有人正站在套间大门的玄关处。

乌利尔!我内心充满了希望,我似乎能听到爱丽儿也喊了一声。乌利尔!

接着我们听到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把他放在这里。”所罗门说。

我们的希望落空了。又一阵开门声。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老东西?”所罗门说,“我们先把你从会议上送走,待会儿再把你永远送走。你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困难,简直比我遇到的所有困难加起来还要难。”

过了一会儿,我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出现在我旁边。是乌利尔,瘦小、苍白,一本正经。门打开又关上,乌利尔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他被放到你那里了吗?爱丽儿问。

是的。我絕望地说。

我没办法和他联系,爱丽儿说,她现在也有点慌了。所罗门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刚才所罗门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突然问,他提起处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认为她知道,只是不想告诉我,而现在我觉得我应该明白了什么,但是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我们被定在原地站着,静静地听到那些人进进出出的声音,等待夜晚的来临。

今天晚上的夜空非常黑。夜幕降临之后,天空被云朵遮得严严实实,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房间里连一丝星光都没有透进来。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乌利尔的脸。

我们现在只能干站着,听客厅里传来的声音。我们能听到家具被搬来搬去的声音,但卧室的门关着,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一道耀眼的闪电把房间短暂地照亮,一切如同白昼。我看见乌利尔和僵硬地站着。他确实没法动,看起来像死了一样。雷声再一次响起。如果我现在没有被定住,我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抖如筛糠了。

爱丽儿!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很糟糕的事情。还有很邪恶的事情。所罗门计划做这件事很久了。女巫大集会还有黑魔法。现在就是万圣夜。我们当时看到日期的时候就应该警觉一点的。

为什么?为什么万圣夜就要警觉一点?

是万圣夜啊。哦,凯西,我这个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他们正朝我走过来。

隔壁房间传来了一声尖叫。我拼命挣扎,想要挣脱那个该死的法术,但什么用都没有,我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我听着爱丽儿在我脑海里传来的一声声尖叫,我仿佛都能看到她被人欺负的一幕幕场景。

客厅焕然一新。当两个男人将爱丽儿抬到黑暗的客厅,里面只有长长的蜡烛和偶尔一闪而过的闪电作为光源。顶楼套间似乎被当成了现代的布罗肯山,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高山,仿佛能俯瞰整个世界。

他们抬着她,穿过房间,放到另一端的一个黑色的祭坛上,所罗门正站在那里等待着。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他们的脸都用魔法伪装过,爱丽儿认不出。她只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凯瑟琳·拉·瓦森。她微笑着看向爱丽儿,还对她眨了眨眼。

爱丽儿觉得房间里还有其他东西,虽然无法用肉眼看到,但是她能感觉到它们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很快,它们就来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

祭坛前的三脚架上放着一个铜盘,里面放着火红的木炭。所罗门站在祭坛后面,穿着一件白色的束腰长袍。

那些人脱掉了爱丽儿的衣服,将她仰面朝上放在祭坛上。

凯西!她害怕地默念我的名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一声电闪雷鸣,像有人敲响了一面巨大的鼓。过了一会儿,所罗门开始喃喃念咒。爱丽儿最开始没听出来他在念什么,不过很快他提高了一点音量。

“……我们需要您,呼唤您的降临,您,黑暗之王,恶魔之王。您的信徒们请您前来享用祭品。我们虔诚地呼唤您。以神的名义,众神之神,王中之王,哈多那以,四字圣名,耶和华,四字圣名,哈多那以,耶和华,神圣之主,无上之主,伟大之主,万能之主。神圣五文字,沙代,沙代,沙代,耶和华,神圣之主,无上之主,伟大之主,哈多那以,沙代,沙代,沙代,卡多斯,以罗,万能之主,万能之主,哈多那以,哈多那以……”

凯西!他手上拿了一把剑!有什么东西要降临了,我能感觉得到,它很快就要过来了!

她无声的尖叫在我的脑海中回荡着。我用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次挣扎,努力想挣开那些无形的束缚。我浑身抽搐了一下,然后冲出了卧室门。看起来,我应该是把那个禁咒冲破了。

就在客厅的那一端,我看到了那个黑色的祭坛,爱丽儿躺在上面,雪白的皮肤格外显眼。在她背后站着的是穿着白色长袍的所罗门,他的脸被祭坛前面的炭火映得有一点点偏红色。但仔细看,他的脸中间泛着黑色的光。在他的背后,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映在墙上,从我这里看,那个黑影仿佛正渐渐朝所罗门靠近。所罗门举起手上的剑。

“住手!”

