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升
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加速发展,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的变局之中。已经跨入中等收入阶段的中国,在新时代和新的发展阶段面临着新矛盾和新挑战。在这个复杂变幻的时代背景下,中国走向“十四五”。“十四五”时期是“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交汇期,是由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向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迈进的关键时期。未来五年将是世界经济、全球治理变局的五年。中国要在不确定性的世界中寻找确定性的发展,因而,未来五年也应该是中国在变革中发展的五年。中国经济长期发展的基本逻辑内生于中国实践,是由中国经济社会的基本矛盾、中国经济发展新阶段面临的基本问题和基本任务决定的,它构成了中国经济在一个较长时期的发展主线——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这条主线上的发展又为新的时代特征赋予新的内涵。本文的任务在于,揭示这条主线在“十四五”时期存在的必然性,分析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面临的新挑战,以及应对新挑战所带来的新任务。
本文结构安排如下:第一部分,从中等收入阶段经济发展面临的基本问题出发,推演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发展主线的基本逻辑;第二部分分析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十四五”时期面临的新挑战,即长期性的需求约束问题;第三部分以一个非技术性模型探讨经济体发展过程中的自身动力机制、外部约束及其关系;第四部分将长期性需求约束纳入发展主线中,思考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发展新动力问题。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保持30多年高速的经济增长,由一个落后的低收入国家跨入中等收入国家的行列。1999年,中国人均GDP达840美元,迈进中下收入国家行列;2010年,人均GDP达4240美元,步入中上收入阶段。伴随着经济发展阶段的变化,发展环境、要素禀赋、社会需求也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面临着不同于低收入阶段的发展问题与发展任务。
依据宏观生产函数,劳动和资本是典型的生产投入要素。当中国从低收入阶段跨入中等收入特别是中上收入阶段以后,作为要素禀赋的劳动和资本都发生了较大变化:低收入阶段是劳动丰裕而资本稀缺,但现在是劳动力减少而资本量在增加。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0年进入中上收入阶段以来,中国劳动力人口占比呈下降趋势,劳动力人口数量也在缓慢下降。中国资本存量不断增加,自从1999年告别低收入阶段以来,资本产出比不断提高;而且,2010年进入中上收入阶段后,资本产出比上升更快了。所谓资本产出比,是一个经济体生产单位产出所需要投入的资本量。资本产出比上升,说明该经济体在总体上从劳动密集型生产开始转向资本密集型生产;在技术水平不变的条件下,资本产出比上升说明资本的边际产出在下降。
根据国家统计局及快意理财网数据,1978年至2016年中国GDP增长率和投资增长率都存在波动。在2008年之前,GDP增长率与投资增长率的波动大致相同;2008年之后,GDP增长率和投资增长率变动不再一致,呈现明显的剪刀差:投资增长率在波动中略有上升,而GDP增长率却明显下滑。这就好比驾车时,油门是踩紧了,但是,车速却在下降。在低收入阶段,生产要素的不断投入带来了经济的稳定增长;但是,在中等收入阶段,特别是在国际金融危机阻断经济发展惯性后,生产要素的投入难以阻止经济增速的下滑,说明低收入阶段的发展动力和发展方式,已经不适应中等收入阶段的发展道路。
根据宏观生产函数,产出的增长不仅取决于要素投入,而且还取决于广义的技术进步,包括资源配置效率、技术创新和组织创新等。因此,当劳动要素和资本要素受资源约束而不可持续,或边际产出递减时,在客观上要求转换发展动力,从要素驱动转变为效率驱动。问题是,这种动力转换的客观要求为什么发生在当下?一定是经济体的动力系统内在结构发生了某种变化。
从生产活动的角度看,一个经济体包括禀赋(要素)、生产(供给)和需求三大组成部分,分属于供给与需求两个侧端。一定的禀赋(要素)资源经过生产过程,有效地创造出为社会生存和发展所需要的产品或服务,因而要追求供给与需求的动态均衡。供给与需求之间的均衡及其变化,不仅涉及总量平衡,更有结构匹配。在经济增长的量变过程中,经济结构也会发生变化。但是,不同的结构会有着不同的变化节律:需求结构和禀赋结构会随着经济发展而发生相应的变化;而供给结构则由需求结构、禀赋结构以及它自身的技术结构内生地决定,并在总体上相对慢于需求结构和禀赋结构的变化。
