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陈俊武:你92岁上班的样子,好酷

2020-02-27 03:35胡春艳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20年2期
关键词:催化裂化炼油装置

胡春艳

92岁这年,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我国著名炼油工程技术专家陈俊武稍稍放慢了速度——他把每周上班的时间缩减至3天。连续工作几小时后,他可能需要睡上一大觉才能恢复体力。

陈俊武工作了70年,“不搞创新就要落后于别人”的紧迫感催促着他一直“想方设法地创新”。70年间,他为中国炼油工业的催化裂化技术作出一系列开创性的贡献。在他的学生、安庆石化副总经理宫超眼中,陈俊武就像一颗颗细小的催化剂颗粒,时刻准备着,迎接粉身碎骨完成使命的那一刻。

我愿给你们当后勤部长

陈俊武对化学着迷是从中学时代开始的。他考入北京大学工学院化工系,就是认准了,要学好将来振兴民族工业的实用知识。大二那年,陈俊武和同学一起到东北的抚顺参观,在日本人留下的页岩炼油厂里,他见到了一座日本人丢弃、尚未使用过的煤制油装置,怦然心动。

“石油”成了他心中萦绕不去的牵挂,陈俊武把4年青春岁月糅进书页和笔记之中。

当时的小伙子也会在日记里倒倒苦水:“科学真理把我诱惑得太苦了,生命的意义全寄托在没有生命的分子、原子上了。”很快,他又给自己打氣,“外面的春天与我何干!最重要的是,让内心充满芬芳”“我要使平凡的日子变得不平凡”。临近毕业,他把题为《化学工程与我——俊武求知旅程之一段》的学习笔记分成18类装订成册,摞在一起有20厘米厚。

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陈俊武清楚,石油作为“工业的血液”将给整个国家的发展注入强大生命力。“当时年轻,一心想着把自己的本事用在国家需要的地方”,与共和国一同奋斗了70载,陈俊武愿意把自己的青春讲给当下的年轻人听。

彼时的东北是中国重工业最集中的地方,许多化工企业急需人才。沈阳是东北最大的工业城市,也有很多工作机会,而且母亲和家庭都在沈阳,陈俊武却直奔抚顺。那里是煤尘和黑烟的领地,空气中经常飘散着呛人的焦煤油气味,陈俊武到的第一天,白衬衣的领子就变成了黑色。他一头扎进车间,干起了人造石油工厂的修复工程。

尽管技术资料匮乏、生产条件简陋,可因为“国家急需”,大家全都没日没夜地攻关,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生产。陈俊武爱琢磨,他分析高速气流原理后进行参数计算,又泡在车间与技术专家、老工人一起试验,最终革新了蒸汽喷射器技术,一台鼓风机1小时能省电25度。这次革新掀起了全厂创新的热潮,也点燃了陈俊武心中的热情。

当时原油产量剧增,可炼油厂加工能力不足,为了设计一种投资少、上马快,对原油只需要中等程度加工的炼油装置,陈俊武大胆提出蒸馏-催化联合装置的技术革新方案,把原油蒸馏和催化裂化两套装置合二为一,直接用高温油气在分馏塔把蜡油拔出,用一个催化分馏塔取代常压和减压两个分馏塔(简称“一顶二”)。很快,这套被称为“一顶二”的装置试运行成功。

1978年,陈俊武从全国科学大会上捧回了红绒面烫金证书。那天台下群星璀璨,原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在台上谈起“科学的春天”,邓小平的四川口音在大厅回荡:“我愿给你们当后勤部长!”

陈俊武知道,科学的春天真的来了。那年,他出任洛阳炼油设计院副院长兼总工程师,由他指导设计的中国第一套快速床流化催化裂化装置在乌鲁木齐炼油厂试运行成功,他指导设计的中国第一套120万吨/年全提升管催化裂化装置在浙江镇海炼油厂开车成功。让中国的炼油技术特别是催化裂化技术迎头赶上了世界先进水平。

时至今日,我国已经建成有各种类型流化催化裂化装置180多套,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催化裂化世界第二大国。

摸着象耳朵象尾巴画大象

20世纪初,中国顶着“贫油国”的帽子,各地都可见到外国石油公司的商标。

新中国成立后,经济快速复苏,石油紧缺。在陈俊武和科研人员探索煤制油的同时,大规模勘探也在全国进行。直到大庆油田的石油喷出,“铁人”王进喜在1964年年底第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代表全国工人发言:“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石油工人干劲大,天大的困难也不怕!”有人欢呼:“中国终于把‘贫油国的帽子扔进了太平洋!”

