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刘禹锡受民谣和民间文学的影响,创作、填写了不少《竹枝词》《杨柳枝词》。 刘禹锡的竹枝词对土家族民歌的内容与形式以及创作手法的借鉴,将少数民族的民风民俗写进他的诗中,并且丰富了唐诗的体裁,将少数民族的竹枝词带进唐诗体裁中,对后代的各派竹枝词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刘禹锡 《竹枝词》 土家族歌谣
一、《竹枝词》在内容上对土家族歌谣的吸收
刘禹锡,字梦得,匈奴族后裔,中唐时期诗人,有“诗豪”之美称。《旧唐书·刘禹锡传》说:“禹锡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咏,陶冶性情。襄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辞。禹锡或从事期间,乃依骚人之作,为新辞以教巫祝。故武陵溪洞间夷歌,率多禹锡之词也。”刘禹锡在被贬谪地区——少数民族聚居地,使用变风之词,侧重于体察民风民俗,将少数民族的民歌也就是竹枝词进行创作改良,创作《竹枝词》十一首。
竹枝词主要有三种功能,即传情、赛神、赛歌。“竹枝歌”就是“女儿歌”,清檀萃纪事诗《演竹枝》序文有云,“借儿女子口唱之”,指三峡巫山附近青年男女歌手,由于巴人和僚人结婚偏早,多半男子十八岁,女子十四至十六岁,有的甚至更小,遂有“儿女子”之说。“女儿子”是土家族、僚人,甚至包括楚人、苗族春节祭祀祖先后,由宗教祭祀活动向世俗婚恋过渡时的群众性歌舞乐活动,是青年男女对歌择偶一展歌喉的场合。若说“竹枝”用于祭祖的话,那么“女儿”则用于传情。赛歌与赛神有关,不同地方所祭赛神不同,武陵长沙诸蛮祀盘孤,淮僚族裔祭竹王,巴民族崇白虎,各民族共祭各自远族家神等。
1.传情
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并引序文称“里中儿吹短笛,击鼓以赴节”。由于歌者年龄原因,对歌求偶为其阶段性主要任务,所以情歌为巫山唱竹枝歌主要内容。刘禹锡的《竹枝词九首》和《竹枝词并序二首》分别对应“竹枝”和“女儿”。
刘禹锡的《竹枝词并序·其一》就是对土家族男女恋情的描述: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首诗描写土家男女的恋情,描写初恋少女心动的心理过程。土家族的男女认为爱情应该是忠贞不渝的。刘禹锡懂蛮语,“竹枝词”与“女儿会” ,蹼僚“女儿子”(竹母崇拜)与屈原《九歌》中《大司命》与《少司命》所表现内容有相似性,竹枝词最终形成与荆楚文化宗教“献祭”和“含思宛转”的民歌特点有一定关联。《大司命》类似以“竹枝”祭亡者祖先或祈求长寿永年,《少司命》类似“女儿”邀福求美满姻缘和“子嗣”的仪式。《大司命》是《九歌》第五首,“广开兮天门,纷晋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就是描写荆楚少数民族祭祀文化的。
有关濮人婚姻记载,古文献中较为罕见,但何光岳先生认为古濮人恋爱自由,通过男女唱歌而双双私奔,遗风尚存其地,所以在春秋时代,这类情歌被华夏人视作土家族的男女婚姻淫荡的“桑间濮上”之音,吕思勉先生也认为,濮人之裔聚居地“矼都俗多游荡,而喜讴歌,略与瑒牱相类”。濮人婚姻习俗的最大特色是“以歌为媒”,于山野中私订终身。在土家族情歌里,总是用诚挚的语言,生动的比喻来比拟和倾诉爱情。
2.赛歌