在低收入阶段,经济发展面对的基本问题是全面短缺,市场上绝大多数产品和服务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因此,生产出的产品都能为社会所需要,经济发展追求产出量。相对而言,产品结构及其相关的产业结构问题,还不是经济社会的主要矛盾。经济体先完成资本积累,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问题,进入中等收入阶段之后,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提高,禀赋结构和需求结构先于供给结构发生变化。
就资源禀赋而言,不像低收入阶段那样有许多资源尚未充分开发,中等收入阶段资源环境的制约开始凸现出来;就要素禀赋结构而言,随着人均GDP的提高,人口红利消失,劳动力由过去的相对丰裕变得相对紧缺,而资本则由稀缺变得相对充裕;就社会需求结构而言,当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需求得到满足之后,在中等收入阶段,人们会转向更多的高品质生活需求、精神生活需求、教育与健康等发展需求。总之,禀赋结构和需求结构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但是,低收入阶段形成的供给结构还较为稳定,不能及时根据禀赋结构和需求结构的变化而迅速作出相应的调整,从而呈现结构失衡状态:高品质产品供给不足,而中低端产品供给过剩;服务于人的发展和生产发展的现代服务业不足,而服务于人基本生存的传统服务业过剩;低能耗、低污染、高附加值的产业比重较低,而高能耗、高污染、低附加值的产业比重过高。
从横向看,产业分布在不同的地理空间;从纵向看,产业所创造的收益分配给不同的社会阶层。因此,虽然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结构失衡发生在产业领域,但是,它会通过产业的空间分布造成区域结构的不平衡,会通过产业收入分配造成社会结构失衡。从整体的宏观结构来看,在实体经济结构和金融结构之间、在国内经济结构及其失衡状态与对外经济开放之间,还存在密切的相关性。从这个意义上说,供求结构失衡问题集中反映了中等收入阶段的其他发展问题,并决定着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方向与路径,因而是中等收入阶段经济发展的基本问题。如果说,低收入阶段经济发展的基本问题是相对于需求的供给全面不足,表现为供给量的全面短缺与供给结构刚性,那么,中等收入阶段经济发展的基本问题就是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结构失衡,它反映了中等收入阶段经济社会的主要矛盾,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1]。
经济结构失衡的直接原因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生产供给不能对禀赋结构和需求结构的变动作出快速的升级反应,凸显了人力资源低端、技术创新乏力等问题;另一方面,要素在不同经济部门之间流动不畅,资源再配置受阻,反映了长期积累的市场扭曲、资源错配等问题。在更深层面上,经济结构失衡的根源在于体制性障碍,发展动力不足以支撑供给结构的阶段跃迁。
在发展阶段新旧转换的历史关口,2015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议上首次提出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制度创新的改革方式,突破体制性障碍,矫正扭曲,让市场在配置资源过程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释放活力、激发潜力,建立现代市场经济体系,实现经济动力从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变,给供给结构跃迁提供足够的动力,促进供给结构升级并在新的发展阶段上实现供求结构均衡的高质量发展。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经济体制与经济结构的双重变迁,是适应中国进入中等收入阶段之后经济社会主要变化,以及后国际金融危机时期全球经济新态势的主动选择,是中国当前和今后一个较长时期经济发展的主线,是中国经济发展大逻辑的历史必然。
“十三五”时期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主要聚焦于“三去一降一补”,基本上是以行政方式推进的,虽然卓有成效,虽然也推出了“放管服”、优化营商环境、减税降费等一系列文件,但制度创新和制度变迁意义上的改革步子并不大。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现阶段触及制度层面的改革难度较大。在低收入阶段,改革尚在浅水区,可以“摸着石头过河”,几乎所有阶层、所有行业的人都希望改革,几乎所有人都会在改革中获益,改革是一个帕累托改善过程,因此,低收入阶段的改革很容易凝聚共识,有困难也能够齐心协力想办法解决。但是,到了中等收入阶段以后,改革进入了深水区,一方面,改革的愿望不如低收入阶段那么强烈,另一方面,新的改革要调整前期改革后形成的各种利益格局,会遇到一定的阻力,不容易达成改革共识。
