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明志

钱汉东

说起唐代文学家刘禹锡，人们就会想起他任和州刺史时写下的名篇——《陋室铭》。

陋室位于安徽历史文化名城和县，和县古时称为历阳。西汉淮南王刘安编写的《淮南子》中记述：“历阳（今和县）之都，一夕蓦然而成湖。”远古时一个傍晚，原本繁华富庶的美丽都城，突然发生地陷，继而很多鸟巢状的大小湖泊随之形成，今人谓之巢湖。而陋室，早在南宋时王象之所撰《舆地纪胜》对其就有记载：“和州陋室，唐刘禹锡所辟，有《陋室铭》柳公权书。”

现在的陋室于清乾隆年间重建，和州知州宋思仁重建陋室九间。1917年，岭南金保福补书《陋室铭》碑一方。和州与采石矶隔江相望，地处要冲，晚唐以降，屡遭兵燹，但陋室屡毁屡建，可见刘禹锡的文化地位之高。1986年，陋室经安徽省人民政府批准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美丽的巢湖因陋室而成为天下骚人墨客的向往之地，陋室公园亦成为当地的文化地标。陋室公园依山傍水，风光秀丽，环境优雅。陋室门庭上“陋室”二字系诗人臧克家先生所题。臧克家是我敬仰的诗人，我与他是忘年交，曾专程前往北京采访。在陋室观赏到臧先生的墨宝，倍感亲切，可亲可敬的臧先生形象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年轻时，我经常读刘禹锡诗文，特别喜欢《天论》中的哲理名句：“祸必以罪降，福必以善来。”这是一句醒世之言，富有启迪性，我把它牢牢地记在心里。此次有幸为陋室题写“陋室明志”匾额，既感荣光，又受教益。

陋室为三幢九间，呈品字形状，主厅斗拱飞檐，别致古朴。周围绿草如茵、林木扶疏、苔藓斑驳。刘禹锡全身塑像最为显眼，仔细观赏，他的头微微上仰，犀利有神的目光望着远方，凸显其超凡脱俗的侠义性格，仿佛在低吟“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佳句，又宛如高唱“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诗篇。陋室厅内高悬“政擢贤良”古拙横匾，寓意提拔任用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从政，造福民众。偏屋为白墙黛瓦，石板铺院，体现了简洁、鲜明的徽派建筑风格。里面陈列着有关刘禹锡生平事迹的资料。

刘禹锡才华横溢，唐贞元年间擢进士第，与柳宗元同榜登进士，又登博学宏词科，授监察御史。后经宰相裴度力荐，任太子宾客，加检校礼部尚书，世称刘宾客。据史载，刘禹锡在任监察御史期间，曾参加了王叔文的“永贞革新”，“永贞革新”失败后刘禹锡被贬朗州司马，迁连州刺史、和州刺史等。按照朝廷规定，刘禹锡应住衙门内三间三厅之房。但是，和州的策知县是个势利小人，认为刘禹锡是被贬之人，便安排他到城南门外临江的三间小房居住。刘禹锡写了一副“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的对联贴在门上。做贼心虚的策知县见之，甚为恼火，马上让刘禹锡移居，并把住房面积减去一半。此房位于德胜河边，岸柳婆娑，刘禹锡见之怡然自乐，于是又撰写一联：“杨柳青青江水平，人在历阳心在京。”策知县闻讯后，撵刘禹锡搬到城中一间只能放一床一桌一椅的破旧小房中居住。仅半年光景，刘禹锡就被折腾着搬了三次“家”。遭遇如此打击和羞辱，刘禹锡激愤之情如鲠在喉，于是81字的《陋室铭》喷薄而出，一气呵成;然后请人刻碑竖于门外，一吐心中之积郁。铭文表现了作者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耿介正直的情操。

刘禹锡具有中国士大夫的情怀，忠于朝廷，关注民生，兼善天下。到任和州刺史之时，恰逢当地水灾过后，面对百姓生活凄苦，他体恤生民之艰辛，下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伏案书写《和州谢上表》，请求朝廷赈济和州百姓。刘禹锡在贬谪期间，一方面自振精神，处理政务民事;一方面散居闲处，留意文墨，以排遣苦闷，独善其身。他如侠客一样半生流落江湖，斗志旺盛，壮心不已，不屈不挠。白居易称其为“诗豪”名副其实。

被贬十年后，刘禹锡被召回朝廷。一到朝廷，不少新贵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愤慨之际，他写下《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讽刺新贵：“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尽管遭贬十年，刘禹锡性格依旧刚硬。由于再次触怒权贵，被贬去更远更穷苦的边郡当刺史。十四年后，刘禹锡重新被起用，回到京城后写了诗作《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歸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真是了不起，人事兴衰，过眼烟云，时光虽然折磨了他的锐刺，却不曾损毁他的锋芒。

漫步于陋室，欣赏唐代大书法家柳公权书写的《陋室铭》残碑以及后人书写的作品，浮想联翩。我曾书写过多遍《陋室铭》，书写一次感动一次，书写的过程深受教益。同行的志斌贤弟对我道：“‘惟吾德馨这四个字要做到实在太难了。”是的，人生真正难得的是，处于大富贵中落魄，但随遇而能从容，不忘初心，此天下有几人能做到。陋室除了“德馨”的主人外，尚有高朋鸿儒往来其间，大家相聚“谈笑”，或许能抚平刘禹锡的受伤心灵;又或许能像主人一样安贫乐道。陋室不陋，它铸就了永恒的人文精神。

大哉，刘禹锡;不朽，《陋室铭》！

《文学报》

2019年10月10日

赏析

上一篇说的是“清光”，这篇就说到“清贫”了。

我们如何判断一个人的“穷”与“富”？我们通常将一个人的衣食奢华视为富有，却忽略了审视这个人的精神世界是否富足。“清贫”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境界。刘禹锡，就是我们榜样。

刘禹锡才华横溢，性情刚直。他将居所取名“陋室”，实则是为了向众人表明人生理想。人的一生，无须那么多的物质牵绊，只要与山水鸟虫为伴，日子就没有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