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曙明
在广州的市井坊间,有一句流传甚广,尽人皆知的俗话:“东山少爷,西关小姐”——东山是官宦人家的聚居地,而西关则是巨商大户的大本营。东为豪门,西为富户,成为广州一大人文景观。但从历史渊源上考察,西关的发迹可以追溯到明清两代,甚至更早,而东山的繁兴,不过是近百年间的事情。
我是赞成从地缘角度考察人文历史的。从古至今,广州都是一个商业城市,粤商对政治敬而远之,埋头经营,不事喧哗的性格特点,人所公认,我想这与地理气候环境不无关系。
两汉时的广州已非常繁荣,至唐宋时代,更成为天子南库。明代的广州城西,已是车马喧阗、繁华热闹之地,绸缎、铁器、蔗糖、布匹、茶叶、地席、木棉和瓷器的货栏,一家连着一家。在十八甫一带,建起了美轮美奂的怀远驿,以招徕外商,驻泊买卖。明代中叶以后,粤商已经成为与徽商、晋商、闽商齐名的一大地域性商人集团,西关更成为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
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朝廷派内官太监李凤为广东税使,掌管广东的市舶、珠池、税务、盐法等一切经济大权。他要求广东每年向朝廷征解20万税银。据万历朝的《广东通志》说,李凤在广州五年,仅以其个人名义进贡的市舶税、舡税银、福舡番税银等,就超过 37万两。钱来得太容易了。由于私人外贸越来越兴旺,各类庞杂,走私挟带的花式,层出不穷,市舶司十个罂,九个盖,实在管不过来,只好收缩功能,只管征税,不管交易。交易全由牙行经纪,形成了垄断外贸的“三十六行”。
从万历八年(1580年)开始,广州每年都会举办两次进出口商品集市,通常是在一月与六月,每次集市为期两三个月,地点就在西关。参加一月“春季交易会”的,主要是从南洋、印度洋、欧洲来的客商,六月的“夏季交易会”则主要是从日本来的客商。曾在瑞典东印度公司工作,晚年生活在澳门的瑞典商人龙思泰记录道:“开始时市场每年开放一次,但从1580年起,根据两次不同的季候风,每年开放两次。贸易的经理人,从一月份起采购运往印度和其他地方的货物;从六月份起采购运往日本的货物。每年两个月,三个月,有时是四个月。”
每年这两届集市,成了广州的“狂欢节”,行商坐贾,个个都像急脚大神,赶来抢货,从洋商那里购买胡椒、薰衣香、沉香、檀香、肉豆蔻、印度琥珀、乌木、玳瑁、玛瑙、番纱、红印花布、欧洲毛织物、银块等,而洋商则从广州人那里采购丝绸、瓷器、麝香、珍珠、砂糖等物。一些上不了档次的大路货,如椒木、铜鼓、戒指、宝石之类,在仓库堆积成山。手头有几枚小平钱的街市仔,也有了承令博买的机会,在集市上钻来钻去,探头探脑,指望淘到什么便宜的舶来货,一转手赚它一笔。街道上大大小小的茶坊酒楼,坐着的尽是这些要价还钱、催讨货物的买卖人。
清代的人们,越来越热衷于讲述西关的繁华,因为它给人的印象太强烈了。西城外的下西关地区,因十三行而兴旺,繁华比城中有过之而无不及。西关分上西关、下西关。上西关指西关的东北隅,即西山、龟岗,今陈家祠、西华路一带,因地势较高,故称“上西关”;下西关指今光复中路以西至华贵路一带,曾经遍布莲塘、河涌,到清代末年,已形成了1750多条街巷,成为广州最密集的居民区和商业区。
准确地说,“关城”是指老城人口过于稠密,在城墙外再建一座小城,有自己的城门与街道。南城外的小城叫南关,西城外的就叫西关。但广州的西关并没有城墙,它的繁华,也没有任何城墙能够限制。客家才子温训在《登云山房文稿》中感叹:“西关尤财货之地,肉林酒海,无寒暑亦无昼夜。”
当西关已是高度繁荣的时候,东山还是一片丘陵起伏,乱草丛生的荒地。那么,东山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开发起来的呢?又是如何成为官宦人家的聚居之地的呢?
