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抱一诗歌作品中体现的“物感”与“意义”

2020-02-25 10:50
关键词:诗歌意义

蒯 佳

内容提要 法籍华裔作家程抱一先生创作的法语诗歌独具特色,创作理念上遵循中国传统的“物感说”审美理论,追求“天人合一”。创作风格上注重感官感知的重要性,强调感官的意义。创作语言上侧重“音、形、义”的结合,充分发挥语言的诗性功能。他的诗歌超越了“借物言志”、“借景抒情”的层面,超脱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对立羁绊,完全开放地融入自然,充满了他对整个世界的哲学思考,努力探寻着人类本身的生存意义。

引言

法籍华裔作家程抱一先生旅居法国七十余年。在法国生活的最初二十年里,他游离于两种文化之外,面临着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双重危机。饱受煎熬的他坚持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将中西文化融会贯通,创造性地寻求中西文化交流的“第三元”,对于中西方文化的发展、融合做出了功不可没的贡献。翻译、美学评论、诗歌、小说……程抱一在诸多领域都颇有建树,赢得了众多盛誉,成为首位入选法兰西学院的华裔院士。目前国内对于程抱一的研究比较集中在他的小说创作、唐诗翻译和跨文化交流方面,对于他的法文诗歌创作关注相对较少。然而诗歌创作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从最初分析中国唐诗的语言,翻译中国的传统诗歌,并将法国诗人的作品译介到中国,到后来开始走上法语诗歌创作的道路,程抱一通过诗歌诉说内心深处的感受,认为诗歌能够揭示事物的本质,抛却浮华,将沉甸甸的人生意义尽数展现,他一直在通过诗歌寻求人类本身的生存价值。可以说,诗歌是研究程抱一文学创作思想的理想切入点。而且程抱一的法文诗歌在法国当代诗歌界占据一席之地,他的诗歌《石与树》甚至被选入《20世纪法国诗歌选》,分析他的诗歌对于研究法国当代诗歌的发展趋势,以及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对西方诗歌所产生的影响都具有重要意义。本论文拟借助中国古代文论“物感说”的审美理念,结合具体的诗歌分析,从创作理念、语言风格角度来发掘程抱一诗歌的创作特点,并进一步分析创作目的,以此来深刻理解程抱一诗歌寻求的意义所在。

一、“天人合一”的创作理念

“天人合一”的理念在中国古代文论“物感说”中得以充分的诠释。“物感说”早在《诗经》作品中就有大量的体现,从《乐记》开始慢慢形成理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①戴圣编.《礼记》(乐记第十九).艾钟、郭文举注译.大连:大连出版社,1998,p.306.西晋陆机通过《文赋》将“物感说”引入到文学领域,到六朝的刘勰、钟嵘,“物感说”的理论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②刘勰著.《文心雕龙注》.范文澜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p.693.

