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楠
内容提要 托马斯·欧文是当代重要的比利时奇幻作家,其作品不局限于奇幻文学的传统主题,在小说《15.12.38》中,常被视为背景的空间成为了引发奇幻的重要元素。欧文通过层层递进的空间描写在自然世界中上演超自然,奇幻世界和人们熟悉的世界重叠交错并最终取而代之。本文从空间与现实、空间与人和空间与死亡的角度出发,通过隐匿空洞的现实空间、被赋予生命的异常空间和无法逃避的致命空间这三个部分对《15.12.38》中的空间进行分析,以便研究欧文笔下空间的特点,并研究空间与奇幻是如何被连接起来的。
托马斯·欧文(Thomas Owen,1970.7.22-2002.3.2)是当代比利时法语作家,其作品主要为悬疑小说与奇幻小说。他于1943年发表了第一部奇幻小说集《奇怪的路》(Les Chemins étranges),这部小说集为欧文在比利时奇幻文学领域赢得了一席之地。小说集充斥着残酷的超自然现象,以崭新的手法描写奇幻文学中常见的二重身、鬼魂、四维空间等主题,为传统奇幻文学注入生机。
奇幻“是指了解自然法则的人在面对看似超自然现象时产生的犹疑。……一件奇异现象有两种方式来解释,一种是自然原因,一种是超自然原因。在两种原因间的犹疑的可能性催生了奇幻效果……奇幻占据着这不确定的时刻”②Tzvetan Todorov.Introduction à la littérature fantastique.Paris : Édition Seuil, 1970, p.29.,也就是说,奇幻以现实为框架,在现实世界中引入难以解释的奇异现象,引发读者的犹疑与不安。在欧文看来,奇幻是对现实的违抗,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特有的违抗现实的方式,这也解释了为何欧文的作品并不局限于奇幻文学的传统主题,任何事物都可能引发奇幻。在传统的奇幻文学中,空间通常起到的是装饰或背景作用,主要用于营造奇幻降临的阴森氛围。但在欧文的作品中,空间不仅具有奇幻维度,更成为了奇幻主题,空间的描述与变化引发了奇幻现象并推动了奇幻现象的发展,看似平常的空间描写的背后其实是作者的精心安排。让·雷(Jean Ray)在评价其作品时说:“他抓住读者的胳膊进行一段无害的闲逛,带着遭遇惊恐时与读者不告而别的邪恶意图……登上他阴暗的小船,我们不再回顾阴森的水流,我们只能绝望地看向光明的上游,因为我们彻底属于他创造出的黑色”③Thomas Owen.Oeuvres complètes.Bruxelles : C.Lefrancq, 1994, p.798-799.,往往被人们忽视的空间成为了欧文创造黑色奇幻世界的手段之一。
短篇奇幻小说《15.12.38》被收录于小说集《奇怪的路》中,法国评论家罗杰·凯洛斯(Roger Caillois)认为《15.12.38》是奇幻小说不可超越的经典作品之一。在小说中,法学家彼得鲁斯·威尔格(Petrus Wilger)在家中以异常的方式收到一封由住在街对面的小男孩转交的信,信件中写着“电话15 12 38。等消息。”(Owen 1994:921),威尔格从这一刻起感受到来自居住的街道的深深恶意。他到市中心的啤酒屋喝酒,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在无意识中一直在桌子上写“15 12 38”。他忍不住到啤酒屋里的电话间拨通这个号码,一个神秘人接了电话却只说了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他在回家的路上再次进入电话亭,尝试查询号码的主人却发现号码不存在。回到家中他不停地观察对面的房屋,最终尾随送信的小男孩进入一间绿色房门的屋子,却被困在这所古怪异常的房屋中无法逃脱。故事的尾声中,威尔格的尸体在一间十年没有人住过的房屋中被人发现。《15.12.38》的情节并不复杂,空间线索清晰,然而不断变化的空间不仅仅作为背景存在,更是推动了故事的发展,成为了奇幻的重要元素之一。本文试图从空间与现实、空间与人和空间与死亡的角度出发,通过隐匿空洞的现实空间、被赋予生命的异常空间和无法逃避的致命空间这三个部分对《15.12.38》中的空间进行分析,以便了解欧文笔下空间的特点,并研究空间与奇幻是如何被连接起来的。