让我们的视线回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前后。当时,朝廷为了改革军队,着手裁汰勇营,编练新军。广州新军就驻在燕塘。科举被废止后,学而优则仕的途径,从此行不得也;身处十字街头的知识分子,傍徨苦闷,有些“走出西门口”,改行从商,做了买办;有些则“走出大东门”,在强烈的军国民思想熏陶下,相信军队是国家的神明,振兴民族的希望,于是投笔从戎,加入新军。燕塘、农林试验场(今农林路口)、东较场都是军队经常训练的场地,城里当官的要去观操,于是便修筑了从大东门到燕塘的官道。
交通方便了,沙河的农民可以随时进城卖菜和买粪肥,燕塘的士兵们也可以经常进城逛街购物,革命党也揣着传单小册子,三天两头往军营里跑。你来我往,东山的人气便一天天旺了起来,许多原本的羊肠小道,也渐渐变成了阳关大道。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朝廷召开御前会议,决定以十年或十五年为期,施行立宪政治。宣统元年(1909年)十月,广东谘议局成立,在东门外建起了谘议局议堂(今天烈士陵园内的革命历史博物馆)。这里聚集了一批士绅,热烈地讨论着禁烟、禁赌、废除就地正法、创办平民教育,培育自治人才,推动自治进行等等令人兴奋的议题。这是一批有意识地与城内官衙分庭抗礼的维新人物。每逢会期,许多外地议员到广州开会,为了方便,就在谘议局附近租房子住。于是,东皋大道、百子路(今中山二路)一带的房子,开始多了一些长袍马褂的议员出入,房子也修葺得越发漂亮了。
以前受朝廷的种种限制,外国人的活动范围,主要在西关十三行附近,不能擅自入城。但鸦片战争后,中国门户大开。《南京条约》规定广州为通商五口岸之一,其后的《望厦条约》《黄埔条约》和《天津条约》,均规定允许外国传教士在通商口岸可租买田地,建造教堂、医院、学校、坟地,允许华人信教。于是,西方的教会蜂拥而来了。
光绪十一年(1885年),广州、粤东、粤北、粤中和广西梧州、桂林等地的浸信会教派成立跨省的“两广浸信联会”,会址设在东山。光绪十五年(1889年),浸信会在东山创办培正书院(今培正小学);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原设在五仙门的浸信会男女义塾和福音堂,都搬到了东山庙前街(1914年转到寺贝通津);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浸信會把原设在东石角教堂的培正学校,也迁到了东山,并在寺贝通津兴建了一座可容纳1300人的大礼拜堂,是浸信会在两广地区最大的教堂。第二年,浸信会在东山创办了慕先学校和培道学校(今第七中学)。宣统三年(1911年),在培正小学旁边创办恤孤院,在寺贝通津创办安老院。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广九铁路动工兴建,宣统三年(1911年)正式通车,现代工业文明第一次惊醒了这片沉睡的土地,成为广州东部开发的造端。美南差会(美国浸信会国外传道部)捷足先登,在东山大量购买土地,兴建教堂和学校。继浸信会之后,其他教会也纷纷跟进,宣统二年(1910年)美国安息日会在猫儿岗附近宣讲福音。广九铁路以南寺贝通津、培正路、恤孤院路一带,是浸信会地盘;铁路以北农林下路、三育路、福今路一带,是安息日会地盘。1919年教会兴办“三育中学”,1926年将路面拓阔,改名为三育路。而教会宣讲教义之地,被称作“福音村”,后来开辟街衢,名福音路,即今福今路。