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亲戚：代扣分“喜提”肇事逃逸案

星川

今年刚大学毕业的徐林，敲定了好工作，获得未来岳父的认可，事业爱情双得意。可正当他奔向美好未来时，一张交通罚单搅乱了他的生活……

驾照代扣分：被“中国式亲戚”道德绑架

2019年7月17日，徐林百忙之中抽时间回家拿资料，不料，一推开门，就撞见小姨赵春玲正拉着他母亲赵春琴哭诉。徐林吓得赶紧往门后退，却被赵春琴喊住：“儿子，你回来得正好，快把驾照借给你小姨用一下。”徐林叫苦不迭。

徐林是个95后，上海人。父亲徐志泽和母亲赵春琴都是普通员工。徐林不负双亲众望，考上上海一所知名高校，与大学同学严小玉恋爱。严小玉父亲在一家机关单位工作，很爱女儿，因此对徐林有些看不上。好在，徐林很努力。2019年3月，他在上海一所私立学校谋得一份薪水不菲的工作，严小玉也顺利考入一所公立小学当老师。至此，严小玉的父亲才终于接受了徐林。双方家长见过几次，徐林和严小玉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2019年7月初，徐林就搬进了学校职工宿舍，按照学校统一要求，进行新进教师的培训，非常忙。徐林好不容易回趟家，遇见小姨又来借驾照，好心情全没了。

两年前徐林考了驾照，但一直没开车。拿到驾照没多久，小姨就来借驾照给表弟顾涛代扣分。徐林的表弟顾涛，是整个家族的混世魔王。小姨文化不高，姨父又懦弱无能，唯有顾涛是她最大的希望。

顾涛长得帅，人也机灵，但就是不好好读书。赵春玲把儿子宠上了天，孩子大了，她想管也管不了。为了儿子，她没少登徐林家的门。起初，徐林觉得小姨人还不错。他母亲有心脏病，初中二年级时，母亲住院，没有人照顾，小姨丢下丈夫和儿子，在他母亲病床前整整伺候了两个月。他父母对这个妹妹感激不尽。他们家日子还过得去，因此，小姨有事相求时，徐林的父母都尽力相帮。

顾涛没考上大学，也不愿复读，小姨哭着找姐姐姐夫帮忙。徐林父母四处托人，给顾涛安排了工作。顾涛没干几天就跑了。2017年，顾涛闹着要做生意，小姨来他们家借钱。徐林父母觉得顾涛那个生意不靠谱，劝他们别乱投钱。可架不住小姨三天两头来哭诉，徐林父母只得帮忙。中途，顾涛又跟合伙人起纠纷，也是他父母帮忙解决的。

这两年，顾涛算是安分了，在一家KTV里当服务生。但他买车不久后，小姨就来徐林家借走了他的驾照，拿走了他的身份证。第二天，徐林手机上就收到一条条短信通知，说是他超速、闯红灯，一下扣了六分！

徐林非常清楚，驾照代扣分违法。他劝过小姨，小姨不仅不听，还在他母亲面前叽歪：“代扣分能是多大个事儿？”徐林头疼不已。被小姨借过两次驾照后，他就偷偷把驾照藏了起来。后来，小姨又来找他母亲要过驾照，徐林都以各种理由躲开了。没想到，这天正好撞到枪口上，推不掉了。

徐林再一次告诉小姨：“现在查得严，驾照持有者都要亲自到场，代扣分已经不好使了。再说，弟弟开车不规矩是非常危险的，就算他要重考驾照，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小姨不这么想，还阴阳怪气地说：“我家顾涛也没让你把罚款一块儿交了！重新考驾照又要花四五千！他可是你弟弟，自家人帮自家人不是应该的吗？”赵春琴立即打圆场：“就一次，下次再有就让顾涛去重考！”

徐林担心驾照若不借，指不定小姨会缠他母亲缠到什么时候。考虑到母亲有心脏病，经不住小姨纠缠，也不想让她們姐妹生嫌隙，徐林只得同意。小姨告诉他，顾涛有三次违章，另外两次他自己已经处理了。徐林无奈地收下了小姨给的三百块钱罚款。临走前，赵春玲口头跟徐林说了违章的路段、时间以及车辆信息。徐林让小姨用微信将信息发给他，赵春玲连连摆手，又重复了一遍让他自己写下。徐林不耐烦，在脑子里回忆两遍，将信息背了下来。