奇幻主义文学和现实主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奇幻文学的内在特点之一就是要求一切从现实空间出发,勾勒出人们日常生活的世界,在这个现实空间的基础上引入不可解释的奇幻现象。欧文曾说过:“如果我们仔细思考,便能发现奇幻主义只有在和现实主义的对立中才得以存在……不寻常事件突然或谨慎地闯入日常生活所造成的骚动只有在以下条件中才能发生:墨水和鲜血的斑点在现实的纯白桌布上摊开并延伸,腐蚀一切,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超越一切。”④Thomas Owen.« Le fantastique et le mythe : deux réalités ».Bulletin de l’Académie royale de Langue et de Littérature françaises, Tome LVI, 1978, no3-4, p.297.也就是说,奇幻是对现实的侵蚀与超越,没有现实就意味着奇幻没有了可以侵蚀与超越的对象,因此要想制造奇幻必须先要制造现实,而制造现实的主要方法之一就是将故事地点放置在人们熟悉的现实空间中。欧文在《15.12.38》中遵循着奇幻的这一内在机制,一切从现实空间出发,以城市环境为故事背景。但欧文的重点始终放在奇幻上,时刻关注着奇幻与现实的对立,在作品中描绘现实的同时努力与现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点明地点却不描述地点的详细位置和具体细节,构建出隐匿而空洞的现实空间。
一方面,现实空间是隐匿的,空间构建中缺乏详细的位置信息,读者可以通过想象构建出空间的大致样貌,却无法了解空间所处的具体位置。小说开头主人公威尔格收到的信封的地址栏上只写有简短的信息:“致彼得鲁斯·威尔格先生,紧急”(Owen 1994:918),在威尔格看来古怪的地址格式透露出一种焦虑和急迫感。欧文通过安排一个小男孩送信而巧妙地省去了本应写在信封上的收信人的居住地址,同时,对信件的描述集中在“紧急”这一信息点上,向威尔格传达出了焦虑感,地址在这份焦虑和神秘感面前显得无足轻重。于是,主人公威尔格的住址从文章开始就合乎情理地没有出现,空间位置被巧妙地隐匿。在随后对威尔格住所周围环境的描写中,欧文通过简单的空间描写勾勒出城市中人们平凡的住所,街区名称一次也未被提及。他房屋门前的“大路平静而干净,地面平整,人行道狭窄”(Owen 1994:919),房屋对面的建筑“外观几乎一致,都是暗淡的灰色” (Owen 1994:919),并且“他对面的一排房屋的门几乎都被刷成绿色”(Owen 1994:922)。这个地点可能处在城市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却又无迹可寻,读者似乎永远无法求证它的确切地点。
另一方面,现实空间是空洞的,欧文在小说中提到了很多人们习以为常的地点,他很少直接描绘空间的具体样貌,现实空间多依附于人类的动作而存在。欧文对主人公威尔格的住所几乎没有做任何具体描写,读者只知道紧挨着房门是一条走廊,屋内的工作室里有沙发,房屋内朝向街对面有一扇玻璃,这些地点的描述都依赖主人公的动作:当威尔格听到有人焦急地敲门时,他正好在走廊上,因此能够立刻把大门打开;他在寻找送信的小男孩未果后回到家中的工作室里,倒坐在沙发上;他从啤酒馆回到家后,紧贴家中的玻璃窗观察对面的一排房屋。同样地,欧文对啤酒馆这个在奇幻文学中时常出现的社交场合的描写也运用了相同的技巧,通过描述人的动作来构建空间。他离开家后去到市中心,走进了一家大而明亮的啤酒馆,酒馆中满是热情的酒足饭饱的顾客,他进入酒馆后环顾四周,“人群看起来愉悦而忙碌。一些人进来、握手、打开报纸、吞下冷餐肉、玩骰子、吸烟、结帐,离开的时候做出大幅度的动作”(Owen 1994:922)。酒馆里的桌子是大理石材质,威尔格的手指在“厚重的大理石”(Owen 1994:922)的桌上不停地无意识地写下“15.12.38”。啤酒馆里面还设有电话间并且有管弦乐器演奏,“他摇摇晃晃地在桌子间前进,到收银台要电话间的钥匙”(Owen 1994:923),当他结束了和神秘人的通话从电话间出来时,“管弦乐器开始演奏,他吓了一跳,感觉不适”(Owen 1994:924)。依赖于人类动作存在的空间可以说是抽象而空洞的,读者只了解空间的作用,却无法了解空间的具体样貌。
事实上,隐匿而空洞的现实空间虽然处在现实世界的框架内,但却像是一种对现实主义的反抗,拒绝事无巨细的细节描写,同时也像是一种留白,时刻做好被奇幻现象侵蚀的准备。
