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周人复兴时期的奋斗简史

2020-03-04 23:59曹南王俊杰
甘肃林业科技 2020年2期
关键词:立国种田野猪

曹南,王俊杰

(1.甘肃省博物馆,甘肃 兰州 730050;2.甘肃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甘肃 兰州 730020)

《诗经》分风、雅、颂三部分,《风》是采自15个地方的民歌,其中包括豳风7 篇。《说文解字》解释,豳是国名,当地有豳山,因此被用作国名。《康熙字典》解释,豳除用作地名外,又通斒、㻞、斑,表示颜色斑驳不纯,有文理,甚至解释称指豹皮。甲骨文中有豩字,或者刻画为三个豕,用作地名或献祭牺牲[1]1051,用作地名时就是豳字异体。康殷先生认为豳字来源于燹字:在钟鼎文中,燹字最初写作“燹”加“攴”,表示手执长叉挑刺火上炙烤的豕,后省略“攴”变成燹字;汉字早期“山”“火”两个字形容易混淆,燹字下面的“火”讹为“山”而变成豳字[2]。豕就是猪,包括野猪和家猪。连用两个或三个豕字表示猪多,猪群散乱。如果说某个地方猪多,人们便用“豳”字为该地命名,那么很多地方都会被称为豳。野猪是一种生活在山林中杂食性动物,适应能力非常强,分布非常广泛。在文字初创时期,人烟稀少,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山林,有山林就有野猪,各地野猪数量不至于相差悬殊。可见,单纯从字形上解释豳地得名原因难以自圆其说。

有人认为,豳指窑洞穴居为特点的并且普遍养猪的地区,如同用室内有豕表示“家”字一样[3]。还有人认为,豳字中的“山”代表豕牢,即猪圈,豳表示在家中豢养猪,意指古豳人养豕成风,居住的地方豕牢遍布[4]。其实,中国是家猪独立起源地之一[5],全国各地考古遗址出土猪骨屡见不鲜[6],据此说远古时期唯独豳人养猪更胜,理由很牵强。

《史记·周本纪》记载,周人先祖号称后稷,是管理教导农业生产的农师。后稷的后代公刘率族迁居豳地建国,重操后稷事业,致力耕种,周人从此复兴。后来,周武王率军推翻商朝,建立周朝。在甲骨文中,周字写作田字里面每格画一小点,就像阡陌纵横的田地里面种满庄稼,会意为种田农夫[1]94,[7],自称“周人”就是以种田能手自诩。周人以农业立国,笔者认为,这是周人称复兴之地为豳的关键。

豳城位于现今甘肃省宁县城关庙咀坪[6,8]。庙咀坪向西渡过马莲河就是著名的董志塬。塬是黄土高原由流水侵蚀而成的台状高地,顶面平坦,边缘陡峭,侵蚀沟呈树枝状切入塬面。董志塬是最大的黄土塬,塬面开阔,高出四周河谷近200 m;其侵蚀沟主要是马莲河、蒲河各级支流,沟道长度>500 m 的沟谷共有3 249 条[9]。显然,董志塬是古豳国的核心农业区。

公刘迁居豳地建国,大致在商朝初期[7],当时人口少野兽多。农田庄稼难免遭受野生食草动物破坏,其中尤以野猪为甚,至今野猪仍然是农田主要害兽。野猪成群,既残毁禾苗又翻毁田地,不惧怕人类,极其凶猛会伤人性命。野猪皮糙肉厚,腿短身壮,习惯直冲,跑起来冲击力十足,触之非死即伤。因此猎人有“一猪二熊三老虎”的俗语,其危险性比熊和虎都恐怖。成语“狼奔豕突”也含有相似意味。甲骨文中,“敢”字写作手持长杆正面刺杀野猪的情景[1]457,同样以野猪无与伦比的凶猛衬托人的勇敢。公刘时期,以种田人自诩的周人势必勇冒凶险不断地驱逐、捕杀野猪,保护农田和庄稼,加之野猪凶猛,对野猪的印象堪称刻骨铭心。野猪严重危害农业生产,防治不及便颗粒无收,以农业立国的周人便将无以为国。因此,周人以豩或豳刻画立国之地,用组合的两个豖字形表示野猪危害严重,字音读作“宾”则表示野猪宾临农田。

