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黄背心”运动及其影响评述①

丁一凡 林 华

内容提要 法国的“黄背心”运动持续了一年多，是近些年来少有的大规模社会抗议运动。虽然“黄背心”运动是由政府在汽油价格里加征了碳排放税引起的，但即使政府声明放弃了马上加税，该运动仍然经久不衰。“黄背心”运动反映出法国底层民众对法国政治运作的不满，他们通过社会抗议活动要求更加直接的民主决策。政府对“黄背心”运动的态度也是从绥靖到镇压，变得越发强硬。法国的社会抗议活动一浪接着一浪，随着政府的改革政策推进而演化。未来，这些抗议活动似乎不会马上停息，它们对法国的经济、政治、社会及文化生活都产生着巨大影响。

引言

从2018年秋冬开始的法国社会抗议运动——“黄背心”运动在2019年持续了一年，仍然方兴未艾。虽然参加者的士气已经不如开始时那般坚定，但身穿原为交通事故而备的亮黄色背心的抗议者们每到周末就去堵路，偶尔还会在巴黎闹事。这种社会抗议活动实际上反映出法国底层民众一种无助感，他们通过暴力发泄这种感情，并利用互联网的社交平台动员民众。法国这种“去中心化”的社会抗议活动为何能持续如此之久？法国政府为了平息这场运动采取了什么措施？“黄背心”运动对法国社会、经济与政治产生了什么影响呢？

一、“黄背心”运动的起源与变化

2018年11月中旬，为履行“巴黎协定”中有关减少碳排放量的规定，法国政府决定从2019年1月开始征收碳排放税，加在燃油税里面，相当于每公升汽、柴油的价格分别要提高2.9 和6.5 欧分。换算成人民币，每公升汽、柴油的价格大概上调0.25 元至0.5 元。

政府决定宣布后的那个周六下午，超过25 万法国人在社交媒体上响应号召，身穿黄色背心走上街头。根据法国交通法，驾车者必须在汽车后备箱里装有黄色背心。万一汽车遇到故障，驾车者必须身穿黄背心出外修车，以告示后来车辆。因此，穿上黄背心去参加抗议游行，这似乎没什么成本。

“黄背心”运动的参与者抗议法国政府提高燃油税，认为对他们的生活来说，这项决定无疑是雪上加霜。参加这场运动的主要是住在大城市郊区、或者常年居住在农村地区的法国人。法国媒体报道，对于这些在法国最大的城市之外努力维持生计的贫困人口来说，这项税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与社会脱节的精英阶层对他们发起的又一次攻击，不仅针对他们已经捉襟见肘的钱包，也针对他们的尊严。

参加“黄背心”运动的人说，富人对世界末日有种崇高担忧，他们关心这种事要多于对穷人生存的担忧。穷人们关心的是每月底能否付得起那些必付的开支。还有一些人怀疑，增收的碳排放税会被政府挪用，而不是用于保护环境。总之，运动参加者一致认为，他们付不起这笔钱。

法国政府采取这项决定的时机也并不妥当。就在2017年至2018年期间，国际油价大幅上升，每桶原油的价格从约40 美元上涨至80 美元。这导致法国的能源价格全面上调：取暖油的价格提高了28%；天然气的价格提高了22%；柴油的价格提高了21%；汽油的价格提高了7%。法国的贫困人口本来就觉得，基础价格的上调让他们本来就不宽裕的日子更加难过，碳排放税加剧了这一现象。其实，在能源价格中增加碳排放税早在法国政府的计划之中，爱德华·菲利普（Edward Phillipe）政府只是决定了加快这一步伐。

然而，这一次法国政府的决定惹怒了法国的乡下人。生活在城乡结合部的人和生活在农村的居民在法国属于脆弱人口，许多人都是蓝领阶层，那里的妇女（通常是兼职）收入也不稳定。在这些地区，汽车是生活必不可少的工具。汽油价格的上涨对他们就显得格外难以忍受了。“黄背心”运动一上来就选择堵塞那些转盘式的交通要道，这似乎不是偶然的。这些地方往往是通向城市中心的重要节点，堵塞了这些节点，城市运输就陷入了瘫痪。其实，参与“黄背心”运动的人群往往也住在这些地区，是城乡结合部，房价便宜，他们在这些地区开展运动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与法国传统政治运动的不同之处是，“黄背心”运动没有社会组织支持，主要是通过互联网上的社会媒体，诸如脸书、推特、油管（Facebook,Twitter,You Tube）等等。在“黄背心”运动爆发时，法国那些主要的工会组织都措手不及，没有表示支持。