这一句大喊声让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但不是出自我的嘴里。

有人在这个房间里走动,逐渐靠近了祭坛,靠近了燃烧的火光。是红色的女巫凯瑟琳·拉·瓦森,她头发比火还要明亮。但很快她就不是她了,她变成了乌利尔。矮小、年老、衰颓,他显出了原形。

“退开吧,影子们!”他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所罗门和那个祭坛。一束光从他指尖窜出,“退散吧,影子们。就像你们在任何时候遇到光一样。”黑暗的房间里,乌利尔仿佛周身都在发光,“被肮脏的思想引来的肮脏的投影,回到你们那虚空之中的来处吧!”

他飞快地说出了一串函数和导数的方程式,快到我根本听不清。我感到一股清新澄净的风吹进了这个房间,将里面如蜘蛛网一般的重重阴影都清扫干净了。爱丽儿勉强能翻动一下身体。

就在乌利尔指尖的光芒靠近的一瞬间,所罗门背后的影子就缩小了很多。现在它躲在所罗门后面,看起来似乎更小了。

“快离开!”乌利尔厉声说。

所罗门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黑夜征服了白天,”他怒喝道,“黑暗征服了光明。所有人都必须向强者低头弯腰。去死吧,你们!”

所罗门在爱丽儿头上举着剑,想要朝她刺去,但剑只是在他手上不断颤动,没有往下移动分毫。穷凶极恶的所罗门穿着白色长袍,让旁边一头白发的乌利尔显得十分矮小寒酸。他们用无形的力量在那把剑上较劲。

渐渐地,那把剑开始往下移。

“参议员!”我大喊道。

所罗门抬起头来,视线穿过房间朝我看过来。他的腮帮子绷紧,脸上挂着汗珠。

“这一次手枪不会失效了,参议员!”我继续喊道,“这个子弹是银制的,还写上了你的名字!”

我扣动了扳机。这把枪在我手上都超过十二小时,终于派上用场了。我连续按了几次,手上的肌肉也随之抽动。我看到所罗门的长袍在抖动,他害怕了。剑从他手上稍微松了一点,但接著他再一次握紧。

那把枪里传来的依然是空洞的咔哒声。

“光!”乌利尔大喝一声,“让光驱散黑暗!”

突如其来的光仿佛能刺瞎人眼。灯光的开关旁,水晶会议室那个年轻的守门者仿佛愣在了原地,其他人看起来也被镇住了。

乌利尔伸出手指指向所罗门,嘴唇迅速地动着。各种能量在房间里快速流动着,光线涌动,效率非凡。房间外又响起一声雷鸣。

闪电看起来正冲着那把竖着的剑而去,还没挨近,剑就落下了。握着它的手不见了。白色的长袍里空空如也,也渐渐落到地面上。

所罗门消失了。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和奔跑的声音,但是我并没有心思追出去。我走向祭坛,将爱丽儿紧紧抱在怀里,亲吻她。她伸出手回抱住我,一边哭一边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没有发抖了。

“凯西!”她轻声说,“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不是我,”我说,“是乌利尔。”

我半转过头,看到乌利尔正站在我们旁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很高兴。房间里已经空了,其他人都跑掉了。

“为了迷惑所罗门,”他说,“我给他表演了一出好戏。”他摊开手掌,那里有一支激光笔,“这就是刚才那一束光的来源。我在衣服上涂了磷光染料,又催眠了一个年轻人,就是站在电灯开关旁边那个,让他偷偷带进来了一个紫外线投影仪。最困难的部分是要把拉·瓦森困住。”他打了个寒战,“她可真是一个暴力的女人。”

“所罗门怎么样了?”爱丽儿穿上旁边的白色长袍之后问。

“哦,他被他召唤来的东西带走了。”乌利尔开心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他被带到哪里去了,但是他肯定回不来了。虽然我不愿意他落到这个下场,但如果不这样,他之后还是会继续坚持将这些无形的力量据为己有。既然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他在华盛顿的那个影子在几天内也会死去。政治上的争端有一个干净的收尾,不过对于医生来说,弄清他的死因可能会有一点小麻烦。”他赞赏地看着我,“那些子弹很有用,你在关键时刻让他分心了。”

“但子弹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我困惑地说,“当然,它们不是银制的,也没有写上他的名字。”

“即便写上了名字也没有什么用处,”乌利尔说,“在他留下来的那些衣服里,你应该能找到防弹衣。他总是爱做两手准备。”

“你吓了我们一跳,”爱丽儿说,“我们以为你真的被抓住了。”

我回头看向了那间卧室。“我的天!他确实被抓住了啊!”还有一个乌利尔还在那间昏暗的卧室里。我来回看着两个乌利尔,“但是,你怎么——?”

