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整体性结构

郇 雷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北京 100091)

从整体上把握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是深化认识的重要方法。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整体结构既表现在其理论渊源与内在逻辑的继承性与发展性关系上，也表现在其思想价值与实践价值的相互观照、有机统一上。因此，只有从思想渊源、内在逻辑和实践指引三个维度理解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才能避免形成碎片化和片面的认识。具体来说，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的思想基础来源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群众史观，体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的本质属性。中国共产党坚持群众史观，并将群众史观内化为人民主体论的认识，结合历史条件的变化，不断丰富和发展人民主体论的基本内涵。在新时代，习近平明确提出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既遵循了中国共产党群众史观和人民主体论的一贯主张，又提供了深刻而鲜活的时代性思想资源。这些思想资源不仅能够改造中国共产党的主观世界，而且能够转化为实践力量改造客观世界。因此，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实践指引性也是构成该思想整体性结构的重要内容。

一、思想渊源：群众史观及其基础上的人民主体论

任何科学理论都有其渊源。从哲学基础上看，历史唯物主义所阐释的群众史观是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价值源头，它从历史观层面解决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主体性问题。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民群众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人民群众的实践活动创造了历史，“因此，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87页。。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意义在于，从根本上构建了一套以人民群众及其历史活动为叙述原则的哲学体系，在这个哲学体系中，人民群众的历史价值绝不仅仅是构成社会有机统一体的多数力量，而是以自己的活动塑造人类历史演进的方式，进而使得社会发展呈现出某种可被认知的规律性特征。这种历史哲学的革命性突破是马克思主义对现存世界进行革命化改造的基础，因为如果无法认识到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性，就无法识别和调动蕴藏在人民群众历史活动深处的改造世界的潜在力量，也就无法自觉地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的政治追求。因此，恩格斯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马克思主义的两大理论基石之一，并指出“我们的理论不是教条，而是对包含着一连串相互衔接的阶段的发展过程的阐明”[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6、265页。。马克思主义创建的历史唯物主义群众史观“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锁钥的新派别”[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6、265页。。正因为群众是历史的主人，所以马克思主义政党在性质上必须要代表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为实现无产阶级的政治统治而争得民主，并在此基础上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奋斗。历史唯物主义第一次深刻揭示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马克思主义政党正是在唯物史观的认识论基础上理解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性地位，从而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政治立场和价值导向提供了历史哲学依据。

中国共产党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点，并在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历史实践中创造性地赋予其中国特色和现代化内涵，形成了中国共产党对人民主体地位的系统性思想。可以说，人民主体论就是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点从哲学话语转向政治话语的表现。在中国共产党的话语体系中，“群众”“人民”概念具有明显的阶级性特征，是中国共产党从现实社会条件中把握“人”这一社会主体的基本方法。同时，“群众”“人民”概念也体现出马克思主义所阐明的组织性特征，即“群众”“人民”并不是简单地对某类社会群体的描述，而是能够被组织起来以形成革命性主体的先进力量。因此，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对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就是对人的现实生存条件及其这种现实生存条件基础之上的政治关系的分析，而中国革命的问题也被化约为阶级力量的重新构建、阶级关系的重新理解和阶级斗争的创造性运用。通过阶级分析能够真正认清中国革命的主体力量、依靠力量、联盟力量和反对集团。从阶级分析出发，人民群众就被定义为中国革命的主体力量、依靠力量和联盟力量。人民群众由于人数众多、备受压迫而蕴含着无穷的革命潜力，因此能否广泛代表以及有效动员人民群众成为以社会主义为导向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基本问题。在这种革命观念的指导下，中国革命必须要依靠作为历史创造者的人民群众，这既是在经济落后国家推翻旧社会、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必然要求，也规定了中国共产党的先进性来源。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即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代表性问题，而后者则进一步体现为党的立场与性质问题。毛泽东强调：“对于共产党员来说，也就是要站在党的立场，站在党性和党的政策的立场。”[注]《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31页。党的先进性来源于人民立场，这与其他性质的政党与人民群众的对立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决定了党必须要代表人民的利益。毛泽东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点，系统地阐述了中国共产党的群众路线，提出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理念。这一理念是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点的具体表达，是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分析中国社会的具体体现，标志着中国共产党人对人民主体地位认识的成熟。

