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借鉴福柯《性经验史》,以《理想国》和柏拉图其他著作为主要依据,并参考柏拉图同时代人如色诺芬、亚里士多德的著作,通过还原柏拉图本身的观念,从生育意义、快感意义和养生意义三个方面来研究性的节制,为《理想国》的性政治研究做一些微薄的贡献。
关键词:乌托邦 柏拉图 《理想国》 性政治 节制
一、前言
《理想国》中对性政治的论述屡遭后人误解,本文认为,应该以“理解之同情”来看待柏拉图和同时代人的性、爱与家庭的观念,而不是不问缘由地大加批判。因为婚姻和家庭是自古以来便形成的社会制度,自由和平等则是近代以来重新被赋予意义的政治价值。柏拉图认为民主是一种糟糕的制度,自由和平等意味着放纵和混乱。其实,不论是在古希腊,还是在现代,性的自由都意味着放纵,会造成不好的后果,因此,性节制尤为必要,从性、爱与家庭的角度理解柏拉图会避免现代人的傲慢与偏见。而从这个角度来看,则需要回答如下几个问题:第一,柏拉图所说的节制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对性如此重要?第二,柏拉图是怎么理解爱的?第三,为何要取消家庭?在这三个问题中,性的节制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个。它是生育的手段,是爱、婚姻、家庭的共同基础。因此,本文将借鉴福柯的《性经验史》,以《理想国》和柏拉图其他著作为主要依据,并参考柏拉图同时代人如色诺芬、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对性与节制的关系进行比较细致的探讨。
二、性的节制
性作为一种强烈的欲望,需要加以节制。要理解此点,首先要理解柏拉图对节制、对欲望、对性的看法和定义。
(一)节制的定义
节制与智慧、勇敢、正义并列,是《理想国》所探讨的“四主德”之一。其希腊文有三重主要含义:一是指理智、健全、稳健,同理智不健全、愚妄而不自知、看问题偏狭等意思相反;二是指谦和、仁慈、人道,尤其是少对长、卑对尊的谦恭态度;三是对欲望的自我约束和自我控制。
节制一直是柏拉图的对话所探讨的重要主题。在其早期对话《卡尔米德篇》中,柏拉图将节制的定义从“平静”“谦虚”“做自己的事”“做好事”推及“认识自己”,却无法得出满意的结论;而在《斐多篇》,他认为节制是“不受欲望的驱使,对欲望保持一种体面的冷漠”;《高尔吉亚篇》中,节制是“控制自己的快乐和欲望”;《普罗泰戈拉篇》中是“正确而有益的行事”;《会饮篇》中是“控制情欲和快乐的力量”。《理想国》继承这些看法,认为节制是“施加给某些快感和欲望的一种秩序和控制”,即所谓的“做自己的主人”。
在《理想国》中,尽管节制的主体是整个城邦,但柏拉图的要求主要针对统治者。这是因为他们必须能够统治自己,征服欲望,控制行为,然后才可以统治别人。“对统治者来说,最主要的节制是能够控制身体的欲望和饮食的快乐”,这样才能避免因滥用情欲而对国家造成危害。但在后文,他还指出哲学家必须短暂地放弃追求哲学的快乐,而对城邦进行统治,以促进整个城邦的利益,这显然也是统治者的一种节制。
而对于一般民众来说,他们最主要的节制是对统治者的服从,由统治者控制他们的欲望。柏拉图认为“各种各样的欲望、快乐和痛苦主要出现在儿童、女人、奴隶和那些名义上被称为自由人的下等人身上”,而那种简单而有节制的欲望,只可能出现在那些有着最好出身又受过最好教育的人身上。让所有人保持高度节制是不现实的,但只需要让一般民众的欲望受到统治者的欲望和智慧所支配,只需要民众作为城邦的欲望部分服从理性部分的统治,一个节制的城邦便有望生成。福柯指出这种观点在《法律篇》中也依旧保持着:“欲望可与出身下贱的群氓等相观之,他们会骚动而叛逆,除非一直对其加以管制。”