“黄背心”运动也与其他的政治组织、工会组织或行业组织的结构不同。这些群体只相信脸书上的号召，不相信其他的信息，具有“后真相”时代的特征。从政治色谱来看，这些“黄背心”运动的抗议者多属于极右翼阵营，而法国的左翼和极左翼倾向的人参与“黄背心”运动的并不多。

每一次“黄背心”运动的参与者数量都不同，有时相差很大，从几百人到180 万人的活动都有。法国一家专门研究脸书群体的机构发现其中有250 个“黄背心”组织，直到2019年还活跃有204 个。

“黄背心”运动虽然是从抗议汽油价格上涨开始的，但很快就演化为一种普遍的抗议运动。的确，从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法国的各种税赋（个人所得税、消费税及社会保险等费用）不断上升，占GDP 之比从41%上升到2017年的45%。而这些税主要是由“中产阶级”承受的。从马克龙上台执政到2018年底，法国政府共增加了8 种税。法国《世界报》报道，法国民众的生活水平10年没有提高，而社会财富分配的不公20年来则不断扩大，民众认为税赋分配不均，而且高收入阶层受益明显大于低收入阶层。②«Gilets Jaunes et Niveau de Vie,les Dix Graphiques de la Colère».Le Monde,le 5 décembre 2018.访问日期：2020年3月6日。

社会生活环境的整体恶化也是“黄背心”运动爆发的背后原因。法国“生活条件观察与研究中心”（Centre de recherche pour l’étude et l’observation des conditions de vie(Crédoc)）2017年11月做的一项研究表明，生活在大城市边缘的民众普遍有一种被公共权力放弃了的感觉，民众认为，无论在就业问题上，在公共交通问题上，还是在公共卫生医疗问题上，社会生活条件迅速恶化。

马克龙总统开始很强硬，但随着“黄背心”运动的升级，最终还是不得不让步了。他宣布暂停征收碳排放税，并让政府拨款100 亿欧元，帮助贫困人口度过难关。这些福利措施包括：自2019年起上调最低工资标准100 欧元，增加的部分由政府负责；对加班期间所获薪酬免予征税；要求有能力的企业为员工发放年终奖，这笔奖金不征税；不增加月收入低于2000 欧元的退休人士需缴纳的普遍社会保险捐税，等等。然而，马克龙的让步并未换得“黄背心”运动的中止，运动参与者的要求越来越高，包括要求马克龙辞职。

从2018年11月底起，“黄背心”运动进入第二阶段，运动开始往巴黎中心延伸。穿着黄背心的抗议者占领了巴黎标志性的香榭丽舍大街，筑起了街垒。这时，有些隐藏在“黄背心”运动中的极端分子跳出来，他们在街上焚烧汽车轮胎等易燃物，还点燃了公共汽车，砸碎了商店的橱窗。随后，他们又毁坏了星形广场凯旋门上的浮雕，甚至还想火烧皮昂瓦莱（Puy-En-Velay）的政府大楼。

随后，“黄背心”运动与政府进入了僵持阶段。黄背心发起的抗议活动不时夹杂着暴力行为，有人不断鼓动去焚烧政府的标志物，但也有一些“黄背心”运动参加者自发地抵制那些搞暴力活动的人。为此，法国的两大工会——总工会（CGT）和工人力量(FO)向“黄背心”运动参与者建议，在“黄背心”运动没有协调机制的情况下，组织工人纠察队来维持秩序。

法国的政治学家盖诺莱（Thomas Guénolé）认为，“打砸抢”暴徒的再现有几种原因：一是在与警方对峙过程中，暴力升级；二是有些极左或极右分子参与“黄背心”运动，目的就是引起暴动；三是有些暴民参加“黄背心”运动就是为了打劫商店。这些人与“黄背心”运动的诉求不同。参与“黄背心”运动的抗议者虽然目的也不一致，但有些人是为了组成反马克龙的民间反对派；另一些人希望趁机形成跟意大利“五星运动”相仿的组织；有些人希望利用街垒跟警察对峙，另一些人希望借机引起全国大罢工。③法国网站Marianne 文章：«Halte aux mensonges sur les gilets jaunes !» [archive].Marianne,le 5 décembre 2018.访问日期：2020年1月16日。

