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沐旋 阮佳黎
摘 要:《髻》是台湾作家琦君一篇著名的散文,文章以含蓄内敛的笔调书写了母亲与姨娘几十年来的恩怨纠葛。文章中运用了大量的对比手法,从横向纵向的双重角度塑造了饱满的人物形象,从中可以窥见文章蕴含的丰富情感内涵。
关键词:《髻》 《琦君》 对比 人物形象 情感
《髻》是台湾作家琦君一篇著名的散文,文章以含蓄内斂的笔调书写了母亲与姨娘几十年来的恩怨纠葛。白先勇先生评价此文是:“琦君替她母亲鸣不平,为她母亲立碑作传。”然而读完全文不难看出,文章其实内蕴着一种“恨而不露,哀而不伤”的悲悯情愫。“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是永久的,又有什么是值得认真的呢?”全文以此句作结,颇有深意,也引起了读者的思考: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究竟是“恨”还是“哀”呢?
回溯全文寻找答案,可以发现,作者以成熟的写作手法,在文中运用了许多对比,有母亲与姨娘不同时期的横向对比,也有人物自身不同阶段的纵向对比。通过探究文中的对比艺术,可以窥知琦君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
一、横向对比
(一)出场
母亲的出场采用追溯的手法,作者开篇便描绘了母亲年轻时的发髻,白天盘起干练端庄,晚间放下娴静温婉,但是母亲的形象也并未失真,她双妹牌生发油的香气也还是混着油垢味直薰鼻子,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性。从接下来的叙写中也可以看出,母亲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式的女子,凡事因循旧制,连每年只能痛痛快快洗一次头这样带着封建迷信色彩的苛刻要求也照样遵守。作者详细描写了母亲洗头后的样子,“乌油油的柔发像一匹缎子似的垂在肩头,微风吹来,一绺绺的短发不时拂着她白嫩的面颊”,可见母亲也算是个美人。而姨娘的出场较之于母亲的娴静,则显得非常的“艳丽”。不能否认,作者在这段“艳丽”的描写中是含着对姨娘的怨的:“她的皮肤好细好白,一头如云的柔鬓比母亲的还要乌,还要亮。”“挽一个大大的横爱司髻,像一只大蝙蝠扑盖着她后半个头。”儿时的作者不忿又无奈地发现姨娘在美貌上胜过母亲一筹,因而对姨娘带上了恶感,“蝙蝠”这一比喻就是最好的佐证。
(二)迁往杭州之后
迁往杭州之后,母亲与姨娘的冲突明显激化,对比也更加明显。母亲“尖尖的螺丝髻儿”遭到父亲的嫌弃,让她换一个式样,母亲不愿曲意逢迎,直接梳成了当时老太太才梳的鲍鱼头。相反,姨娘的发式每天都在换,非常摩登。父亲的态度也非常明晰,对母亲就是“直皱眉头”,对姨娘则眉开眼笑。此外,在洗头这一方面,母亲依旧只在七月初七洗头。而姨娘则一个月里都洗好多次头,洗完后还要一个丫头在旁边用一把粉红色大羽毛扇轻轻地扇着。可见,在封建社会中,妾室为取得夫家的宠爱多少还是会用一些手段,其中不乏种种摆弄风骚之举,这样的举动也让儿时的作者对姨娘更加厌恶。而冲突最明显也最直接的一段描写,是廊下两人背对着梳头:一边是姨娘与刘嫂有说有笑,一边是母亲与陈嫂静默僵持。作者在文末也形容这段时光是“她和母亲背对着背梳头,彼此不交一语的仇视日子”,可见两人矛盾之深。如果说初时作者对姨娘的态度只是不喜,是因为姨娘“抢走”了母亲的安逸生活的不忿,那迁往杭州之后,作者对姨娘的情感态度便转向了厌恶与愤恨。但这种负面情绪并不是由于姨娘本人,而更偏向于作者因为不愿母亲受辱,将母亲的不幸境遇归结到姨娘的出现上。
(三)父亲离世后
父亲离世后,母亲与姨娘之间的关系迅速发生了转变,正如文中所说,母亲和姨娘成了患难相依的伴侣,母亲早已不恨姨娘。但两人之间,仍然存在对比关系。老年的母亲患了风湿病,手臂抬不起来,连最简单的螺丝髻儿都盘不成样,只好把稀稀疏疏的几根短发剪去了。而姨娘则是坐在玻璃窗边梳头,她不时用拳头垂着肩膀说:“手酸得很,真是老了。”当年如云的青丝,如今也渐渐落去,只剩了一小把,且已夹有丝丝白发。从中可见,母亲与姨娘老来身体都已大不如前,但母亲“自甘淡泊”,宁愿剪去头发;姨娘则不然,即便捶着肩膀感叹年华老去,也仍是通过对窗梳头来追忆年轻的岁月。这是母亲与姨娘的不同,作者也看得通透:姨娘随父亲享受了近二十多年的富贵荣华,一朝失去了倚傍,她的空虚落寞之感,将更甚于母亲。
正因为看破了姨娘的这份落寞,作者内心的情绪也发生了转变,昔日仇视的人一朝变成了相互依傍的亲人,这绝不是“恨”的延续,而是“哀”的结果。
二、纵向对比
(一)母亲的一生
在文章里,母亲的生活基本经历了三个阶段,即在乡下、迁家杭州、父亲逝世。在乡下的母亲,多少还是安逸的,彼时父亲还没有纳妾,虽然也常年不在身边,但好歹还有着所谓完整的爱情。然而到了杭州,作者那句“母亲不必忙厨房”便浸满寂寥,母亲本愿像一个平凡女人一样操持家务,却被父亲要求去接待客人。姨娘的存在更使母亲的境遇彻底陷入低谷,母亲内心的骄傲圈住了她去和姨娘“争宠”的可能,对于姨娘也不是针锋相对,只是淡漠,这是母亲最后的尊严。母亲将姨娘送的翡翠耳环收进抽屉从来不戴,姨娘送的发油也被高高搁在橱柜上,并且置以“这种新式的头油,我闻了就反胃”的评语。母亲在面对姨娘时,总抱着一种自苦的态度,甚至会说:“你妈是乡下人,哪儿配梳那种摩登的头,戴那讲究的耳环呢?”