7月18日，徐林向领导请假。考虑到自己是新进的教师，怕影响不好，徐林主动跟领导说是自己驾车违章，要去交警大队处理。

莫名变身肇事嫌犯：事业爱情双双告急

那天，徐林到了交警大队，工作人员问违章车辆和地点等信息时，他漫不经心地一一做了回复。不料，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两眼，表情有点奇怪。徐林怕露馅，赶紧毕恭毕敬地递上身份证和驾照，只想快点了结走人。工作人员拿着身份证和驾照，对着徐林看了又看，就带着他的证件离开了。

不知等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力地按住了徐林的肩膀：“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原本就焦躁不安的徐林，突然被这么大力一拍，下意识地甩开了对方：“你们是不是找错了人？”对方从口袋里拿出了他的证件：“你是徐林吧，我们找的就是你。”说着，对方拿出手铐要铐他。

徐林赶紧向警察认错：“警察同志，我今天是代人扣驾照分的，我错了，要罚款，吊销驾照什么的都行，我一定好好配合！”警察让他到了警局再说。

到了警局，有警员来做笔录。徐林老实回答了自己的个人信息和家人的联系方式。突然，警员问他7月15日人在哪里。徐林如实交代那天在宿舍写培训材料，连饭都是泡面解决的。警员继续问：“有没有证人？”徐林一时想不起来，随口说了句：“没有。”他忽然意识到，警员的提问有些奇怪。警员这才告诉他，他处理的这条违规记录，涉及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而且，死了人！

徐林蒙了！一直到晚上，徐林等来父亲给他找的律师朋友。一见到律师，徐林激动地说：“叔，我真的没有撞人，我连车都没开过啊！”从律师这里，徐林才知道，警察给他父母打了电话，他母亲心脏病发作被送到医院了，父亲正在医院照顾他母亲。事发后，警方也第一时间传讯了他小姨和姨父，但他们坚称顾涛去了外地，很久没回家了，也否认是他们委托徐林替顾涛代扣分。警方正在找顾涛。

徐林这才意识到，他没有任何关于小姨让他去替表弟代扣分的通话、录音或聊天记录。而律师告诉他，顾涛的违章记录并非三条，唯一的一条违章记录，就是他去代扣分的这条。徐林彻底傻眼了。

第二天，徐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顾涛的这辆车，在7月15日深夜经过郊区一个小镇。过桥时，这辆车撞倒了一个老人。老人回家几个小时后死亡，死因是脾脏破裂。事发路段没有监控，警方根据离出事地最近的监控以及多种侦查手段，确认了顾涛的车为肇事车辆且是一人驾驶。随后，他们根据车牌号找到了这条违章记录。现在，警方拍的违章照片，只能大体判断身形和年龄段，看不清面部，而徐林的体形、年龄段都符合他们的推断。徐林一出现在交警大队，就准确提供了违章信息，还承认是自己开的车。警方综合判断，他极有可能是7月15日那起肇事逃逸致人死亡案的司机，于是要带他回去协助调查。不想，徐林下意识做出了拒捕行为，性质更严重了。

徐林急得险些哭出来：“那我现在怎么办？”警方说：“现在没有证据表明你不是肇事者，第一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没有证据能证明出事时开车的不是你;第二，你也没有你小姨要求你代扣分的证据;第三，你领导证明你承认是自己违章要处理才请假的。现在，证据都指向你是肇事司机！除非找到顾涛，以及你小姨承认对你进行了隐瞒，不然你至少会判一个包庇罪。”

徐林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要是留下了犯罪记录，我的爱情、事业就全完了……”可是，除了等表弟现身，他无能为力。但表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警方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他的踪影。

徐林被困在拘留所的几天里，赵春琴不顾丈夫的阻拦，强行出院，拖着病体去妹妹家堵人，要妹妹去警局说清楚事实。然而，不管他们夫妻俩在妹妹家門口如何喊话，妹妹家里就是没有动静。无奈之下，赵春琴夫妇喊来了派出所民警和小区居委会人员，要强行砸门进去找人。最终，还是被拦住了。

