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之爱：《野草在歌唱》中玛丽与迪克的情爱婚姻探析

陶 佳， 孙 坚

(陕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陕西 西安710062)

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 1919—2013)多年来一直是评论家争相研究的对象，其处女作《野草在歌唱》[1]更是倍受青睐。小说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以一起谋杀案为叙述框架，侧重心理刻画，表现非洲殖民地的种族压迫与种族矛盾。国内外学术界关于《野草在歌唱》的研究视角多集中在种族、女性主义、生态主义、殖民主义、后殖民主义等方面，有人认为玛丽的悲剧命运是生活在那里的其他女性的一个缩影，也是男权社会下女性自身的悲剧，并认为女性无论何时不应依靠男性，应实现自身经济独立，构建自我身份意识，而玛丽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注定了她会悲惨地死去[2-3]；有学者探索作品中不同的种族、阶级和性别的人物命运，认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的悲剧不仅是个体命运的悲剧，同时也是族群命运的体现[4]189；还有人认为失衡的种族关系是主人公悲剧的主要成因[5]31；有学者用拉康的思想阅读玛丽，认为玛丽的自我意识和主体认同始终处于一种断裂状态，而且渐行渐远，最终走向自我毁灭[6]104。但到目前为止，学者们对作品所呈现的婚姻爱情主题的挖掘还不够深刻，还未有系统阐述隐藏在这些题材后与婚姻相关的“爱的问题”。基于此，笔者以艾瑞克·弗洛姆提出的爱的观点为出发点，多层次探讨玛丽与迪克的情爱婚姻悲剧，以期丰富和深化对《野草在歌唱》主题的认识。

一、给予的缺失

在《野草在歌唱》中，对城市充满恐惧和厌恶的迪克在电影院里对喜欢城市的玛丽一见钟情，孤寂多年的他对玛丽朝思暮想，处心积虑想让玛丽成为自己的妻子。他努力克服自己对城市的恐惧，欣喜地发现玛丽就是他理想中的妻子。玛丽和迪克很快结婚了，也由此拉开了婚姻悲剧的序幕。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二人的婚姻悲剧？仔细分析，导致他们婚姻悲剧的重要原因就是两人之间爱的缺失。到底什么是“爱”？ “所谓爱，一般说来，就是意识到我和另一个人的统一，使我不专为自己而独立起来；相反地，我只有抛弃我独立的存在，并且知道自己是同另一个人以及另一个人同自己之间统一，才获得的自我意识”[7]174。纵观玛丽和迪克长达数十年的婚姻，二人从未抛弃独立的自我而融为一体，很难在他们的生活中发现爱的踪迹。

迪克向玛丽求婚，是看见“她外表很沉静，带有贤妻良母的意味”[1]46。而玛丽对于二人的婚姻有何看法呢？“他显出那种羞怯而恳求的神情，使她对他起了一种怜惜之情，因此也就不把他看作一个配做她丈夫的男人了”[1]51。从中我们不难发现，二人的婚姻关系是貌合神离的。弗洛姆认为在夫妻关系中，了解、认识、尊重和责任是爱的基本要素。玛丽和迪克婚姻的开始，完全是巧合，巧合的电影，巧合的相遇，在彼此还不了解的情况下便走入了婚姻。如果他们在结婚之前，多了解、多认识对方，就不会有这样不幸的婚姻。或者在结婚之后，双方都努力去认识、尊重、关心彼此，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悲惨结果。以弗洛姆的观点来看，造成玛丽和迪克婚姻悲剧的根源就是他们的婚姻不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是无爱之婚姻，悲剧便是自然的结果了。