物感说认为大自然现象的变化都会引起人类精神、心理的相应改观。情感因外物的变化会引起相应的感应。“这是人类自然审美活动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因为人类精神世界和整个大自然生命节奏同步。其内在依据是自然与人类心灵间的异质同构,它是‘天人合一’在自然审美领域的体现。”③薛富兴.《自然审美的意义》.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11),第12 页.在程抱一看来,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是互渗相融、“两看相不厌”的,而不是像西方传统理念中主客体之间征服与被征服的二元对立。《石与树》(De l’arbre et du rocher)、《生命的季节》(Saisons à vie)、《谁来诉说我们的夜晚》(Qui dira notre nuit)、《双歌》(Double chant)……程抱一的诗歌是对自然的赞歌。他基于自然界具体的景与物,借物来言说其中的真谛。耀动的火焰、馥郁的花香、一闪而过的流星、蕴含着光亮的夜晚、透过窗帘而入的晨曦……这些自然界常见的景物变迁成了诗歌依托的对象,在诗人笔下变得细腻而炽热,邀读者融入其中,用心去感悟。就像程抱一在访谈中所说的那样,大自然并非必须是美的,然而它的确是美的。程抱一想要体现的正是这种自然之美,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物感说”强调的是自然审美中一种“感于物而动”的心理能力,因此描绘景物并不是诗人的最终目的,重要的是人的情感因外物而引起了呼应,在自然审美中产生出的心理波澜,从而引发“托物言志”、“借景抒情”。著名汉学家弗朗索瓦·于连(François Jullien)提到:“按照在中国理解诗的现象的方法,诗人是“借”景以抒发内心感受;他受到外部世界的“刺激”,又反过来引起读者的感动。在中国,诗就这样从激励的关系而非表象的活动中产生,世界并不对意识构成“对象”,而是在相互作用过程中充当意识的对话者。”④弗朗索瓦·于连.《迂回与进入》.杜小真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第137 页.程抱一的《双歌》最开始引领全诗集的一句是:Un jour les pierres,l’arbre en nous a parlé(一天,石头和树对我们诉说……),人与物之间的对话由此如娟娟细流般展开……这种手法类似中国传统诗歌中的“比兴”修辞。程抱一对“比兴”做过详细的解释:“当诗人求助于一个意象(通常来自大自然)来形容他想表达的意念或情感时,他采用‘比’。而当感性世界的一种现象、一片风景、一个场景,在他心目中唤起一重记忆、一种潜在的情感或者一种尚未表达出来的意念时,他便运用‘兴’”。⑤程抱一.《中国诗画语言研究》.涂卫群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第93 页.“比兴”修辞的使用、象征性意象的发挥,是他的诗歌实现“天人合一”的重要手法:

Entre ardeur et pénombre

Le fût

Par où monte la saveur de la sève

de l’originel désir

Jusqu’à la futaie

Jusqu’aux frondaisons

foisonnante profondeur

Portant fleurs et fruits

de la suprême saison

Entre élan

vers le libre

Et retour

vers l’abîme

Toute branche est brise

Et tout rameau rosée

Célébrant l’équilibre de l’instant

au nom désormais fidèle

Arbre

在炙热与垂阴之间

树身挺拔而立。

原初的欲念

滋养着汁液的味道,

渗入枝干,

渗入叶丛,

渗入茂盛的浓荫深处,

等待绚烂季节,

锦绣繁花、累累硕果。

上趋

迎向自由;

回归

落于尘埃。

条条春枝舒展为风,

片片枝叶潸然为露。

为此刻的亭亭均衡而贺,

铭记永久之名:

树!

(程抱一 2007:51)⑥本文作者对引用此书译文均有所改动。

“树”是程抱一诗歌常见的主题,在他看来,树是自然生物中唯一跟人一样顶天立地、向天生长的存在。在完成了一个生长周期之后,树叶重新归于大地,化作春泥,等待来年的新生。树被诗人赋予了积极向上、不断进取、阴翳庇佑、生生不息等等近似人类的品质,而这些意象的表现都隐在法语文字的音、形、意之中。出于对汉语的表意文字特殊的敏感和热爱,程抱一将原本只是表音文字的法语也纳入到表意文字的体系中,使得法语词汇的发音和字符也被赋予了感官的形象与意义,变得活泼生动起来。诗歌用arbre(树)这个单音节的词来收尾全诗,可谓用意深远。在程抱一的视界里,上扬的ar 音节可以体现出树木在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而bre 则显示了树叶四散开来,荫庇四周。除了语音被形象化以外,单词中间的字母b 也被赋予了站立的圆圈的形象,而且字母b 正处于这个单词的最高点,两边各两个字母,也使得这个单词在形态上附上了树的图景。另外,诗中使用了一系列以字母f开头的单词:fût(树身)、futaie(大树)、frondaisons(叶丛)、foisonnante(增长,繁殖)、fleurs(花)、fruits(果实),用一连串ff 的声音再现树木抽枝、生长、开花、结果的过程,音与义的结合使得诗歌幻化为一副动态的图景,宇宙生命体的生存意义与人的生存意义从而联系起来,浑然一体。

二、注重感官感知的诗性语言

为了更好得实现心物两融、身与物化的境界,程抱一认为应该学会调动所有的感官,用身体去感知、欣赏、体会,进而接受自然的感性外观、声色之美。以下诗为例:

A l’extrême de l’automne

Nous parviendra encore

mêlé de mousse et de lilas

L’écho de la cascade

Ravivant le sang

ravivant le chant

Au creux de la roche fêlée

秋日将尽,

瀑布高泉的回声,

伴着青苔丁香的清新,

飘至我们近旁。

鲜活了热血;

激荡了歌声,

倾听岩石裂缝间的吟唱。

(程抱一 2007:44)

深秋的景色经常带给我们一种萧瑟、凄清的感觉,读到第一句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这又是一首悲秋感伤的诗。然而诗人笔下却没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愁情绪。映入眼帘的是一系列的自然景物:青苔、丁香、高泉、岩石;耳边传来的是瀑布的流水歌声、风入岩石缝隙而发出的呼呼响;飘入鼻端的是苔藓的清新气息和丁香的馥郁花香……视觉、听觉、嗅觉的感官融合在一起唤醒了人的感悟与激情。程抱一如此解释:“我们的感官是应该受到重视的向导。它们是抒发情感最可靠的媒介,由此,人们可以不借助于任何脑力劳动就能与世界的无限奥秘进行交流。”⑦François Cheng.Shitao,la saveur du monde.Paris:Phébus,2002,p.23.相较于景物,全诗只出现了一次人称代词nous(我们),而且并不是作为主语,而是作为间接宾语使用的。在西方诗歌传统意义上占据主导地位的“我”,在此不再是主导的存在,“我”已经融入物中,步入心物相通的境界。全诗重复出现了两次现在分词ravivant(使更旺盛、使重新复苏),却没有使用变位动词ravivre,由此刻意弱化了行为动词的作用,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景致所营造出的氛围使人重新燃起热血,重新唤回记忆中的歌声,诗由此成为人类心灵与外界互相感应、互相理解的灵性产物。

哪怕是仅仅是构成单词的语音,如上述例子中的arbre(树),在程抱一的笔下也富有了特殊的价值,他要做的就是赋予他们更多的内涵意义,而汉语表意文字给了他更大的想象力和发挥空间:“既然我注意力已被这一现象所吸引,既然我的兴趣已被激发,我便一头沉入了更浩瀚的词汇世界中,捕捉至少在我听来,所能表达更多内涵的语音:色彩、香氛、味觉、面貌、感觉、动感。”⑧高宣扬,程抱一.《对话》.张彤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第97 页.基于对汉语和法语两种语言的感性认识,程抱一调动一切感官挖掘语言的诗性功能,甚至创造性地将一些发音相近,但语义相差甚远的词放在一起,通过相互的碰撞来传达事物之间的联系:

Apprends-nous nuit

à toucher ton fond

à gagner

le non-lieu

Où sel et gel

échangent leurs songes

où source et vent

Refont un

夜晚啊,请你教教我们

如何才能触及你的深底,

到达那

不名之地。

在那里盐与霜

交换着梦臆,

泉与风

合二为一。

(程抱一 2007:255)

“夜”是程抱一诗歌的又一个重要主题,他对夜晚唱着一首又一首的赞歌。在他看来,白天的光芒太过耀眼,真正的光芒是由夜晚迸发出来的,夜晚可以引领我们直达灵魂深处,探究生存的神秘,观宇宙间的事物尽在往复变化之中。Sel(盐)与 gel(霜),两个发音相似,但意思并没有交集的词,在程抱一的诗中完成了梦中的相互交换;source(泉)与 vent(风),看似泾渭分明的两种事物,在程抱一的诗中合二为一,化为一体。受西方结构主义诗学的影响,程抱一的诗歌善于发挥语言的诗性功能,注重对不同含义的词进行新的排列组合,打破诗歌原有的结构,而汉语非线性组合的特性使得这种尝试发挥出新的表意可能性,在相互碰撞中实现融合与超越。