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美华侨纷纷回国避乱,在广州寻找落脚之处。但城里与西关,人烟稠密,早已针插难入。于是,他们把目光转向城东。从1915年开始,美洲华侨黄葵石等人,在龟岗买了十几亩荒地,挖掘平整,开辟了龟岗一、二、三、四马路,分段出售,兴建房屋。龟岗的房子建起来后,其他华侨争相仿效,在后来的十年间,由华侨投资兴建的住宅区,遍布东山,1916年开辟了署前路;1918年开辟了启明大马路至四马路、合群一、二、三马路、恤孤院路和新河浦路;1920年开辟了美华路。街区道路网络渐次形成。
华侨兴建的房子,与西关的古老大屋、竹筒屋完全不同,是典型的欧美风格。他们按照自己在西方生活的习惯,按照在西方见惯的建筑形式,照搬到东山。保安街、烟墩路、新河浦、达道路、合群路、培正路、恤孤院路、启明路、均益路、庙前街、共和路、竹丝岗、农林上下路、百子路等地,分布着一幢幢出自华侨之手的西式建筑。无形中与西关拉开了距离,形成了两种迥然不同的生活模式。
东山的种种建设,亦因此带有浓厚的西方色彩。除教堂与别墅群外,1917年,广州市第一家西医私人医院——邝磐石医院,亦在前鉴东约(今东华东路)开张营业,两年后又在东山梳头岗兴建新院,即今天的中山医东山分院。广东公医院也于1918年在百子路开办新院,即今天的中山医学院。1923年,著名外交家伍廷芳先生就是在公医院逝世的。
1928年7月,广州基督教青年会在东山组织了全市性布道大会,并于1933年至1937年间,每年的复活节都在东山神道学校(在今寺贝通津)、福音路、东较场等地,举办有五六千人参加的基督教复活节纪念大会。经过浸信会、安息日会的早期开发,教堂、学校、医院、安老院、孤儿院等机构相继出现,大量田地用于非农业用途,大量非农业人口迁入,带动服务业蓬勃兴起,标志着东山地区,开始了城市化的进程。
然而,由于西关开发早,很多现代设施的出现,也早于东山。广州人为饮水问题,折腾了一千多年,始终没找到好的解决办法。光绪八年(1882年)一位燕梳公司职员提议,在白云山设立自来水厂,据当时估算,广州有七千八百多户人家,每户每天平均用水10至15挑,因此每日供水,至少要一千万挑以上。英国工程师上白云山实地勘察,发现白云山水每天最多只能供应80万挑,远远不够。且附近布满山坟,恐怕会影响水质。坊间的反对声音,也此起彼落,有人担心在白云山建水厂会破坏风水,民众也不愿意为自来水多付一笔费用,宁愿饮用虽然不干净但免费的井水和河涌水。于是计划被束之高阁。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岑春煊出任署理两广总督兼管广东巡抚,推行新政,提倡实业改良,其中一项举措是创办自来水。广州暑疫盛行,春夏之交,往往死亡枕藉,主要原因,是饮水不洁。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成立“广东省河自来水有限公司”,在谷埠购置办公大楼,聘请八旗子弟关国栋与两位美国工程师、一位德国工程师,共同进行水源勘测和水厂基建的技术设计工作。关国栋,字干臣,满姓瓜尔佳氏,广州满洲正黄旗人。幼时入读广州同文馆,学习汉文、英语、数学等课程,以优异成绩,官派到英国留学,入牛津大学攻读工程技术专业。
经关国栋勘察后,确定以增埗河为采水点,引小北江水入市,在西场乡征地70亩,兴建广州第一间官督商办的公用自来水厂——增埗水厂(西村水厂),向西关、南关和惠爱路一带供水。广州成为继上海之后全国第二个安装自来水的城市。但由于水压不足,需要在西关地区兴建水塔。其时适逢西关长寿寺被人举报窝藏妇女,岑春煊下令拆毁长寿寺,寺地用来兴建为戏院、商铺,而水塔亦选址于此。
