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靓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安庆,246011
朱光潜是一位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美学理论家和美学教育家,也是我国现代美学的开创者和引领者。长期以来,朱光潜是被看作为主张美是主客观统一派的[1]。他的美学理论建立在吸收融合克罗齐审美“直觉说”和西方心理美学基础上,扬长避短,兼收并蓄。新中国成立后,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朱光潜开始反思、改造和完善自己的主客观统一美学思想,并提出了实践美学的重要思想,成为中国实践论美学的一个重要代表[2],对推进我国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的理论研究起到了重要作用。
美学界习惯于把朱光潜的美学思想以新中国成立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3]。前一个时期,朱光潜的美学思想建立在以克罗齐的“直觉说”为基点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思想基础之上;后一个时期,朱光潜把马克思主义实践理论与美学理论相结合,尝试向唯物主义实践美学转向。从朱光潜美学思想发展的整体脉络来看,这种划分是有道理、有依据的,但是这种阶段论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人们对朱光潜美学思想的误解,误导人们简单地认为前一阶段朱光潜是主观主义美学论者,后一阶段为客观主义美学论者。事实上,朱光潜从来都不是单纯的美学主观论者和客观论者[1]。无论是前期还是后期,朱光潜都没有否定美与美的感觉之间的区别,他从来都是主张美是主客观统一论的。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朱光潜在美学研究的开始阶段就认为美是心物婚媾后所产生的婴儿[3]。可见,即使在通常被学术界认为处于主观唯心主义阶段的美学研究的开始时期,朱光潜也不是单纯的美学主观论者。后来朱光潜提出的“移情说”“情趣说” “内模仿说”“审美形态论”等本质上都是主客观统一论思想的延续和深化。他自己也承认“早期美学中主张‘美既不在心,也不在物,而是心与物媾合的结果’这一观点和后期美学思想的传承关系”[4]。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面对来自各方面的批判压力之下,朱光潜仍然坚持认为,“我至今对于美还是这样想,还是认为要解决美的问题,必须达到主观与客观的统一”[5]。主客观统一的美学思想既是他全部理论的支点,也是他整个生命的支点[6]。它既承认事物美的客观属性,也没有回避人的主观思想和人的心灵世界在形成美的观念认知中的重要作用,从形式上化解了横亘在美学主观与客观之间的矛盾,兼顾了主、客观两个方面,在关于美的常识性理解中也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但是,在这种兼顾的形式上的统一结构中,美的本质可以在主、客观两端任意游移,实质上没有抓住美的真正本质,“实际上分裂成为一个实践与认识的二元论者”[7]162。形式上统一、本质上依旧割裂的主客观统一理论没有真正突破美学主客观“二元论”的困境,这种困境集中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美的主观与客观之间通过什么途径实现矛盾和解、统一这一关键问题依然没有说清楚。这种情形下,主客观统一论只是在主观世界之内以主观的方式将主、客观二者兼顾,在形式上统一起来,但由于主观美与客观美之间实现和解的桥梁与中介依然晦暗不明,主、客观之间的分裂难以弥合,这种以主观方式统摄下的主客观统一论时刻有落入主观唯心主义的危险。在纷繁复杂的客观世界与同样无限丰富的主观世界搭建一个桥梁,沟通主观与客观、心灵与事物,实现二者的完美结合,找到美的真正本质本来就是一项十分艰巨的理论工作。对“心”“物”以及它们之间关系的理解和把握是解决主客观矛盾的关键。朱光潜一方面反对美在主观的主观美学思想,另一方面又极力反对美在客观的客观美学思想,试图在美学主客观统一的前提下,找到关于美的本质结构中客观性与主观性的平衡点,试图在这个平衡点的基础上构建自己的美学理论。