为推进深水区的改革,2019年以来,中央先后出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文件。2019年10月,中共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实际上是政府行政体制改革的体现,是制度变迁的总动员。国内新冠肺炎疫情缓解之后,中央于2020年4月提出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于2020年5月提出要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说明中国的深水区改革正在朝制度创新与制度变迁方向推进,以制度变迁推进经济结构变迁,以解决经济结构失衡问题,解决中等收入阶段经济社会的基本矛盾。
如果说,“十三五”期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最主要的工作、最重要的成果是去除低效或无效的供给;那么,在“十四五”的五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工作重点或最重要的任务应该是增加有效供给,着力解决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问题,以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近年来,中国一直将供给侧作为解决结构失衡问题的主战场。
在宏观经济学视野中,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属于长期视角的增长与发展范畴,无须考虑短期的需求约束问题。实际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一直是以需求量不断扩展、需求结构不断升级为隐含前提的,而把需求约束问题留给研究短期波动的宏观经济理论[2]。
这种思路在理论上是有依据的。传统的古典经济学理论认为供给会创造需求,并认为生产者的生产会引起对其他商品的需求,生产者卖出自己的商品,目的也是为了购买别人的商品,既然如此,有供给就一定会有需求,供求总量可自动平衡。萨伊定律所说的“平衡”只是总量平衡,不涉及供求结构,而且仅适用于不考虑货币经济的物物交换。凯恩斯理论虽然研究有效需求不足问题,但那也只是短期的需求,其理论建立在供给无约束而有效需求不足的基础之上。在研究宏观经济的长期视野中,主要有经济增长理论和发展经济学。从增长理论看,增长是经济体潜在生产力的提高,因而只研究供给侧内部问题,只在宏观生产函数(要素投入、技术进步、全要素生产率等)本身做文章,隐含假定不存在需求约束问题。从发展理论看,经济发展是在增长基础上的结构变迁和生活质量的提高。早期的发展理论认为发展中国家的贫穷是一个贫困的恶性循环:没有生产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没有需求,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因而无法生产,这是一个供给和需求相互强化的恶性循环。在这个循环中,需求只是处于中介的地位。因为,需求取决于收入,而收入取决于生产供给,因此还是着眼于生产和供给,根本就没有考虑需求问题。后期的发展理论虽然强调需求在经济结构转型升级过程中具有拉动作用,但假定需求是不断变化的,暗含需求不存在约束[2]。
从现实来看,中国似乎不缺需求,也不缺高质量的需求。从居民消费来看,中国有14亿人,消费规模很大,随着消费结构升级,个性化、品质化需求不断提高,并且人口老龄化增加了医疗、健康、养老等服务业需求。从政府需求来看,政府一直在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原来是“铁公机”,现在再加“新基建”,政府支出不断增加。至于企业需求,说到底是中间需求、派生性需求。只要消费需求和政府需求不断扩张,企业的需求就会旺盛。就国外的需求而言,2001年11月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之后,中国经济深深地嵌入全球经济体系之中:从产业链来看,中国是“世界工厂”;从供应链来看,中国处于全球中心。2001年至2007年(即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中国出口年均增长20.9%,GDP年均增长10.7%。2007年,出口占GDP的比重达38.6%,这说明国外需求对中国这段时期的发展至关重要。但2008年遇到波折,全球发生金融危机,国内外经济受挫,国外需求受到冲击。2017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中美经贸关系恶化。2018年,中美产生贸易摩擦,美国通过关税、投资、技术打压中国。
2019年12月,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之前,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国内经济形势进行了研判。会议认为,中国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结构性、体制性、周期性问题相互交织,“三期叠加”影响持续深化,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世界经济增长持续放缓,仍处在国际金融危机后的深度调整期,世界大变局加速演变的特征更趋明显,全球动荡源和风险点显著增多。会议强调,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坚持新发展理念,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坚持以改革开放为动力,推动高质量发展。