《水经注·江水》云:“江水又东,巫溪水注之。又经琵琶峡。”本志云:“琵琶峰下女子皆善吹笛。嫁时,群女子治具,吹笛,唱《竹枝辞》,送之。‘女唱骚之名,盖本于此。”作为多民族文化交融见证,竹枝词形成与乐器、舞蹈形式及歌唱形式密切相关。《巫山志》亦云:“琵琶峰下女子皆善吹笛,嫁时,群女子治具,吹笛,唱竹枝辞送之。”巴渝舞是巴人的战争舞蹈,整个舞曲分四部,有矛渝、安台、弩渝、行辞,本歌有四篇,其辞既古,莫能晓其度。唐人杜佑《通典》卷145载:“莨中有渝水,贫民多居水左右,天性颈勇,初为汉前峰,锐气喜舞,帝善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乃令乐人习学之,今所谓巴渝舞也。”《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是对巴人战争的描述。土家族摆手舞至今仍保留着古代巴渝舞的征战、歌号、鼓乐和引牵连手等方面的特色。土家族嫁女依旧有唱山歌哭嫁歌这一形式。
刘禹锡的《竹枝词·其三》是描写土家族的爱以竹枝为歌,竞相传送的状况:
江上朱楼新雨晴,瀼西春水縠文生。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
本诗中用“桥东”“桥西”加以重复指示。“唱歌行”与往来行人加以牵引杂合,使得整首诗充满动感。人来人去唱歌是一种赛歌的形式。刘禹锡在朗州期间所听到“淫祠”其实是祭祀之歌,也即丧歌,本身是竹枝起源之一。土家族丧葬文化乃其信仰文化的核心。土家人的生命原则具有“一体化”和“统一性”的趋向,如“禀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即是“生命一体化原则”的表现。在土家族眼里,丧葬仪式是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灵魂对话,是人间情感在幻想境界中的阴阳交流。土家人心灵中存在宇宙二元存在观念:即生者的现实宇宙与灵魂的“现实”宇宙的并存。二者之间既相互独立,又相互沟通。死亡在土家人那里并不是寂灭,只是生命宇宙二元对立存在的一种形式转换,只要在这种转换之间提供祭祀,灵魂存在就会快乐无忧。
3.赛神
楚国浪漫主义诗人的代表屈原,被发配到湖南(现在的土家族的部分地区——沅湘之间),“见当地人祭祀,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大发感慨,创作了《九歌》,其中《礼魂》就有五句子:“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伐舞,夸娼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土家族讲究祭祀崇拜,有悬官、停丧、乐丧之濮人丧葬文化。土家人丧葬仪式歌中出现的内容与其他习俗文化一样,都是十分自然的事,它既不是淫秽的陋俗,也不是猥琐的民俗事象,而完全是發自民族心理深层的一种良善的祝祷。“喊魂”“收魂”等习俗集中表现了灵魂与生者相通这一观念。佛雷泽认为,在原始人的心目中,世界很大程度上是受超自然力量支配的。这种超自然力量来自于神灵,而神灵常常化身为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导致了人神概念的出现,最早是“巫术”概念。
1.比兴
比兴最早在诗经中运用,是我国古代传统诗歌表现手法。《周礼·春官·大司乐》:“以国语教国子、兴、道、讽、颂、言、语。”郑玄注曰:“兴者,以善物喻善事。”而土家族聚居地当时就是《诗经》中的地区,现如今的土家族民歌也存在着运用比兴手法。如土家族的哭嫁歌:
月亮出来照高堂,我的伯娘好心肠。伯娘待我如儿女,从小挂我在心上。
刘禹锡《竹枝词·其七》:
瞿塘嘈嘈十二滩,人言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本首诗的一、二句就是运用比兴,通过写瞿塘峡的艰流险阻来比喻“平底起波澜”的人心。通过写三峡的支流险阻,以及瞿塘峡的道路的艰辛,比喻了人心的险恶。这是作者刘禹锡被贬谪到朗州的感受,他创作本首竹枝词也是对当地自然风光描写之外的对自己人生的感慨。
2.双关
