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小说《巴纳比·鲁吉》中的犹太书写

2020-02-28 23:53黄莹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2期
关键词:狄更斯

摘 要:分析英国作家狄更斯的第五部小说《巴纳比·鲁吉》的文本,发现小说有对犹太教和犹太人明显的正面书写。在这部以支持新教、反对天主教而发动暴动的宗教背景的小说中,有关暴动领袖戈登爵士从梦见变成犹太人到完全皈依犹太教、并由一位具有无私美德的漂亮犹太姑娘照顾至终的贯穿性叙事,与英国文学传统的犹太人负面书写有着显著的差异。

关键词:狄更斯 《巴纳比·鲁吉》 犹太书写

对于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作家、社会批评家查尔斯·狄更斯(1812—1870)的犹太书写,批评界大多聚焦其于1838年发表的第二部小说《雾都孤儿》。狄更斯因在《雾都孤儿》中塑造的肮脏、贪婪、残忍的贼窝窝主费金的犹太形象而饱受“反犹主义”的质疑。然而,费金负面形象的塑造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犹太人因宗教或种族原因,长期为信仰基督教的欧洲各民族所仇恨。自14世纪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起,英国文学不乏负面刻板的犹太形象,16世纪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中的犹太商人夏洛克的形象,日后更是演变成了英国文学作品中高利贷商人的原型。因此,狄更斯应该更多的是在“按照既有范式很便捷地塑造一个坏人形象”。除此之外,狄更斯在其1865年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我们共同的朋友》中塑造的犹太好人瑞亚的形象,显然也无法证明同情弱者的人道主义作家狄更斯唯独对犹太民族怀有仇恨。如果说瑞亚的温和、自尊、友善的形象是狄更斯刻意颠覆犹太人的负面形象,那么,狄更斯于1841年出版的第五部小说《巴纳比·鲁吉》(Barnaby Rudge)则有着并非有意为之但同样迥异于《雾都孤儿》的犹太叙事——一种对于犹太教和犹太民族的思考和正面的书写,这样的书写显然与狄更斯“反犹主义”的标签不符。

《巴纳比·鲁吉》主要讲述了乔治·戈登爵士于1780年6月以支持新教、反对天主教为名义,鼓动一群乌合之众在伦敦发起一场历时四天的暴乱的故事。分析这部以“暴乱”为主要背景,以英国伦敦为主要舞台,以五个不同阶级、不同宗教信仰家庭的矛盾和羁绊为主要情节的小说文本,可以发现作者狄更斯有关犹太教、犹太形象及犹太人品质的书写有着值得探究的差异之处。

虽然小说中犹太人群体仍然是英国文学传统中犹太人谨小慎微、讨好巴结的形象:暴动中,大多数店铺都已关门歇业,其中大多挂上了蓝色旗帜,以表示支持占上风的一方。在“众人即法律”面前,甚至犹太区的犹太商人也会在自己店铺的门窗上挂上“这栋房子是真正的清教徒的”(This House is a True Protestant)标识。意指犹太商人危急时刻为了保全,不惜暂时抛开自己的信仰。

然而,该小说围绕乔治·戈登爵士的一系列犹太叙事却完全不同于英国文学传统的犹太人负面书写。围绕戈登爵士的首次关于犹太人和犹太教的叙事出现在他与秘书前往伦敦的途中。爵士自述梦及自己和秘书都变成了蓄长须的犹太人。对此,秘书起初的反应是夸张的大惊失色:“天呢,我的老爷!我可宁愿是个天主教徒(Heaven forbid, my lord! We might as well be Papists),天主教徒才是“被召喚、被选中的忠诚的人”(Called, and chosen and faithful)。但事后这位实用的秘书若有所思:“他梦见自己是个犹太人,他终究会变成犹太人的。以后,如果没什么损失,我想犹太教也能像其他任何宗教那样适合我。犹太人中有有钱人;剃须确实麻烦;——但犹太教会适合我的。尽管就目前来看,我们必须是彻彻底底的基督徒。我们的宗教箴言会对所有的信仰适用的,这倒是一种安慰。”作为支持新教反对天主教的暴动领袖,戈登爵士践行着自己的宗教原则,他“吃饭像他的清教徒服饰一样节俭”(he was no less frugal in his repasts than in his Puritan attire),而“他的秘书则更加注重世间的美好事物,更加注重为了新教的事业维持好体能”(His secretary, however, more devoted to the good things of this world, or more intent on sustaining his strength and spirits for the sake of the Protestant cause)。在上述叙事中,狄更斯笔下的戈登爵士首次无意识地谈及了犹太教和犹太人。作者将天主教、新教、犹太教进行了并置,并对秘书实用主义的宗教观进行了讽刺。

围绕戈登爵士的第二次犹太叙事出现在爵士逃亡途中。领导暴动的戈登因法庭无法证明其聚众有任何卖国或非法的意图而被无罪释放,然而八年之后,他在另一群疯子的蛊惑下,撰写并发表了言辞激烈的攻击法国女王的小册子而被定罪。戈登逃往荷兰,但被荷兰市长遣返,在被抓回伦敦服刑之前,他躲避在伯明翰市“从事起了犹太教的公共职业”(he made… a public profession of the Jewish religion),直到被抓。经过多年不同的疯狂的反抗行为之后,狄更斯笔下的戈登爵士转向了犹太教。

