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遭遇

■ 王春阳 王庆斌 王一亮

（此剧银幕影像和音响效果可直接截取二战影片、纪实资料片）

序 幕

[时间：2015 年7 月下旬，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 周年。

[地点：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的一个山庄——大石桥。

[银幕上，蓝天白云下，左前至右后，一条刀削似的山涧，把远处的开阔地带和近处的山庄天然地隔开。山涧这边左侧露出山庄一角。一座现代化桥梁横架在山涧上，外端连接山外，内端伸向上台口。桥梁右侧是一座中间断开了的大石桥，以文物的价值和警世的作用保留着。断桥的内端旁边矗立一座烈士纪念碑，碑上刻有俄、法、英三国文字。碑下摆着花圈、花篮。银幕上打出汉字：“苏联游击队队长塔妮娅、法国坦克车长海大堡、德国军医蕾娜——永垂不朽”！

[舞台上，左侧深处是山涧旁大石桥边，靠前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块大石头；右侧是几间俄式木屋。

[老爱丽丝，一个英国百岁女人，佩戴国际红十字会标志，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来，伫立在舞台上，向着银幕上的烈士碑凝望。

[沉默。

[坦克的轰鸣声和枪炮声由远而近。

[银幕上，一群和平鸽从天空飞过，哨音和歌唱盖过了枪炮和坦克的轰鸣声。

[传来男女恍若隔世的说话声。说话上场的三个人还是二战当年的模样，塔妮娅身着苏联游击队服装，海大堡身着法国坦克兵服装，蕾娜身着德国军医服装，从下场门上，说着话，飘忽地走向老爱丽丝。

[随后上场的两个人也是二战当年的模样，米勒身着德国上尉服装，杰尔康身着法国坦克兵服装，从下场门上，和前三人拉开距离，默默无语飘忽地走向老爱丽丝。

老爱丽丝 （缓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走到跟前的三个人，半晌，突然惊喜地）啊？你，是苏联女游击队队长塔妮娅！你，是法国坦克车长海大堡！你，是德国的军医蕾娜！你们……你们不是在二战期间，苏联和德国的那场库尔斯克坦克大会战中……牺牲了吗？

蕾 娜 是的，我们是在库尔斯克战役中牺牲了。

海大堡 我们是牺牲了。

塔妮娅 可我们也获得了永生！

老爱丽丝 永生？好，是反法西斯战士的心态！塔妮娅、海大堡、蕾娜，你们三个，正像这烈士纪念碑上写的“永垂不朽”啊！

[米勒来到塔妮娅面前，想解释什么。塔妮娅对米勒怒目而视。

[杰尔康来到老爱丽丝面前，想讨好什么。老爱丽丝对杰尔康冷若冰霜。

[米勒感到尴尬，杰尔康讨个没趣。米勒示意杰尔康欲走。

老爱丽丝 （冷酷地）站住。你，德国的步兵上尉米勒！还有你，法国的坦克驾驶员杰尔康！你们俩……也还活着吗？

[米勒、杰尔康躲过老爱丽丝，瞥一眼其他人，无话可答地飘忽地从上场门走下。

海大堡 （拉着蕾娜，惊诧地对老爱丽丝）老人家，您是谁？

老爱丽丝 （苍老的声音）我……我是爱丽丝。

蕾 娜 爱丽丝？

塔妮娅 您是爱丽丝？

老爱丽丝 我是二战时，来到库尔斯克这个战场上的那个英国的国际红十字会成员，爱丽丝。

蕾 娜 （大惑不解）啊？爱丽丝，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爱丽丝 七十年了，我都快变成活化石了。

你们不认识我了，可我还认识你们。

塔妮娅 我也认出您了，爱丽丝，我还能依稀见到您当年的影子！

老爱丽丝 当年啊，咱们四个国家的六个学生……

海大堡 是的，咱们一共六个学生，我们五个战死了，唯独您活了下来。

塔妮娅 爱丽丝，您看，（乐观开朗地）我们战死了，可我们还是这样年轻。

蕾 娜 爱丽丝，（羡慕却又惋惜地拉住老爱丽丝手）您幸运地活下来了，可是，您已经衰老了，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爱丽丝 是啊，七十年前，我们正年轻。我们四个国家的六个大学生在世界大学生战争与和平辩论会上结下深厚友谊。不料，德国法西斯突然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唉，（回味着，十分痛苦地）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是一场人类屠杀人类的战争……

塔妮娅 也是人性与兽性搏斗的战争。

海大堡 战争是过去了，可是留给人类的痛苦却永远不会消失。

老爱丽丝 你们死去的人们还在痛苦，而我们活下来的人们比死去的人们更加痛苦！

塔妮娅 这痛苦，我们死了还挂在伤口上，还痛在心里！

蕾 娜 遗憾啊，医学和红十字都无法医治战争的创伤！

老爱丽丝 悲哀呀，在战争狂人的枪口下，人道主义和人性情感都在流血！

[蕾娜深情地看着海大堡。

[塔妮娅、老爱丽丝感情复杂地向着米勒、杰尔康走去的方向遥望着。

老爱丽丝 （回过身来）唉，还是把过去忘掉吧！

海大堡 过去是忘不掉的，死去的人们不会忘掉，活着的人们更不该忘掉！

蕾 娜 忘不掉，不该忘掉！

塔妮娅 太遥远了，越来越遥远了。现在的年轻人，把那场战争的痛苦完全当成了历史故事和影视戏剧来欣赏取乐，甚至还当成了游戏来玩耍消遣！太遥远了，越来越遥远了！

老爱丽丝 七十多年了，参加二战的人所剩无几了。往事如烟，都渐渐模糊了，渐渐淡忘了！而我们四个国家六个男女学生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除了我们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太遥远了……

海大堡 其实，那场战争并不遥远。

蕾 娜 就好像刚刚发生过。

海大堡 好像就在眼前。

塔妮娅 啊，正是现在时！

老爱丽丝 就是你——我——他……

塔妮娅 就是那场不可思议的战争的遭遇！

众 人 啊——战争的遭遇……

[由远处隐隐地传来枪炮声和坦克的轰鸣声。

第一幕 超出想象的巧合

[ 1943 年7 月下旬的一个晚上。

[苏联库尔斯克开阔地带尽头的一个山庄——大石桥。

[在枪炮声中幕启。

[银幕上，景物大体同序幕，只是没有了那座现代化桥梁，不见了纪念碑，断桥恢复了原来贯通的面貌。

[银幕上，初升的月牙显得暗淡无光。远处是依稀可见的开阔地带坦克大会战的战场。炮火弧线划过天空，苏德两军坦克在冲击、对射。

[舞台上，布景和序幕一样：左侧深处是山涧旁大石桥边，靠前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块大石头；右侧是几间俄式木屋。

[爱丽丝身穿英式女装，佩戴国际红十字会标志，小心翼翼地从下场门上，向木屋里观察。敲门没有回应，拉开门向里观察，见无人，嗅到一种怪异的味道，掩鼻摇头，将门关上。转身见地上有一种什么可怕的痕迹，急忙绕开，又不忍地回望。迟疑转而感叹地来到大石头后面的树下，向大石桥方向张望。

[银幕上，一辆编入德国军队带有法国标志的坦克响着怪异的轰鸣声从远处开过来。

[爱丽丝急忙躲开，隐藏到右侧边幕远处。

[银幕上，法国坦克开到山涧上的大石桥中间，突然停火、急刹车。

[海大堡内喊：“杰尔康，怎么停在桥中间了？怎么回事？”

[杰尔康内应：“海大堡车长，坦克没有燃料了！”

[海大堡：“什么？”

[杰尔康：“没有汽油了！”

[海大堡：“下车！下车！”

[坦克顶部塔窗开关的沉闷的声音。

[海大堡带着枪上场，杰尔康背着枪、抱着无线电报话机跟上。

[一颗炮弹的呼叫声由远而近。

[海大堡扑倒杰尔康，压在杰尔康身上。

[炸弹在海大堡身后的边幕处爆炸，火光四射，一股硝烟把二人罩住。

[沉寂。

[硝烟散去，海大堡从杰尔康身上翻下来，侧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捂着后腰，干咳一阵儿。

[杰尔康爬起来，抖落身上的沙土，拍了拍海大堡。

[海大堡只顾喘息没有作声。

杰尔康 车长，海大堡——

海大堡 杰尔康，你嚎叫什么？

杰尔康 海大堡，我的拜把子兄弟，我的老同学，为了掩护我，你负伤了！你……没事吧？

海大堡 （挣扎着站起来）死不了！（抚摸后腰）杰尔康，我们掉队了，快用报话机联系！

杰尔康 是！（拿起报话机，摆弄几下）车长，完了，报话机短路了！（将报话机扔给了海大堡）

海大堡 （接住报话机）短路了给我干什么！

（把报话机扔到地上，踢到一边。拽过身后的水壶想喝水，感觉不对，倒空一下，细看）嗯？打穿了一个洞！（拍拍水壶）水壶哇水壶，没你给我挡一下，我就不是轻伤了，早就没命了！（把水壶又背在身上）