中国共产党夺取全国政权以后，维护人民主体地位从中国革命胜利的秘诀转变为党长期执政的必然要求。邓小平强调：“由于我们党现在已经是在全国执政的党，脱离群众的危险，比以前大大地增加了，而脱离群众对于人民可能产生的危害，也比以前大大地增加了。”[注]《邓小平文选》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21页。作为以社会革命为目标的执政党，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主体地位为基本逻辑构建起了从政治革命到建政执政转型的一条主线，而且，由于政治环境的变化，脱离群众的现象在执政条件下比在革命时期更容易出现。因此，执政党必须更加重视人民的主体地位，防止党的性质的蜕变。在这种情况下，党要依靠人民主体地位来实现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推动党在执政条件下永葆本性，维护好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实现长期执政。另一方面，邓小平又强调，人民主体地位是判断社会主义改革是否成功的基本标准。邓小平理论深刻阐明了社会主义本质，把“三个有利于”作为判断改革开放中一切工作得失、成败的标准。如此，通过确立人民群众在改革实践中的地位，客观上实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层面的两大深刻转变：一是“三个有利于”表明中国共产党拒绝对社会主义进行教条式理解和复制性道路移植，而是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视为不断发展的改革过程，用一种客观的历史过程来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进程，而不是预设或追求某种先验结论；二是“三个有利于”的判断借鉴了以苏联模式为代表的传统社会主义忽视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改善最终导致发展动力枯竭的教训，将社会主义置于现实的、满足人民利益需求的经验之上。这些论述深刻阐明了人民主体地位与社会主义本质、改革之间的联系，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对于人民主体地位的认识进入到一个更高阶段。

世纪之交，在社会主义面临生死考验的关键时刻，江泽民进一步深刻地阐释了人民主体地位与社会主义前途命运的内在统一性。对于人民主体地位的认识，成为讲政治的核心问题。“政治问题，从根本上说，就是对人民群众的态度问题和同人民群众的关系问题。”[注]江泽民：《论党的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281页。秉持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点，坚持党的群众路线，巩固党的社会基础，成为中国共产党在世界社会主义进入低潮时期回应“历史终结论”、破除“中国崩溃论”的重要选择。回顾历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21世纪的生机活力和光明前景，再次证明了人民主体论之于社会主义命运的重要价值。另外需要指出的是，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新社会阶层发展壮大，成为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中国共产党对于“人民”概念的认识也进一步扩展，从而扩大了党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执政的社会基础。与此相适应，“三个代表”重要思想重新构建和发展了中国共产党对于人民主体地位的思想认识。“我们党要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就是党的理论、路线、纲领、方针、政策和各项工作，必须坚持把人民的根本利益作为出发点和归宿。”[注]《江泽民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79页。因此，“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实现了党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对人民主体地位认识的重大飞跃，实现了人民主体论在新的历史时期的与时俱进。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我国在取得高速发展的同时，发展的内部结构问题和质量问题逐渐凸显出来。在这种情况下，科学发展观系统阐述了人民主体地位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首先，从发展的整体性、社会性、系统性特征出发，提出了“以人为本”的发展观。“以人为本”强调发展的内在本质是人的发展，而不是外在于人的物的发展；是社会有机体的和谐发展，而不是局部性的紊乱发展。因此，科学发展观主张发展本身就是人的本质的实现过程，从而解决了人在科学发展中的地位问题，表明人的发展是科学发展的内在规定性，这就决定了社会的一切活动要“从人民群众根本利益出发谋发展、促发展”[注]《胡锦涛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67—168页。。其次，人民主体地位在发展问题上具体表现为“相信谁、依靠谁、为了谁，是否始终站在最广大人民的立场上”[注]《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369页。。因此，在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要坚持把人民拥护不拥护、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作为制定各项方针政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注]《十七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1013页。。最后，以维护人民主体地位为价值取向的发展观，要求执政党必须树立正确的权力观和政绩观。在这里，执政党对科学发展观的自觉实践对于社会发展具有强大的推动力：一是执政党运用掌握的执政资源及其干部队伍，能够迅速推动科学发展实践的进步，从而达到缺乏先进发展理念引领的一般社会所无法达到的发展速度和质量；二是科学发展观从政党到社会的宣传与引导，能够形成科学发展理念的社会性共识，促进人思想深处关于发展问题的观念的进步。概言之，科学发展观深刻揭示了人民的发展主体地位，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发展理念的重大进步。