2019年春天开始，“黄背心”运动又掀起了一轮暴力高潮。3月16日，“黄背心”运动中的“打砸抢”分子点燃了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富凯餐厅和旁边的一家银行，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售报亭几乎全部被毁。根据录像，警方发现有约1500 名暴徒砸抢了216 家商店，巴黎发生了79 处火情，有5 幢大楼起火。警察总署秘书长说，防暴警察已经待命准备干预。随后，巴黎警察局长被撤职。

二、“黄背心”运动反映出民众对代议制民主的不满

“黄背心”运动的发展反映出法国民众对当前法国政治制度的不满。2018年12月15日，在巴黎，3 个穿“黄背心”的人在歌剧院广场轮流念了一封公开信，致法国人民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公开信开门见山地说：“这一运动既不属于任何人，又属于所有人。这是一个40年来被剥夺了一切使它能够相信它还有未来和它仍然伟大的人民的声音。”

法国政体在西方国家中很有代表性，是代议制民主的开拓者之一。因此，法国的政治要求民众把他们的不满和诉求都反映到选举中去，偶然爆发的社会抗议运动只是政治生活中的一种装饰，一般被认为是那些不正经投票人的表现。然而，最近一些年来，法国参加投票的人数在不断萎缩。

从2000年起，法国各级选举中的弃权人数就在不断上升，屡屡打破第五共和国选举弃权的纪录。2017年，马克龙当选总统后，他的民调指数不断下降。民众认为，他的声明以及他采取的措施离大多数法国人的期待越来越远。

“黄背心”运动正是法国民众不满意法国政治现状的表现。法国民众认为，选举已经不能反映他们的诉求了，因此又一次走上街头表示不满，超越了法国政治给民众设下的界线。过去，民众只能在设定的范围内表达不满，比如在选举中。2017年的法国大选让法国人表达了一次诉求，法国传统的左右翼政党都遭遇了滑铁卢。法国人不仅把选票投了一个“政治素人”马克龙，还在随后举行的议会选举中让原来75%的议员都落选了，让马克龙刚刚组建不到一年的“共和国前进党”大获全胜，掌握了议会的绝对多数。那次选举，其实法国民众已经表达了他们对法国政治的看法。那就是，法国的传统政党已经无法代表他们的利益，他们对左右两翼的政党都很不满，希望法国政坛出现一些颠覆性的变化。

然而，外界舆论似乎都没有看懂法国民众的意愿，没有看懂法国政坛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外界舆论都在欢呼法国的选举标志着西方历史性的转折，认为在政治极端主义让英国选择了脱离欧盟、让美国选择了特朗普之后，民粹主义的高峰已经过去。因此，当法国的“黄背心”运动突然崛起，并爆发了街头暴力行为时，国际舆论再一次被震惊了。

“黄背心”运动把他们认为的社会不公一股脑地抖落了出来。从2017年起，那些享受个人住房补贴的人每月要少领5 欧元，而同时资本所得税的递进率被取消；在取消巨富税的同时，发给退休人员的养老金在下降。还有一点特别重要，政府以提高企业竞争力与就业岗位的名义，返还给企业一些税收。为此，财政部国库司为欧洲最富的人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 Arnault）等人支付了两倍的返还税。这笔钱高达400 亿欧元，是法国国内生产总值的1.8%。换句话说，给这些富人减免的税，等于政府支付的住房补贴的200 倍。④Le Monde Diplomatique,No.168.Décembre 2019-janvier 2020,p.8.

法国的“黄背心”运动参与者认为，法国的政治家与传统的行业工会都已经无法代表民众的利益与声音了。他们要“颠覆精英政治”。法国政治家贝尔纳·马南（Bernard Manin）把他们称为“大众民主”（la démocratie du public）。他认为，这种民主新时代的特征是，选民的决定越来越不按照对某个政党的忠诚，而是根据当下的政治提议，或基于当下的经济状况和新闻报道。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法国，也发生在其他西方国家。这些社会上出现的新型抗议运动声称代表某些社会团体的利益，因为传统的政党或行业工会不再代表他们的利益，他们的利益被忽视，而他们的声音也不被听到。这些新型的社会运动通过社交网络、平台以及横向和纵向形式动员民众，破坏原有的社会组织的稳定作用，绕开了传统的社会调解机制。这些社会运动的出现证明，传统的政治组织正在崩溃，原有政党的社会根基正在被削弱。⑤详见法国《观点》杂志，Le Point,le 13 novembre 2018.