杰尔康 给。（将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海大堡喝了几口水，把水壶还给杰尔康。

杰尔康 车长，报话机短路了，现在怎么办？

海大堡 我们不可能再回去了。

杰尔康 联系不上，想回也回不去了！

海大堡 （气不打一处来地）杰尔康，我，改变主意了！就算联系上，也不回去了！

杰尔康 啊？车长，怎么，当逃兵？

海大堡 什么逃兵？现在，我们连自己是哪个国家的军人都不知道了！

杰尔康 我们是法国军人啊！

海大堡 是法国军人，可我们连自己是属于哪个军队的都不知道了！

杰尔康 车长，你糊涂了吧？我们现在是属于德国军队啊！

海大堡 糊涂的是你，杰尔康！当初，德军进攻咱们法国，咱们和英国、比利时军队联合抗击德军，不料咱们法国当局投降德国，掉过枪口帮助德国打英国军队。如今，我们法国被德国侵占了，我们不报国耻，反倒卖命帮助德国打苏联！我们这打的是什么仗、当的是什么兵啊！杰尔康，你给我说，我们还找德国大部队干什么？你说！

杰尔康 （不得不说）车长，海大堡老兄，你说过：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海大堡 没错，也错！杰尔康，你要知道，发动战争的是疯子，保卫和平的是勇士！我们呢，原先是勇士，后来是叛徒，现在帮助德国人打苏联人就是疯子！

杰尔康 （挠挠脑袋）……是有点儿别扭哇，有点儿别扭。

海大堡 这样的战争，你还服从命令吗？服从命令还是天职吗？

杰尔康 车长，你说的也是。不过，德国是强大的，是不可战胜的！

海大堡 德国强大你就屈服于德国，德国不可战胜你就帮助德国作恶？

杰尔康 不这样就得当逃兵。（手指银幕上的大石桥那面）老兄，当逃兵是要枪毙的！

海大堡 你怕枪毙，你可以回去找德国部队，你去继续屠杀苏联人。你要走，我不拦你！

杰尔康 （就地转了一圈）车长，海大堡老兄！我从1940 年开始跟你抗击德国人，出生入死，你现在跟我说什么走不走的？战场上的苏德两军就像拉锯一样，瞬息万变。就算走，连张地图都找不到，连个去处都没有，往哪走还不是个死？

海大堡 那你就跟我走！（刚要迈步，感到伤口疼痛）哎哟！

杰尔康 （过去扶了海大堡一把）能行吗？

海大堡 死不了！走！

杰尔康 往哪走？

海大堡 往远离枪炮声的地方走！不管死在哪里，只要不是这片我们违心的战场，不再打这场耻辱的战争！

杰尔康 要是走不出去呢？

海大堡 走不出去，宁可参加苏联游击队战死沙场，也不和德国军队同流合污！

杰尔康 （大惊失色）这、这、这……

海大堡 杰尔康，你到底走不走？啊？

杰尔康 走，往哪走哇？

海大堡 一直往前走！

杰尔康 车长，海大堡老兄！要走，我们也得开着坦克走哇！

海大堡 坦克没有汽油了，已经趴在大石桥中间了，怎么开？

杰尔康 不信这村子里找不出一桶汽油来！

海大堡 （指着旁边的屋子）村民都跑光了，上哪找汽油去？

杰尔康 我去想办法。你先进这栋房子休息吧！（去搀扶海大堡）

海大堡 （一甩打）我死不了！

杰尔康 车长，那你就在这里靠着大石头休息一下，我去村里找汽油。

海大堡 快去快回！

杰尔康 是，车长！（鬼鬼祟祟地去背枪）

海大堡 （察觉地）把枪放下，找汽油用不着背枪！

杰尔康 （不自然地放下枪）是，车长！（三步一回头地从上场门跑下）

[海大堡不放心地看着杰尔康离去。

[杰尔康走远，海大堡体力难支，仰面靠在石头上，立刻昏过去，摔倒在大石头下面。

[爱丽丝气喘吁吁地跑上，要去营救海大堡。

[上场门侧幕后一声枪响，爱丽丝吓得一哆嗦，站住。

[上场门边幕后女声喊：“站住——站住——”

[爱丽丝急忙躲到右侧边幕深处隐藏起来。

[海大堡惊醒，站起来，警惕地端起枪戒备。

[女声内喊：“站住，前边危险，站住！”

[杰尔康拎一铁桶汽油跑上。

杰尔康 嗯？德国女人？（站住，回头）

[蕾娜背着红十字药箱，跟上。

[枪炮声和坦克轰鸣声又起，使人听不太清对方说话，互相交流需要大声甚至喊。

蕾 娜 我是德国军医，和部队跑散了，你不要害怕！

杰尔康 （把汽油桶放在旁边，稳了稳神，自得地一笑）我不怕德国人。

蕾 娜 那你是？

杰尔康 我是掉队的德国坦克部队的法国人。

蕾 娜 德国部队的法国人？

杰尔康 啊，我们是被德军俘虏的法国军人，

啊，现在是德国军人，德国军人。

海大堡 （气愤地）你是哪国军人？

[蕾娜一惊，才发现海大堡。

杰尔康 （才想起海大堡，忙改口）我们是法国军人，法国军人！

蕾 娜 （指海大堡问杰尔康）他是谁？

杰尔康 他是我们（指大石桥上坦克）坦克车长，车长。

蕾 娜 车长是不是受伤了？

杰尔康 是受伤了，为了掩护我，受点儿轻伤。

蕾 娜 我马上给他处置一下。

杰尔康 （忙去扶海大堡）她是个军医，处置一下吧！

海大堡 我死不了！

蕾 娜 少废话，伤口在哪儿？

杰尔康 臀部。

蕾 娜 趴在石头上！

[杰尔康和蕾娜把海大堡弄到石头上趴下。

[蕾娜借着微弱的月光，检查海大堡腰部伤情，掏出纱布、绷带，给海大堡包扎好，正待细看海大堡……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杰尔康 （听到动静）有人！

蕾 娜 （一惊）在哪？

[爱丽丝急忙隐蔽回去。

杰尔康 我听见了脚步声！（端起枪，寻找）

[蕾娜跟着杰尔康胆怯地寻找。

[二人进入下场门边幕处。

[沉寂。

[突然，幕后响起枪声。

[海大堡一惊，向上台口望去。

[幕后传来两个男人被击毙的惨叫声。

[海大堡端起枪戒备。

[爱丽丝从右侧靠里边幕处出，躲到大石头后面观察。

[杰尔康、蕾娜一前一后，随爱丽丝出来，小心地向海大堡靠拢。

[右侧边幕后男女声：“缴枪不杀！”“举起手来！”

[海大堡、杰尔康、蕾娜散开位置，把枪对准上台口。

[塔妮娅和一男一女游击队员端着枪，押着被反绑双手的米勒上。

[枪炮声和坦克轰鸣声渐远。

[米勒不服。

塔妮娅 （用枪顶一下米勒）老实点！

米 勒 轻一点！你是什么人？

塔妮娅 你是我的俘虏，该我问你！

米 勒 我是德国上尉！你是谁？

塔妮娅 我是苏联游击队队长！

米 勒 啊？你叫什么名字？

塔妮娅 塔妮娅！

米 勒 塔妮娅？（细看）难道你真的是莫斯科大学体操运动员塔妮娅？

塔妮娅 （一惊）你？米勒？德国柏林军事学院世界战争史研究生米勒？

米 勒 塔妮娅，塔妮娅！是我，我是米勒！塔妮娅！（忘情地奔向塔妮娅）塔妮娅——

塔妮娅 （惊慌失措又立刻镇定，用枪挡住米勒）米勒！站住！

米 勒 塔妮娅，我是你的未婚夫米勒！你是我的未婚妻塔妮娅！（挣绳索，企望塔妮娅）

塔妮娅 现在……米勒，你，你现在是我们的敌人！

米 勒 敌人？（震住，顿悟）啊！（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塔妮娅！[其他人全都惊呆了。

海大堡 （跑过来，惊喜地）塔妮娅！

杰尔康 （跑过来）塔妮娅？是塔妮娅！

蕾 娜 （半信半疑，跑过来不敢相信地）塔妮娅？

爱丽丝 （喜出望外地跑过来）塔妮娅！

塔妮娅 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是塔妮娅，我是塔妮娅！

众 人 （这才认定）塔妮娅！

[众人都惊诧不已，莫名其妙地借助月光互相仔细辨认。

[杰尔康趁机讨好地解开米勒的绑绳。[塔妮娅和游击队员并没有制止。

蕾 娜 （指海大堡）你……你是法国巴黎大学海大堡！

海大堡 蕾娜，你是德国柏林医科大学蕾娜！

蕾 娜 （上前抱住海大堡）亲爱的海大堡，五年了，我们在这见面了！

海大堡 蕾娜，刚才就听你的声音特别熟，蕾娜，我们在这儿见面了，亲爱的！

（抱紧蕾娜）

爱丽丝 （认出杰尔康）杰尔康，法国的杰尔康！

杰尔康 （认出对方）你真的是英国的爱丽丝！

[爱丽丝和杰尔康互相细看。

爱丽丝 杰尔康，亲爱的，五年后，我们在这儿见面了！

杰尔康 爱丽丝，我们在这儿见面了，亲爱的！

（拥抱爱丽丝）

[塔妮娅和米勒被身旁的四个人的相识惊呆了。

米 勒 （半天才缓过神来）塔妮娅！

[其他人都围过来，齐喊“塔妮娅”“米勒”。

爱丽丝 （擦亮眼睛）诸位，这情景好像我经常做的梦，是在做梦吧？

杰尔康 不是！蕾

娜 （拉着塔妮娅手，问海大堡）这是真的吗？

海大堡 真的，是真的！

蕾 娜 塔妮娅，我们又见面了！

塔妮娅 我们……（心中像翻倒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不知说什么是好）

爱丽丝 战前，我们英国、法国、德国、苏联四国大学生，在战争与和平国际大学生辩论会上结下了深情厚谊。塔妮娅和米勒订了婚约，蕾娜和海大堡确立了恋爱关系，我和杰尔康正在热恋中。万万没想到，正在这时，战争爆发了！战争把我们隔开，天各一方。又是万万没有想到，战争又把我们不可思议地突然集合到了一起！

