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中的落花意象

2020-02-25 07:34:50杨红丽
关键词:闺中纳兰疏花

杨红丽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363000)

纳兰性德,清初一大词人也,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清词三大家。唐圭璋先生说:“其词盖全以‘真’胜,故感人至深。”[1]212他的词哀感顽艳,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花”在纳兰词中是一个特殊的符号,纳兰性德喜欢用花来表达内心细腻的情思,洁白无暇的梨花、高洁独立的梅花、娇艳欲滴的樱桃均成为词人表情达意的媒介。在纳兰性德的花世界中,“落花”出现的频率至高。花开花落本是一种自然现象,但在中国古典诗词中,“落花”意象承载着以时光流逝、生命式微为基本内涵的丰富情感,生命间的共通感使词人有花落人亡的悼念之痛,有时光流逝意蕴的落花便成为了词人伤春主题的核心意象。纳兰性德以“落花”起兴,或点染人物,或抒发哀情,有美好事物消逝征象的落花是纳兰性德哀感顽艳词风的典型表现。

一、纳兰词中“落花”的概述统计

以中华书局2002 年版《全清词·顺康卷》为底本对纳兰词中的花进行统计,该书收录纳兰词有348 首,其中写到花的有198 首。写得较多的有梨花(11首)、桃花(11首)、芙蓉(10首)、莲花(10首)、樱桃(10首)、梅花(10首)、菊花或言黄花(6首),而描写落花的则有27首29处。纳兰词中的“落花”意象群,除了“落花”之外,还有“疏花”“片红”“残红”“乱红”“飞花”“花雨”等。其中“落花”在纳兰词中出现了18次,“疏花”3次,有表落花意蕴的“残红”2次(残红在纳兰词中出现4 次,但有两处指的是烛花),“乱红”2 次,“飞花”和“花雨”各1 次。在纳兰性德写落花的27 首词中除了3 首寄予友人表思念之情,2 首悼亡结发之妻卢氏外,其他篇目主要为爱情词,多写暮春时节闺中女子的闲愁别绪。

二、“落花”意象的情感意蕴

在诗歌创作中,情感的表达技巧有很多方式,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方式,情(感)和意(象)、景(物)之间往往是互为一体,不可分割,共同营造了诗歌的整体气象。[2]15繁花由灿烂绽放转至萧瑟凋零,不禁让人有时光流逝、美人迟暮之感。纳兰词的“落花”意象意蕴丰富,凄美动人。词人以“落花”暗示女子青春不再,或以“落花”比兴,追忆美好的回忆,表达伤春怀人、物是人非的情感。

1.韶华易逝:锦样年华水样流

花落不免伤春,昔日繁花之不再,时光随之流逝,姣好的容颜也随岁月流逝亦一去不返。以“落花”意象伤春,可谓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一个传统,与纳兰性德一样喜欢以花造境抒情的南宋词人李易安有词云:“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好事近》)词人由“风定”而料想窗外落红满地,海棠不再以抒伤春之情。纳兰性德落花词中有5首发光阴易逝之悲叹。词中主人公多为闺中女子,她们触景伤怀,叹红颜易老。如:

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浣溪沙》)[3]9607

韶华似水,红颜不再,闺中女子多愁多病,畏见落发而不敢梳头,春闺寂寞,本想从窗外之美景中聊以自慰,但看到的却是半窗夕阳和一地落花。美似绿云的修竹与容颜渐衰的自己作比,更添一分春愁。最后只好愔愔地把帘子放下,独自消解无聊的春怨。又:

春去也,人在画楼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好景共谁同?(《忆江南》)[3]9606

暮春时节,闺中女子独坐在画楼东畔,落红满地,春愁如无尽的绿草那样延绵。此等美景与谁共赏?悄然而生的春光不再,韶华易逝之思,不无孤寂惆怅之怀。

以上两首写女子在落花时节一种孤寂的情怀,此外亦有写女子在伤春等人时的愁绪的。如:

斜风细雨正霏霏,画帘拖地垂。屏山几曲篆香微,闲亭柳絮飞。新绿密,乱红稀。乳莺残日啼。余寒欲透缕金衣,落花郎未归。(《醉桃源》)[3]9574

细雨绵绵,帘幕低垂,闺中余香袅袅,女子懒懒地注目于窗外柳絮纷飞。相必风雨过后,定是绿肥红瘦,日暮莺啼,又是一日之残阳尽,又到一年之落花季,怀人依然未归家,芳年易老,青春在无尽的等待中一去不返。