二、内在逻辑：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丰富内涵

中国共产党对于人民主体论的认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进步的。党的十八大以来，实践的发展变化为人民主体论的话语创新提供了现实依据。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首次明确阐释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党的十九大报告则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确立为“十四个坚持”的重要内容，从而使其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之一。概言之，这一重大理念创新在秉持马克思主义关于人民主体地位思想的基础上，结合新时代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条件赋予其的新鲜内涵，已经成为一个内涵丰富、逻辑成熟、论证充分的科学理论体系。

(一)党的初心和使命：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价值源泉

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归根到底，是由党的初心和使命决定的。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从人民幸福和民族复兴两个维度明确阐述了党的初心和使命的确切内涵。这一重要论述承接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一贯主张，又将中国共产党在新时代的历史使命融入到对人民主体地位的认识之中。习近平明确指出了党的初心使命的实质，“说到底是为什么人、靠什么人的问题”[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138页。。中国共产党是为民族执政、为人民执政的，这就为我们从价值源头上理解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提供了认识论基础。

人民性是中国共产党人最大的初心。中国共产党作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政党，坚守人民性是其根本的政治立场，也是其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志。习近平强调：“立场，是人们观察、认识和处理问题的立足点。这个立足点，从根本上讲是由人们的经济政治社会利益和地位决定的”[注]习近平：《深入学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 努力掌握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求是》2010年第7期。。关于中国共产党人民立场的认识可以从三个维度来看：一是马克思主义政党本质维度。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阶级性是分析现代政党政治的关键。马克思主义政党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奋斗目标，代表的是无产阶级的利益。在成为执政党之后，随着敌对力量作为一个阶级的消失，马克思主义政党的代表性扩展为人民利益。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克思主义政党代表的是全社会的公共利益，而非某一个阶层、集团的特殊利益，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社会基础和执政基础扎根于社会之中。因此，马克思主义政党在人类历史上是一种新型政党，其“自觉地认定自己是人民群众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为完成特定的历史任务的一种工具”[注]《邓小平文选》第 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年版，第218页。。而在新时代，由于党的执政条件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由此所带来的最大忧患是党能否一如既往地坚持自身的政治属性，能否始终扎根于社会之中，能否始终赢得民心。显然，对于这种忧患意识的深刻自省，使得中国共产党更加强调自身的政治本质，更加重视党的政治建设，坚决不能在政治上变质。所以，习近平对党的初心使命的反复强调，就是要坚守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本质，坚持党要在赢得人民支持中实现永葆青春。二是中华民族近现代史维度。中国共产党是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中诞生的，党的发展成长必然是符合历史发展进程的。民族复兴作为团结海内外中华儿女的最大公约数，凝聚着民族与人民最为根本的利益。中国共产党的根本贡献就是为实现民族复兴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即通过社会主义制度来确保民族复兴历史进程顺利展开。因此，关于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的认识必须要从中华民族近现代史的历史逻辑中来加以理解。这个历史逻辑决定了中国共产党的生存样态、成长规律、组织体系和目标方向，所以说中华民族的命运是与党的执政紧密联系在一起、须臾不可分离的。中国共产党是典型的使命型政党，其将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远大理想与作为当代中国最高政治领导力量的民族主义追求有机结合在一起，将实现民族复兴的战略目标视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先进性的依据，增强了人民群众对于使命型政党的政治认同和情感认同。三是党的发展历程维度。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本质属性与近现代中华民族艰巨的历史使命，意味着现代政党必须依靠人民，永葆人民性，才能获得人民的支持，党的事业才能稳步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反复强调社会革命与党的自我革命之间的辩证关系，明确指出“做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要有强烈的自我革命精神”[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531、133、133页。。正是因为社会革命使命与任务的艰巨，中国共产党必须要有勇气正视自身问题，有魄力刀刃向内革除自身弊病，实现党的肌体健康。