弗洛姆认为“爱是一种积极活动，并不是一种被动的情感。如果用最通常的方式来描述爱的主动特征，那么它主要是给予并不是接纳”[8]18。小说中，迪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向玛丽求婚，空无一物的新房与无力支付的蜜月，迪克在二人关系中根本谈不上给予了玛丽什么；玛丽也只是被动地接受了迪克唐突的求婚，幸福和甜蜜对她来说也是遥不可及。诚然，给予最重要的意义并不在于物质方面，快乐、兴趣、同情心、谅解、知识、幽默、忧愁等这些会存在于人身上的所有精神层面的东西，在二人关系中亦是荡然无存。纵观全书，玛丽与迪克在精神层面的分享交流微乎其微：从农场辛苦劳作回来的迪克并没有任何耐心和意愿去听玛丽的抱怨，玛丽也对迪克在农场上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他们二人本身的思维差异就是巨大的，一个是生活在城里的女孩，并且已经当上了老板的私人秘书，薪金收入相当可观[1]32。一个是地道的农场主，每天从早晨六点干到晚上七点，连中午饭也在地里吃，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农场上[1]43。经历和阅历的不同，使他们看待问题、分析问题的角度也迥然不同，这直接导致了后来二人虽在同屋住却形同路人。作为爱的主要特征的给予性不存在于这段婚姻关系中，更为可悲的是，他们并没有走入彼此的内心世界，缺乏给予便无法加深情感交流，这就为婚姻的死亡埋下了种子。

二、尊敬与了解的缺失

相互尊敬和了解是维系爱情的另一要素，“爱，如果没有其组成因素尊敬，那么它会退化成一种支配和占有。我希望我所爱的人从其所好，施其良方，健全地成长和发展起来；对我所爱的人，我不会怀有使他或她为我服务的目的”[8]24。当缺乏商业头脑的迪克在几次尝试养殖业都失败后，玛丽大发脾气，但是过后她又很后悔，她认为自己不应当把自己鄙视他的心情这样露骨地说出口来，因为她和他这样的人结婚，早就打算好了要对他宽宏大量，要同情他，而不是鄙视他[1]94。怜悯与尊重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玛丽出走后，迪克意识到自己不能没有玛丽，在追回玛丽后，迪克认为自己需要跟玛丽呆在一起，以防他出去后，玛丽又会溜走，因此，他不顾玛丽的意愿，要求玛丽陪他去农场。而另一方面，玛丽觉得迪克太狠心，竟然会要她做这种事。从这件小事，我们也可以看出，二人并没有尊重彼此的意愿，都在勉强对方。婚姻的价值认同从根本上分析,还在于双方思想意识认同、生活方式认同、价值选择的认同[9]29。玛丽和迪克在思想意识、生活方式、价值选择方面没有任何认同感，甚至说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也不为过。

最后，真诚的关心应建立在对他人的了解之上，否则关心将是盲目和无效的。其实在玛丽到达农场的第一天，她就被眼前农场的惨淡景象震惊了：狭小的房间、光秃秃的砖头地面、油腻腻的灯和强烈的臭味[1]50。诚然迪克曾经委婉地描述了农场的贫苦，但眼前的一切还是使玛丽感到恐慌。既然已经选择用迪克的农场作为自己逃避世俗压力的避难所，玛丽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并且花光自己的积蓄改造迪克自搭自建的婚房。看着为这个家辛苦付出的玛丽，迪克自以为，玛丽是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家，玛丽离不开自己，遂狠心拒绝玛丽要求安装天花板的请求。不久之后，玛丽的出走惊醒了迪克，他意识到不是玛丽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玛丽。硬绑玛丽在自己身边，却不知玛丽虽身在，精神却早已枯萎，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只是想尽办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当迪克患了疟疾以后，玛丽不得不担起看顾农场的重担，这时，她才开始明白，迪克是怎样一天天忍受着熬下来的，而此时，他们已结婚多年。在他们对未来的规划中，玛丽梦想赚钱以后回到城里过文明的生活，而迪克显然是不能融入到这样的生活；两人的想法大相径庭，玛丽的眼光长远，而迪克目光短浅，只能想到下个季度的事情。当夫妻两个人区别很少的时候,婚姻就很容易,也很牢固。但当两个人的爱好、性格、事业等等各不相同时，婚姻就岌岌可危了[10]169。可以说，玛丽和迪克在相互毫不了解的情况下闪婚，二人爱好、性格和事业全然没有交集，缺乏相互了解与情感沟通是他们婚姻悲剧的重要成因，这样的婚姻以悲剧结尾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三、关心与责任的缺失