节制的客体,或者说主要敌人,是欲望和快乐。这种观点也被亚里士多德继承。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认为,无节制的表现是有意识地选择并自觉自愿地遵守恶的原则,甚至屈从于最微弱的欲望,并且在恶行中求得快感。而节制则是主体有意识地选择合理的行为准则,并能遵守和利用,在感觉不敏与过度之间坚守“中庸”,并从中提取快乐。而在《修辞学》中,亚里士多德认为节制“能使我们在肉体快感方面像习俗所要求的那样行动”。需要澄清的是,节制不是控制,它是一种自我对自我的行为,而非来自外在。它并非对主体的高度压抑和对客体的完全摒除,而只是要求主体能够将客体放在合适的位置,不“过”也不“不及”,虽然节制与“过”的距离要远远超过“不及”。
(二)欲望的构成
柏拉图认为,人的灵魂存在三种不同的品质:理智、激情和欲望,正如城邦存在统治者、辅助者、盈利者三类人。这三种品质与智慧、勇敢和节制一一对应,秩序和谐就是正义,相互征战则为不正义。人们用理智来进行思考和推理,用欲望来感受爱、饿、渴等骚动,用激情作为辅助者,或与理智结盟压制欲望,或与欲望结盟反对理智。三种品质中,欲望占据着人们灵魂的大部分,贪婪是其本性。因此,它需要被理智和激情监视,以免它被肉体快乐充斥和污染而变得非常强大,不愿再守本分,乃至于试图控制那些它所不应该控制的部分,从而颠覆人的整个生命。
在柏拉图对故事和诗歌中的神和英雄的批判中,可以看出他对欲望和不节制的态度。神和英雄的号啕大哭是不节制的,放声大笑亦然;推崇醉酒宴饮是影响节制的,讲述“饿死是凡人会遭受的最不幸的死亡”亦然;宙斯性欲炽烈,瞥见赫拉浓妆艳抹,迫不及待地与她露天交合是不节制的,被赫淮斯托斯用铁链捆绑的通奸的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亦然;阿喀琉斯对金钱的贪婪和对敌人的残暴是不节制的,忒修斯和庇里托俄斯对海伦的“掳掠”亦然。可以看到,贪财、残暴、劫掠,是不节制的结果,而悲喜、饮食、性爱则都是节制的对象,因而也都是一种欲望。
在所有欲望当中,饮、食和性乃是最基本的三种。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认为节制要求对饮、色、食进行三重控制。在《法律篇》中,雅典人指出人类普遍受到三种欲望的驱使,前两种是从出生开始的食物和饮水,而第三种最紧迫的需要和最强烈的欲望是那种不可压抑的淫荡的性欲,它虽然较迟,却最能使人疯狂。柏拉图强调必须使这三种欲望从追求所谓的快樂转向只求善,必须试着用三种最高的事物——畏惧、法律、真正的理性来检查和制裁它们,克制这些欲望的生长和运动。关于三种基本欲望,在古希腊哲人间存在某种共识,如色诺芬在《回忆录》里列出苏格拉底关于“吃、喝和情欲快感”的戒律和行为;而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列举普通快感的三个例子是:吃、喝,对年轻而精力旺盛的男子来说,还有“房事的快乐”。中国古代哲人亦有相同的观点,在《孟子·告子上》中,告子认为“食、色,性也”,《礼记·礼运》则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这种克己复礼的观点,其目的也是要求对欲望进行节制。
这三种基本欲望及其连带的欲望,是欲望的主体,但柏拉图在《理想国》第九卷还指出,理性、激情与欲望三个部分都有与欲望对应的部分。由于基本欲望等通常由金钱来满足,对欲望的欲望可称为“爱钱”或“爱利”的部分,对激情的欲望可以称为“爱胜”或“爱敬”的部分,对理性的欲望则称为“爱学”或“爱智”,人们也因此被划分成三种人:“爱利者”“爱胜者”和“爱智者”。这显然也与城邦的三个阶级相对应:“爱智者”具有所有的欲望,因而也能体验到所有的快乐,只不过在其中“爱智”占据支配地位;辅助者则拥有“爱智”之外的两种欲望和快乐,其中“爱胜”压倒了“爱利”;而盈利者则只有对欲望的欲望,最为狭隘,因而也最少快乐,他们只能像恩格斯所说的那样,除了失去金钱的痛苦没有别的痛苦,除了金钱的快乐没有别的快乐。
欲望还可以分为必要的和不必要的。那些无法驱除或克制的欲望以及那些可令人满足的有益的欲望可恰当地称作必要的,而那些可以从小就开始加以戒除,并且对人没有好处的欲望则是不必要的。必要的欲望有助于生产,因此又可以称作有益的欲望,另一组则称作消费的欲望。比如,为了身体健康吃面包吃肉,是必要的,因为不吃就会饿死,但如果吃的欲望超过面包和肉,寻求各类五花八门的食品,就是不必要的。性欲和其他欲望也是如此。《斐德若篇》指出,被食欲支配的是饕餮之徒,被饮酒的欲望支配的是酒鬼,显然,被性欲支配的也可以称为好色之徒、登徒浪子。这些都是欲望拉着人们不合理地趋向快乐并统治着人,而与此相反的是在判断力的理性指导下追求至善,也就是节制。