关国栋负责设计水塔。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动工,两年后建成。工程造价94087两白银的西关水塔,是广州第一座供应自来水的水塔,外壁用钢板焊接而成,塔身高6.71米,内径12.2米,可储存约782立方米水,距地面约42.1米,巍峨壮观,堪称西关的地标性建筑物。水厂刚开始供水时,只惠及600户人家,但第二年已增加到9000多户。每户以六人计算,每月交1元水费,多一人加收1毫。水公司在街头安装水龙头,给那些没钱安装水龙头的贫苦人家挑水用,每64斤水收费1仙。
有了水,还要有光。光绪十六年(1890年),美国檀香山华侨黄秉常等人集资40万元,开办广州电灯公司,向城内供电,使广州成为全国最早使用电能的三大城市(上海、北京、广州)之一,漆黑的夜晚开始有了点点灯光。但发电量仅可供1500盏电灯照明用,电灯也只有16支烛光和10支烛光两种,电费却贵到飞上天,普通居民根本无力负担,只有总督署和少数大商家用得上。数遍全城,也只有区区700盏电灯。且电厂设备陈旧,故障频频,开办九年便告停业。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英商旗昌洋行在广州长堤五仙门开办粤垣电灯公司,俗称五仙门电厂,以四台发电机(546千瓦)向城内供电。
尽管广州已经开始有自来水与电,但东山地区基本没有受益,生活依然是靠井水和河涌水,晚上依然一片漆黑,靠洋烛与火水灯。1915年,东山的住户和社团集资,要求向东山供水、供电。经过数年呼吁,仅在今中山二路中山医科大学台地上,建了一个加压水塔,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东山居民用水,仍然主要靠“无一干洁”的水井和河涌。即使用上自来水的,对水质也有诸多不滿,尤其是枯水期,自来水一样受咸潮影响,带有咸涩味。而电灯公司虽然在东山地区架设了供电线路,但照明电压为110伏,动力用电为220伏。动力用电输送至用户时,经常只有95伏。东山居民的照明,还是以火水(煤油)灯为主。以致坊间有“自来水不清,马路不平,电话不灵,电灯不明”之讥。
然而,到了1920年代末,广州人开始感受到生活的变化了。1920年落成的广东省会电力机厂,经过不断的扩建,加装发电机组,1929年的发电量,已可达到5000多万千瓦时。广州安装了6700盏路灯,其中大街上的40瓦白炽灯有773盏;小街上的25瓦白炽灯有147盏;多头路灯121盏;炭挂灯3盏;内街路灯5657盏。尽管大部分路灯仍很昏暗,但晚上的街道毕竟有了光。
为了解决东山地区的饮用水难题,1927年10月,市政府筹划在水均岗附近兴建东山水厂和水塔,但因政治环境的剧烈变动,建设计划无形中被搁置。等到1928年初,政府接管西村水厂,并派人对东山水厂重新勘察测量,繪具图则,2月25日动工兴筑,翌年落成。水塔位置在今梅花村南街东边尽头,水均大街南段(沦陷期间被日军拆毁),日供水量初为270立方米。东山人终于也能饮到干净的自来水了。
西关是广州商人的大本营。从清末开始,他们对官府的态度,一直是若即若离,各具怀抱,保持距离,合作之中又有斗争,一切以利益为转移,关系微妙之至。商人提防官府插手经济,官府也提防商人插手政治。
民国初,政府打算把西关建设成一个纯商业中心,所有住宅都要迁往别处,但遭到世居西关的商人激烈反对。1918年,政府下决心拆西城墙,目的是把西关商业区和内城连成一片,带动内城的发展。拟先把西水关至正西门的城墙拆去,利用城基开辟一条30米宽的大马路。对拆迁的补偿,政府公布标准,按一个月房租的六倍补偿,其中一半是给业主做拆屋工费补偿,一半是给租客做搬迁补偿。如果是自建自住的,则按月租的160倍补偿。