“所罗门不是唯一一个能变出幻影的人。我让他们抓走了那个幻影,抓捕的过程异常顺利,他居然都没有丝毫怀疑。他有一个很糟糕的习惯,老是低估自己的对手。不过我最好还是把这个处理掉。”

他默念了一句咒语,那个幻影就消失不见了。

我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

“忘记?”乌利尔说,“那可不行,孩子。魔法是一门至今仍然存在的艺术,我们需要将它奉献给整个世界。”

“可是,可是——”我有些不理解地说,“那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怎么在自己的房间里制造原子弹吗?”

“知识永远不应该被少数人据为己有,年轻人。”乌利尔严肃地说,“保护它们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当然,这篇论文还需要进行一些修改润色。哦,亲爱的孩子们,是的,我必须走了。关于这个论文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

他心情愉悦地朝我们点点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里。

我担忧地看了一眼爱丽儿。她背对我站起来,准备换上自己的衣服。爱丽儿伸手摸索着背上的搭扣,刚好扭过头和我的目光相遇。

“别担心,凯西,”她说,“他要修改润色这篇论文,只怕还需要几年时间。帮我把这个扣好,可以吗?”

我帮她系上搭扣。虽然这种事让我感觉像老夫老妻一样亲密,但我手上还是一阵颤抖,这次不是因为害怕。

“我在想我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我说着,低下头亲吻她的肩膀和脖子,“和一个女巫结婚之后的生活。”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脑袋往我怀里用力靠过来。“很好,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就没得选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学着成为一个忠诚听话的丈夫。”

“为什么?”我紧张地问。

她转头紧紧地抱住我,“我知道你的真名。”

我叹口气,认命了。毕竟,每个男人的老婆都是女巫,不管他们知道还是不知道。

因为她们都会一种叫作“爱情”的魔法。

【责任编辑:吴玲玉】

原文故意将“会议”(convention)写作了covention(该词中的coven有女巫大集会的意思)。

《圣经》中的天使,负责传递神的谕令。

十七世纪法国女巫,善用调制各类药物,后因参与宫廷投毒事件被判火刑处决。

莎士比亞剧作《暴风雪》中的角色,是一个有法术的精灵。

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雪》中的角色,正统米兰公爵。他不贪恋权位,完全投身于超脱世俗的事业,因沉迷于学问和魔法而将政治事务全部丢给弟弟。弟弟篡位后,他流落荒岛,在精灵爱丽儿的帮助下重归家园。

犹太教经典中提及的天使,掌管诱惑和毁灭。

《圣经》中从东方前来朝拜耶稣的三个贤人之一。

所罗门,是古以色列联合王国的第三任君主,《旧约·列王纪》中称赞他有非凡的智慧。

索尔(Sol)是所罗门(Solomon)的简称。

《圣经》中的人物,曾携带大量珍宝访问所罗门,并向其请教问题。

罗马帝国皇帝,公元四世纪末到五世纪初在位。

十九到二十世纪苏格兰人类学家和民俗学家,以研究巫术与宗教闻名。

一种伪科学观点,认为某种可以在健康人身上导致特定症状的物质,具备治疗患有该症状病人的能力。

基督教传说中的一个天使长的名字,意为神之光。

希腊字母表中的第四个字母Delta。

布罗肯山是德国哈尔茨山中的最高峰,相传每年的4月30日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巫女和魔鬼会在这里聚会,在德国著名作家歌德的《浮士德》中也有所提及。“瓦尔普吉斯之夜”因此成为魔鬼狂欢节的代用语,也被称为“魔女之夜”。

公元前十世纪左右生活在巴比伦地区的一个民族。

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1500年左右生活在爱琴海克里特岛的一个民族,有著名的迷宫遗址传世。

原文为Lady in the Lake,1947年上映的电影《湖上艳尸》,该片讲述了一个湖中女尸凶杀案的故事。

黑弥撒的一种,前文中的詹姆斯·弗雷泽爵士的著作对此有所涉及。

拉塔病是在东南亚地区出现的一种让人行为异常狂躁的疾病。

即拓扑学,一种研究几何图形及空间形态变化和性质的科学。

微分几何中的一个分支。

犹太教和天主教传说中的天使长,主治愈。

犹太教中的一个思想派别,旨在讨论无限宇宙和有限宇宙之间的关系。

传说中背负上帝之名的多位天使。

作者的此处梦境可能是参考西班牙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创作的《女巫安息日》,画中一群狂热的、愚蠢的女巫中间坐着一只巨大的公山羊。

原文为Betsy,俚语中指手枪、火器。Betsy也是女名Elizabeth的昵称,所以后文用“她”。

原文为great white father,通常指美国总统,是美国建国初期印第安人对总统的称呼。

原文为Baal,古代腓尼基人信奉的太阳神,但进入犹太教时代被视为恶魔。

德国哈尔茨山中的最高峰,相传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巫女和魔鬼幽会的地方。

这些都是上帝的各种代称,一般出现在咒语里增强魔法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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