三、寻求生命意义的哲思

综上我们看出程抱一的诗歌创作有几个特点:从创作理念来看,程抱一遵循中国传统“物感说”的原则,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物我相融,善于运用“比兴”的手法来表达意念或情感。他的诗歌如同俄耳甫斯(Orphée)一样是对大地的赞歌;从创作风格上来说,程抱一注重感官感知的重要性,强调感官的意义,创作语言上侧重“音、形、义”的结合,充分发挥语言的诗性功能。这些特点体现了他对东西方认知理念和语言的创造性融合,而不是单纯的依附于某一方,仅仅做一个永不疲倦的“艄公”⑨钱林森.《光自东方来—法国作家与中国文化》.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第458 页.。程抱一对自己的定位是“探测存在的诗人”⑩高宣扬,程抱一,前揭书,第109 页.,那么他所谓的“存在”意指什么?他的创作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对荷尔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的诗歌重新解读,认为诗歌创作是对万物的命名,通过命名行为,词语与物之间的关系成为诗意的经验⑪海德格尔.《诗·语言·思》.彭富春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第44 页.。程抱一之所以选择用法语来创作诗歌,也是因为这种新获得的语言,比之自己的母语来说,会感觉“无数次陶醉在用新语言指称万事万物的喜悦之中,心情正仿佛洪荒时代的人们”⑫高宣扬,程抱一,前揭书,第84 页.。他在一首诗中如此描述自己的心情:

Nommer chaque chose à part

est le commencement de tout

Mais dire ce qui surgit d’entre elles

toujours neuf

et imprévu

C’est

chaque fois

re-commencer le monde

给各个独特事物一一命名

固是一切之始,

然而能说出涌现于它们之间的,

总是令人新奇

总是令人意外,

我们将因此

每次

重新创世。

(程抱一 2007:334)

既然诗歌创作是对万物的命名,为什么在上一部分的例诗中还会出现不名之地(non-lieu)一词?程抱一的这个隐喻又会暗指何方?在此,我们不妨将视野放宽,尝试从法国现当代的诗歌发展现状中寻求线索。19世纪末,在尼采“上帝死了”宣言的深刻影响下,以兰波(Arthur Rimbaud)、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为代表的诗人主张与过去,及至世界本身决裂的现代诗歌,兰波宣言“真正的生活是缺失的,我们不在这个世界。”⑬Arthur Rimbaud.«La vraie vie est absente.Nous ne sommes pas au monde.» Poésies,une saison en enfer,illuminations.Paris:Gallimard,1999,p.188.,表现出一种对世界存在状态抗拒的诗学观。二战以后的法国出现前所未有的信仰危机,文学创作与认知理念进入到“怀疑的时代”、“上帝缺席的时代”,超现实主义的流派甚至逐渐趋向玄奥、神秘主义,文学中构建的“乌托邦”与“理想主义”一度遭受质疑。在具体的诗歌创作中,与“神性”有关、与“神秘主义”有关的词就会面临一种命名困难的问题。

然而也有一类诗人如伊夫·博纳富瓦(Yves Bonnefoy)和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 Jaccottet)等等,以一种批判、反思性的清醒态度直面文明的危机、诗歌的困境,试图重建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重建诗歌与感性世界的联系,重建神性的影响力,重建诗歌的意义。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程抱一也处于这类诗人的行列,他认为神性是在世存在的一种意义,应该朝向事物内部去探求。如果细细解读诗意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名之地”指向的是灵魂深处,那里有难以捕捉、不可名状的神秘,而这种“内在”体验的“存在”,是由自然界中的事物——“夜晚”教给人去听、去看、去体味、去感悟的。在程抱一的诗学观中,神性不是超验的、超自然的,而是内在于感性事物之中的真实存在。而创作诗歌的目的就是通过暗含了我们所有神秘的语言,去感应自然存在之真谛,领会世界以及人类命运的秘密。正如他在书中所表达的那样:“我们的存在拥有一个开放的视野,在这个观点之下,我们的目光所看到的美和我们因美而感动的那颗心赋予宇宙呈现的美一个意义(sens),从而宇宙有了意义,我们亦是如此。”⑭François Cheng.Œil ouvert et cœur battant.Paris:Desclée de Brouwer,2011,p.60.