围绕戈登爵士的第三次犹太叙事出现在戈登服刑期间。在五年多的刑期中,戈登的“胡须长及其腰,终于,他在所有方面都符合了他所信奉的新的宗教礼仪要求”(suffering his beard to grow nearly to his waist, and conforming in all respects to the ceremonies of his new religion),完成了犹太教的皈依。戈登死后,囚犯们为他惋惜、为他悼念,因为他能尽其所能地行善施舍,并“不分宗教信仰,考虑每个人的基本需求”(he considered the necessities of all alike, and knew no distinction of sect or creed),因而服刑期间,这位可怜的疯狂爵士一直得到了其他人的照顾。除了其忠诚的仆人约翰,“还有另外一位长期照顾他的人。这是位漂亮的犹太姑娘,一半出于宗教原因,一半因为感情缘故在照顾他,她的善良和无私的品格甚至用最苛刻的标准都无法加以指责”(He had one other constant attendant, in the person of a beautiful Jewish girl; who attached herself to him from feelings half religious, half romantic, but whose virtuous and disinterested character appears to have been beyond the censure even of the most censorious)。服刑期间的戈登爵士变成了犹太教徒,同时他不再纠结于信仰的差异,也因此得到了其他人的尊重。

值得注意的是,狄更斯书写的这位“漂亮的犹太姑娘”被冠以了“无可争议的善良和无私的品格”。狄更斯对于这位犹太姑娘的叙事虽然只是一语带过,然而,对犹太人的品行以如此夸赞的口吻进行肯定,这样的书写已迥异于《雾都孤儿》中费金的恶棍形象塑造。为突出这位犹太姑娘的善良和无私,狄更斯更是紧随其后反观、对比了戈登先前的那位秘书。那位当初宁愿做一个他们所反对的天主教徒也绝不屑做个犹太人、那位当初下决心要做个彻彻底底的清教徒的秘书,其后不仅抛弃了他的主人,更在事后靠出卖主人的秘密获利,后来更是被政府雇用加入了“奸细和窃听者”的卑鄙行当。狄更斯给这样一位宗教机会主义者安排的下场,反映了他的价值观——这位秘书最终贫病交加、穷困潦倒,在一个无名的小酒馆中服毒自杀了。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是据他皮夹子里的某些东西,才知道他曾在暴动中担任过暴动领袖的秘书。

《巴纳比·鲁吉》中围绕戈登爵士的犹太叙事之所以值得探究,其原因更在于这是部以宗教冲突为背景的小说。疯狂的戈登以支持新教、反对天主教之名发起暴动,途中却梦见自己成了犹太教徒,逃亡途中竟正式操起了犹太教职业,服刑期间更是彻底变成了犹太教徒,并由一位集美貌与美德于一身的犹太姑娘照顾至终。这种以宗教之名发动革命、却最终改变宗教信仰改信犹太教的叙事,是狄更斯在社会变革中对犹太人和犹太文化的再认识?抑或是狄更斯借此对当时基督教会表达的一种失望情绪?其中的缘由有待进一步的挖掘。

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是否唯独对于犹太民族抱有偏见,需要考察英国的社会历史语境,此外,仅凭一部《雾都孤儿》的创作即给狄更斯打上“反犹主义”的标签也许有失全面客观。在此问题上,同时考察狄更斯的其他文本,可以避免筛选个别例子进行笼统概括的片面。本研究通过分析狄更斯的第五部小说《巴纳比·鲁吉》,发现其中有着为批评界所忽略的不同的犹太叙事。书中围绕戈登爵士从梦见变成犹太人至彻底变成犹太教徒的贯穿叙事,在支持新教、反对天主教的暴动背景下,显得尤其突出。

考察狄更斯在犹太人问题上的立场,批评界通常议及戴维斯夫人(Eliza Davis)——那位购买狄更斯伦敦房屋的犹太银行家的妻子。她与狄更斯自1863开始的长达数年的通信被认为改变了狄更斯对犹太人的认知,是促成狄更斯在1864年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我们共同的朋友》中塑造瑞亚好人的形象、以纠正费金恶人犹太印象的缘由。然而,《巴纳比·鲁吉》发表于1841年,远早于狄更斯认识戴维斯夫人的年代。《巴纳比·鲁吉》中对犹太人和犹太教进行的人性思考和书写,显然不同于《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瑞亚先生的刻意塑造,对该问题的深入探究有助于加深对社会批评家和人道主义作家狄更斯的深刻理解。

参考文献:

[1] VALMAN N. Dickens, Charles (1812-1870) [G].// LEVY S R. Antisemitism: a historical encyclopedia of prejudice and persecution . Santa Barbara: ABC-CLIO,2005: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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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BAUMGARTEN M. “The Other Woman”: Eliza Davis and Charles Dickens [J]. Dickens Quarterly,2015(1):44-70.

基金项目: 本文系南京邮电大学人文社科项目“狄更斯小说中的犹太人书写研究”(NYS217023)的部分研究成果

作 者: 黄莹,南京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 英美文学与文化。

编 辑: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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