但民众殊不满意,尤其是政府对商铺的顶手费不予补偿,令商民利益受损。广州商铺,向有“铺面”和“铺底”两种所有权,铺面权是指业主对地块与房屋的所有权,铺底权是指租户对铺面进行装修、改建及各种家私的所有权。业主与租户签订合约后,除非租户欠租,否则一般不会收回房子。而租户有时因经营不善,会把铺面权转让出去,从新租客处收取一笔装修和家私的补偿,这就是所谓的“顶手费”。对此,政府拒绝补偿,但相应调整了一些补偿标准,比如把原来的六倍补偿,增加到十倍。
商家同时亦忧虑市政公所没有制定完善的计划,拆迁后商民的生活无法维持;除了业主和铺户要面对各自的困境外,广州原有商业传统、商业格局,也将受到拆城筑路的影响。因此,拆城墙之举,遭到西关商家的激烈反对,组织了很多抗议示威活动,但并不能动摇政府的决心。
很多人还没搬走,他们的房子已经被拍卖了,对企图顽抗者,政府出动消防队,用挠钩套索强行拆房,一时间灰尘滚滚,房屋连排倒塌,夷为平地。商人除了拉拉横额,喊喊口号,也没有其他办法。有人在西瓜园贴了一副对联:“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拆城明日迁”。西城墙拆除后,城基开辟成丰宁路、长庚路(今人民南、中、北路一段)。
拆西城墙拆出了满天星斗,但拆东城墙却一帆风顺,并受到城外居民的欢迎。这也可一窥东西两地文化心态的差异。城墙拆除后,吸引了更多的华侨回来投资房地产。他们兴建的“鬼楼”(洋楼),古朴典雅,带着浓浓的欧陆色彩,成了民国初年那批有过国外生活经验,受过西方文化洗礼,抱着肇创共和胸怀的“革命官僚”的至爱。他们纷纷迁入东山,或租楼或购楼。这里便渐渐成了广州权力的后院。
有个马来西亚华侨也想回国投资,到了东山一看,楼房已经盖了不少,众多的权门显宦正联翩进驻。他的脑筋灵活,马上想到这里的豪门子弟出入,一定需要既时髦又能彰显其身份的交通工具,于是买了几辆汽车,在大东门至东山、沙河一带做起出租汽车生意。上世纪80年代广州的出租汽车因为扬手即停,被誉为开了全国的先河,其实,早在民初,广州市第一次出现出租汽车时,就是扬手即停,随街接客的。可以说是这个行业与生俱来的经营手法,算不得创新思维。
西关既不欢迎官僚到他们那儿居住,官僚也不喜欢住西关。辛亥革命后,陈炯明当选为广东军政府副都督,最初入住广雅书院,但很快便觉得与西关风气格格不入,心情郁闷,没几天还是搬回到城东的原谘议局居住。这里北枕山岗,南眺东较场,视野开阔,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沿街飘扬的幌子,没有弯弯曲曲的麻石雨巷,令人心旷神怡。
以民国来看,极少有高官显宦住西关的,大部分都住在东山。1920年代,汪精卫、廖仲恺、蒋介石,还有许多重要的军政官员,以及来华协助革命的苏俄顾问,都在东山安居落户。1925年,蒋介石乘汽车从城内回东山别墅时,还遭遇了刺杀事件,经审讯,刺客是原广州商团陈廉伯等人派来,后被押交军法处查究。
汪精卫虽然在西华路有房子,但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东山。廖仲恺夫妇和蒋介石夫妇,曾经同住在百子路2号,一幢两层的小洋楼里,两家各住一半。也就是现在盖了电信大楼的那个地方,在盖大楼之前,是一幢掩映于花木之间的小别墅。
1928年,广州市政府组织筹备委员会,公布《修正筹建广州市模范住宅区章程》,开始进行规划、设计和建筑工作。根据规划,整个模范住宅区的总面积为40.8万平方米,其中住宅用地占总用地57%,公共建筑用地占4%,道路用地占39%。