Sens 一词在法语中是有多重含义的:“感官、方向和意义”,程抱一将三重意义进行串联整合,对sens 的一词多义做出如此的解释:“朝着一个方向生长的生命体,他们的意欲发自深根,最终达到鲜花怒放的形状,都似乎传达着某种意向,显示了生命创造的意向。由此,‘意义’对人类产生了难以割舍的诱惑,这是指人类本身的生存意义。事实上,人类只有在享受意义时才真正享受生命。”⑮高宣扬,程抱一,前揭书,第60 页。人类通过对外在事物的感官认知,通过对外在生命体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生命历程的体会,最终寻得自身生命的意义,生存的价值所在。由此可见,程抱一的写作目的并不仅仅为了体现诗歌的文学价值,或是眷恋歌颂物质本身,也不在于直抒胸臆,抒发个人的意志和情感,而是面向更深的层次——寻求人类本身的生存意义。为了实现这一点,需要人注重外界景物来表现内心世界,通过“见山-不见山-复见山”的感知轮回,完成人心与有生宇宙其他元素之间的心灵融合。因此,可以说程抱一对诗歌意义的寻求更关注于哲学认识论和世界存在论。

在西方传统文化中,思与诗经常被视为两个分开的范畴。“思”是哲学和科学的领域,代表知性和逻辑思维,而“诗”则是文学的境界,属于感性、情感和想象的领域。历经海德格尔对《诗·语言·思》的阐释,在当代西方的思潮中,诗与思、文学与哲学之间的界限已经变得模糊,或者说,它们之间的关系正在重新构建——诗歌与哲学成为近邻。程抱一在访谈中提到真正的诗人都是探索存在的诗人。他们不仅注重情感,更在不断进行着哲学思考⑯La Grande librairie,«Enfin le royaume,l’itinéraire spirituel de François Cheng».https://www.france.tv/france-5/la-grandelibrairie/saison-10/425959-enfin-le-royaume-l-itineraire-spirituel-de-francois-cheng.html.Page consultée le 22 février 2018.。程抱一的诗歌就是诗与思的结合,可以说他的诗歌充满了他对整个世界的哲思,中国传统的儒释道哲学思想在他的作品中随处闪现:

Du yin et du yang

Tirer l’élan

Tirer l’éclat

Vers le plus tendu

de l’interaction

Vers la culminance

du cercle rythmique

La chair s’y accomplit

dans l’inaccompli

Le fruit s’y clôt

dans l’inclos

L’inépuisable saveur

Née de l’éternité

d’une saison

N’est autre que la promesse

Enfin tenue

entre deux mains

阴与阳的交互,

迸发激荡,

燃起火光,

朝向互动的

顶点;

面向循回的

至巅。

肉身在不完满中,

实现完满;

果实在未盈润中,

趋向充盈。

永不枯竭的味道,

源自永恒交替的

季节,

无它,只是那份承诺,

郑重捧在

双手之间。

(程抱一 2007:328)

“之间”的概念贯穿程抱一的诗歌创作。之前的举例中出现“在炙热与垂阴之间”(Entre ardeur et pénombre),“岩石裂缝间”(Au creux de la roche fêlée),“涌现于它们之间”(surgit d’entre elles)等的诗句,本诗以阴与阳的交互(Du yin et du yang)作为开篇,以“双手之间”(entre deux mains)作为结尾,时时处处体现出诗人试图突破主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往“主体间性”(l’intersubjectivité)的方向发展的哲学思想。道家思想中“阴和阳”对立面的辨证统一成为他创作思想的核心之一:肉身在未完成中生长完善,果实在未成熟中实现盈满,季节虽短暂却在永恒的交替……正是这种矛盾双方的辨证统一,使得双方在统一体中相互结合,相互转化,始终处于某种平衡状态,从而使宇宙事物能够循环往复、变化发展。

结语

程抱一将成年之后才习得的法语吟成诗,摹成画,置于灵魂深处安放。通过诗歌想要体现的“天人合一”的理念超越了“借物言志”、“借景抒情”的层面,放弃了“小我”的抒情,面向更高的层次,运用中国传统的儒释道哲学思想展开对生命意义的思考。通过对“主体间性”的探寻,诗人力图超脱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对立羁绊,寻求解决西方信仰危机的方向。他注重凭借外界景物来表现内心世界,追求一种物我相忘的境界,朝向更为广阔的生命大开,完全开放地融入自然,与宇宙共鸣。这种理念给当代诗歌的发展开创了新的出路,也给了人类生存带来新的希望,给人类心灵寻找到灵魂的寄托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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