这样看,尽管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世界经济增长持续放缓,但还构不成长期性的需求约束问题。供给侧改革一如既往地专注于结构性、体制性问题,把周期性经济波动问题交给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进行逆周期调节。
2020年1月,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为了抗击疫情,强有力的社交管控限制了要素流动、压抑了需求,给中国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3月以后,国内疫情防控形势持续向好,但疫情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外需萎缩、全球产业链中断给中国经济带来了二次冲击。新冠肺炎疫情对供给和需求两侧都有冲击,第一波冲击影响最深的是供给侧,但持续时间不长,第二波冲击中需求侧影响更深,持续时间更长。2020年3月美股大幅下跌四次触发熔断机制,4月20日国际原油期货结算价历史上首次跌至负值,说明全球经济活动陷于停滞,需求下降。国内复工复产、复市复商,中央推出“六稳”“六保”政策,但需求全面复苏还有待时日。全球疫情使世界各国意识到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性和安全性极端重要,开始有意识地收缩产业链、供应链。比新冠肺炎疫情冲击更深的是,美国对中国的打压进一步升级,从双边贸易扩展到国际投资,从技术领域上升到意识形态领域,特朗普政府操纵的美国在世界上掀起了全球化退潮的逆流。二者交织在一起,将使全球经济格局发生较大的变化。因此,从供给的视角看过去,中国遇到的国外需求冲击不仅仅是短期的不确定性问题,而在很大程度上将是长期性的问题。
社会各界普遍关注新冠肺炎疫情和全球化退潮对经济增长产生的冲击,更关注由此形成的长期性需求约束会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发展主线产生什么影响。
不能低估外循环对中国经济发展所发挥的作用,因此,也不可低估美国遏制中国、全球产业链与供应链收缩和全球化退潮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影响。不能用简单的减法计算外循环削弱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影响。因为国际循环不仅直接对国内经济增长作出贡献,还可以进一步内生化为促进国内需求的动力。从供给侧来看,通过国际循环可以引进外资,促进技术创新和进步,增强企业竞争,改善市场结构,推动制度创新,推进市场化进程,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从需求侧看,国际循环通过扩大市场而扩大就业,推动中国经济增长,提高GDP,进而增加居民收入,促进国内消费需求;国外需求可以通过扩大投资,激活国内企业投资需求和政府需求。
如果不能深度参与国外循环,或国外需求减少,国内需求将难以满足经济发展和结构转型的需求。就居民消费而言,似乎国内14亿人的消费规模庞大,且处于不断升级之中。但是,一方面,消费取决于收入,而收入又直接依赖于经济增长;另一方面,居民消费还受社会保障体系影响[3]。中国社会保障体系不够完善,普通居民还不能放心大胆地把可支配收入用来消费,居民储蓄率较高。此外,居民消费还与收入分配结构密切相关。中国人均月收入1000元以下的低收入群体约6亿人,约占总人口的42.85%,而中产阶层占比不足30%,远低于发达国家60%~70%的水平。中产阶层群体的消费需求边际递减,而低收入群体的消费需求只是规模大而体量小,且大多集中于基本生活需求。就政府需求而言,虽然政府可以通过新建基础设施来增加需求,但中国政府债务已经较高,所以政府需求扩张的空间有限。一旦居民消费需求和政府需求不足,就会导致企业生产收缩,企业投资需求下降。所以,仅靠国内需求,无论是需求量还是需求结构,都不足以拉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4]。
在中等收入阶段谋求发展,面对的是结构性问题;在改革深水区谋求发展,面对的是体制性问题。这两个发展问题可以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来解决。但是,在全球化退潮的不确定世界谋求发展,面对的是长期性问题,不能用解决经济波动的办法来解决它。因此,“十四五”期间,发展主线上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遇上了长期性的需求约束。