2018年12月，一个名为“自由黄背心”的组织建议法国政府召开有关税收的“三级会议”，建议政府经常组织有关社会发展方向的全民公决，建议在议会选举时采用比例名单制。从那个月开始，“黄背心”运动就把创建公民提议的全民公决当作了该运动的纲领。这一提议的目的是创建最终可以绕过议会，直接由公民发起全民公决的倡议。按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宪法规定，只有由议会或总统发起倡议，法国才可能组织全民公决。“黄背心”运动要求法国按照瑞士的样子，更多地使用直接民主的工具做决策。他们希望，如果有足够多的公民提议，也可以组织全国的公民投票来决定国家命运。

三、法国政府加强了对“黄背心”运动的镇压

法国政府对“黄背心”运动的态度也经历了几次起伏。刚开始，法国警方还比较克制，使用的方法也无外乎跟对付普遍抗议的游行示威运动一样，用催泪弹驱散人群，抓捕几个积极分子传讯，再释放。但随着暴力事件的加剧，警方使用的方法也明显升级。从一名“黄背心”运动的领袖人物罗德里格（Jérôme Rodrigues）被警方用橡皮子弹打瞎一只眼睛开始，媒体开始注意到，法国警方用于对付“黄背心”的暴烈程度前所未见。许多“黄背心”运动的指挥者都被打中了眼睛或打伤了手，最终不得不摘除一个眼球或截去一只手。法国媒体报道，法国警方有时拿着催泪弹枪直接瞄准人群发射，还有报道说警方使用了一些非防护性武器，造成“黄背心”运动的抗议者伤势严重。

2018年12月14日，国际大赦发表报告，声称法国警方对示威者使用武力过分，滥抓街上民众，并给148 名中学生戴上手铐，拘押数小时。联合国与欧洲议会也表示了对法国警方过分使用镇压力量的担心。

同一天，法国内政部长卡斯塔纳（Chirstophe Castaner）邀请记者提供警方过度使用暴力的证据时，24 名摄影记者提出控诉，并指出8 起使用武器的严重暴力事件。

2019年4月，法国记者迪弗莱斯内（David Dufresne）报道，警方对“黄背心”运动的镇压造成一人死亡，613 人受伤，其中238 人伤及头部，23 人被打瞎一只眼睛，5 人被截掉一只手。然而，内政部长卡斯塔纳却不承认警方有暴力行为。⑥David Dufresne.«Allô place Beauvau?C’est pour un bilan(provisoire)» [archive].Mediapart,le 25 janvier 2019.2019年6月，卡斯塔纳为9000 名警察颁发了奖章，奖励他们为控制“黄背心”运动做出的特殊贡献。

法国民众对政府镇压“黄背心”运动表示不满。根据法国一家民意调查机构（IPSOS）的调查结果，只有12%的法国人支持政府行为，而46%的法国人认为警方的暴力行为是不可接受的。认为应该使用暴力镇压的人群主要包括退休人员、企业管理层等。2019年11月，18 名法国医生及研究人员在医学杂志《柳叶刀》（The Lancet）上发表文章，认为在“黄背心”运动期间，法国警方的“非致命性武器”造成的眼部伤害在2018年有25 起，2019年有15 起，而2016年只有2 起，2017年有1 起。这或许说明了法国警方是有意用这种“非致命性武器”在镇压示威运动时选择性地打击运动领导人物的薄弱部位，以达到威慑作用，化解群众运动。⑦«Ocular injuries caused by less-lethal weapons in France».The Lancet,vol.394,no.10209,le 2 novembre 2019,p.1616-1617.