蕾 娜 千载难逢，让我们大家亲热一番吧！

[塔妮娅百感交集地扭过身去。

海大堡 （看着塔妮娅对大家）啊，我们六个人这种意外的相聚，是在饱受战争灾难的苏联国土上，恐怕塔妮娅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蕾 娜 塔妮娅，战争是战争，友情是友情。

海大堡 蕾娜啊，你，说得如此轻松，你这是甘蔗不知黄连苦哇！

爱丽丝 塔妮娅，（使塔妮娅转过来面对大家）塔妮娅，在现实面前，就得面对现实。

蕾 娜 塔妮娅，战争是国家的政治，我们是同学的亲情，不要混为一谈呀！

爱丽丝 塔妮娅，战前在辩论会上，我们曾有个盟约──假设我们四个国家之间发生战争，我们在战场上相遇，我们谁也不要向对方开枪，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们还会互相拥抱。这个盟约是我提议的，也是你塔妮娅带头赞同的。对吧，塔妮娅？还记得吧，塔妮娅？

[塔妮娅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默。

杰尔康 米勒，快安慰安慰塔妮娅！

[米勒主动地再次拥抱塔妮娅。

塔妮娅 （犹豫一下，还是用力地推开米勒）

米勒！

[米勒倒退，无地自容。

[众人忙上前劝解。

蕾 娜 塔妮娅，战争已经给两国人民造成了不可愈合的创伤，千万不要再让两个情人自相残杀了！何况你们是定有婚约的人，实际上已经或者应该是夫妻了！

爱丽丝 再说了，塔妮娅，米勒是你的俘虏不假，可是红十字国际法规定，要宽大俘虏，国际红十字会主张善待俘虏。何况你俘虏的敌人正是你的情人，你的未婚夫！再说了，现在是战场之外，从古至今恐怕也没有像我们这样如此的奇遇，让我们好好地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和平时光吧！

众 人 塔妮娅，让我们好好地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和平时光吧！

塔妮娅 （深沉地）各位同学，我遵守当年辩论会上的盟约。不过，今天是你们到我们苏联来做客，我是苏维埃的主人，客随主便，大家要听我的指挥！

爱丽丝 塔妮娅言之有理。

海大堡 听从塔妮娅指挥！

[众人赞同。

塔妮娅 既然要享受一下难得的和平时光，就请大家都把枪放到一起，我保证大家的安全。

[大家纷纷把枪放在了一处。

[塔妮娅向游击队员打个手势。

[游击队员立刻把枪收缴起来。

[众人都愣住了。

塔妮娅 （向两个游击队员）把枪支都送到游击队大本营去！

女队员 队长，你？

塔妮娅 执行命令，不要管我！

二 人 是！

[两游击队员不解地带着枪支，边走边回头地从上场门下。

塔妮娅 （把手枪插在腰间，长缓一口气，强装笑颜地）各位同学，我接受大家的建议，遵守当年的盟约。都别愣着了，让我们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和平时光吧！

[众人欢呼雀跃。

[收光。

第二幕 不可思议的情结

[接第一幕。深夜。舞台布景同第一幕。枪炮声和坦克轰鸣声隐隐约约。

[幕启。银幕上，月牙已经升上中天。其他景物如第一幕。

一

[一束灯光打在爱丽丝、杰尔康身上。

[二人坐在大树前边交谈。

爱丽丝 杰尔康，五年了，我们分别得太久了，并且音信皆无。

杰尔康 爱丽丝，这怨不得你我，这不是人为的，这是战争。

爱丽丝 战争是人类最大的错误。

杰尔康 战争是解决矛盾最后的手段。

爱丽丝 但愿矛盾永不解决，也不希望战争爆发。

杰尔康 幻想总比现实美好。

爱丽丝 战争是政治赌徒的勾当！

杰尔康 才贴边儿。爱丽丝，战争不是谁都向往的赌博，又是谁都逃脱不了的赌博。

爱丽丝 唉，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们会有一座美丽的庄园、一个温馨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孩子。

杰尔康 女人总是习于幻想。

爱丽丝 战争是和平的天敌。

杰尔康 你知道和平是什么？我告诉你，爱丽丝。和平是火药桶上两只鸽子在说梦话，和平是狗乏兔子喘出现的两厢间歇，和平是棋盘上决定输赢之后剩下的棋子。

爱丽丝 按照你的说法，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失衡的一瞬间，爱情连一个砝码都不是。

杰尔康 也不尽然。特殊时候，在战争与和平失衡的一瞬间，爱情却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爱丽丝 何以见得？

杰尔康 不说斯巴达王后海伦和特洛伊王子私奔，引爆特洛伊战争，就说塔妮娅、米勒和我吧！当年，我为了得到塔妮娅，和米勒约定决斗——这就说明，爱情在关键时刻就成了战争的导火索！

[爱丽丝嗤之以鼻。

杰尔康 是的，就在决斗即将开始的一刹那，你这位和平女神出现在我们之间，拉着我走出了战场，回归于和平。

爱丽丝 你的决斗，不止这一次吧？

杰尔康 承认。我为了得到蕾娜，和海大堡还有一次，也是你，第二次充当了和平女神。

爱丽丝 还好意思说呢！

杰尔康 是的，两次要不是你的出现，我和米勒，或者我和海大堡，只能剩下一个，或者两个都不存在了，也就没有我和你爱丽丝的浪漫爱情了。

爱丽丝 你参战这四年，想过我吗？

杰尔康 想过一次，是想过一次，一次！

爱丽丝 梦过我吗？

杰尔康 爱丽丝，你也太浪漫了，打仗哪有时间做梦啊！

[爱丽丝不悦。

[沉默。

杰尔康 那么，爱丽丝，你想过我吗？

爱丽丝 （赌气地）想过，每天夜里都想，加起来一共一千零一夜！

杰尔康 啊，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爱丽丝 正是天方夜谭！

杰尔康 你梦过我吗？

爱丽丝 梦过！

杰尔康 都是什么梦？

爱丽丝 爱丽丝梦游仙境！

杰尔康 （笑）真是个爱丽丝！（停顿）爱丽丝，在这没有和平的日子里，你还一如既往地爱我吗？

爱丽丝 （淡漠了）说实话，杰尔康，与其说我爱你，不如说我爱和平。

杰尔康 这不是真的！

爱丽丝 是真的，真的！

杰尔康 针让线穿了！（一下抱住爱丽丝）

爱丽丝 （轻轻推开杰尔康）杰尔康，不要这样，这里是在打仗，不是在做梦！

杰尔康 打仗，做梦？

爱丽丝 你说的：“打仗哪有时间做梦啊！”

杰尔康 绕到我头上了！是的，在战场上，爱情和友情都是不确定的。

爱丽丝 不确定？杰尔康，假如海大堡和米勒为敌，你帮助谁？

杰尔康 米勒。

爱丽丝 为什么？

杰尔康 因为我现在属于德国军队。

爱丽丝 哦！（停顿）假如塔妮娅和米勒为敌，你帮助谁？

杰尔康 米勒。

爱丽丝 为什么？

杰尔康 因为我现在属于德国军队。

爱丽丝 如果我和米勒交火，你帮助谁？

杰尔康 米勒。

爱丽丝 为什么？

杰尔康 因为我现在属于德国军队。（感觉失言）啊？啊！说你呀！那，如果你和米勒交火，我就像当年的你一样，抢在开火之前挡在你们两个中间，拉着你的手，走出战争，走向和平，走向爱情。

爱丽丝 不一定。

杰尔康 肯定！我肯定会这样！

爱丽丝 （直硬地）好！很好！非常好！（向一旁长叹一口气）

[沉默。

杰尔康 爱丽丝，想起来，咱们四年离散，战场一遇，实为千载难逢。咱们谈政治，还互不理解，实在是不妥当。

爱丽丝 那谈什么呢？

杰尔康 谈什么都比谈政治轻松。还是谈轻松的话题吧，谈谈亲人、家庭什么的。

爱丽丝 杰尔康，战前，你的家庭可以说是最和美的。

杰尔康 是的，和美的家庭。

爱丽丝 如今，你的父母都好吧？

杰尔康 我父亲是巴黎郊区一位知名的天主教神父，以拯救世界为己任。1940 年5月，德国飞机来轰炸，市民逃到教堂避难。就在我父亲祈求主耶稣拯救难民的时候，德国飞机的重磅炸弹把教堂夷为平地……我父亲也就葬身于教堂的废墟里了……

