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晗
我的姑父马赫是我认识的最勤劳的人,终日闲不下来,眼里始终有活儿。
他脾气和顺,骑着三轮摩托车,如同哪吒踩着风火轮般风风火火,去哪里都不犯怵,让他带着人去哪里,或者回老家拉趟萝卜白菜,都立即愉快地答应。年轻人家里有汽车的,都比较忙,也没那么好说话。马赫并不是不忙,他无时无刻不在干活儿。他总能想到做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在楼下打了一口井,通到二楼用。这么做的动力是自来水费有点高,每户每月超过四方水,水费就要涨到八元一方。可有了自己家的井,他也不肯浪费,夏天傍晚,放上一浴缸的水,外孙先洗过之后,他才进去洗。
他对所有的资源都是敏锐的,要物尽其用,绝不浪费。看到有人扔掉一大包馒头,只是表皮有些霉点——多半是年轻人从父母家里拿的,没有及时吃,放冰箱一阵就拿出来扔掉了——立即捡回家,送给我大爷。大爷家里养着鸡,馒头放在水里泡泡,和在鸡食里再好不过,平时哪里舍得给鸡吃大白馒头呀。有些村子拆迁,村民住上楼房,不需要烧煤了,原來家里剩下的散煤没地方放就扔在路边,马赫看见了就都收拾起来,送给我大爷冬天取暖。周围到处是放错地方的资源,只有马赫替它们惋惜,不希望有用的东西成为垃圾。
往年冬天里他常去海边松林里搂松针、搂草,拖走死树,回家劈柴烧火。老家较早的一批农村拆迁安置的楼房里还保留着烧柴草大灶,连接着火炕。可也没有多少地方放草,老家评卫生文明城,对环境有要求,楼前也不能乱放,搂草回来并没有啥用。那些松针,在林子里积累得久了,园林工人会把它们掩埋掉,因为属于易燃物,担心引发火灾。据姑姑说,搂回来的柴,堆放在地下室里。夏天姑姑嫌热,都在煤气灶上做饭,但姑父为了消耗他的柴草,都是在大灶上热饭,吃完出门干活。冬天,早上起来他要在大灶上烧一大锅水,一天喝的热水,洗脸洗碗的水就都有了。
海滩上还有一种植物,根系发达,材质坚韧,可以扎了用来做刷锅的炊帚,他常常刨了回家制作。可现在海边不再是以前的野生状态,而且整洁有序修葺一新,这种野生植物便难以寻见。曾经的一个冬天里,他总共做了一个,让我妈捎到北京给我,因为我夸过他扎的炊帚极好用,是难得的手工艺品,炊帚中的爱马仕。我的确很怀念那种炊帚,市面上可以买到的都太粗糙潦草,不好用。
冬天的马赫没啥活儿干,显得有些烦躁。他的工作是跟着建筑队做工程,而到了冬天,工程基本都停了。草和柴家里不需要了,也没炊帚可扎,他在家里躺了又躺,起来在屋里踱步,开了电视,可老看也没那么好看了。六十岁的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劳累。真的,从前一点不闲着有活儿干的时候,他觉得脚步轻盈,精神饱满,从来不知什么叫累。
马克思说过,劳动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在马赫身上,我看到了这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