严小玉一直找人帮徐林。她父亲得知此事，帮徐林又找了个律师，同时也要求女儿不准再参与徐林的事，案子结束后，她必须跟徐林分手。

律师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徐林，除了接受，他无力反抗。

正义永不缺席：爱是最好的庇佑

父母找小姨接连碰壁，女友父亲的要求，打垮了徐林。他开始胡思乱想，还无意识地用指甲划伤了自己，似乎只有疼痛让他感到一丝解脱。

律师探视他的时候，发现了他精神的异样以及身上的伤痕，担心徐林心理出现问题，立即将情况告诉了赵春琴夫妇。赵春琴一听，哭得差点背过去。徐志泽思来想去，让律师转告徐林，让他想想有没有认识顾涛的朋友或熟人，他是否知道顾涛有可能去的地方。徐志泽还托律师告诉徐林，父母相信他一定能挺过这一关。严小玉这边的律师也帮忙传话，她在帮他找证据，让他一定要耐心等。

来自家人和女友的鼓励，终于让快崩溃的徐林慢慢冷静下来。他仔细整理了他所知道的顾涛的人际关系，把能想到的线索都告诉了警察。其中，徐林想起来一个地方——浙江省嘉兴市下面的一个小庄子，外公外婆的祖宅就在那里。外公外婆去世得早，那套破旧的祖宅留给了小姨。但这个祖宅的具体位置，徐林并不知晓。徐林反复请求警察去询问他母亲，不要放弃这个细微的线索。

7月24日，警方告知徐林，顾涛在他外公留下的废旧祖宅被抓捕。因为赵春玲接受询问时给了假线索误导了警方，加上这个老宅子荒废很多年，破败得像个随时要倒掉的柴堆，大家根本没有想到里面会有人。顾涛到案后，承认了肇事逃逸。他当时知道撞人了，但看那老人还知道骂骂咧咧，感觉没多大事，油门一踩就溜了。事后，他怕老人上门讹他，就让赵春玲想想办法。

赵春玲思来想去，觉得姐姐赵春琴耳根子软，徐林又老实，就让徐林去代缴罚单，让顾涛出去躲藏。她觉得，徐林本来就不是肇事者，就算对方找上门，也拿徐林没办法。但她万万没想到，被撞的老人死了，本来打算去帮徐林澄清的她，立马改变了想法，让顾涛躲到了根本没什么人记得的废弃祖宅。她认为，徐林不是真正的肇事司机，警察不会对他怎么样，而她和丈夫能趁这个时间去找死者家属私了。可她没有算到，警方在传讯他们夫妇后，一直有警察在她家附近蹲点。而赵春琴为了帮儿子徐林，一直堵在她家门口，她和丈夫不得不假装不在家，根本没机会出去找死者家属谈判。

顾涛归案认罪之后，徐林终于被保释了出来。他第一时间回到学校，向领导道歉。好在，领导没有为难他，让他先休息几天再说。第二天，徐林就和父母一起带着贵重礼物去女友家赔罪。

两个月后，案件开庭。在法庭上，赵春玲疯了一样，说是徐林主动提出要帮顾涛担罪，这起事故，徐林应该和她儿子共同担责！徐林一家气坏了。幸而，律师提交了一段监控录像，同时根据徐林主动为警方提供线索、积极配合警方调查的行为，自信满满地为他做无罪辩护。

这个监控录像显示，在徐林学校职工宿舍拐角处的麻辣烫店旁边，他的身影从店门口晃过。徐林这才知道，女友严小玉顶着压力，把他学校周围所有商店、门卫、路边的监控找了个遍，终于在麻辣烫店旁找到了他一晃而过的身影。

看到这则监控录像，徐林才想起来，那晚他工作到很晚，肚子饿，想下楼去吃点东西，可他到了店门口才发现，那天店关门比较早，就返回了宿舍。在拘留所那几天，他太慌张，根本没想到这个微小的细节。

最终，顾涛因为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驾驶证吊销，赔偿死者家属22万元。赵春玲因妨碍执法，罚款500元，拘留7天。根据顾涛供述，确认了赵春玲组织驾照代扣分的行为，再处以15日拘留，罚款5000元。

徐林虽然逃脱了肇事逃逸罪和包庇罪，但也因为妨碍执法被判7天拘留，罚款500元。由于之前被拘留的时间已经超过7天，交完罚款，他就可以离开。

庭审结束，律师给徐林好好普及了相关法律：

如果帮别人用驾照代扣分，对方的违规记录会出现在你的档案中，严重影响日后车的保险、车检和车管部门的审核，给生活带来各种不便。如果对方违章的同时出现肇事逃逸等违法行为，代扣分者还可能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代扣分带来的行政拘留，会影响出国签证、公务员行政审核。法律还规定，单位有权解雇因为代扣分而被行政拘留的人员。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