[沉默。

爱丽丝 你的母亲呢？

杰尔康 母亲是一个慈善家，在给难民捐赠食品和帐篷时，为了保护难民，特意在空地上用石灰浇出“难民营”三个大字，借以提醒德军飞机以免误炸。结果，反倒惹怒德国飞机，一阵狂轰滥炸，我的母亲和难民都给炸死了……

爱丽丝 德国法西斯，滥杀无辜，惨无人道！

[杰尔康低头不语。

爱丽丝 法西斯，人道哪里去了？

杰尔康 （抬起沉重的头来）唉，人道？爱丽丝，向战争要人道，无异于向黑夜要太阳。

爱丽丝 人道主义确认，太阳每一次都是从黑夜升起来的！

杰尔康 这是诗意，而不是哲理。

爱丽丝 父母被虐杀，你不但不怀恨，反倒很平静，岂有此理！

杰尔康 能不恨吗？可恨有什么用？（半晌）唉，深究起来，无辜的死难者，实际上都是充当了两个国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爱丽丝 （惊诧）啊？你说什么？难道这不是你个人的深仇大恨吗？

杰尔康 是，是！不过，爱丽丝，这是战争，战争！

爱丽丝 （陷入深深的痛苦）战争，战争让你把人道主义丢到脑后去了！

杰尔康 爱丽丝，在战争之中，人道主义就像一支火把想点燃大海一样无能为力！

爱丽丝 按你的观点，我们的国际红十字会在这场战争中就是浑水摸鱼了？

杰尔康 呵呵，水是浑了，鱼是摸不着的。你认为我说得不对，那你说，你们的营救战俘、传播人道，在这个战场上，起作用了吗？

爱丽丝 怎么没起作用？

杰尔康 起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爱丽丝 只要有一点作用，我们也要全力以赴！

杰尔康 爱丽丝，我之所以这样表明我的观点，完全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两个人好！爱丽丝，你作为一个英国人，一个女学生，不到国外去躲避战争，为什么非要加入国际红十字会组织，在这血火无情的战场上，冒着无谓牺牲的危险，周旋于两军之间，徒劳地奔忙呢？嗯？

爱丽丝 杰尔康，我之所以参加国际红十字组织，起因是这样的：我的父母都是小学教师，也是世界和平倡导者。在德国空袭伦敦时，我的父母为了保护小学生的安全，和孩子们一起被炸死了。（停顿）剩下我哥哥和我，哥哥在英国军队服役，我在伦敦大学读书。我哥哥爱博纳，跟随英国部队，背井离乡，到你们法国，和你们法国、比利时军队并肩抗击德国军队。后来你们法国投降了，你们法国被俘的军队跟随德国人围剿英国军队。在战斗中，我哥哥被德军俘虏，受尽凌辱。在一次德军押着我哥哥转移途中，路过一片沙漠，（沉重地）一片沙漠……

[暗转。情景再现。银幕上：炎炎烈日下，是无边的沙漠。

[字幕：三年前，法国境内。米勒带着几个踉踉跄跄的士兵，押着遍体鳞伤的英国俘虏爱博纳上。

士兵甲 米勒上尉，在这大沙漠里，已经跋涉两天了，一滴水也找不到，渴死了！

士兵乙 哪怕只有一杯水，也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士兵丙 嗓子眼儿冒火了！上尉，枪毙我也不走了，实在走不动了。

士兵丁 上尉，我……（话没说完便栽倒在地）

[士兵甲、乙、丙纷纷倒下。

米 勒 （向空中放了一枪）起来！都给我起来！

[士兵们畏惧地望着米勒，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还是栽倒下去。

米 勒 起来，我给你们红葡萄酒喝，每人一壶，起来！

[众士兵立刻爬起来。

众士兵 红葡萄酒？在哪儿？

米 勒 把水壶都拿出来！

[众士兵摘下水壶举上来，巴望米勒。

米 勒 （把爱博纳拽过来，指士兵）你抱住爱博纳，你们俩攥住他的胳膊和手，你拿水壶。

[众士兵服从命令。

米 勒 （狰狞地拔出匕首，对准爱博纳手腕，歇斯底里地狂叫）割腕！接红葡萄酒——

[爱博纳惊天动地一声惨叫。一注鲜血喷到银幕上，形成一道殷红的血色溪流，将银幕划成两半……

[收光。沉寂。

[银幕、舞台渐渐复原。

杰尔康 啊……

爱丽丝 （揩泪，泣不成声地）……杰尔康，

当我在报纸上看到报道，说一个德国上尉和几个士兵，喝了一个英国战俘爱博纳的鲜血才走出沙漠……因此，我当天就参加了红十字国际组织，开始宣传人道主义，到战地营救战俘，并且把“红十字”行动视为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

[沉默。

爱丽丝 杰尔康，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杰尔康 那个上尉……是残忍至极，也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爱丽丝 什么？不得已而为之？杰尔康，如果被割腕的战俘是你的哥哥，你又怎么想？

杰尔康 （半晌）爱丽丝，事情已经过去了，是谁的哥哥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过于悲伤，这是战争，是战争！

爱丽丝 是战争？杰尔康，你怎么能够这样看待这件事呢？

杰尔康 战争嘛，战争就是你死我活。

爱丽丝 残酷！

杰尔康 残酷？

爱丽丝 你不理解残酷！

杰尔康 战争的残酷，只需要奉行，不需要理解！

爱丽丝 （大吃一惊）啊？杰尔康，你变了，连最起码的人道主义都没有了！

杰尔康 战争的词典里没有人道主义。有人道就没有战争，有战争就没有人道。

爱丽丝 有人道！什么时候都有人道！

杰尔康 人道，在和平时期是金子，在战争时期是泡沫！

爱丽丝 （被激怒）难道我们的红十字救援战俘也是泡沫吗？

杰尔康 泡沫！

爱丽丝 （跳起来）你，你不是杰尔康，你是变色龙！

[停顿。

杰尔康 （缓和下来）爱丽丝，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

爱丽丝 是什么？

杰尔康 我的意思是为你好！

爱丽丝 为我好？

杰尔康 你怎么不想一想，苏德交战，都打疯了，不但没有人听你们的人道主义，说不定谁的枪口就会对准你！

爱丽丝 我问你，你的枪口对准谁？

杰尔康 爱丽丝，我的爱丽丝，我告诉你实话，在战场上，不管枪口对准谁，保住性命、升官发财才是最佳选择！

爱丽丝 （大为震惊，大惑不解又幡然醒悟，双关语地）选择，你的选择，我的选择……啊！是我，是我选择错了，我一开始就选择错了！

杰尔康 知道错了就是对了！（去拥抱爱丽丝）

爱丽丝 （推开杰尔康）我有传染病！

杰尔康 （大惊）啊？那……刚才见面我拥抱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爱丽丝 那时候还没得这病呢！

杰尔康 刚得的？

爱丽丝 刚从你身上得的！

杰尔康 从我身上得的？我身上能有啥病啊？

爱丽丝 在这人杀人的战场上啥病没有？

杰尔康 爱丽丝，我的病在哪儿？

爱丽丝 你的病，刚才还在你的嘴边上，现在已经转移到你心里去了！

杰尔康 啊，爱丽丝，你是和我开玩笑！

爱丽丝 杰尔康，玩笑多是实话！

杰尔康 爱丽丝，我正告你，战场上没有开玩笑的机会！

爱丽丝 （缓一口气，灰心丧气地）啊——，那你就说正事吧。

杰尔康 不仅是正事，还是天赐的机遇！

爱丽丝 什么机遇？

杰尔康 （诡秘地）爱丽丝，咱们俩将来可有好日子过了！

爱丽丝 简短地说！

杰尔康 是这样，海大堡反叛德军，当逃兵，要参加苏联游击队！

爱丽丝 （一震）真有这事？

杰尔康 一点不假！

爱丽丝 那你跟他一起去？

杰尔康 正好相反！我已经向米勒上尉报告了，米勒让我监视海大堡，择机抓住或者是干掉他，向德军请赏。米勒还答应必保我升任中尉军衔！

爱丽丝 啊？你答应米勒了？

杰尔康 能不答应吗？还求之不得呢！

爱丽丝 （大震，郑重地告诉他）杰尔康，海大堡是你的同学，是你的拜把子兄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把他出卖了？

杰尔康 爱丽丝，这是战争，战争就是你死我活。

爱丽丝 我死你活？

杰尔康 除了你之外，都是你死我活。

爱丽丝 不管别人死活，只管你自己升官发财呗？

杰尔康 不为升官发财，谁提拎脑袋上战场来玩耍呀？

爱丽丝 你太自私了！

杰尔康 我自私也是为了你呀，为了咱俩呀！

爱丽丝 （笑了）为了咱俩？

杰尔康 对呀！爱丽丝，在今天这个极其特殊的场合，关键时刻，你要帮助我制服海大堡，然后和我一起，跟着米勒设法脱身，逃过塔妮娅游击队，回到德军那里去！

爱丽丝 （沉思半晌，深深地缓上一口气）好吧，好吧，就依你，依你！

杰尔康 （一下抱住爱丽丝）啊！爱丽丝，我的心肝宝贝，我的荣华富贵，我的……

[暗转。

二

[一束灯光打出蕾娜、海大堡。二人坐在大石头前边交谈。

蕾 娜 海大堡，你的父母都好吧？

海大堡 我父亲是法国步兵的一个旅长，一个屡立战功的旅长！1940 年5 月15 日，德国坦克兵团彻底摧毁了法国防线，英国、法国和比利时的49 个师同主力部队的联系被切断，被合围并紧逼在英吉利海峡。我父亲率部队在强行突围中全军覆没。就在我父亲壮烈牺牲的当天，我们法国政府宣布投降了。