以上三个维度从理论上弄清楚了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理念的初心源头。概括来说，这是由党的本质属性、历史使命与执政要求决定的，是理解中国共产党政策逻辑、行为逻辑的最重要因素。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中国共产党将以人民为中心确立为党的价值原则和政治立场，规定为党的政治底色和坚定意志。

(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总体要求

党的十八大后不久，习近平明确阐述了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理念：“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4、101页。。2014年2月7日，习近平在黑海之滨的索契接受俄罗斯电视台专访时又进一步强调：“我的执政理念，概括起来说就是：为人民服务，担当起该担当的责任”[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4、101页。。2019年3月22日，习近平在会见意大利众议长科菲时也谈到：“我将无我，不负人民。我愿意做到一个‘无我’的状态，为中国的发展奉献自己”[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531、133、133页。。这种饱含责任感和使命感的理念表述一以贯之，显示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具有高度契合性，从而为新时代维护和发展人民利益提出了总体要求。

在新时代，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要根据当前中国社会的现实条件，准确把握人民现实利益结构和内容的变化，也就是对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内涵进行深入分析。为此，党的十九大报告从马克思主义的矛盾分析方法出发，科学分析了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为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提供了理论解释与论证。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要把以人民为中心放到社会的历史变迁中去考察。改革开放以来，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社会需要结构、内容和利益关系都发生了显著而深刻的变化，“以前我们要解决‘有没有’的问题，现在则要解决‘好不好’的问题”[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531、133、133页。。需要指出的是，人们的生活需要得到满足的程度直接受限于经济社会发展的条件。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社会整体上处于低层次的生存型状态阶段，一切社会生产的第一目的就是增加社会的物质总产出，最大限度地满足人们以温饱为基础的生存需要。因此，人们的生活需要从内容上看主要体现为物质利益的需要。另一方面，从结构上看，人们的生活需要具有明显的同质化特征，并不存在社会群体之间在现实利益上的明显阶层分殊和诉求差异，进而也就不可能产生阶层性的利益分配冲突。在这种情况下，社会物质财富的增长发挥着增进社会总福利水平的最大公约数效应。因此，改革开放之初社会主要矛盾的解决机制就是通过摆脱落后的社会生产的限制性条件满足人民群众基于生存基础上的物质文化需要。这一时期，人民主体观表现在党的方针政策上，就是坚持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明确“发展是硬道理”，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并且运用“三个有利于”标准，调整人们在生产过程中形成的生产关系，在发展中逐步改善人民群众的生活。进入新时代，改革开放的一个显著成果就是中国通过长期稳定的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逐渐积累起了能够从根本上解决人们生存型社会需要的物质财富，从而助推人们的社会需要演化到发展型阶段。发展型社会需要不同于生存型社会需要的地方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社会需要的增多和层次的提高，即人们更加强调社会公平正义、政治生活参与、社会诉求的表达、个性价值的标榜以及社会价值的实现，并由此产生了关于更高生活品质、更高社会期待、更和谐社会关系的现实性需求；二是社会需要的群体性差异甚至阶层化冲突逐步呈现，即由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和不充分性，造成社会发展满足不同群体美好社会需要的能力存在差异，这就导致群体间既容易产生社会利益分配的冲突，又容易诱发相对剥夺感的增长。基于发展型社会需要的阶段特征，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必须解决好发展的不平衡性和不充分性问题，继续坚持通过发展呼应人们的社会需要，继续为解决人们的美好生活“赤字”提供稳定的社会条件。另外，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必须围绕人民群众的获得感进行有效的社会利益调节，尤其是尽快解决低生活水平群众的最现实、最迫切、最直接的社会需要，补足民生保障的短板和历史欠账，促进社会群体间利益分配格局的平衡。