陈俊武在一次会上见过王进喜,二人擦肩而过没有机会交谈。“就像有了上好的大米,却依然吃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陈俊武心里着急,当时国内用的还是苏联较为落后的炼油技术,不能对原油进行有效深度加工,难以炼取数量更多、质量更高的轻质油产品。

1961年冬,当时的石油工业部决定开展5项炼油工艺新技术攻关,尽快改变我国炼油工业技术落后的面貌。这5个被称为炼油工业“五朵金花”的项目,更像是横亘在中国炼油工业前进道路上的“五座大山”。其中,流化催化裂化是炼油工业的关键技术,投资少、费用低、原料适应性强,是石油炼制中最重要的加工工艺之一。那个时代,这类装置在全世界仅几十套,国外封锁了最新技术。34岁的陈俊武受命担任我国第一套催化裂化装置的设计师。

难度有多大?陈俊武举例说:好比一群从来没见过大象的人,只摸到一只象耳朵、一条象尾巴,却必须要画出一头完整的大象。

为了完成任务,陈俊武常常一天伏案十几个小时,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数据和方案。后来他被派往国外学习,站在人家的装置下面看呆了,陈俊武回忆,当时感觉,“犹如一扇大门突然洞开,眼前一片璀璨的珠宝和金币……”

抱着“宝贝”回来后,陈俊武和技术人员干脆就住在干馏炉旁的简易房里,争分夺秒设计适合中国使用的一整套流化催化裂化装置——上百套仪表、数千个阀门、近两万米粗细管线……第二年,1000多张设计图纸完工。4年后,这个由我国自主开发、自行设计、自行施工安装的第一朵“金花”——催化裂化装置一次投产成功,把我国炼油技术一举往前推进了20年。

走不通也是一种前进

如今每周一、三、五的上午9点,陈俊武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他能看懂英、俄等多国文字,喜欢关注国际上关于石油行业的前沿技术,“有时候国外发表的文章里的一句话,可能就透露出一种新动向”。发现感兴趣的线索,他会“主动跟上去,看看苗头和趋势”,有时他会拉上一群年轻人一起讨论问题,有时候也会向相关部门提出比较宏观的战略性意见。

在他看来,科技创新必须通过许多人接力奋斗来实现,“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创新”。起初是模仿,跟着别人学;稍微有点本事了,就可以站上前人的肩膀,“再往上又上不去了,那你就得成为让别人踩着的肩膀,让别人上”。

干了一輩子石油炼制,陈俊武清楚,随着我国的快速发展,对石油的消耗量逐年增加,石油替代品的研究和开发十分必要且紧迫。

60多岁时,他将研究方向转向国家石油替代战略,指导完成了甲醇制烯烃(DMTO)技术工业放大及其工业化推广应用,为我国煤炭资源深度转化利用开辟了全新技术路线,该技术荣获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80岁以后,陈俊武又开始深入关注温室气体排放、气候变化、碳减排等课题,为国家碳排放政策提供了关键决策意见。

穿越将近一个世纪的时光,陈俊武认为,人生难免顾此失彼,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遗憾,“回忆似水年华,因有所为而有所成,因有所未为而有所失,但是总结起来,得大于失,无怨无悔”。投入事业的精力多了,他觉得对家人有所亏欠。他一直向往自由的旅行,却始终没什么机会成行。他说:“到法定退休年龄后,我又工作了近30年,一生未得休闲固然是有所遗憾,但在科学攀登中得到了快乐。”

活得有意义,是他的人生价值准则,他总提醒年轻人,“对社会的奉献应该永无止境,对社会的索取只能适可而止”。

几年前,洛阳工程公司部分机构搬迁到广州,按照级别待遇,公司领导在规划住房时给他预安排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安置房。陈俊武听说后坚决不要:“我单位在洛阳,要广州那么大的房子干吗?”有人提醒他,可以留给女儿,或者将来卖掉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他回答:“我是我,她是她!”

当听说有大学生因交不上学费而发愁时,他不仅帮忙交上学费,还寄去了很多生活用品。他把自己的奖金捐给公司的幼儿园和地方民办教师,并设立了青年优秀科技论文奖励基金,用于激励年轻人科研创新。

他有一句名言,被很多人记下,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很多人的人生态度:“奉献小于索取,人生就暗淡;奉献等于索取,人生就平淡;奉献大于索取,人生就灿烂。”

科研道路上经历的那些失败,在他看来无非是证明了这条路走不通,“你探路了,别人可以吸取经验教训”,只要认真地走,“走不通也是一种前进”。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运气很好”,抓住了人生和整个国家的发展机遇。“我寿命比较长。”一些同行者先他而去,“如果他们还在,可能做出的贡献比我更大。”

最近,他刚刚统计了中国院士的平均寿命,“我已经活过了平均寿命。”他笑着说,还要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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