蕾 娜 不该发生的事情！不该发生的事情啊！

[沉默。

蕾 娜 （小心、试探地）你的……母亲怎么样？

海大堡 我的母亲是大学教授，无线电专家，当时正在你们德国的柏林进行学术交流。德法战争爆发了，德国当局软禁我母亲，让她为德国无线电军事设备提供先进技术，遭到我母亲拒绝。德国当局以我母亲患有精神病为由，把我母亲强行送进精神病院，用药物致我母亲失去了记忆……

蕾 娜 罪过啊，罪过！罪过！

[沉默。

[塔妮娅过来，坐在蕾娜面前。

海大堡 （担心地）米勒呢？米勒！

塔妮娅 米勒在和杰尔康、爱丽丝他们说话，没问题。海大堡，我们的游击队员在监视。没问题！

海大堡 塔妮娅，不可疏漏，防止意外！

塔妮娅 是的。我……不影响你们谈话吧？

蕾 娜 哪里的话呀，请你还怕请不到呢！

海大堡 就是！

塔妮娅 那就好。蕾娜，你的父母在柏林都好吧？

蕾 娜 唉！塔妮娅，你们遭受战争的国家人民惨遭屠戮，我们发动战争的国家人民也是大难临头啊！

爱丽丝 怎么了？

蕾 娜 大战一开始，我们一家三口人就分成了三派。母亲是国家安全机构的一个要员，竟然是一个坚决的反法西斯主义者。父亲是国家慈善机构的一个负责人，与母亲相反，却成了一个积极的参战者。我，是个维护和平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者，参加志愿医疗队到前线救护伤员。后来，我母亲参与反战组织谋划刺杀希特勒，事情败露，被枪决了。父亲原本是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仁慈的人，竟然不可思议地离职参战，还立下了战功获得了奖章。据电台报道说，前不久，就在你们这一地区，我父亲被你们苏联游击队绑在大树上，浇上汽油，活活烧死了。

塔妮娅 （大惊失色）啊？你的父亲？

海大堡 你的父亲被游击队绑在树上活活烧死了？

蕾 娜 （哽咽地）报道还说，我父亲被烧得惨不忍睹，最后一句话喊出四个字：“残忍！残忍——”

塔妮娅 蕾娜……（一阵眩晕，倒在蕾娜怀里）

蕾 娜 塔妮娅 ，你……你怎么了？

海大堡 塔妮娅！

塔妮娅 （有气无力地）别动我，让我静一下，

静一下……

[暗转。情景再现。还是这个地方。上台口传来枪声和游击队员追赶的呐喊声。一个五十多的德国军官——蕾娜父，跟头把式地从上场门跑上。塔妮娅带领男女游击队员追上，将蕾娜父抓获。

女队员 塔妮娅队长！昨天晚上，是咱们政委带领我们几个，把他们的十几辆摩托车都给炸毁了，把他们的小股部队打散了，破坏了他们企图占领大石桥的计划。不料，政委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负伤了，被他们抓住，绑在树上，浇上汽油，活活烧死了！队长，烧死政委的就是他！他还手舞足蹈，狂笑大叫，就是他！塔

妮娅 就是他？（抓住蕾娜父脖领子，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个魔鬼，魔鬼！（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把他绑在树上，浇上汽油，活活烧死，烧死他！

[众队员将蕾娜父绑在树上，浇上汽油。

塔妮娅 （掏出火柴）德国佬，也让你尝尝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滋味！（划着火柴，掷向蕾娜父）

[蕾娜父浑身立刻燃起熊熊火焰，在失声地嚎叫。

塔妮娅 德国佬，你在烧死别人的时候，不是在手舞足蹈吗？

[蕾娜父在痛苦地扭曲着身体。

塔妮娅 德国佬，你在烧死别人的时候，不是

在狂笑大叫吗？

[蕾娜父在做最后的挣扎。

塔妮娅 （不解恨地）德国佬，现在你知道什么叫残忍了吧？

蕾娜父 （极其痛苦地拼出最后的力气，怪异地嚎叫）残忍！残忍——

[蕾娜父惨烈的嚎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光渐收。

[暗转。

[复原。

[塔妮娅“啊”的一声，打个冷战，忽地坐起来。

塔妮娅 （一下抱住蕾娜，失声大哭）蕾娜！

你的父亲啊——

蕾 娜 （抱住塔妮娅，痛哭）我的父亲！

[两人哭了一阵，塔妮娅起身，默默无语地走开了。

[蕾娜欲起身，被海大堡按下，两人心情沉重地看着塔妮娅走去。

[沉默。

海大堡 （ 思绪紊乱地）啊，塔妮娅、米勒；米勒、塔妮娅；米勒……

蕾 娜 （从痛苦之中往出挣脱）海大堡，你怎样评价米勒的战争观？

海大堡 战前，他一直坚持“战争是在毁灭人类”，现在变成了“战争是在拯救人类”。蕾娜，让你说，这场战争，你们德国是在拯救法国、英国、意大利吗？是在拯救苏联吗？

蕾 娜 一派荒唐言。海大堡，你对米勒的和平观有何看法？

海大堡 战前，他认为“只有消除种族隔阂，才能达到世界和平”，现在变成了“只有消灭劣等种族，才能获得世界和平”。蕾娜，你说，谁是劣等民族？是塔妮娅吗？是苏联吗？

蕾 娜 全是魔鬼辩术。（停顿）海大堡，你对米勒的爱情观有何见解？

海大堡 嗯——当年，他追求塔妮娅伊始，你追求他他毫不动心；他为了得到塔妮娅，毅然决然地和杰尔康决斗。从这两点上看，他的爱情观不会有变化。战前，他信奉“爱情高于战争”，并且鼓吹“只有爱情才是彻底的和平”。蕾娜，我深信，即便金字塔倒过来，爱情的赤诚也不会改变！他米勒即便把人脸变成兽面，也不会背叛和塔妮娅的爱情。

蕾 娜 错！大错而特错！这个米勒，经过四年战争，他的战争观倒置了，和平观颠覆了，爱情观也逆转了！

海大堡 怎么逆转了？

蕾 娜 海大堡，你想象不到。那是一个月以前，米勒负伤，正好住在野战医院我的医疗区内。他伤愈出院那天，把我叫到医院外面，说有重要事情要对我讲……

海大堡 （立刻紧张起来）讲什么？

蕾 娜 米勒突然对我说：“蕾娜，我爱你！”

海大堡 说什么？

蕾 娜 我也不相信，可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当时吓我一跳。我镇定一下说：“我的上尉先生，你在开什么玩笑！”米勒说：“蕾娜，我是认真的，我是真心实意的！”我差点吓瘫了，急忙提醒他：“米勒，你已经有未婚妻塔妮娅了！”他说：“塔妮娅？我们两国交战了，我不能和敌对国的苏联女人结婚，我是中尉！”我严肃地正告他：“米勒，你这是在背叛塔妮娅的爱情！”米勒说：“我可以背叛塔妮娅的爱情，可我不能有辱帝国的尊严！”我说：“米勒，你所坚持的信条就是‘爱情高于战争’！”他说：“那是战前，现在是战争。战争可以让太阳从西边出来往东边落，可以让白天变成黑夜！”我说：“变成什么我不管，你知道，我和海大堡战前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米勒哈哈大笑说：“海大堡，一个战败国的法国坦克车长，还是一个被俘虏的军人，你要嫁给他，那是整个德国的耻辱！是比地球还大的耻辱！”

海大堡 （按捺不住）混蛋！

蕾 娜 （拉一下海大堡）我吐了米勒一口，骂他一句“嫁给你米勒，是比宇宙还大的耻辱”就转身往回跑。米勒在我背后发疯地嚎叫：“宇宙？啊——我要把宇宙打穿，打穿，彻底打穿！”然后他冲天开枪，直到把子弹打光。