中国共产党提出的为人民美好生活而执政的鲜明主张，是在下述两大基本认知基础之上形成的：一是中国共产党一以贯之地坚持对人民生活状态的现实关怀，并把满足和提升人民群众的生活质量视为一项重大承诺，这凸显出中国共产党与人民群众共同进步、共同发展的基本原则，也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引领时代发展、呼应人民诉求的主动作为风格；二是对人民群众美好生活的关注，并不仅仅是一种良好的政治愿望，而是需要在实现这种奋斗目标的政治压力中坚持目标导向、问题意识，不断倒逼执政党治国理政各项工作改善进步的现实性问题，因此其还蕴含着党的自我提高的客观要求。从这两大基本认知出发，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的执政承诺就是一种永无止境的奋斗历程，体现了一种奋发有为的精神状态。

(三)共同富裕：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价值追求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区别于资本主义的重要特征。当然，实现共同富裕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需要一种区别于资本主义的发展理念来引领。在邓小平看来，在一个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实现共同富裕要走好“先富带动后富”的道路，既要克服平均主义的思想，体现市场经济的效率原则，又要遵循共同富裕的价值导向，体现社会主义的公平原则。习近平也认为：“中国人民要过上美好生活，还要继续付出艰苦努力。发展依然是当代中国的第一要务，中国执政者的首要使命就是集中力量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0页。这一基本准则贯穿于整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其目标在于促进社会的整体性发展和人的解放。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对共同富裕理论进行了创造性发展和时代性深化，主要表现为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其中共享发展理念就是共同富裕原则的集中表述。“共享理念的实质就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体现的是逐步实现共同富裕的要求。”[注]《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169、168页。具体分析，共享发展的理论内涵包括四个方面：一是全民共享。就共享的主体而言，共享意味着全体公民共同享有经济社会发展的成果，而不是某一部分、某一群体、某一阶层共享，这里突出的是人人平等、各得其所的理念。二是全面共享。就共享的内容而言，共享包括国家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各方面建设成果，应全面保障人民在各方面的合法权益，这里突出的是共享内容的广度与深度。三是共建共享。就共享的条件而言，共享必须以共建为前提，只有强调人人参与、人人尽力，社会发展才能有充足的动力，才能体现人民的首创精神，共享才能与社会发展同步推进，这里突出的是共享的道德根基和持续性问题。四是渐进共享。就共享的实现机制而言，共享发展必须与社会发展阶段相联系，它是一个程度不断深化、质量不断提升的过程，这里突出的是共享的内在发展问题。只有将这四个维度联系起来，才能准确把握共享发展理念的真正内涵。

共享发展理念是迈向共同富裕的重要价值指引，因此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政策导向和战略内涵。首先，以人民为中心是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话题，它“不是一个抽象的、玄奥的概念，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止步于思想环节”[注]《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169、168页。。社会主义追求的并非是单纯的物质生产力层面的发展，发展必须要有利于社会的进步和人的解放，因此，人民利益是发展的基本内涵和本质要求。其次，共享发展是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在再分配领域的体现。以人民为中心作为一种发展理念必须体现在全面深化改革、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全过程之中。一方面，改革是人民的事业，改革的成功根本取决于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这就决定了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对于全面深化改革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改革必须要坚持人民立场。另一方面，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重在全面，要让全体人民共享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成果，这是最能体现社会主义特征的内容。“我们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行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就是要通过发展社会生产力，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注]《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学习出版社，2014年版，第109页。。因此，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贯穿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整个过程，是一项具有社会主义本质属性的战略布局。

(四)人民检验：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评价标准

人民的主体地位和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意味着人民是发展的评判者和检验者。在发展评判问题上，树立人民的标尺地位，是马克思群众史观的体现，也是确保发展不偏离方向、政策取得良好效果的要求。习近平明确指出：“人民是我们党的工作的最高裁决者和最终评判者”[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 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 28 页。，“人民是党执政的最大底气，也是党执政的最深厚根基”[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137页。。这些重要论述是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深层次体现，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对发展问题的深刻认识以及对执政规律的深刻把握。