从重视农业生产角度来看,钟鼎文燹字中的“火”不是表示炙烤猪肉,而是会意为纵火驱逐野猪。燹字的这一含义至今保留在“兵燹”等词中,表示战乱中人为点燃蔓延而成的野火。纵火驱逐野猪,在燹字的早期字形中刻画得更加形象,“燹”加“攴”,表示一边放火,一边手执长叉驱赶火海中的野猪。野兽怕火,纵火驱赶野猪更容易控制局面,以免跑散的野猪横冲直撞伤人。董志塬沟壑纵横,沟深壁立,沟道中草木繁盛,野猪经常出没其中,冬春季节草枯木落之际,沟中纵火容易把野猪驱赶到一处集中捕杀,或者驱离农田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开春纵火烧山的习俗一直流传至今,其潜在作用就是驱逐农田周边草食动物,将其赶往深山以保护农田。纵火之后,过火的地方一片焦黑,没有过火的地方仍然枯黄,两者色彩对比强烈,斑块杂错,令人过目难忘。这可能就是豳又读作斑,通斒、㻞、斑等字的原因。

豢字在甲骨文中写作双手抱持小猪的情状[1]1049,表示精心饲养。豢字的写法说明商代养猪业十分普遍,周人也不例外,甚至更盛行养猪。周人农业立国,以谷物为主食,谷糠之类人不能食用,正好用来喂猪,以便充分利用农产品。猪杂食,很多东西都能喂猪,变质的残羹剩肴、涮锅洗碗的泔水、吃剩的果核瓜皮等等,孩子们不能胜任农活却能割草喂猪,成年人劳动之余也可以顺手带把猪草。猪就是厨余物质和闲散人力的转化器和活冰箱,积少成多成肉,变成年猪。养猪的另一大作用是积肥,至今董志塬一带还有农谚“槽里有猪,地里有肥,囤里有粮”“富不离书,穷不离猪”[4]。因此,养猪是农户生产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环节。现代人讲求循环经济,中国的农户正是循环经济的典型,养猪是其中的核心环节,有了猪,这个循环经济才能运转起来,一个农户才能活起来。从甲骨文开始,家字就写作房屋中有猪的情景[1]796,意味着家家户户养猪,有猪才成其为家,无猪只住人的房子不是正常农家。周人以种田能手自栩,迁豳建国后理应普遍豢养家猪,否则复兴就无从谈起。当时的农业还十分原始,周人迁豳时是否已经出现农田施肥技术,不得而知,但估计周人在豳地会逐渐认识到施肥的作用。周人由种田而深刻体会到野猪的危害和家猪的助益,会更加注意与猪和庄稼有关的事情,清理猪圈会注意到弃置圈粪的地方植物长势旺盛,从而有意识地把圈粪撒到农田中,发展成为施肥技术。周人还会注意到被野猪翻拱土壤疏松的地方植物生长繁茂,因而有意识地模仿猪的翻拱方式,在播种前翻松土壤,进而发展为耕作技术。墾是“垦”的繁体字,“貇”是“豤”的异体字,“豤”下加“土”则是“墾”的异体字,可见垦地种粮可能源自模仿猪拱(啃)土。因此,就豢养家猪而言,周人也完全有理由把生于斯长于斯的董志塬称为豳地,期望猪多粮多,家家养猪,户户余粮。

康殷先生认为,豳、燹二字古音相通,二字读音相近。汉字中有一条重要规律:读音相近其字义往往相通[10]。由此可以合理推测,公刘时期,周人同时使用燹、豩两字表示立国之地,前者表示在野猪严重为害的条件下艰难种田,后者表示重视豢养家猪以助益种田。后来二字相混,同时燹字中的“火”讹变为“山”,演变出豳字,表示能够在多猪的山地种出高产农田,从而平添了几分种田能手的自豪。

周人农业立国,公刘带族迁居后,农业生产深受野猪危害,又深得家猪助益,因此称迁居地为豳。周人在勇敢驱逐野猪、精心豢养家猪中发展农业生产,开始了伟大复兴,豳字具体而形象地刻画了周人那一段艰苦卓越的奋斗历史。《豳风·七月》:“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为周人艰苦卓越的奋斗,再次举杯高呼: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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