海大堡 啊！畜生！（跳起来）

蕾 娜 （忙捂住海大堡的嘴，拉他坐下）海大堡，小点儿声！我还有话告诉你。

[海大堡气不忿地坐下。

蕾 娜 海大堡，我告诉你，你可要冷静，要从容对待。

海大堡 你说吧，蕾娜。

蕾 娜 （向四周看了看）爱丽丝让我转告你，你的拜把子兄弟杰尔康，他出卖了你。

海大堡 （吃惊地）杰尔康，出卖我？

蕾 娜 杰尔康向米勒告密，说你反对德军，要当逃兵，要加入苏联游击队。米勒已经和杰尔康密谋，要找机会把你抓到德军那边去领赏！

[海大堡怒不可遏。

蕾 娜 海大堡，先稳住他们俩，看看塔妮娅的态度再说！

海大堡 你和爱丽丝把这些事告诉塔妮娅了吗？

蕾 娜 我和爱丽丝商量了，都刚见面，不到关键时刻先不告诉塔妮娅。

海大堡 提高警惕，时刻准备着！

[远处又传来枪炮声和坦克的轰鸣声。

[暗转。

三

[一束灯光打出塔妮娅、米勒。

[二人坐在木屋前边一角。

[米勒对塔妮娅百般殷勤，拥抱，亲吻。

[塔妮娅无动于衷。

米 勒 塔妮娅，你以前的热情与活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凝滞与麻木。

塔妮娅 这是你们德国人逼迫的！

米 勒 不要憎恨德国人，德国有你的丈夫，有你曾经去过的家和未来属于你的家。你曾经对那里的家备感温馨的，塔妮娅！

塔妮娅 你的母亲、父亲都好吧？

米 勒 谢谢你的关心，不好！

塔妮娅 怎么？两位老人和蔼可亲，善良慈祥。怎么了？

米 勒 你知道，我母亲是一家空军报社“军事”栏目的主编。当德国空军轰炸伦敦时，母亲被派往空军随机采访。在伦敦空战中，她乘坐的飞机被英军飞机击中，她坠机身亡。塔

妮娅 你的母亲……（叹气）像我的生身母亲一样可亲，竟然不在了。悲惨，悲惨！

[沉默。

塔妮娅 （半晌）你的父亲呢？你父亲不是从坦克部队退役了吗？

米 勒 大战开始，父亲应招归队，晋升为坦克营长。在法国战场上，我父亲的坦克和一辆法国坦克互相击中起火。我父亲浑身着火，跳出坦克，滚到河里灭火。这时，对方坦克的一个人也是浑身着火，已经失去知觉，被他们的车长背到河里灭火。于是，我父亲和那个车长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他们在水里、岸上打斗了十几个回合。最后，我父亲被那个车长掐着脖子摁着脑袋，活活浸死在河里……

塔妮娅 悲惨啊！悲惨！（半晌）你是怎么知道的？

米 勒 那个过程，被美国战地记者拍了十几张照片，在画报上发表，背景是我父亲的坦克，也有我父亲的名字。

塔妮娅 （捂上眼睛，抽泣地）多么慈祥的父亲，真是悲惨。

[沉默。

米 勒 ……塔妮娅，你的父母、哥哥都好吧？

塔妮娅 父亲是军人，正在前线作战。母亲是兵工厂的技术员，已经转移到外地去了。

米 勒 你哥哥怎么样？

塔妮娅 我哥哥，原先驻守在西部边防要塞。前年，你们德国人闪电战进攻，我哥哥他们在没有得到任何空中和地面支援的前提下，坚守要塞十七天，最后……战死了。

米 勒 攻打要塞？塔妮娅，攻打要塞我也参加了，最后的那个幸存的少校，是被我抓获的！

塔妮娅 啊？（惊愕地离开米勒）你也攻打要塞了？

米 勒 是的。塔妮娅，不要想别的，这是战争。

[塔妮娅异样地看着米勒。米勒平静地看着塔妮娅。

[沉默。

米 勒 塔妮娅，你不是毕业留校教学吗？你为什么离开学校？

塔妮娅 打击德寇！

米 勒 你为什么要参加游击队？

塔妮娅 打击德寇！

米 勒 你是怎样当上游击队长的？

塔妮娅 打击德寇！

米 勒 （耸耸肩膀）塔妮娅，（有意转移话题）这么说，你们莫斯科的家里，一个人也没了？

[塔妮娅不想回答。

[沉默。

塔妮娅 米勒，你觉得你参加的这场战争有意义吗？

米 勒 塔妮娅，我们的战争，目的是把“苏维埃”从地球上抹掉！

塔妮娅 可你现在是“苏维埃”的俘虏！

米 勒 不，不不，我现在是我未婚妻的俘虏，而不是我未婚妻的敌人。

塔妮娅 是敌人，是你们发动的战争，首先使你的未婚妻成为你的敌人！

米 勒 塔妮娅，随着战争的进展，敌我关系也会发生变化，和平也会到来。

塔妮娅 你说的什么和平也会到来？

米 勒 那是消灭苏维埃的和平，也会到来！

塔妮娅 你错了，和平，那是消灭法西斯的和平，就要到来了！

米 勒 你那是白日做梦！

塔妮娅 你那是垂死挣扎！苏联已经开始反攻了，你那是垂死挣扎！

米 勒 德国还很强大，谁胜谁负没有争论的必要！塔妮娅，你是我的未婚妻，无论如何，你要服从我，服从我！

塔妮娅 到底谁服从谁，请你问问我的枪口，一个苏联游击队长的枪口！

[二人僵持着。

米 勒 （环顾一下自己的处境，缓和一下）塔妮娅，我们……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激动。我们……还是心平气和地谈谈咱俩的婚姻吧，谈谈吧！

塔妮娅 咱俩的婚姻，你，怎么看？

米 勒 看事物，平时和战时完全相反。

塔妮娅 你我的爱情，在平时和战时有什么不同？

米 勒 爱情，在平时是生活的需要，在战时是生理的需要。

塔妮娅 啊？（愣住）按你的说法，爱情只是消费品。

米 勒 说得贴切一点，爱情就是卫生巾。

塔妮娅 （震怒）米勒！你我的爱情连卫生巾都不是，是手纸！（逼视米勒）

米 勒 （环顾一下四周，转动狡黠的两个眼珠，嘴角挑起一抹奸笑）塔妮娅，不要生气嘛！几句戏言，何必当真！

塔妮娅 戏言？不，是真话！

米 勒 没那么严重，只是氛围紧张，调节一下空气嘛！

塔妮娅 假如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别的苏联姑娘，该怎样对待你？

米 勒 枪毙？

塔妮娅 枪毙！

米 勒 那就枪毙吧！你要知道，德国军人，不是战胜就是战死！

塔妮娅 你也要知道，苏联军人没有战死，只有战胜！

[两个人像争夺领地的两只狮子王一样对峙着，对峙着……

[沉默。

米 勒 塔妮娅，你倒是说话呀！

[塔妮娅无语。

米 勒 塔妮娅！说话呀？

塔妮娅 你让我说什么？

米 勒 不说那些有关战争的话题了，还是说说咱们之间的事吧！

[塔妮娅心事重重。

米 勒 塔妮娅，说说五年前，你到柏林，在我家住，最后一次分手，大战开始，失去联系之后……

[塔妮娅还是无语。

米 勒 塔妮娅，你倒说话呀！

塔妮娅 说话？（有点迸发地）那我就告诉你吧，米勒。五年前，在你家，我们俩的那一夜，我就怀上了你的孩子！

米 勒 啊？（一惊，一喜，一下抱住塔妮娅）怀上了我的孩子？

塔妮娅 是的，（瘫软在米勒怀里，哭泣地）怀上了你的孩子。

米 勒 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塔妮娅 ……男孩。

米 勒 男孩？（捧起塔妮娅的脸，用力地看塔妮娅眼睛）像我吗？

塔妮娅 （掏出照片给米勒）你看吧。

米 勒 照片？（抢过照片瞪大眼睛看）啊！我儿子的照片！和我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吻照片）啊！我的儿子，该四岁了，是吧？

塔妮娅 （叹一口气）该四岁了。

米 勒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哪？

塔妮娅 （霍地跳起来）儿子，你的儿子，昨天晚上下大雨之前，就在这个木屋里，你的儿子被你们德国人用刺刀给挑死了！

米 勒 啊？（如雷贯耳，蹦起来，抓住塔妮娅的衣领使劲扯动）挑死了？木屋里你的儿子？我的儿子？挑死了？

[塔妮娅猛地推开米勒，用力给米勒一个耳光。

[两人杵在那里，失神地对视着。

[半晌，塔妮娅转过身去，号啕大哭起来……

米 勒 （木然地再看照片，晃晃脑袋，揉揉眼睛，举着照片，踉踉跄跄地向木屋房门口走去，禁不住地）啊——怎么能够是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暗转。情景再现。

[还是这个地方。木屋里亮着灯光。

[银幕上，电闪雷鸣，乌云翻滚而来。

[米勒挎着战刀端着手枪，带着几个士兵，从下台口上。

士兵甲 米勒中尉，（指木屋）这是苏联游击队经常出没的地方。

[米勒一挥手枪，士兵把木屋包围起来。

米 勒 （大声喊叫）屋里有人吗？

[无人应答。

米 勒 （鸣枪）屋里有人吗？出来！出来！

[屋里保姆：“别开枪，别开枪！”[保姆慌慌张张地开门出来。

保 姆 别开枪，别开枪，屋里就我和一个四岁的孩子，别开枪啊！长官！

米 勒 （上前抓住保姆的衣领，用枪顶住保姆的脑门）老婆子，烧毁我们马圈十二匹战马的女游击队长在哪？你给我说！

保 姆 长官啊，我不知道烧毁什么马圈啊战马啊的，也不知道什么女游击队长，我只是领着我的小孙子藏在屋子里，不敢出屋，什么都不知道哇！长官！

米 勒 撒谎！你个劣等种族的老太婆子！（把保姆提拎转过身来，揪着保姆的脖领子，推搡着）走，进屋里搜！

[走到门口，保姆挣脱，回身在门里挡住米勒。

保 姆 长官，屋子里就一个四岁的孩子，别吓着孩子，不能进屋哇！长官！

米 勒 劣等民族，要从地球上全部清除掉！（开枪把保姆打死）

[屋子里，窗子上映出一个男孩的身影，惊恐地哭叫：“奶奶，奶奶，奶奶——”