让-巴蒂斯特·巴罗尼安(Jean-Baptiste Baronian)在评价欧文的作品时写道:“平凡似乎只不过是一场暂时保持休息的巨大灾难——一场潜伏。它在等待着离奇,等待着古怪。”⑤Jean-Baptiste Baronian.Panorama de la littérature fantastique de langue française : des origines à demain.Tournai : La Renaissance du livre, 2000, p.238.奇幻主义需要违背现实,需要未知和无法解释的事物来颠覆已有的世界秩序,需要制造焦虑和恐惧,因此现实空间注定要被打破。“作为一个纯粹的叙述者,托马斯·欧文并非将作品建立在映射现实上,而是建立在叙述的精湛技艺上,使寻常的现实的边界变化不定。”⑥Frédéric Kiesel.Thomas Owen : les pièges du Grand Malicieux.Ottignies : Editions Quorum, 1995, p.119.欧文笔下隐匿而空洞的现实空间逐渐变质,变得陌生而异常,现实世界与奇幻世界的边界变得模糊不定。
《15.12.38》的故事在城市空间这个大背景中发生,空旷无人的平凡地点似乎突然开始富有生命,不断侵蚀着主人公。奇幻现象初现时,空间的外观开始和以往的外观断裂,使人类感到陌生与痛苦,且这种痛苦感逐渐加剧。主人公听见门铃声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他被迫直视门前的街道,“大街是空旷的,充满敌意,好像被遗弃了好几个世纪,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人或动物。他突然直面这忧伤,这致命的静止不动的石头,好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在一座被诅咒的空旷的城市里重见天日”(Owen 1994:919)。这与平时平静而整洁的街道形成对比,街道如同一个孤独忧伤又深不可测的危险的人一样。“街道的外表突然显露出麻痹无力、谴责非难和绝望的孤独”(Owen 1994:919),“突然显露”标志着现实空间开始转向异常空间,异常空间被赋予了人类特质,并使得主人公威尔格的内心颤抖,感到一阵无法解释的忧伤和痛苦。对面一排房屋的面孔“悲惨而忧郁”(Owen 1994:919),阳台带着一抹“坏笑”(Owen 1994:919),这忧郁阴森的景象使他明确感受到痛苦。在威尔格离开家去市中心的路上,“一整条空旷的街从它一百多个伪善的窗户中望着他的后背,就像一块结冰的海绵贴在他微温潮湿的背上,他直至到达了市中心才终于感到可以呼吸……”(Owen 1994:922),街道似乎在监视着主人公的一举一动,使他感到窒息,空间的敌意越来越明显。
空间的异常不仅停留在干扰人类的精神上,空间甚至有能力干扰人类的行动。小男孩将信件送到威尔格手里后立刻离开,威尔格试图叫住他,小男孩却跑向大街,威尔格在这时惊恐地发现了空间的异常,“小男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他的脚步依旧以不变的强度在空旷的街道中回响,好似他无法远离这里,即使努力也无法战胜他脚下往反方向活动的传送带”(Owen 1994:920),异常空间开始感染并切实影响人类,它似乎可以自主决定如何对待处在其中的人类,而人类对此却束手无策。威尔格从自己混乱的思绪或者说是幻觉中清醒过来后,小男孩已经消失。他走进屋内,“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关上房门,好像全世界的手都压在门上,阻止门挪动”(Owen 1994:921),异常的空间再次显露出自己的敌意与干扰人类行动的力量。威尔格通过尾随送信的小男孩而进入的古怪房屋更是一个明显能干扰人类行动并对人类行动作出反应的具有生命的异常空间。他在房屋内看见一个楼梯,当他踩着楼梯往上走时所踩的台阶却不断下降直到和地面齐平,突然间他感到似乎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引导向一个拱形的房间,威尔格转身想探寻这只手的主人,却发现手臂上的力量突然消失,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下手臂上的余温。