发展为什么要以人民检验为评价标准？这主要取决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发展归根到底是人的发展，现实中实实在在的人是发展的主体。根据中国共产党的理解，只有人民才是整体意义上的人的范畴，只有人民才是社会的主体性力量，因而社会的发展程度归根到底要从人的解放这一维度来衡量。二是人民是发展动力的根本来源。执政党必须要通过发挥人民的创造性精神才能获得持续不断的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三是人民的评判既是一种客观性标准，也是一种主观性标准，是一种最高形态的评价机制。一方面，人民的检验是一种基于长期的实践效果作出的客观评判，它超越了短期的、特定群体的认知水平。人民的检验并不是针对某一发展领域作出的局限性判断，而是对经济社会发展作出的综合性、全面性判断。另一方面，人民的检验是一种强大的法理性压力，这种法理性取决于人民对社会发展的认可以及对执政党的政治认同，因此具有鲜明的价值导向和政治内涵。以人民评价为最高标尺，决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不是好，要看事实，要看中国人民的判断”[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7页。。以人民检验作为发展评价的标尺，也就意味着人民掌握了在发展问题上的最大话语权，在实践维度体现为必须要从人民利益出发来衡量、校正、改善执政党政策的方向、效果和措施,增强党的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在这一方面，习近平强调，改革必须要牢牢抓住人民群众的获得感这一评价准绳。这种获得感，既是指人民群众要在改革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并转化为生活水平的提高，也是指要在改革中实现改革成果的共享、人民福祉的增进与党的执政正当性、党的执政基础的巩固同步促进、良性互动。另外，人民群众的获得感也是一种心理结构，它内在地体现了人民对社会发展、执政党公信力的认知。因此，从人民的幸福感、获得感出发评判发展，还需构建理性平和的社会心理基础，把人民群众利益的发展、社会心态的调适引导与执政党公信力建设有机统一起来。

人民检验的基本理论实现了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理论升华。也就是说，通过将人民置于历史活动的最终评判者这一位置上，“人民”概念获得了多重政治内涵，即人民不仅是社会发展的主体力量、动力来源，还是社会发展的评判依据、最终归宿。由此，人民才会处于真正的社会发展的“中心者”位置，而执政党的执政活动及一切社会活动都是为了满足这一“中心者”的需要而产生的必要性活动。在以人民检验为最终评判标准的历史活动中，人民是真正的历史的主人，而无产阶级政党则是为人民服务的社会公仆。

三、实践指引：破解三大难题的必然要求

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以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点为哲学基础，继承和发展了中国共产党人对于人民主体地位的认识，在新时代呈现出新的内涵。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具有深厚的历史逻辑、清晰的理论逻辑和坚实的现实逻辑，是中国共产党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重大理论创新。该思想不仅是一个伟大的认识论工具，还具有鲜明的问题导向，其强大的实践指引性对巩固和夯实中国共产党长期执政的社会基础、解决中国社会“发展起来以后”的难题以及构建民族复兴主体性力量具有重要意义。

