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丽关系史研究的可喜成果——读《〈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整理与研究》有感

代美华

(辽东学院 商务管理学院，辽宁 丹东 118001)

《〈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整理与研究》(以下简称《〈图经〉研究》)从六个方面对《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进行比较深入的研究和探讨，最后部分是《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的校注。纵观全书，笔者对希国博士把握问题的宏观视野和独到的历史眼光、严谨的治学态度、实事求是的作风、“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字空”的治学精神深感敬佩。

一、宏观的视野、历史的眼光

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也不是偶然发生的。《〈图经〉研究》将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一书的创作置于我国古代外交纪行惯例的纵向历史背景和当时作为中原王朝同周围少数民族政权对峙、联合的横向历史截面下，在宏观的时空纵横中进行了艰苦的学术跋涉,取得了可喜的成果。

徐兢的《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这种外交纪行作品并不是首创。中国古代据史料可查的最早的外交纪行作品可以追溯到西汉。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年)，陆贾奉使南越时撰写了《南越行纪》,张骞奉使西域撰有《出关志》,班超之子班勇撰有《西域风土记》等。这些纪行的撰写，开创了使臣奉使外出撰写外交纪行的范例[1]26。据《新唐书》记载，唐、五代时已有出使朝鲜半岛国家的《新罗国记》《海外使程广记》等作品。与其他朝代相比，宋代使臣的行纪作品比较多。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王延德献《西州使程记》，应是向皇帝汇报出使高昌国的见闻。宋太宗淳化元年的 “宋镐行录”虽然没有正式的题名，但却是宋朝统治者明令“条列山川形势”及“事迹”的开端。

在徐兢出使高丽撰《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之前，北宋也有很多种有关高丽的奉使行录。如：陈靖等奉使高丽行记、杨景略《奉使句丽丛抄》、吴拭《鸡林记》、王云《鸡林志》、孙穆《鸡林类事》等。

徐兢遵循宋朝统治者规定出使者要 “条列山川形势”及“事迹”的要求，发挥自己能书善画的卓越才能，在继承唐代以来外交纪行既有文字又有图画的传统的基础上，以“物图其形，事为之说”的创作手法，弥补了宋代其他外交纪行尤其是《鸡林志》只有文字没有图画的遗憾。

可见，徐兢出使后归撰《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并不是一时突发奇想、心血来潮，而是履行其作为出使者的职责[1]29。这是希国博士通过梳理古代外交纪行宏观的历史脉络得出来的结论。

众所周知，宋朝开国伊始，就与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辽、金长期对峙。居于辽、金后方的高丽对宋朝彻底解决外患具有举足轻重的重要地位。所以，北宋从太宗开始便采取“联丽制辽”政策。但此政策在宋代却断断续续。当时主张“联丽制辽”的有贾昌朝和富弼，而此时期反对“联丽制辽”政策的代表人物是苏轼。

贾昌朝在《备边六事》中提出要联络黑水女真、高丽之属，“诱之使归我国，则(辽)势分而隙生，体解而瓦裂矣。”[1]23

主张联丽抗辽的富弼认为应在战略上重视高丽，主动恢复宋、丽邦交，以期其在后方牵制辽国；在政治、经济上善遇之，使辽疑高丽为后患，不敢轻出[1]24。而苏轼则认为：

臣伏见熙宁以来，高丽人屡入朝贡，至元丰之末，十六七年间，馆待赐予之费不可胜数。……议者以为所得赐予太半归之契丹，虽虚实不可明，而契丹之强足以祸福高丽，若不阴相计构，则高丽岂敢公然入朝中国，有识之士，以为深忧。[1]24

元祐八年，苏轼上书论“高丽买书利害”等问题，提出了著名的“五害”之说。从此以后北宋王朝与高丽的外交往来又几乎中断。

宋徽宗即位后，当时金军攻辽势如破竹，辽国大势已去，宋廷以为时机降临，欲通过联丽联金以制辽，进而收复燕云十六州，于是就有了宣和五年徐兢跟随使团出使高丽的外交行动。此时的金军已经非常强大，徐兢似乎感觉到北宋王朝的危机即将来临。可见，从历史的横截面来看，《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的写作动机应是当时北方边患严峻形势的需要。

这是希国博士以历史的眼光，借鉴前人和当代的研究成果做出的准确判断。

二、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

学术研究就是要实事求是。作为历史学者，对文献的甄别尤其看重。学术界在《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的版本流传、写作背景、作者生平、出使时间和出使过程以及影响等诸多方面，都有很多错误的认识或误解，需要一一澄清和考证，实事求是地还原历史真相。

本来《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的作者问题似乎没有异议，但事实上却有人怀疑徐兢不是《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的唯一作者，认为其中“部分内容曾有奉使同僚参与创作”[2]。《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成书后正本上呈御览，在靖康之乱中遗失；副本藏于家中，被里人借观未还。此后刊印的书中作者自序也未提及有同僚的帮助，由于历史文献的不足，希国博士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从历史记载来看，一律指向徐兢就是《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的唯一作者，至于有没有同僚的帮助并不影响作者的唯一性。