2.相思怀人:相思直恁无凭据

人作为世间的一个存在,也是万物的一部分,应时而动也是它的自然。所以,才会有人与万物的和应,“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陆机《文赋》是把这种应和作为文学创作活动的起点。[4]440纳兰性德自二十二岁被授予三等侍卫到三十一岁去世,一直是康熙皇帝的贴身随从,曾多次跟随康熙出巡,常年在外,与家人聚少离多。源于此,相思怀人是纳兰词的情感基调。纵观其落花词,有12 首表相思惜别之情。但具体所指又有细微的区别,其中闺中女子对良人的思念为主;次之为对友人离去的怀念;此外还有对亡妻的悼念。

(1)闺中女子的相思之愁。纳兰词中描写相思别离的篇目多从闺中女子的视角入手,或写初次相逢后的念念不忘,或追忆欢度的美好时光;或写少妇相思愁绪不知何处寄等闺中闲愁,表一种与君生别离、思君不得见的相思悱恻之情。如: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相宜。相思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落花时》)[3]9561

词写偶遇后的相思难忘。佳人在夕阳时分缓缓下楼,纤纤素手,回眸嫣然一笑,令人魂牵梦绕。可惜当时没有交换信物,如今苦苦相思没有寄托,徒感伤悲。与其如此还不如陶醉此时于窗外的美景以解相思愁苦,莫待花落空折枝。又: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相见欢》)[3]9603

秦观词有“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飞花似梦,丝雨如愁。

又是夕阳西下日暮将尽时,时光流逝,闺中的女子一直在等待,但是这种愁绪有谁知道呢?结句思妇教鹦鹉读郎诗,道出了其内心内心的孤寂以及思念郎君的情思。

纳兰词中亦有构思奇妙,以双方问答的方式表达两人刻骨铭心相思之情。如:

断魂无据,万水千山何处去?没个音书,尽日东风上绿除。故园春好,寄语落花须自扫。莫更伤春,同是恹恹多病人。(《减字木兰花》)[3]9592

词的上片从妻子的角度写相思断魂,愁绪无寄,春风再次把台阶吹绿了,但还是没有收到丈夫的音信。下片丈夫劝慰妻子即使一个人也要好好欣赏春天的美景,不能因此而伤春。同时表明自己的心迹与妻子一样,同受相思之苦。词用白描手法,明白如话,但真情满溢,十分感动。

(2)对亡妻的悼念之痛。与妻子卢氏的死别之痛较之生别离的相思愁苦,其悲恸是断魂无寄的。由相恋相知到相惜,却终究没有换来与妻子的长相厮守。妻子卢氏的逝去对纳兰性德的打击非常大,以致其常有孤寂无助之感。其落花词中有两首悼亡词,表达了其对亡妻卢氏悲痛的悼念。

帘卷落花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边,一声将息晓寒天,断肠又今年。(《荷叶杯》)[3]9566

赵秀亭、冯统一《饮水词笺校》:“是阙见于《今词初集》,当于康熙十七年。”[5]167康熙十七年即为卢氏卒后次年。词人在落花如雪,烟月朦胧的梦境中,依稀见到亡妻的在小红亭敲击玉钗。但梦醒时,妻子化为彩云飞去的残酷现实再次刺痛了词人的心。与妻子昔日的美好往事只能追忆,惟有声声叹息陪自己度过寒冷凄清的时节。其断肠之悲怆,撼动人心。又如:

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3]9584

妻子的生辰再次触发作者对亡妻的怀念,虽然爱侣离世之时已有思想准备,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还是会触不及防,如今竟然真的要独自度过那无数个寂静凄清的夜晚。不经意间,见到亡妻昔日梳妆的镜台、发饰,屡拭清泪。物是人非,窗外落花依旧,但与亡妻的情思却如柳丝般难断。

(3)对友人的思念之苦。纳兰性德“待人真”,他喜欢结交有才学的人。当代的名士,如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梁佩兰、姜宸英、顾贞观、秦松龄等都和他有很深的友谊。纳兰性德的落花词中有3 首寄于友人,表达对友人的深切的怀念之情。笔者于此略举一例,以示纳兰性德对友人深切而真挚的思念。如:

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雁相思。如今憔悴异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深溪。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临江仙·寄严荪友》)[3]9582

张草纫说:“此词可能作于康熙十六年卢氏去世之后,故曰‘如今憔悴异当时’。”[6]160落花随风飘零的姿态容易触发游子的羁旅情愁,妻子故去,纳兰性德在外漂泊之情只能寄与惺惺相惜的友人,与友人别后,相思别绪只能寄予初莺早雁。因对友人思念过甚,词人魂牵梦绕地来到从未到过的江南。晃晃荡荡地游到友人的故里,可惜正当找到友人刚要说话时,却被窗外的鸡鸣惊醒。梦醒后的失落切实可感。

3.物是人非:依旧回廊新月在

暮春时节,昨日与佳人相约于花前月下的良辰已经逝去,繁花落尽,佳人离去,美好时

光不再。纳兰性德天生敏感多情,落英缤纷的时序变迁尤能触动他内心柔微的情思。他的落花词中有3 首反映繁花过后,物是人非的惆怅感。如:

生怕芳樽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春宵长短。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

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别江郎浑易瘦,更著清寒轻暖。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枕角,欹孤馆。(《金缕曲》)[3]9563

词写孤馆残灯,相思欲绝,独自难眠。本欲借酒消愁,无奈“借酒消愁愁更愁”。昔日与佳人相聚的回廊仍在,但人已不在,月也异当时,物是人非之感随之袭来。这一切让词人感到无比孤寂,无心欣赏窗外美景。忆及昔日一起煮茶品茗、低于交谈的美好时光,如今早已肠断魂销,滴滴红蜡泪。其哀婉处让人不忍卒读。又:

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逗轻盈。夜雨几番消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浣溪沙》)[3]9604

词写酒醒后的愁绪如同李易安笔下的“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去年今日与佳人采花嬉戏,如今孤身一人,夜雨过后,只剩残红几许,如何还有勇气漫步于落花?昔日美好终成梦,相思无寄,悔悟当初不该多情。

在纳兰性德的落花词中亦有为数不多的虽有昔盛今衰之感,但情绪由低沉到高昂的。如:

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忆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风作别,刬地无聊。算功名何似,等闲博得,短衣射虎,诂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风流子·秋郊射猎》)[3]9558

春日落花时,曾与佳人漫步于此。如今故地重游,已是云淡风轻,霜降落红飞的深秋。但词人没有伤春惜别,亦没有染上秋天万物凋零的衰败感,而是完全沉醉于当前秋郊行猎。行乐须及时,自与春天作别,孤寂无聊之琐事不少,“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7]12如其倾于权谋,博得功名,还不如射猎诂酒自由洒脱。

4.追忆美好:倚著闲窗数落花

虽然“落花”意象多蕴含衰飒之义,但是纳兰性德对“落花”似乎另有一种微妙的情感,

春花烂漫之际,与佳人相约与花下,恰逢飞花飘落,此景岂能不撩动心弦,此情又何尝不令人追忆。纳兰性德喜欢以落花渲染哀婉的气氛,亦喜欢在“落花”中追忆花田月下与佳人相约的美好时光。如:

刺桐花底是儿家,已拆秋千未采茶。睡起重寻好梦赊,忆交加,倚著闲窗数落花。(《忆王孙》)[3]9594

农事渐忙,桐刺花底的秋千已拆,梦醒时,女子闲数落花,回忆与良人嬉戏于花底的场景。词风绮丽,有江南民歌的遗迹。闲情闺思,或以浓淡出之。淡者闲数落花以寄情,浓者于花雨中忆及往事,不禁粉泪盈盈。

双燕又飞还,好景阑珊。东风那惜小眉弯,芳草绿波吹不尽,只隔遥山。花雨

忆前番,粉泪偷弹。倚楼谁与话春闲,数到今朝三月二,梦见犹难。(《浪淘沙》)[3]9599

双燕报春,帘外一派好风景。可惜东风不会怜惜闺中伤春的女子,再一次吹绿了一望无际的芳草。如今与两人相隔重山,女子只能在落花中细数时日,追忆上一年的上巳节中与欢郎共度良辰,一直数到上巳节的前一天,情郎仍不见踪影。其思念如此深切,连期盼与良人梦中相见都终成一梦。她独倚高阁欲将愁绪倾诉,奈何无人,不禁暗自落泪。

三、“落花”意象的功能

纳兰性德词中的“落花”意象主要有三种功能,表紧迫的时序以暗含失落的情感或劝

勉世人行乐须及时,此其一;塑造伤春惜别闺中女子形象,此其二;在落花飘零中营造孤寂凄清的氛围,表达哀婉动人之情,此其三。

1.触动时序压迫之感

由花开之盛到花败之衰,容易触动人们时序变迁的紧迫感。若在闺中苦等良人的女子见“深巷卖樱桃”(《菩萨蛮》)[3]9573之景于目前,她们的时序压迫感将会更加的敏感,美人迟暮,被人抛弃的失落感随之袭来。

如“新绿密,乱红稀。乳莺残日啼。余寒欲透缕金衣,落花郎未归。”(《醉桃源》)[3]9574时过境迁,挂在枝头的红花由娇艳到衰败,瞥见窗外此景时,怀人当是触目惊心的,“相思总在不言中,何须更觅相思句。”(吴骐《踏莎行》)等待的过程是漫长而焦虑的。更可怕的是心存希望,而希望全凭意念支撑的等待。当怀人细数时日待郎归,不经意间发现窗外落红堆积时,不禁感叹时光流逝,而在时序压迫感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希望破灭与被抛弃的失落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然没有良人的音讯,姣好的容颜早已不再。纵然如此怀人还是会重燃希望继续等待,哪怕最终再一次在失望中徘徊。