[米勒看了一眼，插入手枪，拔出战刀，凶神恶煞地走进屋去。

[孩子失声地大叫。

[窗子上映出米勒端着战刀逼向张开两手、惊恐地叫着倒退的孩子的剪影。米勒怪叫着，“啊——”一声，大幅度地把战刀刺进了孩子的胸膛……

[孩子“妈——”一声惨叫，一股鲜红的血液喷在窗子上。

[一道闪电，一声霹雳，震得地动山摇。

[米勒从屋里出来，抹一把脸上的血，狰狞地狂笑……

[瓢泼大雨自天而降。

[米勒的狂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地回荡……

[暗转。

[复原。

塔妮娅 （向着木屋跪着，还在痛哭，憋不住呐喊）儿子！我的儿子——

米 勒 （呆若木鸡，半晌，回首木屋，后悔莫及，突然发疯般地捶胸顿足，踹石头、撞大树，砸头揪喉，疯狂乱舞，仰天长啸，声嘶力竭地冲着小木屋）儿子！我的儿子——（“扑通”给塔妮娅跪下）

[两人相对愣住。

[沉默。

[突然，两人抱头痛哭，雨越下越大……

[收光。

四

[一束灯光下，三个女人——塔妮娅、蕾娜、爱丽丝坐在大石头上。

爱丽丝 蕾娜，你的父亲被活活烧死了……

蕾 娜 （看一眼塔妮娅，对爱丽丝）还是别提这扎心的话了。

爱丽丝 塔妮娅，苏联也有人如此不讲人道吗？

[塔妮娅没有作声。

爱丽丝 蕾娜，你要是知道烧死你父亲的人是谁，你会怎样？

蕾 娜 （半晌）我要立刻把他的心剜出来，剁成肉酱！

[停顿。

塔妮娅 蕾娜，如果你的父亲先烧死别人的亲人，后被别人烧死，你会怎样？

蕾 娜 （半晌）你还是去问上帝吧！

[沉默。

爱丽丝 （感叹地）太惨了。

蕾 娜 爱丽丝，你的哥哥……死得……也是太惨了！

爱丽丝 惨无人道！

蕾 娜 ……饮血止渴！爱丽丝，你说什么人能干出这等的事来？

爱丽丝 惨无人道的疯子！

蕾 娜 这种人，要是抓住他……

爱丽丝 就算他是俘虏，是俘虏，我这个，我这个“红十字”成员，也要立刻把他的心剜出来，剁成肉酱！

[沉默。

爱丽丝 塔妮娅……你那可怜的儿子呀！（捂着脸，忍泣）

蕾 娜 ……刀挑幼儿！塔妮娅，你说那个惨无人道的魔鬼能是谁呢？

塔妮娅 我要知道是谁，立刻就把他的心剜出来，剁成肉酱！

[沉默。

爱丽丝 （终于鼓起勇气）塔妮娅，我不得不告诉你，米勒、杰尔康，靠不住！

塔妮娅 怎么了？

爱丽丝 杰尔康向米勒告密，说海大堡反对德军，要参加你们苏联游击队。米勒和杰尔康密谋制服海大堡，逃出你的控制，向德军请功邀赏！

塔妮娅 （下意识地抓到手枪）你怎么知道？

爱丽丝 杰尔康说的，还让我和他一起行动。

塔妮娅 （按捺不住要拔手枪）我……

蕾 娜 先别，观察准确再动手不迟。再说，米勒毕竟是你的未婚夫啊！可不要再出误会的悲剧啊！

爱丽丝 我也只是听杰尔康这样说的。塔妮娅 （咬牙）魔鬼终究是魔鬼！

[暗转。

五

[一束灯光下，三个男人——海大堡、米勒、杰尔康坐在一起。

海大堡 （挑衅地）米勒上尉，没承想你那个和美的家庭崩溃了，我深表遗憾，甚至是痛苦。

米 勒 战争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

杰尔康 没有。

海大堡 （不满地对杰尔康）你那个和美的家庭也崩溃了，我也深表遗憾，甚至是痛苦。

杰尔康 （学米勒）战争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

海大堡 （怒视杰尔康、米勒）麻木！

杰尔康 （瞧一眼米勒，对海大堡）你的家庭不也崩溃了吗？你有遗憾、痛苦吗？

海大堡 （愤怒地）没有！没有！没有！

[沉默。

海大堡 （挑衅地）米勒上尉，你对杀死你父亲的人怎样看？

米 勒 就像看杀死你父亲的人一样！

杰尔康 一样！

海大堡 （愤怒地对杰尔康）也像看杀死你父亲的人一样！

杰尔康 一样。

海大堡 （反击）哈巴狗的眼睛、魔鬼的眼睛和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沉默。

海大堡 米勒上尉，你当了苏联的俘虏，你会有怎样的前途和命运呢？

米 勒 海大堡，你是俘虏，我是俘虏，不同的是，你是德国的俘虏，而我是我未婚妻的俘虏。不同的俘虏，有不同的前途和命运。你懂吗？

海大堡 我懂。我奉告你，你诚心投降苏联还有生的希望，继续与苏联为敌，死路一条！

米 勒 我也奉告你一句，你与德军一路还有生的希望，与德军为敌死路一条！

海大堡 （对米勒、杰尔康下战表似的）好！

谁死谁生，走着瞧！（起身便走）

杰尔康 （谄媚地）米勒上尉，我告诉你，杀死你父亲的那个人正是他海大堡！海大堡！

米 勒 啊？（腾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海大堡，好你个海大堡！

[光渐渐收。

[幕落。

第三幕 无法避免的后果

[时间：黎明。

[地点：同前幕。

[银幕上，东方天际出现一抹鱼肚白，大石桥外远处的开阔地带已经清晰地显露出来。可见苏德两军坦克会战进入最后的较量，战场的一角正在向大石桥这边移动。

[舞台上，爱丽丝和杰尔康反向背靠大树，蕾娜和海德堡面对面歪在大石头上，塔妮娅和米勒相左，席地而坐肘拄膝盖手托头颅——他们似乎都已进入睡眠状态。

[两侧边幕处有三五男女游击队员持枪监视场面。

[枪炮声和坦克的轰鸣声又起。

[三组人物闻声惊醒，站起来，各怀心事地向大石桥外面的战场张望。

[塔妮娅环顾一下形势，观察各组人物，在踱步思考。

[舞台右侧响起枪声。

[一个女游击队员持枪从上台口跑上。

女队员 塔妮娅队长，德国一小股步兵，企图占领大石桥，队员们正在阻击！

塔妮娅 命令：死守西边，不让德军前进一步！

女队员 是！（跑回）

[塔妮娅回身和米勒对峙。

塔妮娅 米勒，你是想老老实实地当我们的俘虏，还是死心塌地与我们为敌？

米 勒 （手足无措地）我……我……

塔妮娅 “我我”什么，说话！

米 勒 （瞥一眼杰尔康，暗语）时刻准备着，（对塔妮娅奸笑地）听候调遣！

塔妮娅 什么意思？

米 勒 听你指挥。

塔妮娅 我是这里的主人，必须听我指挥！

米 勒 是！

[女游击队员持枪跑上。

女队员 队长，德国的坦克从对岸向大石桥方向开过来了！

塔妮娅 有多少？

女队员 二三十辆！

塔妮娅 继续观察。

女队员 是！（跑回）

[上台口侧幕后枪声更加激烈。

[女游击队员持枪跑上。

女队员 队长，德国小股部队正向大石桥这边突击，恐怕挡不住。

塔妮娅 （对其中一个站岗的女队员）你在这儿监视他们，不管是谁，不听指挥者就地枪决！

女队员 是！

塔妮娅 其余的人跟我来！

[塔妮娅持枪带人从上台口冲下。[众人向上台口张望。[传来无线电的呼叫声。

[众人听见，都在寻找声音来源。

[杰尔康敏感地跑到舞台深处，循着声音，很快找到原来扔掉的无线电报话机。

[海大堡一直监视着杰尔康。

海大堡 （命令地）杰尔康，把报话机拿过来！

杰尔康 （瞅瞅米勒，不情愿又不得已地把报话机拿到海大堡跟前）海大堡，我还以为这个报话机已经报废了呢，没承想让你一脚给踢接通了。

海大堡 接报！

[杰尔康接收。

[众人都在侧耳倾听。

[报话机里传出很大的声音：“海大堡，海大堡，我是0201，你们在哪里？”

杰尔康 报告营长，我们坦克车没有汽油，停在大石桥中间了，我们的人在大石桥东面桥头。

[报话机：“咱们第二坦克营，被苏军坦克旅追击到大石桥对面的死角里，命令你们马上把大石桥上的坦克开走，咱们坦克营从桥上撤退，然后炸掉大石桥，阻断苏联坦克追击。”