由此可见,饮、食和性是三种基本欲望,他们都属于“爱利”的部分,此外还有“爱胜”和“爱智”这两种高级的欲望。它们又可分为必要的和不必要的欲望、有益的和消费的欲望。在柏拉图看来,欲望本身并非十恶不赦,并非要遭禁,只是欲望(此处指对欲望的欲望)在心灵中占据优势甚至统治地位是极为可怕的。为此,与自身的快感和欲望做斗争便是必要的。节制作为“自我对自我”的胜利,据《法律篇》的说法,比起在角斗赛跑中所获得的胜利要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三)性节制的必要
要求性节制不是因为性行为是一种恶行,也不是因为性行为可能会背离某种规范,而是因为性行为是与一种力相联系的,这种力本身就容易过度。性是最强烈的欲望,柏拉图认为没有欲望能比与阿芙洛狄忒相连的那种欲望更强烈。在《蒂迈欧篇》,柏拉图认为“无节制的性行为乃是灵魂的一种疾病”,它能带来巨大的快乐和痛苦,可以使人处于疯狂状态,他的灵魂也由于他的身体而变得愚蠢和失常。因而,性成为与灵魂相关的最大的疾病。福柯指出,“性欲‘滞留着的潜力导致反叛以及暴乱,而性欲‘放肆的潜力则导致放肆和过度。大自然给人类注入了这种必需而又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随时都可能射中为其所设的目标”。正是对这种力量的充分认识,使得柏拉图在《理想国》的一开始就对性节制加以强调。
在第一卷中,老年的索福克勒斯对性生活的评价是:“早就不干了,就像从一个最野蛮的奴隶主那里逃出来。”凯发卢斯对此深以为然,认为当内心强烈的欲望得到平息后,确实像摆脱了许多穷凶极恶的奴隶主。而如果一个人是有节制的、心平气和的,老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痛苦;若是正好相反,那么无论是年老还是年轻都是同样难受。苏格拉底对此“肃然起敬”。在《卡尔米德篇》中,当看到卡尔米德外衣下俊美的身子時,苏格拉底的欲火顿时被点燃,无法遏制自己,甚至感到好像已经被一种野兽般的欲望所征服。但在《会饮篇》中,阿尔基比亚德描述自己钻进了苏格拉底的破大衣里搂着他睡了一夜,苏格拉底却对他无动于衷。他还提及卡尔米德、欧绪德谟也遭到这种冷遇,可见苏格拉底克制了自己“野兽般的欲望”。
三、性节制的三重意义
性节制在《理想国》中至少具备三种意义:第一是最明显也是最重要的,即生育的意义;第二是柏拉图试图加以转变的,即快感的意义;第三是仅做提及的,即养生的意义。
(一)生育的意义
生育意义是性节制的主体。《理想国》认为性行为的杂乱无序会影响到生育良种,就像血统纯良的猎狗、公鸡、马匹与不良品种的杂交一样,会使下一代的品质每况愈下,这种堕落会导致“礼崩乐坏”的可怕结果。在《理想国》第八卷讨论荣誉政制(政治制度)时,柏拉图指出,假如生育的子女不够优秀或幸运,他们掌权时就会蔑视前辈,轻视音乐和体育,丧失识别不同种的能力。于是金银铜铁之间相互混杂,后代之间就会产生不一致、不平衡和不和谐,带来战争和仇恨,最终导致城邦的毁灭和政治制度的完全崩坏。正是在此基础上,《理想国》才设计出了将性对象合理的公共化的制度,这种制度并不作用于城邦的所有人,而仅作用于守卫者阶层的男女。这些年轻的守卫者男女一起生活锻炼,一起接受教育,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情欲,但政府却不会任由这种情欲发展,也不会让他们能够自行其是。为了繁殖出优秀的下一代,他们不能自主选择发生性关系的对象,不得组成一夫一妻的小家庭,而必须由政府对其性事进行安排。其具体做法有三:一是使用一种巧妙的抽签法,让最好的男女结合在一起,避免最差的男女的结合,其辅助措施是将优秀的孩子好好抚养,对一般和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则秘密处理。优秀男女生育的后代要好好培养,较差男女的后代则不予抚养。