弗洛姆说：“除了给予的因素外，爱往往还包含了爱的一切形式所共有的某些基本因素，这些因素是关心与责任感”[8]22。彼此关心和为对方承担责任是爱情之树长盛不衰的另一重要因素。首先，“爱就是对我们所爱的对象的生命和成长主动地关心。哪里缺少主动的关心，哪里就没有爱”[8]22。玛丽和迪克缺乏对彼此的关心。玛丽不愿意冒着酷暑陪迪克去农场，不愿意关心迪克是如何经营农场的。玛丽在家里耐不住高温便用水冲凉，这也引得了迪克大发雷霆，他未曾想到，曾经生活在城里的玛丽并不习惯也不能忍受这种酷热的天气，他只在意弄到这些水是多么不易。从这一件小事，我们可以看出关心这个维系婚姻关系的重要因素并不存在于这段婚姻关系之中。因此，婚姻的悲剧是可以预见的。

其次，“关心和关怀暗示了爱的另一个方面的因素：那便是责任感方面的因素。在成人的爱中，责任感主要指关心对方心理方面的需要”[8]23。继迪克养蜂、养猪失败后，还想要继续养吐绶鸡的时候，玛丽对迪克大发脾气，她的怒火使迪克感到害怕，玛丽又哭又骂，而迪克并没有安慰，反而挖苦地说“好了吧，老板”[1]94。这种挖苦的说法，足以说明他们婚姻生活的不和谐，而且超过了玛丽预期的不幸。在养鸡失败后，迪克又坚持针对黑人劳工开廉价用品商店，并要求玛丽亲自管理，玛丽凶狠地回答道，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跨进这个店铺。随便怎么样，她都不愿意。而迪克说“难道你的身份这么尊贵，竟不屑于站柜台吗”[1]96？玛丽宁死也不愿跨进这个店铺，不是因为她对黑人的厌恶，而是因为这个店铺使她想起童年的灰暗和悲惨，然而这些事都是迪克无从了解的。与此同时，玛丽对迪克的创业前景不抱任何希望，她认为迪克只是个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孩子，而迪克对玛丽的挖苦、粗暴和冷淡更是让玛丽心灰意冷，在浑浑噩噩中打发日子。

迪克的不善思考和自以为是导致农场的经营每况愈下，债台高筑。迪克拒不采纳玛丽的建议，固执己见，耗尽家财，使得玛丽彻底对迪克失去信心，也放弃了她曾经抱有幻想的婚姻，甚至连发脾气的精力都消耗殆尽，整个人萎靡不振。由此可见，二人对彼此并未抱有责任感，并不关心对方内心的需求和想法，对共同的婚姻不愿意付出和妥协。幸福的婚姻应该是两个人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努力，考虑对方的顾虑和想法，而不是冷淡拒绝对方的建议，一意孤行，这也是造成二者婚姻悲剧的最主要成因。

爱情的价值和意义在于这段关系的双方，心里要相互装着对方，敬重对方的人格,深切了解对方的内心世界。通过分析玛丽和迪克的不幸婚姻，我们了解到，玛丽和迪克之间缺少对彼此的关心、尊重和责任感，从而造成了他们婚姻的失败和玛丽悲惨的结局。笔者认为迪克和玛丽的爱情悲剧正是由这些因素的缺失所致，作品对这一主题的描写，正是其人文价值所在。相互了解、关心、奉献和尊重，把爱和被爱都当成崇高的意识，是幸福的婚姻关系中最基本的要素，只有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婚姻才会牢固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