再如，徐兢出访的具体时间和《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成书时间问题，史料记载多有错误。《〈图经〉研究》经过仔细考证，认为“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年)，徐兢为国信所提辖人船礼物官，随同给事中路允迪、中书舍人傅墨卿出使高丽。《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成书于徐兢奉使归来的第二年，即宣和六年(1124年)”[1]12，纠正了陈振孙、张世南等人记载的错误。

再如对高丽国王王俣逝世的时间、徐兢出使高丽所乘的舟楫、徐兢出使高丽往返的具体时间、乾道本《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的刊刻之地等问题的考证，无不证据充分翔实，结论令人信服。

尤其是关于《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与宋代妈祖信仰流传的考证，澄清了许多有关妈祖信仰流传的谜团。通过《宋会要辑稿》所记载的北宋政府在“宣和五年八月”赐妈祖庙庙额之事、保义郎李振其人、宋代的“彭蠡小龙”与“演屿神”信仰、《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与宋代妈祖信仰的流传与发展等多方面考证，证明宋代妈祖信仰的流传与宣和奉使高丽海中逢凶化吉之事毫无关系。所以《〈图经〉研究》最后得出结论：

《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所记的妈祖在海上显圣护佑北宋使团这件事是不可信的，这应该是妈祖信仰者的附会。而正是信仰者的各种附会，加上其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促成了宋代妈祖信仰的流传及发展。[1]71

由此宋代以来妈祖信仰始于宣和五年北宋使团的说法得以真相大白。

《〈图经〉研究》对哪怕非常细小的问题也保持高度的谨慎。如关于徐兢出使高丽所乘的舟楫问题，结论相当谨慎：

李玉昆先生认为徐兢所坐之舟为“灵飞顺济神舟”。可能是因为《图经》记载“比者，使事之行，第二舟至黄水洋中，三舵并折，而臣适在其中。”第二舟曾在黄水洋遇险，而徐兢恰在舟中。按此推断，徐兢似应该在循流安逸通济神舟上。[1]55

其中“应该”一词，希国博士的谨慎可见一斑。

当然，《〈图经〉研究》一书中还有多个问题，由于史料缺乏，没有随便得出结论，只能存疑。如：

考徐兢与其兄徐林之名“兢”与“林”二字，都是左右结构的二叠字。《图经》后附张孝伯《宋故尚书刑部员外郎徐公行状》记载徐兢有子“曰‘葴’，右承直郎江南西路转运司干办公事，继从兄朝奉郎喆之后”，则徐兢又有堂兄名“喆”。由此可见，徐氏一族徐兢这一辈的男子，可能着意取这种左右结构的二叠字为名。查《图经》徐蒇《跋》有“仲父尝为蒇言”之语，《释名·释亲属》曰“父之弟曰仲父。仲，平也，位在中也”，按照“伯、仲、叔、季”的排行，“仲”一般特指第二。徐兢次兄徐德止，德止或其字，其名不传，因其弃官出家，徐蒇称徐兢“仲父”则未尝不可。唯其称“仲父”，仲，位在中也，则徐兢似应有弟。然而徐琛之名“琛”，与“兢”“林”“喆”殊不相类，存疑。[1]4-5

类似这样的取名方式，在古代读书人家族应该不是个案。《红楼梦》以相同偏旁的字对不同辈分命名可以参考，但仅仅是参考，不能成为确凿的证据，至少在徐氏族谱发现之前只能存疑。总之，《〈图经〉研究》每个章节都体现出希国博士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实事求是的作风。

三、“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字空”的治学精神

《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朱熹注曰：“论其世，论其当世行事之迹也。言既观其言，则不可以不知其为人之实，是以又考其行也。”在“《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作者徐兢生平考”一章中，作者正是本着知人论世原则，对徐兢的官声、人品、才能进行了全方位的考证。希国博士对徐兢采取的正是知人论世的态度，那么我们对于希国博士，除阅读其著作之外，还要了解其人。

希国博士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师范生，又从专科到本科、从硕士到博士，20多年来潜心向学、甘于寂寞、脚踏实地、孜孜不倦，所以才能坐住冷板凳，学业精进，成果颇丰。截至目前，他已经发表高质量学术论文20多篇，出版学术专著4部，主持和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省部级科研项目10余项。在做学术研究的同时他还有大量的教学工作需要完成，课程多的时候，他一学期上六门课。别人问他工作量这么大，哪有时间进行学术研究，他说自己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睡眠的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忙的时候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可见他的勤奋程度和吃苦精神。

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四十卷，内容庞杂、包罗万象。以实地见闻，记述了高丽时期朝鲜半岛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山川、人物、礼仪、宗教、风俗，涉及农业、手工业、商业、渔猎、造船、航海等多个行业，涵盖哲学、音乐、绘画、文学、舞蹈、建筑等多个领域，这对校注者来说，不仅工程浩大，而且非常艰难。不仅要求校注者要有足够的耐心，更要求校注者具有广博的学识。为了完成此项研究，他收集和阅读了古代和现代相关文献百余种，尤其在校勘和注释方面用力最勤。把能见到的几种重要的《图经》版本一一进行比对，参考大量经史子集、历代笔记等相关文献，每一个错漏的更正和每一条注释都要有证据有出处，这是极其费时费力的工作。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整理与研究》的出版，是希国博士十余年坚持不懈努力的结果，实现了“力求在总结前人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有所发现”，“使之成为学界继续深入探讨和研究的工具书”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