随着“黄背心”运动的发展，法国警方用来对付抗议者的装备也在不断升级。在暴徒毁坏了凯旋门上的雕像后，警方装备了宪兵部队的装甲车，便衣警察还混进游行队伍中，伺机展开抓捕行动。在马赛，政府甚至动用了反恐特别行动队。巴黎市政府也动员了特别行动队，以应对可能的暴徒大规模洗劫商店。

2019年1月初，法国政府通过了一项专门针对“打砸抢暴徒”的法案，可以针对那些示威游行的实际组织者实行惩罚。这项法案还把参加未申报游行活动的惩罚金额提高了3.5 倍至135 欧元。在议会通过后，马克龙总统于2019年4月11日签署了这项法案，使之正式变成法律。

此后，法国政府加强了对参与“黄背心”运动抗议者的审查，拘留与被判入狱的人员比例也随之大增。根据法国政府的统计，截至2019年3月24日，在警方审查过的“黄背心”运动参与者中，8700人被拘留，2000 人被审判，390 人锒铛入狱。这在法国社会运动史上应属史无前例了。⑧«Gilets jaunes:216 personnes incarcérées,un record pour un mouvement social» [archive].RTL.Page consultée le 6 mars 2020.

法国媒体怀疑法院体系故意阻挠对警方暴力执法的调查。法国《鸭鸣报》（Le Canard Enchaîné）认为，全国警察监察局展开的227 项调查中，任何一项都没有结果。后来，警察监察局宣布59 项调查结案，结果送到了法院，但法院任何决定都没做，既没结案，也没继续调查。⑨Emmanuel Leclère.«Gilets jaunes:y a t-il des dossiers de violences policières bloqués par l’appareil judiciaire?» [archive].Franceinter,le 6 mai 2019.Page consultée le 6 mars 2020.

四、“黄背心”运动造成的社会与经济后果

持续了一年多的“黄背心”运动给法国社会造成了许多损失，包括人员损失、经济损失等。除了在运动爆发时造成的抗议者与警方人员伤亡外，“黄背心”运动设置路障，堵塞交通，也造成意外的人员伤亡。

警方估计，“黄背心”运动造成的参与者与警察的受伤人数有4000 多人，有些人伤势严重。因为堵塞道路，卡车司机与“黄背心”运动的参与者发生了殴斗，有3 名“黄背心”及7 名卡车司机死于非命。另外，还有许多驾车者闯关，撞伤了“黄背心”运动的参与者和维持秩序的警察。在马赛，无辜的居民被警方发射的催泪弹击中而意外死亡的案件也被曝光。⑩«Face aux gilets jaunes,l’action répressive est d’une ampleur considérable» [archive].Lemonde,le 20 décembre 2018.Page consult ée le 6 mars 2020.

“黄背心”运动导致的“打砸抢”活动给法国造成的损失也很严重。一些法国大城市繁华街道上的餐馆、商店、报亭被砸烂，一些建筑物遭焚烧，街垒战让城市街道受损严重。“黄背心”运动还造成法国60%的交通监控录像器遭到了破坏。

负责交通安全的法国政府官员认为，“黄背心”运动破坏了许多道路监控器，仅在2018年11 和12月，就造成60 人死于交通事故。道路安全局认为，2019年2月，交通事故增长了17%，主要是因为道路监控器被毁。但是，这种说法遭到了支持“黄背心”运动者的反驳。他们指出，巴黎一处道路的监控器65%遭到了破坏，但与“黄背心”运动爆发之前的一个月相比，交通事故率反而降低了。⑪«Moins de radars et pourtant toujours moins de morts sur les routes» [archive].Radars-auto,le 17 décembre 2018.Page consultée le 6 mars 2020.

根据法国国立经济研究与统计研究所（INSEE）报告，“黄背心”运动给法国经济GDP 增长造成了负面影响，使法国2018年第四季度的GDP 增长下降了0.1%。也就是说“黄背心”运动只是造成了一些影响，跟法国的铁路大罢工或航空大罢工造成的损失差不多。统计研究所还认为，若不是法国政府后来马上采取了一些措施，2019年第一季度的GDP 增长受到的损失会更大。

“黄背心”运动让法国的商业受到很大打击，法国零售业协会估计，运动造成小商店的收入下降40%，超市等大型商业购物中心的损失15%，总计损失约10 亿欧元。经济损失还有许多。比如，从“黄背心”运动爆发后，法国劳工部就给5.8 万名职工发放了3200 万欧元的临时失业补贴。

“黄背心”运动还造成法国石油消费下降，法国石油工业协会认为，汽油消费约下降了9%，大概是40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黄背心”运动还使法国取消了许多文化活动，特别是取消了大量文艺演出活动。法国内政部下令推迟了多场足球比赛，担心足球比赛会成为“黄背心”运动的发泄场所。这些文化活动被取消也造成了许多经济损失。

