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然
我有位姓陸的同学,幼名小颖。
我们六年级时同班,后来又进了同一所中学,只是她在二楼东厢房上课,我的教室却在四楼最西面,如此平素里便是上下楼梯也难遇见了。
小颖很不一样。
她门门功课都很好,但最喜欢的却是体育课。小颖是原来班上跑步最快的女生,这毋庸置疑。阳光照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散发出柔和的光彩,彼时,她一头轻轻细细的黄发也在奔跑带起的风中越发生动。
小颖的英语是强项,她敢于向英语老师提问,甚至会因为一个她认为不太合理的地方,与老师讨论。这种勇气与信心,是我所缺少的,也是我所欣赏的。
私底下,小颖十分之豪爽,大概也是寻常女孩子没有的。就比如,她和你打招呼,会先从后面勾住你的脖子,或轻轻砸一下你的背;再有,就是她虽然和气,但说话却像学校食堂的酸菜一样,那张嘴一点儿不饶人,所以总有人被她说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时候,我们俩处得好,同学们开玩笑,说小颖像个黑老大,我像她的小弟。如此,我便顺理成章,叫她一声“陆哥”。
只是上了初中以后,老师不提倡跨班交往,奇偶班级错开上下学,加之全年级1500 余人,我和小颖竟好长时间没碰过一次面。
直到有次周五放学,我经过楼下大厅,书包冷不丁儿被人往后一拎,虽然力道不大,但我却吓得差点儿坐在地上。这时候身后传来笑声,方才知道是谁,转身,是小颖没错。
“喂,下周五,你过生日吧?”
“嗯……好像……是吧……”
“还‘好像!老弟你自己生日都忘了,莫非学傻了!”
“是是是,没你聪明。”
“呵。这样,下周五你放学以后北教学楼底下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我不是没收到过小颖送的生日礼物,去年就收到一幅她得过奖的书法作品,虽然我本人对书法一窍不通,但看得出来,那是幅好字无疑。
“愣什么神儿呀?得了,改日再聚,瞧你背着个那么大的‘炸药包,是想炸碉堡还是炸学校呀?”
我笑了:“还是您得抓点儿紧,您上课要迟到了,令堂还得捶您不是?”
小颖“狠狠”瞪我一眼,嬉笑着向西门走去。
小颖妈妈对她要求很高,课从周五下午就开始排了。
不对呀,她走西门,根本不用经过大厅呀?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的一天好像过得特别快,而一张又一张的试卷,似乎真能把人做傻了,就像我,把周五放学后的约定,竟忘了个干净。偏巧的是,那次我们班要做考场,放学后得打扫,还要布置考场,作为班干部,当然要带头劳动,于是放学后,自然留下来帮忙。经历了近一节课的时间,工作终于完成了大半。彼时,我即使是在扫地,也依旧被那制冷效果太好的空调,冻得瑟瑟发抖。“班长,有人找你。”一位扫走廊的同学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在门口等了大概10 分钟了。”我这才想起我与小颖的约定,看看表,距离3 点放学时间已过了40 多分钟了,我立刻跑出教室,来人却并非小颖。那女孩个子很高,十分腼腆,有些拘谨地站在我面前:“那个,我是小颖的同学,她等了你半个小时,没等到,就让我上来等,她还在北教学楼底下。请问你还有多久……”“谢谢!”我知道打断别人的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我确实这样做了,还像疯了一样冲向楼梯,从四楼向下狂奔,甚至那个比我高出一头的女孩都被我甩在身后。
我到了,可人却不见了。时间静止,灼热的阳光直射在身上,小颖在这里,就这样等了半个小时,离开了。
旁边的篮球场上还有几个打球的男生。
最后离开的学生正缓缓走出校门,这么大的校园渐渐空了,安静了,听得见远处的人语,听得见悠长的蝉鸣。那女孩子正急得满脸通红,边嘟嚷着“刚才还在的”,边东转转西转转。
我不去找,不去看,就静静站着,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小颖,我不知道如果下一秒就看到她,我是会笑还是会哭。
班上留下的几个打扫卫生的调皮男生经过,看见我和女孩,大声怪叫:“班长不仅早退,还跨班交往!”
那女孩听了更急,连忙道了不知多少个“对不起”,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离开了。
我呆呆看着那面墙,久久伫立,我想着小颖会不会迟到,陆妈妈会不会怪她?小颖等不到我有没有很失望,很难过?但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怨恨我的,甚至根本不可能真正责怪我。但越是明白,我心中就越是止不住地难受。我站着,想着,直到太阳偏西了,直到汗水从脖子上淌下,顺着手臂滴在地上,书包带勒得双肩动弹不得,我才向校门走去。
对不起,对不起,千万不要以为你是我可有可无的朋友,千万不要以为自己不重要,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记住你的生日,为你准备礼物,我多么希望下次等在教学楼下的人会是我……
事后,我曾无数次回忆起我和小颖的过往,一如当初的感念,却多了几分理性看待我们的友谊。是的,现代生活很繁忙,每个人在不同环境中都有角色与职责,会感到自己转得像个陀螺,但即使是这样,依旧有人会在岁月流逝和外界的各种压力中,去率真、认真地生活。
面对人生的每件事都去庄重看待,每一个朋友都诚心以待,他们是真正会生活、懂生活的人,真正在生活中思考的人,小颖恰恰就是这样的人,我是多么幸运有她这样的朋友,这是我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