杰尔康 是！是！

[海大堡、米勒、杰尔康互相戒备着准备行动。

[蕾娜、爱丽丝也站起来戒备米勒、杰尔康。

[坦克轰鸣声和枪炮声越来越近。

[人们立刻骚动起来。

女队员 （端枪）安静，安静！

[暂时的安静。

[杰尔康瞅米勒，爱丽丝瞅蕾娜，蕾娜瞅海大堡，海大堡在戒备杰尔康和米勒，米勒在算计海大堡。

[女游击队员在监视这五个外国人。

[大石桥对面枪炮声和坦克轰鸣声越来越近。

[上台口侧幕后枪声大作。

[塔妮娅在呼喊：“顶住！狠狠地打！”

[枪声更加激烈。

[米勒给杰尔康使眼色。

[杰尔康在接近海大堡。

[爱丽丝提醒蕾娜，一同向海大堡靠拢。

米 勒 杰尔康，动手！

[米勒、杰尔康一同扑向海大堡。

[海大堡和杰尔康、米勒打斗。

[海大堡被杰尔康、米勒打倒。

[杰尔康、米勒扑上去，杰尔康掐住海大堡脖子，米勒要对海大堡下死手。

[爱丽丝抱住杰尔康，蕾娜拉扯米勒。

[在蕾娜和爱丽丝的帮助下，海大堡反过手掐住杰尔康的脖子。

[女游击队员喊话制止、鸣枪警告均无效，不知如何是好。

[蕾娜见杰尔康被海大堡掐住，回过手和爱丽丝对付米勒。一个抱腰，一个拽腿，把米勒拖离海大堡。

[海大堡翻过身来，把杰尔康压在身下，用劲儿掐杰尔康。

[米勒跳起来，甩开蕾娜，一拳击倒爱丽丝，正待对付海大堡。

女队员 （把枪对准米勒）不许动！

米 勒 （一愣，站住）啊啊，不要见怪，不要见怪。我们是同学内部闹点小误会，哈哈，小误会，小误会。

女队员 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米 勒 （转笑脸）怎么？你不是知道我是你们队长塔妮娅的未婚夫吗？

女队员 （端枪逼近米勒）要是不知道，我早就枪毙你了！

米 勒 那你……你现在这是干什么？

女队员 我们队长有指示。你，米勒，现在还是德国军人！

米 勒 （冷笑）呵呵，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指海大堡和杰尔康）让他们瞎折腾吧，不要管他们！（转移女队员注意力）我吸一支烟，吸一支烟。（掏烟，点烟）米 勒 （突然向女队员身后一指）塔妮娅！[女队员一回头，米勒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枪，一枪把女队员打倒。

米 勒 （用枪指挥）蕾娜、爱丽丝，你们俩不听我指挥，立刻枪毙！站到一边，站到一边！

[他们俩只好站到一边。

米 勒 （端枪来对付海大堡，见海大堡还在死死地掐着杰尔康的脖子，想对海大堡开枪，一见杰尔康不对劲，命令蕾娜）蕾娜，你给我过来，看看杰尔康怎么回事？

蕾 娜 （过来在杰尔康鼻孔上用手试试）米勒，杰尔康已经死了！

[爱丽丝一愣，捂着脸转过身去。

米 勒 （旁白）亏了我手慢，杰尔康死了，要是击毙海大堡，还没人会开坦克了呢！（把枪对准海大堡）海大堡，站起来，站起来！

[海大堡还在死死地掐着杰尔康。

蕾 娜 海大堡，杰尔康已经死了。

[海大堡仇恨地看着米勒，这才撒开手，站起来。

米 勒 海大堡，你给我上车！

蕾 娜 海大堡，不要听米勒的！

米 勒 海大堡，你要不乖乖地上车，我就枪毙蕾娜！

[海大堡寻思一下，看看蕾娜、爱丽丝，无可奈何，向上场门走去。

米 勒 蕾娜，你，拎着汽油桶，拉开距离，跟在海大堡后面！爱丽丝，你是“红十字”成员，留你一命，原地不动，否则枪毙！

[蕾娜吃力地拎起汽油桶，跟在海大堡后面，被米勒押着，从上场门走下。

[爱丽丝焦急地向舞台右侧和大石桥上张望。

[米勒幕后命令：“蕾娜，我和海大堡先上坦克，你再把汽油桶递给我！海大堡，快上坦克，快！”

[传来大石桥上坦克车开关的沉重的声音。

[塔妮娅从上场门持枪跑上。

塔妮娅 （见场面大吃一惊）爱丽丝，其他人呢？

爱丽丝 塔妮娅，（指大石桥对面）德国人的

一

个坦克营被苏军坦克旅追击到大石桥对面的死角里，没有退路了。米勒夺过女队员的枪，以蕾娜做人质，逼着海大堡上车。蕾娜拎汽油桶，米勒要强迫海大堡把坦克车从大石桥上开过来，让德军坦克营从桥上撤退，然后炸掉大石桥，阻断苏联坦克追击。快！

[塔妮娅急回身，从上场门跑回。

[大石桥那面枪炮声、坦克轰鸣声迫近。

[幕后海大堡大喊：“蕾娜，米勒被我锁在车里了，钥匙让我扔到山涧里了！我们俩谁也出不去了。你快把汽油泼到坦克车上，点火！炸桥！”

[蕾娜呼喊：“海大堡——”

[海大堡：“泼汽油！”

[蕾娜：“海大堡，我不能把你烧死，你下来，我再泼汽油——”

[海大堡：“我只有和米勒同归于尽了！蕾娜，为了拯救更多的人，浇汽油，点火！”

[蕾娜：“海大堡，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哇！”

[塔妮娅：“蕾娜，我来了，把汽油桶给我！”

[海大堡：“塔妮娅，我是海大堡，快泼汽油，烧坦克，炸桥——”

[米勒：“塔妮娅，我是米勒，给坦克加油，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你和蕾娜！”

[塔妮娅：“米勒，我来了，我给坦克加油！”

[少顷。

[塔妮娅：“海大堡，我把汽油泼到坦克上了，你快下来！”

[海大堡：“米勒用枪顶着我，门锁死了，我下不去，快点火！点火！”声嘶力竭地：“点火——”

[塔妮娅：“海大堡，我点火了——”

[蕾娜：“海大堡——”

[银幕上大石桥当中的坦克火起，熊熊燃烧。

[海大堡：“塔妮娅、蕾娜，快跑——”

[蕾娜：“海大堡——”

[海大堡：“蕾娜——”

[从坦克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

[米勒：“塔妮娅、蕾娜，海大堡让我枪毙了！我活不成了，你们也跑不掉了！”

[塔妮娅：“米勒，战争的狂人，希特勒的忠实走狗，见鬼去吧！”

[米勒丧心病狂地：“明告诉你们俩，爱丽丝的哥哥是我给他割的腕！塔妮娅，你的儿子是我亲手挑死的！哈哈，现在该轮到你们俩了！”

[塔妮娅：“米勒，魔鬼！魔鬼——”

[米勒狂叫：“啊——”

[银幕上的坦克喷出火舌，一阵机枪声响起。

[塔妮娅、蕾娜刚跑到上台口，便被米勒击中，缓缓倒下。

[银幕上，坦克车火光冲天。

[银幕上，大桥那面德军坦克接二连三地接近大石桥。

[大石桥上，海大堡的坦克爆炸，一连串的爆炸声惊天动地。

[大石桥轰然塌落，落入深谷的巨大回声半天才返回。

[银幕上，苏军坦克赶到，把一连串走投无路的德军坦克全部击中起火。接连的爆炸声响彻山谷，响彻云霄，响彻在历史的回音壁上……

尾 声

[时间：2015 年7 月下旬，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 周年。

[地点：同序幕——大石桥。

[银幕上，还是序幕的景物。

[舞台上，同序幕，还是二战时的原貌——这是被保留下来的文物。

[老爱丽丝依旧伫立在舞台上，向着银幕上的墓碑凝望着。

[枪炮和坦克的轰鸣声渐渐远去。

[爱丽丝缓缓地转过身来。

[塔妮娅、海大堡、蕾娜上场，会合爱丽丝，向前几步，面向观众。

[米勒、杰尔康上场，站在上一组人物右侧稍后。

[其他人物相继上场，列第一组人物左侧稍后。

爱丽丝 残酷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过去了。

海大堡 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过去了。

塔妮娅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了。

蕾 娜 希望战争永远不再回来。

米 勒 （摘下军帽，忏悔地）战争罪犯，恶贯满盈，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骂千载，遗臭万年！

杰尔康 （摘下军帽，愧悔地）背叛祖国和人民，是世界战争历史上最可耻的人。

蕾 娜 没经过战争的人们，不知道和平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时光。

爱丽丝 希望我们的后代不再有我们一样的战争的遭遇！

塔妮娅 让我们用正义战争保卫世界和平！

全 体 世界和平万岁！

爱丽丝 （号召）敬请全体观众起立，让我们一起振臂高呼（领呼）——世界和平万岁！

[全场高呼：“世界和平万岁！”

[口号声震动剧场，震动苍穹。

[银幕上，一群和平鸽鸣唱着在天空中盘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