2019年5月，法国经济部长勒梅尔（Bruno Le Maire）认为，危机对法国经济的影响并没原先估计的那么大。7月，财政部企业司表示，“黄背心”运动并没有造成法国商业企业与手工业企业的大量破产。另外，法国巴黎政治学院的经济行情观察中心的研究表明，在“黄背心”运动的压力下，法国政府紧急拨款100 亿欧元，从中期看，这些开支会有助于法国经济增长，甚至可以提高法国GDP 增长约0.3%。

五、法国的“黄背心”运动引起国际社会关注

“黄背心”运动爆发后，其他国家的领导人都表示了关注。美国总统特朗普发推特说：“社会主义法国发生的暴乱是由极左派的汽油税引起的。”他还说，这个运动是想对欧盟施加贸易谈判的影响，他们对巴黎气候变化的协议不满。俄罗斯总统普京说，法国人不愿意为法国的能源政策变化掏腰包。

2018年6月，以法学教授孔特（Giuseppe Conte）领导的意大利新政府正式成立。执政的两大党分别是极右翼的联盟党和民粹主义政党五星运动党，意大利成为欧盟创始六国中首个由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国家。而这个“民粹主义”的意大利政府于2019年1月正式声明，他们支持法国的“黄背心”运动。意大利政府的副总理还去法国会见“黄背心”运动的组织者。意大利政府的行为立即引起了法国与意大利之间的紧张，法国为此召回了驻意大利的大使。这种事情发生在法国与意大利这两个欧盟的核心国家之间，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伊朗的司法部长倒是觉得法国的“黄背心”运动是个极大的讽刺。他说：“如果这种事情不是发生在一个西方国家，联合国及许多国家的外交部早就会干预了。”

法国政府对“黄背心”运动采取的一些措施也引起了一些国家和组织的担心。欧洲理事会（Conseil de l’Europe）及联合国人权组织都对法国政府通过的针对“打砸抢暴徒”的法律表示不安。欧洲理事会负责人权的高级委员米佳托维奇（Dunja Mijatovic）给理事会递交了一份备忘录，提醒法国政府“更好地尊重人权”，“别对和平集会与示威活动的自由施加过分的限制”，并“暂停使用防卫性的射击武器”。⑫https://www.lemonde.fr/societe/article/2019/02/26/gilets-jaunes-le-conseil-de-l-europe-reclame-la-suspension-dulbd_5428371_3224.html.Page consultée le 6 mars 2020.

2019年2月，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向法国政府提出，某些禁止民众游行的措施似乎有些不相称。此后，欧洲理事会高级委员米佳托维奇表示，示威中受伤人数及受伤程度让人质疑在维持社会秩序的活动中使用的方法及统计是否准确、合适。3月份，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巴切莱特（Michelle Bachelet）表示，对“黄背心”运动采取的镇压行动有些过分，要求法国尽快对过分施暴的行为展开深入调查。法国政府发言人回应说：“把法国与委内瑞拉和海地相提并论，让人不解。”但他表示，法国政府认为必要时，一定会展开调查。⑬«Gilets jaunes:l’ONU demande à la France d’enquêter sur l’usage excessif de la force» [archive].Lemonde,le 6 mars 2019.Page consultée le 6 mars 2019.法国网站：«GJ:l’ONU réclame une enquête» [archive].Lepoint. 访问日期：2020年3月6日。

2019年12月，马克龙政府开始退休金制度改革，点燃了法国社会另一个更加危险的“定时炸弹”。从2019年底到2020年初，法国爆发了全国性大规模罢工和游行，涉及公交、能源、教育、医疗等多个行业，法国公共交通及公共服务体系几乎全面瘫痪，部分示威者还与警方爆发冲突。这次罢工规模之大，使“黄背心”运动相形见绌。法国政府只好宣布暂缓原来的退休金改革计划。但是，民众仍不松口。这次涉及范围更广的社会抗议运动会不会与“黄背心”运动合二为一？2020年，法国的社会抗议运动还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法国政府能否如愿地推行它的改革计划？在欧洲经济与全球经济增长都基本陷入停滞时，马克龙政府要推进前几届政府想做而没能做成的改革，未免有些不合时宜。这些决定对法国及欧盟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外部的观察者还须跟踪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