当然,这件事的实施只有统治者可以知道,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以避免守卫者们争吵。那些较差的男子在每次不能得到婚配时,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而不能埋怨政府。二是规定生育的合适年龄,女人为20岁到40岁,男人则从25岁到55岁,其辅助措施是使不在龄生子和私生子成为亵渎的、非正义的。这两个年龄段是男女身心各方面都已成熟且精力旺盛的时候,如果不在此范围的男女生了孩子,则是不虔敬、不正义的,是愚昧和淫乱的产物,得不到整个城邦的祝福。如果未经统治者批准而私自苟合生子,则是不合法、亵渎神明的。三是只有过了生育期的男女才可跟直系血亲除外的其他男女自由发生性关系,但禁止生育,辅助措施是对这类孩子不加抚养,进行处理。当性不处于生育层面时,追求喜欢的人,追求性的快感便成为可能。然而联想到生育的年龄,这种性自由要在女人40岁以后,男人更要到55岁以后,那个时候人们的性欲已比壮年大幅减退,两个喜欢的人也都年老色衰,这种自由,只能说是非常有限的自由。这也说明,生育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要压倒快感的意义。
虽然现在看来,这种制度是极为荒谬的,对于“不好的”后代进行秘密处理也是极为不人道的,但是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为了保证生育的优良率,为了防止性的泛滥和混乱,柏拉图提出这种主张也有他的道理。
(二)快感的意义
虽然节制的主要诉求在于生育,但它对快感的获取也是不可或缺的。快感是自然为了引诱生物生育繁衍的手段,柏拉图在《法律篇》开头便解释,大自然安排男女彼此吸引,是为了使繁衍成为可能,物种得以存续。这一目的如此重要,以至于大自然将一种特别强烈的快感加到繁衍这一行为上,就像挂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般诱人。
正如前文论述,柏拉图很清楚节制并非抹杀快感,而只是防止它们支配人的心灵,他更知道节制恰恰有助于人们对快感的享用。或者说,只有节制才能使人们体验到值得一提的快感。在色诺芬的《回忆录》里,苏格拉底说:“饥饿,口渴,性的欲望,睡眠缺失,是吃、喝、纵情、小憩或睡觉中快感的唯一原因,在此之前是等着并坚持着,直到所有这些能提供尽可能多的满足。”但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却对此丝毫未曾提及。部分原因在于他轻视肉体的快乐,轻视“爱利”部分的快乐,而崇尚“爱智”和“爱胜”。他并不希望节制变成一种追寻快乐的手段,而是希望它成为一种克制欲望的方式。
福柯在《性经验史》中指出,正因为快感如此强烈,才使得性活动超出生育的限度;正因为它如此强烈,才致使人们推翻僧侣集团,把欲望及欲望的满足放在首位,并给欲望以战胜心灵的绝对权;正因为它如此强烈,才导致人们超出对需要的满足,即使在身体恢复后还在寻求快感。柏拉图显然深刻地了解这种快感的危险性,不愿意冒着使快感增加强度的风险,于是他将快感的享用转变为快感的抵制。如果说性在生育层面的节制是为了更好地繁衍下一代,那么在快感上的节制则是为了增加人们对自我的控制能力,从而成为一个更加高尚的人。由于沉湎于快感将使人变得疯狂,所以快感的克制便尤为重要,如果他们放纵自己,必然会危害整个城邦的利益。
柏拉图在阐明对守卫者的考察时,提出正如将小马带到嘈杂喧闹的地方去试它的胆子,年轻人也要先后放到贫穷忧患和锦衣玉食的环境中来考察他的心性,看他是否能在外界的诱惑下保持岿然不动、守身如玉。年轻守卫者们一起生活训练而可能产生的情欲显然也是这样一种考验,这时,快感从享用的对象变成自我的试金石,快感的节制则成为个人修养品行和接近哲学的工具,肉体快感的崇拜让位于对心灵之美的追求。小的快乐需要服从于大的快乐,个人的利益要服从于集体的利益,就算对于“爱智者”来说也是一样。尽管他们享受了最大的快乐,却还必须勉强自己从这种快乐回归到尘世中来进行统治,这种统治将有损他们追求哲学的快乐,但对整个城邦有利。这种快感的节制与“爱胜者”在本质上都是为了追求更大的快乐。也因此,柏拉图试图强调快感的节制不是在增强肉体快乐上起作用,而是引向一种更大的快乐,即给城邦也就是集体带来更大的利益。