(一)巩固和夯实中国共产党长期执政的社会基础

在世界政党丛林之中，百年大党屈指可数，长期执政的百年大党更是凤毛麟角。回顾历史，总结经验，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在一个复杂的发展中大国做到长期执政，其根本原因在于根植于人民，始终做到与人民心连心、同呼吸、共命运。中国共产党对此认识之深刻，是一以贯之的。习近平指出：“全党必须牢记，为什么人的问题，是检验一个政党、一个政权性质的试金石”[注]《党的十九大报告辅导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4页。。也就是说，中国共产党把人民立场、人心向背作为第一位政治问题来考量，坚守来自于人民、服务于人民的初心，把实现人民利益作为施政理念，用人民标准评价衡量各方面工作的成败得失，形成了一套成熟可靠、经得起检验的人民哲学。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党的执政地位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党的执政资格是需要不断生成的，它需要不断获得人民群众的政治认可来获得法理性，不断满足人民群众的利益需求来维系有效性。中国共产党对此认识之清醒，也是一以贯之的。在现实生活中，“塔西陀陷阱”在某些领域不可谓不严重，中国共产党毫不避讳地指出：党要实现长期执政，面临着“四大考验”与“四种危险”，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脱离群众的危险。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告诫我们，民心是最大的政治，要防止党同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演化为“油水”“蛙水”关系，甚至变成“水火”关系，必须要始终站稳人民立场，始终将群众路线视为党的生命线。世界政党兴衰史已经证明，如果一个政党无法有效从人民群众中汲取政治认同与支持，丧失了广泛的社会基础，就会失去自我革新的能力，从而无法适应变化了的执政环境，导致组织体系逐渐僵化，执政权威慢慢流失，而如果一旦失去执政地位，就将难以翻身。因此，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实践维度不仅仅是围绕执政理念展开的，而且是指向政党发展这一根本性问题的。中国共产党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就政党发展而言，就是要时刻秉持自我革新的精神，实现党的肌体自我净化、党的制度自我完善、党的能力自我提升。

(二)解决好中国“发展起来以后”的难题

1993年，邓小平敏锐地提出：“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不比不发展时少”[注]《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64页。。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在各领域、各层面的进步逐渐累积起整体性、全局性的发展，使得中国社会发展的位阶、层次得到了显著提升。审视中国社会发展的逻辑就会发现，中国社会发展所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已经从不发展、欠发展问题进展到“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也就是说，中国社会发展的内涵出现了变化：在不发展、欠发展阶段主要解决的是摆脱社会生产的落后状态，通过物质财富的积累满足人民群众同质化的物质需求；而在“发展起来以后”，社会整体的物质财富达到一定程度，人的主体性逐步摆脱物的束缚，社会性需求从同质化的物的需要发展为异质化的美好生活需要。伴随这种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性变化，人与物的矛盾让位于人与人、人与自然以及人与自身的矛盾，这三大矛盾集中表现为社会群体之间的利益协调、人与自然的共生发展以及人的精神世界的充实与饱满。所以，“发展起来以后”中国社会所面临的问题不是简单了而是复杂了，发展对国家治理能力的要求不是降低了而是提高了。顺应这种趋势，迫切需要发展理念与发展逻辑的转换，亟需把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从根本上说就是从人的逻辑出发，尊重人的主体性价值，引导和满足人的社会性诉求，处理好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念的冲突与对抗，最终实现好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实践维度指向的是人的现代化，在于制度化地解决人在现代社会中所遭遇的诸多难题，使得社会发展真正为人的发展提供条件。

(三)积聚实现民族复兴伟大梦想的磅礴伟力

在人类历史上，很多民族曾经创造过灿烂的文化、悠久的文明、先进的制度，但是还从未有一个曾经辉煌的民族历经磨难、遭受屈辱之后能够重新崛起、重塑辉煌。因此，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历史事件，这对于重新书写人类历史叙事具有重要的标本意义。当前，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已经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康庄大道的开创拓展中迎来了曙光，伟大复兴的梦想逐步照进了现实。但是也要看到的是，民族复兴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历史过程，需要亿万中华儿女相向而行、戮力同为。从民族复兴的历史方位看，中华民族正处在“两个大局”相互激荡、深度共融的时期，一个大局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另一个大局则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如何在民族复兴历史进程中处理好国内国际环境变化的深度不确定性难题，如何在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和克服前进道路的诸多障碍中确保民族复兴始终沿着正确的轨道稳步前进，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所必须面对的共同挑战。民族复兴是当代中国的最大公约数，是全民族的整体性事业，而不是某一个政党、某一个群体的独立性事业。因此，民族复兴既需要作为主力军和领导力量的中国共产党的引领，更需要中华民族共同体意义上的群策群力、集体智慧。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提出，就是要从人民群众的广泛共识出发，激发人民群众的创造性与积极性，在中国共产党的团结带领之下，积聚起实现民族复兴的磅礴伟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实践维度指向民族复兴的现实逻辑，目的在于从主体建构的角度为民族复兴历史进程积聚群体性力量，从而把实现伟大梦想的全民族事业推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