在奇异空间中,人类的行动甚至命运都不由人自己掌控,奇幻空间具有一种魔力与力量,将人引导到应该去的场所,人类在这种力量面前无能为力,只能顺从空间的安排。威尔格在空间力量的推动下进入到巨大的圆形房间中,房间墙壁似乎由柔软的有延展性的材料制成,如同在风中飘动的画布般微微颤动。他跑向墙壁希望找到出口,却发现整个房间能够延伸变形,墙壁能够躲开他的触碰,他变换方向不断尝试,墙壁却总能躲避他的触碰,他如同尝试靠近一个“睡醒的野兽”(Owen 1994:927)一样。异常空间在主人公眼里成为了一头敏捷甚至狡猾的野兽,柔软的墙壁让主人公觉得自己能够找到出口,然而一次次失败的尝试让主人公绝望,最终放弃挣扎,接受命运的安排。
欧文赋予了平凡的空间奇幻色彩,赋予了空间生命,现实世界的边界变形了。被赋予生命的异常空间不断干扰人类的精神与行动,最终突破主人公的心理防线,将主人公击垮。
奇幻文学的特点在于能够催生焦虑与恐惧,欧文的作品中充斥着残酷的超自然现象和恐怖的情节,恐惧如梦魇般缠绕着故事中的人物,也惊扰着读者。欧文笔下的空间也为这种恐惧服务,空间和死亡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欧文将命运、人物与环境三者结合在一起,构建了无法逃避的致命空间,制造了深深的恐惧感。
欧文在《15.12.38》中不断暗示主人公的死亡命运,暗示主人公受到诅咒将在自己居住的街道遇到危险,死亡似乎早已成为定局。威尔格从收到信件开始就感到街区对自己深深的敌意,当他到小酒馆里拨打了神秘的电话后,他感到与热闹的环境完全隔绝,恐惧和忧虑“如同一只沉重的手般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连唾沫都无法下咽”(Owen 1994:924),欧文将恐惧和对主人公肉体的侵蚀结合起来,被恐惧扼住的喉咙暗示了主人公死亡的命运。接下来,死亡的暗示变得更加具体,“对未知的恐惧、对住所所在街道的惊骇和没有理由地扑向他的诅咒的纠缠,他无法解释,这一切好似无数有毒的爪子,在他的心脏中挖出一道道细小的痕迹”(Owen 1994:924),对主人公恐惧感受的描写实际上是对其死亡的具体暗示,和结尾处主人公死亡的方式一致,威尔格浑身被压碎,在他脸上还印有动物爪子的痕迹……“从远处而来的不可逃避的宿命在他身上扔下了黑色的外套。他无法逃脱。外套过于沉重,过于大,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手固定在他身上,这些向他伸出的手如同陷阱一般,迫使他慢慢笨重地弯下脊柱”(Owen 1994:924),这里暗示出死亡已成无法逃脱的宿命,威尔格最后正是死于无数的手或者无数的动物蹄爪之下,他被压弯的脊柱也与全身粉碎的结局相对应。欧文通过强调“诅咒”与“宿命”,已经暗示出了威尔格的死亡命运与死亡方式。
从主人公自身来看,法学家多疑和严谨的性格特点使他对收到的神秘信件存在一种执念,迫切希望探寻事件的真相,这种自身的无法改变的执着使他不可避免地最终进入致命空间。在收到小男孩转交的信件后,“威尔格想要冲上去追赶上小男孩,找到这个令人惊讶的现象的缘由”(Owen 1994:920)。他在阅读信件后认为这是个恶作剧,暂时感到一阵轻松,忘却了之前的忧虑不安,但当他穿好衣服出门走上大街后,却“不由自主地”(Owen 1994:921)观察对面的一排房门,尝试找到刚才的小男孩是从哪个房门出来的。由于对面的房门几乎都被绘制成了绿色,很难辨认出正确的房门,“这使他感到不舒服,如同感到失去了一些东西,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Owen 1994:922)。这时刚才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威尔格的脑海中,让他意外的是他清晰地回忆起小男孩的样貌,认为自己“会永远记住小男孩令人难忘的样貌”(Owen 1994:922)。小男孩在这个神秘事件中担任重要角色,如同一把解开秘密的钥匙,威尔格无法忘记小男孩等同于无法忘记这个神秘事件。当威尔格来到小酒馆坐下喝酒时,他看着周围的人群感到一阵放松,但他的手却在桌面上“不由自主地”(Owen 1994:922)不断写下“15.12.38”,“不由自主地”第二次出现,主人公在变换环境之后仍然不能控制自己对神秘信件的执念,且这种执念已经从回想事件的思想层面转变到书写疑问的行动层面。当威尔格回到家中后,他的执念依然强烈,“现在,鼻子贴着窗玻璃,如同一个在玩具店橱窗前的孩子一样,他在观察。啊!所有这些绿色的、没有生机的、充满敌意的、死去的门,如同画在墙上一样”(Owen 1994:925)。威尔格对事件真相的执着以及对小男孩出现时的绿色房门的探寻使他注定深陷奇幻事件之中,最终将步入命运为他设置好的死亡空间。