作者对于父亲的去世只是一笔带过,而母亲变老的过程也是以姨娘之口告知,正是这样的叙述,显出母亲与姨娘的释去前嫌、相互扶持的处境。更无奈的是,这样的和解,并非是两个女人自愿为之的结果,而是失去依靠之后,为了生存,相依为命的凄凉。
母亲的一生,是悲悯、哀凉的一生,她的内心有恨,但更多的是怨与无奈,直到最终与生活、与生命和解,作者借由母亲表露出来的,也正是一种哀而不伤的生活态度。
(二)姨娘的一生
姨娘的形象,是标准的封建社会妾室的样子:长相姣好,深得丈夫的欢心,能够成功压倒正室。然而作为一个依附男性而存活的生命,丈夫的离世让她失去了倚傍,不得不与曾经的情敌携手度日,并在余生里追忆过往的荣华,感叹如今的沧桑。
姨娘年轻的时候风光无限,光是发髻的样式就有凤凰髻、羽扇髻、燕尾髻等,她活泼而明媚,能够成功俘获男人的心,随着丈夫享受了近二十年的富贵荣华。
时光如流,过往的生活有多风光,落魄后就有多寂寥,等丈夫离世后,她便只是“穿着灰色棉袍,鬓边戴着一朵白花,颈后垂着的再不是当年多姿多彩的凤凰髻或同心髻,而是一条简简单单的香蕉卷”,“脸上脂粉不施,显得十分哀戚”,這是生活对一个女人的摧折,也是生活带给女性最致命的打击:荣华不复,岁月不待。
等到暮年,面对作者提出的给她梳个新样式的提议,她只能说:“我还要那样时髦干什么,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在时光面前,任何的情感与遭际,都显得那样孱弱,匆匆间,都被淡化成了浅浅的痕迹,姨娘往日的风光是如此,往后的悲哀是如此。
如果说文中的母亲是悲情的,那姨娘则更偏向于悲惨,她经历过生命中最美好无忧的年华,却在转瞬间消弭于无形,余生都要在缅怀中度过,以这样的凄凉作为生命的终结,不可谓不哀。
(三)作者心态的转变
文章虽然讲的是母亲与姨娘的故事,但都是在“我”的视角下展开的,因此,作者本身心态的变化最值得探究。从文中可以看出,作者对于人生的态度,可以分为懵懂、爱憎分明、茫然三个阶段。
儿时的作者是懵懂的,她不喜母亲头上发油和油垢的味道,但是眷恋母亲所给予的安全感;她知道五叔婆是丑的,母亲是美的;母亲收下姨娘赠送的翡翠耳环却又收在抽屉里从来不戴,她会觉得那是因为舍不得。这一切只是出于一种懵懂的本能意识,并不具有成熟价值观的判断。
姨娘得宠,母亲失落,让作者迅速具备了道德评判的准绳,她会下意识流露出对姨娘的厌恶,比如形容横爱司髻像蝙蝠一样盖住姨娘的后半个头,又比如陈嫂诋毁母亲时,作者几乎要气哭,又不敢告诉母亲。在这个阶段,作者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评价标准,她会认为符合这个标准的人和事是好的,比如母亲;而背离这个标准的是恶的,比如姨娘,甚至是父亲。这个阶段,作者活得清明,虽有烦恼,但这种烦恼是基于母亲的不幸境遇,而并非作者本身对世界的茫然。
父亲、母亲、姨娘相继离世之后,一切的爱恨纠葛都随着父亲的死亡与时间流逝而远去。作者开始茫然,发问“我能长久年轻吗”,此时作者早已不年轻,对于人世的爱、憎、贪、痴,已然无动于衷。由是她陷入了迷茫,并以充满禅意与无奈的疑问作为全文的收束。也许唯有时间的流逝是永久的,而在这样一个前提下,值得认真的事情,又显得太单薄,所以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这种从懵懂再复归于懵懂的心态转变,正体现了作者“哀”之情感。
作者笔力深厚,于横纵对比之间,不露声色,声声叹息却溢满字里行间,将“哀”的情绪成功传递给读者,使文章变得情感厚重、韵尾悠长,也让读者开始自省,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是永久的,又有什么是值得认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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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吴沐旋,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阮佳黎,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