许多司机都有过夜幕下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经历。傍晚时分,如果视线尚好,司机可能会以每小时120公里的正常速度行驶。随着夜幕慢慢降临,车速也在不知不觉中降下来了。窗外一片漆黑,车灯视阈之外,黑夜充满了不确定性。如果前方没有其他车辆,司机看不见前车的尾灯,不会加大油门回到白天那个习惯的高速。有趣的是,此时车速的下降,不是因为汽油不够,不是因为汽车动力系统出了故障,也不是因为道路出了问题,而只是因为在车灯所及的范围内,司机感知的道路空间是有限的:需求空间影响了司机对汽车动力的掌控。
如果道路是笔直而平坦的,在汽车发动机性能良好的情况下,追求尽快到达目的地的司机会把汽车夜间行驶的速度稳定在低于白天行驶的某个速度上。这个均衡速度与司机夜间开车的视觉空间直接相关。这个视觉空间,可以称之为司机主观感知的道路需求空间。
可以设想两种偏离均衡速度的情形:其一,由于某种原因,司机加大油门超出均衡速度,尽管在客观上车灯所及的距离没有变化,但是,司机马上就会发现,自己主观感知的道路需求空间被压缩了,于是,司机会本能地减速;其二,由于某种原因,司机放松油门低于均衡速度,尽管在客观上车灯所及的距离没有变化,但是,司机马上就会发现,自己主观感知的道路需求空间延展了,于是,追求尽快到达目标地的司机会重新加速。这就是说,对均衡速度的偏离,或快或慢,总是短暂的,似乎有一种力量促使司机回归到那个均衡速度。
毫无疑问,均衡速度数值的高低首先直接取决于(广义的)汽车动力系统的性能,包括汽车燃料、司机的驾驶技术等;其次,均衡速度也与道路的视觉空间及其具体路况相关。
没有道路空间,汽车肯定不能前行,道路的视觉空间及其具体路况影响汽车行驶的速度。但是,道路的视觉空间及其具体路况肯定显然不是汽车前进的动力。由此,从中获得一个启示:不能笼统地把所有影响发展速度的因素都看成是发展的动力。用哲学语言说,不能混淆事物发展的内在根据与外部条件。
要提高均衡车速,大体而言,有两个基本路径:一是改进汽车动力系统(包括燃料、司机操作等);二是尽可能扩大道路的视觉空间。比如,夜间行车,如果打开远光灯,扩大道路的可视距离,就能提高行车的均衡速度。沿着这个分析思路,可以推出另一种极端情形:白天,前方的道路良好且不存在任何约束,视线非常开阔,目标清晰可见,那么,汽车行驶的速度就完全取决于自身的动力系统(不考虑道路的摩擦力),此时,道路视觉空间对速度并不构成实质性的约束。就设计而言,提高均衡速度更为一般的做法是将上述两个路径结合起来:当司机加大油门的同时,也提高车灯的电能供应,从而扩大道路的可视空间。
虽然本文是以夜间行车为例,但可以推广到全天候的一般情形。虽然是以驾驶汽车为例,但可以推广到一般的事物发展。
如果将一个经济体的生产供给系统比喻为高速道路上行驶的汽车,其发展不仅取决于经济体供给侧自身的生产能力,同时也与需求空间相关。然而,在经济学视野中,增长与发展属于长期性的问题,它蕴含于供给侧的动力系统之中;前方的需求要么被视作无限的,对增长和发展并不构成实质性的约束;要么被视作短期的,只影响经济波动。但是,在一定的情况下,需求约束可能会具有长期性特征。在这种情况下,关于发展的非技术性模型带来的启示是:要在改善动力系统、增强动力的同时,扩大道路的可视空间,亦即必须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同时创造需求、扩展需求[5]。
其实,在现实中,当中国告别短缺经济的低收入阶段、进入中等收入经济体行列之后,需求约束问题就慢慢显现出来,并与结构性失衡问题交织在一起,成为中等收入阶段经济发展面临的常态性问题。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逆全球化从暗流涌动变成一股显性的逆流,面临新冠肺炎疫情和美国霸凌遏制,中国的国内外需求空间进一步收窄。“十四五”时期将面临严峻的国际形势,但是,中国仍然要有坚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发展主线的韧劲。
如前文所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作为中国经济在一个较长时期的发展主线,它是由中国经济社会的基本矛盾、中国经济发展新阶段面临的基本问题和基本任务决定的,它内生于中国经济实践发展的基本逻辑,不可偏离。当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面临新的挑战,必须兼顾需求侧长期性的约束问题,要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拓展需求空间,为自身开辟道路。这是这条发展主线在“十四五”时期与“十三五”时期最关键的区别。
首先,保持开放的定力。开放是人类实践发展的必然。中国实践已经证明开放能够促进经济发展、增加民众福祉。在认识上,对外要反对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对内要警惕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要以更高水平、更新形式、更多路径的开放,突破美国势力的封锁,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具体而言,要改变对外经济政策倾向,从鼓励出口转为高质量发展;扩大高质量的进口,可以促进国内技术创新和节约资源,推动资源再配置,进而推动产业结构升级,这与高质量发展需求和供给侧改革要求相匹配[6];注重规则等制度性开放,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和准入成本;适应产业链、供应链区域化发展趋势,开拓多形式的区域合作,坚持“一带一路”、亚投行等区域合作;扩大开放不局限于关税减让等传统方式,可以采用自贸区、产业园区共建、产能合作、基础设施建设等新型合作方式。中国经济开放的发展方向是,应该努力促成更加包容的全球治理、更加有效的多边机制、更加积极的区域合作。