除了执信女子中学占去8万平方米外,其余地区,分六期工程建设。区内设置公共建筑的项目有:小学、幼儿园、礼堂及图书馆、儿童游乐场、网球场、公园、公共厕所、公共电话所、消防分所、派出所、水塔及水机房、市场、电灯等13项。全区住宅用地划分为5个地段,规划兴建住宅 514幢,层数不超过3层,按其面积大小分为四等,其中甲等63幢,乙等262幢,丙等130幢,丁等59幢。广州市工务局局长程天固主持第一期的松岗模范区建设工程,大部分用地原属寺右村,北至东山安老院(今梅花村省委幼儿园),南至广九铁路(今中山一路),东至自来水塔,西至仲恺公园(今中山公路)。
为了加快建设步伐,1929年4月,市政府决定把模范住宅区周边青菜岗、上下坟头岗、大岗咀、蚬壳岗等处的坟场,一律迁移,腾出来的五百亩土地,由市政府开投拍卖价每亩平均两千元,补偿私产后,可得90万元,分别用来兴建贫民住宅区、郊外马路、公共坟場和市府公署。
模范区第一期的建设,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了。拓宽旧马路,开辟新马路,通电、通水、通车、通电话,敷设地下排水管道,兴建新式住宅,各项工程,密锣紧鼓,次第兴办。 1929年,市长林云陔在大水牛岗侧购寺右村土地一幅,兴建邸宅,成为第一位入住模范村的“村民”。他还邀请其他高官入住模范村,写信给当时因病返回广州休养的国民政府文官长古应芬,向他介绍模范村的建设情形,甚至亲自作担保,向广州市市立银行贷款1.5万元,给古应芬在模范村盖房子。
1930年,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总指挥陈济棠在村里兴建公馆,从而确立了梅花村在松岗模范区中的核心地位。陈济棠的公馆是一座布局园林化的西式建筑,坐北向南,主楼高二层半,室内房间设置非常精致,房间设有壁炉,二楼顶部为天台,天台前面有一亭子,后面则建了房间。史载,陈济堂迷信风水,因此他所住的公馆都找人测算过,严格按照风水来设计、摆设的。据介绍,为求得先师庇护,使自己万事如意,陈济堂特意在其公馆内专设奉祀“吕祖(洞宾)先师”神位的厅堂,朝夕跪拜祈祷。
陈济棠落户模范村后,广东几乎所有高官显宦,都争相在村里盖房子。先后入住的有国民党元老古应芬、萧佛成,陈济棠的哥哥、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部总务处长陈维周,广东省政府委员及国民党广东省党部执行委员陆匡文,广州市政府秘书长兼土地局局长陆幼刚等。第一集团军第一军军长余汉谋在梅花村有洋楼一座,在保安后街有两层楼的房子三座。孙科在保安前街有别墅一座。第八路军总指挥部参谋长缪培南、第六十二师师长香翰屏在达道东西路各有楼房一座。广州市工务局局长林逸民在培正东路有西班牙式的洋房一座。其他如第一集团军副参谋长杜益谦、广东空军第一大队长黄光锐、第一集团军第三军军长李扬敬等大批军政要员,都自建有新式的房子。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华侨对东山的开发,从地理位置上看,与西关基本上是平行对应的。打开广州地图,位于东山核心地带的启明社区与位于西关核心地带的逢源社区,基本上处在同一条东西横线上,对称得简直像阴阳八卦图一样。
东山与西关,真是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抓住了这两条线,其实也等于抓住了广州近现代史的主要脉络。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