(三)养生的意义
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认为,一个健康的身体并不一定导致灵魂的善,但一个良好的灵魂却可以使身体变得更好。而性的疯狂与放纵并非良好的灵魂,加以节制后才是。在第四卷,作为一种结论,柏拉图指出人们的放纵会使疾病在城里流行。节制与养生的意义,同样可以在《卡尔米德篇》中见到,那里苏格拉底自称会一种咒语,通过这种咒语,可以“把节制种植在灵魂中,健康便迅速地从那里输出”。
福柯的研究表明,对“不加节制的性活动会危害生命”的恐惧广泛存在于希腊医学中。希波克拉底在《养生法》中指出“性交使人消瘦、发潮和发热。发热是由于辛苦和潮湿物的排泄,消瘦是因为排泄,发潮则来自剧烈运动熔化的体内物质的残物”。迪奥克利斯的《养生法》认为人不该“频繁地性交”,性活动不适合瘦的人,老年人和青春期性交是比較有害的。而在一封信中,迪奥克利斯指出昴星团出现的那段时间必须好好节制,夏至到秋分时更应该完全弃绝性活动。对这种几乎是共识的问题,柏拉图显然认为无须多做论述。
四、结论
在这种性节制中,柏拉图没有考虑爱情,更为此而拆散家庭。这是因为,柏拉图认为正义比这些更加重要,而他理解的正义,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而非“最少数人的最小不幸”;他理解的爱,虽然可以分为身体之爱和心灵之爱,但即使是低级的身体之爱都与性没有必然关系。在他看来,性只是一种欲望,其主要作用在于繁衍后代,而性的节制有利于改良人种。仅从出发点来看,很难说《理想国》的性节制不是出自一种良好的愿望。但人们对它如此诟病,原因在于无法接受性的对象被安排及性的行为被管制,无法接受男欢女爱降格成一种动物本能,无法接受这一制度潜在的种族主义倾向。柏拉图深刻地了解,是观念决定了正义与邪恶,正如近代中国在西方冲击下的观念巨变。正是为了塑造观念,柏拉图提出统治者可以求助于谎言,但这种手段赋予了统治者无限欺骗人民的权力。允许为了正义而撒谎是一种危险的世界观,人人都可以声称他欺骗人民是为了人民的利益,不论他是追求正义的哲学王还是野心勃勃的独裁者。即使是出于善意,谎言也是对人们选择接受真相的权利的一种剥夺,而更多时候,它只是披着一层“善意”的华丽外衣。而且,正如白居易的诗句“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所言,人们很难对两者加以识别。
性节制固然是柏拉图的一种美好设想,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遏制社会(城邦)走向混乱,但它毕竟存在一种反人类的倾向,挑战了数千年来人们对性、爱与家庭达成的共识。柏拉图试图推行性节制的后果是不可控的,很可能是“潘多拉的盒子”,反而带来更大的灾祸。这种最好社会的想象,这种对乌托邦的追求,正如儒家对大同世界的追求,若是条件不充分就进行强求,反而会导致反乌托邦的产生。不过,正如大同之后提出了小康,柏拉图在《理想国》之后也写作了《法律篇》,从人治的理想转向对法律的追求。他依然要求从观念和法律上对性进行节制,但并不规定性的对象,也不拆散家庭,而是要求男性要忠于自己的妻子。“程序是正义女神的蒙眼布”,柏拉图这种对法律的追求正是他对《理想国》的反思。
参考文献:
[1] 柏拉图.柏拉图全集[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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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卡尔·波普尔.开放社会极其敌人[M].陆衡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作 者: 李文心,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