其次,激活改革的动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顾名思义,是以改革为动力、以改革撬动经济结构变迁。所以,关键点在于制度创新与制度变迁的改革,让市场在配置资源过程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这是新时代经济社会主要矛盾的客观要求,是内生于中等收入阶段经济发展的大逻辑。“去产能”“去杠杠”或许可以用行政性手段较快地完成某种指标,但是,用行政手段“降成本”效果并不是太好,“补短板”特别是补创新短板就不是行政手段能够实现的。“十三五”时期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成效主要是去除低效或无效供给,在一定程度上矫正资源错配,在实践中较多的是用行政手段去实现的。“十四五”时期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工作重点是增加有效供给,不是行政手段就能完成的,必须真正在“改革”二字下功夫,让市场去激发经济主体的创新潜能,让市场配置资源。2019年10月,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2020年4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的意见》发布;2020年5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新时代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意见》发布。这些都是非常英明的决策。在“十四五”时期的实践中,要像抓脱贫攻坚、落实金山银山发展理念那样,扎实推进制度创新与制度变迁。深水区的改革,应该有深水区的胆识、智慧和力量。
最后,我们应坚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发展主线的韧劲,并以新的智慧和力量应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面临的新挑战。
一方面,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培育市场需求。第一,在推动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现代化进程中,以有利于市场制度建设为基本导向,让市场发挥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第二,要矫正扭曲,降低交易成本,促进资源流动配置,确保最有生产率的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取得优势。第三,要增强供应链自主性。中国区域经济发展不均衡,可以把国内大循环的建构与新时期的西部大开发结合起来,使西部成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支点和枢纽,形成新的发展格局。第四,要进行产业升级。变革创新体系,将技术创新的方向更多指向产业自身,从制度上抑制那些非实质性的创新泡沫;激励市场拓展型技术创新,通过解决低收入阶层的就业问题拓展新需求;改造传统产业,通过互联网、物联网促进大小企业互联互通,催生新业态。第五,发展教育特别是职业教育和企业内培训,为产业升级培育人力资本,以满足产业结构升级对人力资本的需求。
另一方面,完善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调节,在提振需求时要着眼长期的供给侧改革。在居民消费方面,要创造就业,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改善收入分配,培养中产阶级,扩大居民需求,减少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面对的需求约束。在政府需求方面,在注重新基建的同时,也不可忽视老基建。改革农村土地制度,使农民流动起来,启动农民安居工程,推动城乡一体化和新型城市化建设。在企业需求方面,改善营商环境,降低实体经济的融资成本,坚决不给僵尸企业输血。同时,应以服务实体经济的成效而不是利润增长为标准考核金融机构,以激励金融服务实体经济。
2020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指出,当前经济形势仍然复杂严峻,不稳定性不确定性较大;中国遇到的很多问题是中长期的,必须从持久战的角度加以认识。“十四五”的五年,将是世界经济、全球治理变局的五年,也是中国经济变革的五年。但能够确定的是,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发展主线贯穿进不确定性的五年变革之中,并拓展需求,就能够为新时代的发展开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