除了自身的执念,外部环境也在推波助澜,一步步引诱主人公进入致命空间。重要的外部因素之一是在文中出现了两次的电话间。第一次是威尔格在小酒馆的电话间里拨打这个神秘的电话号码,一个神秘的人以毫无波澜的语气接通了电话,面对威尔格急切的询问,对方以讽刺的语气说到:“是……是……人们前进但是距离永远是一样的……”(Owen 1994:923),这暗示了威尔格最后在神秘房屋中无论怎么奔跑始终和墙壁保持相同距离的绝望场面。在打完这个电话后,威尔格感受到了无法抗衡的神秘力量,他放弃挣扎,只想逃离。他在暂时重新找回理智后认为这一切都是工作过于劳累的缘故,打算去乡下在海关工作的年迈的叔叔家中放松休息。然而这时他在马路转角处看到一个电话亭,这又使他感受到忧虑,忍不住走进电话亭打电话查找神秘号码的主人,却发现电话号码并不存在。这预示着威尔格注定无法逃离命运的安排,无论他身在何处,电话亭的存在总能使他回想起这一场奇幻遭遇,阻止他远离死亡空间。另一个重要的外部因素是贯穿全文的小男孩,他的出现推动着奇幻事件的发展。小男孩第一次出现预示着奇幻事件的开端,随后小男孩虽然消失,却一直萦绕在主人公的脑海中。威尔格对小男孩和真相的执念决定他在重新看到小男孩时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追逐小男孩,因此最终是小男孩将主人公带入了命中注定的死亡空间。当威尔格看到小男孩在街上跑向一座房子并在一扇绿色的门前停下时,他甚至没有思考就紧随着小男孩冲进了房屋,在他后悔自己的举动前房门就关上了,他被困在了密闭的房屋中。
最终,在命运、人物与环境三者的共同作用下,威尔格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命中注定的致命空间。他独自被困在密闭的“气氛如同坟墓”(Owen 1994:926)的房屋内,“他感到自己刚刚经历了气氛和生命的改变,感到自己突然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感到自己处在另一个世界”(Owen 1994:926)。房屋构成了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奇幻空间,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威尔格尝试着逃离这个房屋,却发现根本无法找到出口,最终只能在绝望中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在尾声中,威尔格的尸体在资产阶级富人区某间十几年没有人住过的绿门房子中被行人“偶然”发现,浑身如同被野兽踩碎一般……事实上,欧文的小说中从不存在偶然,行人能发现威尔格的尸体其实也不过是宿命的巧妙安排。
《15.12.38》中的现实空间构建出了现实世界的框架,将故事的背景限定在了普通的城市环境中,然而详细位置和具体细节的缺乏构建出了隐匿而空洞的现实空间,和现实保持着合理的距离。欧文在此基础上通过赋予空间生命构建了可以不断干扰人类的精神与行动的异常空间,引发犹疑,且这个空间不再受自然法则控制,异常空间逐渐侵蚀现实空间,奇幻世界逐渐侵蚀自然世界。最终,欧文构建出了一个彻底独立于现实世界的独立空间,这个空间与死亡紧密结合,奇幻与恐惧在这个空间中达到顶点,奇幻世界最终被建立。欧文通过层层递进的空间描写在自然世界中上演超自然,逐渐从自然世界过渡到由超自然法则控制的另一个世界,使奇幻世界和人们熟悉的世界重叠交错并最终取而代之。
在《15.12.38》中,空间不只作为奇幻故事的背景存在,而是促进了奇幻色彩的产生,推动了事件的发展,成为奇幻故事的核心元素与故事的“主角”之一。欧文具有赋予生活中一切事物奇幻色彩的能力,通过变换注视事物的方式,他将容易被忽视的、被认为是次要因素的空间转换为主要的奇幻元素,由空间来制造悬念、焦虑与恐惧。欧文这种从一切事物中发掘奇幻色彩的能力使他总能够让读者感到惊异与恐惧,为奇幻主义注入源源不断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