花落,时光不再。因此如其在相思无凭据中静待残红纷飞,还不如抓住眼前的大好春光,醉于窗外美景。如:“相思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落花时》)[3]9561词中的怀人是洒脱的,虽然相思难忘,但无奈此情无信物相通。深知相思无果,不如及时行乐,向红窗一醉,化解心中的愁绪,莫待花落空折枝。

2.深化相思成疾的怀人形象

我国素有香草衬美人之说,关于花与美人的关系,李仲芳在《花与中国文化》中谈到:“花儿以其鲜艳靓丽的色彩、柔媚多姿的形态、淡浓各异的馨香,常使人们将人间女子的阴柔之美与之联系起来,而这种共性美的发现和认同,正是人花互喻的基石,成为文学中人们喜闻乐见的描摹手法。”[8]2相对于繁花含苞待放时的鲜艳欲滴,饱经风雨洗礼落花,不再鲜妍可爱。

纳兰词中挂于枝头几株的乱红,塑造了落寞清瘦、容颜不再的闺中怀人形象。如: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不成风月转摧残?(《浣溪沙》)[3]9557这首词写思妇于深闺中等待出征未还的丈夫。但疏花颜色改之时,依然没有征人的消息,百无聊赖、怅然无趣之感顿生。词中的“疏花浓淡改”一方面指风雨过后,只剩残红几缕,花色暗淡。另一方面塑造了一个因相思过甚而衣带渐缓,容颜随时光流逝如花色那样变得暗淡的思妇形象。又如:“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金缕曲》)[3]9563孤馆春寒,念及往事,物是人非,只能举酒对新月,独自难成眠。月映疏花,尤为凄清,魂销梦断孤独寂寞的怀人形象跃然纸上。此外还有以“疏花”拟人之病态的。如:“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疏花已是不禁风,那更夜深情露,湿愁红。”(《南歌子》)[3]9564词的上片有“病容扶起月明中”,暗示女子疾病缠身,一想到与良人欢期已过,徒留别恨,病体如同将落而未落的疏花般弱不禁风。词人以弥留之际的疏花,生动形象地塑造了相思成疾,弱不禁风的病态女子形象。

3.创造如梦凄美之境

意境是作者的主观情感与客观景物交融、创新、浑然一体的艺术美,优秀的词人会遵循

大自然的规律来创造意境,使读者陶醉于情景交融的空间。纳兰性德将其与生俱来的那一份敏感多愁的思绪与飘零萧飒的“落花”意象相结合,构成了一种优美而凄婉的意境,啮齿芬芳之余亦有一种哀婉动人的忧伤萦绕于心间。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纳兰性德词中的落花亦有秦少游飞花似梦的浪漫。如“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相见欢》)[3]9603落花如梦,恍惚间春天过去了,但所等之人仍未归来,不禁黯然神伤。又如:“落红片片浑如雾,不教更觅桃园路。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海棠春》)[3]9592在如雾之落花中,静看天边一弯月,可惜在如此浪漫的美景中,相约的佳人没来。欧阳修有:“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蝶恋花》)其凄美之情景,岂不契合?

除了造如梦凄美之境,纳兰词的“落花”意象主要的还是渲染一种零落凄清气氛,与作者所表伤春惜别、相思怀人、物是人非等情感融为一体。如:正是辘轳金井,满地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如梦令》)[3]9547以满地落红起兴,由蓦然相逢的意乱情迷到相思成疾的心绪变化,表达主人公一见钟情又思念无寄的痛苦。或将见证沧桑变换的“落花”融于物是人非的悲痛感:“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于中好》)[3]9584又或以“落花”起兴,由伤春而惜别:“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不忍覆余殇,临风泪数行。粉香看欲别,空剩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菩萨蛮》)[3]9572花奴鼓频频催花落,韶华了却,但词人此时依然在塞外未归家。酒醒残红纷飞,忆及当初与爱侣分别时,本想以当时月寄托对爱侣的怀念,无奈月也异于当时。

哀婉动人是纳兰词的特色,落花自带一种飘零伤感的气息,与纳兰性德与生俱来的敏感多愁的个性相契合。词人习惯于满地凋零的“落花”中追忆往事,慨叹物是人非,表现伤春惜别、相思怀人等细腻的情感。词人笔端纷飞的落花是浪漫的,有着美好的回忆,或如雪似雾、或如梦凄迷。此外,纳兰词中的“落花”意象具有多重功能,落红满地容易让人顿生美人迟暮的时序压迫之感,颜色早已变淡却强留枝头的几缕残红生动地塑造了闺中女子憔悴瘦弱的病态形象,纳兰性德用“落花”意象创造了凄美的意境,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纳兰词哀艳动人的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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