双关也是土家族民歌常用的一种手法,利用同音假借字作文学的隐语,是民歌的又一个传统特征。黄庭坚诗有“竹枝歌是去思谣”。指“竹枝”音含“宛转”指委婉曲折,话语柔和曲折,不直接坦露;温润柔媚,悠扬动听。“含思宛转”合在一起意为“含蓄而有寓意”,也形容声音圆润,暗示竹枝歌加入他民族元素,不以直率方式表达爱情,采用“谐音”“双关”等手法。这种诗体,称为“风人体”。这个名词,最早见于钟嵘《诗品》。他说谢惠连“工为绮丽歌瑶,风人第一”。似乎是指民歌风格的诗。严羽《沧浪诗话》论杂体诗,有“风人诗”一格,注云:“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义,如古‘子夜歌‘读曲歌之类,则多用此体。”在唐代才开始流行。当时所谓“风人诗”,后世称为“谐音诗”。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首竹枝词就是采用了“晴”字谐“情”。以东边和西边的日出与雨来比喻恋人的反复无常。《竹枝词二首》对巴人原有竹枝词进行改造,将民歌隐语手法融入竹枝,使竹枝词雅化,含蓄而有寓意,刘禹锡竹枝词中,若非精通诗歌,有诗歌传承,如何能实现古典诗歌手法的雅化 刘禹锡对竹枝词的巧妙运用则是借用了双关的手法。巴人原作显为“情”,刘禹锡改“情”为“晴”。他将六朝民歌的谐音手法,用于竹枝词改造,改后竹枝歌自然清新,质而不琢。
3.想象
竹枝词中也多用想象这一修辞手法。汉代王逸《楚辞章句》解释九歌时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因为作九歌之曲。”王夫之解释《九辩》时说:“辩,犹遍也。一阙谓之一遍。亦效夏启九辩之名,绍古体为新裁。可以被之管弦。其词激荡淋漓,异于风雅,盖楚声也。”“其词激荡淋漓,异于风雅,盖楚声也”,亦即感情的抒发,想象丰富奇特,尚未承受儒家实践理性的洗礼,不像所谓“诗教”之类有那么多的道德规范和理智约束。
刘禹锡的《竹枝词·其四》:
日出三竿春雾消,江头蜀客驻兰桡。凭寄狂夫书一纸,家住成都万里桥。
本诗运用想象的修辞手法描述一个怨妇与丈夫的书信来往及对丈夫的谴责。神话的活力、狂放的意绪、无羁的想象在这里表现得更为自由和充分。
民歌是少数民族的神话,“刘禹锡从巴人中引进‘竹枝词,正是反对苛细声律理论的实践”。刘禹锡、白居易对山歌竹枝的发现意义重大,他们的竹枝词,开辟了一条文人诗与民歌相结合的新道路,丰富了汉族文人文学创作题材与空间,“从知刘氏之作竹枝,实声诗中一件彪炳之业!自后凡进步之作家,咸知联络民间,模拟民间,已相率成为历史传统。其义之可贵,过去晦而不彰,今已人所共晓;惟于此项优良传统之启迪者,应知不仅《楚辞》之屈,犹有声诗之刘也”。
结语
民歌作为一种口头流传的非物质文化,它是擅长抒情的艺术,叙事也是它的一种极其重要的辅助手段。土家族民歌不仅将抒情与叙事结合起来,更善于将现实和理想结合起来,将生活与创造结合起来。而刘禹锡则是吸收当地的民风民俗,创作出中唐时期唐诗中的一种新的题材。黄庭坚读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后,叹曰:“刘梦得《竹枝》九章,词意高妙!元和间诚可独步。道风俗而不俚,追古昔而不愧。比之子美《夔州歌》,所谓同工而异曲也。”后来唐时刘禹锡创作的竹枝词传送至长安等地,许多诗人竞相模仿,有西湖竹枝词、广西竹枝词等。
本文通过对刘禹锡对土家族竹枝歌的借鉴的分析,探讨土家族竹枝歌隐含的少数民族文化,包括祭祀、崇拜、婚姻等方面,体现出多元文化“异”美的丰富性,表现了“和而不同”的民族生活,这些具有民俗学蕴涵和“地方性知识”的民族文化为文人体察经济生活、异域风情与宗教信仰提供了土壤,有利于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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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黄茗伊,延边大学2017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