他开始理解“物”并非是客观的实在之物,而是人的主观构建的“形象”;“心”也并不是简单的主观世界,而是经过塑造、熏陶和社会体验的人的“情趣”,甚至是一种意识形态下的意识存在。“心”与“物”的关系其实是“情趣”与“形象”(意象)的关系[1]。也可以这么理解朱光潜的“形象-情趣”美学观点,即不同的主体会有不同的情趣,不同的观念意识会构建出不同的物的“形象”,不同的物的“形象”会产生不同的美的感受。从本质上说,这种美的构成仍然局限在主观世界的范围之内,无论是物的“形象”,还是建立在物的“形象”基础上的情趣和意识,归根结底美在个人,仍然在主观世界的圈子里打转转。这种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实际上是主观吞噬了客观[1],最后会陷入主观唯心主义。朱光潜后来虽然尝试以内容更加丰富复杂的意识形态来取代情趣,但意识形态仍然以主观的形式发挥作用,也不能成为将主观与客观统一起来的中介。在主观与客观的二元结构中,仿佛美既在主观,又在客观;既非主观,亦非客观,结果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之中。
朱光潜主客观统一论美学思想的背后,能隐约感觉有一个抽象的主体与客体存在,无法感受到人的本质力量在审美中的重要作用。作为审美主体的人,是没有历史的、抽象的、片面性的存在者。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人是集中了各种社会关系的具体的历史的存在。对于任何个人的理解和分析都须要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和特定的社会关系中进行。然而在朱光潜的主客观统一论二元审美结构中,作为审美主体的人的社会性局限在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层面,人在审美的环节中似乎就是一个生成美的工具化的存在,最多就是人在生成美的“形象”中发挥了一点对客体的加工作用,人在生成和创造美的主体性作用和本质力量没有充分展现出来,人的心灵与自然仍然分裂着。作为审美对象的客体,更多地体现为以自然存在物方式呈现,审美对象没有与人类的生存活动建立内在必然的联系,游离在人的创造历史的实践活动之外的仅仅具有物性的客观存在。在主客观统一论美学的二元结构中,主客体都抽离了历史的维度,割断了与人类生存活动相关的内在联系,成为没有任何历史和现实根基的抽象存在,美将成为可以任意解释、随意把握的神秘性存在,审美活动会沦为没有任何现实依据和客观标准的纯粹主观活动。在历史的真空中,美学理论研究势必会成为纸上谈兵式的自我操练,审美也会成为自娱自乐的娱乐活动。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段强调意识形态的历史年代,抽象的美学观念很容易被认为是主观唯心主义或历史虚无主义思想在作祟,会面临各种社会和思想压力。从理论角度来说,抽离了具体的、历史的人的生存活动和存在方式的美学,也注定会失去现实意义,理论与现实的矛盾无法和解,美学思想也注定会因为脱离现实根基而暗淡无光,失去生命力。
新中国成立以后,朱光潜开始潜心研读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以高度的理论敏感性和深邃的洞察力发现了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点在改造其美学思想中的重要作用,紧紧抓住实践这个关键核心的范畴,把实践的观点纳入到美学理论研究之中,开启了实践美学的理论探索历程,期间提出了许多关于实践美学的真知灼见。1958年4月在《“见物不见人”的美学》一文中,朱光潜提出了审美活动四因素说,把人的生物性、社会性、客观事物的自然性和社会性统筹起来考察审美活动和艺术创造,把历史感和现实感嵌入到了审美和艺术创造之中,可以说,“朱光潜的审美活动四因素说中包含着实践论美学的萌芽”[7]94。此后,朱光潜在《生产劳动与人对世界的艺术掌握——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实践观点》一文中,全面阐述了自己对马克思主义美学实践观的理解。这篇文章在朱光潜实践美学观点形成的过程中具有标志性作用。但朱光潜在进行实践美学理论探索的过程中,更多只是现成地使用马克思一些理论论断和观点来阐述自己对美学理论的新的理解和新的看法,没有完成对自己原先主客观统一美学思想的深入解构,进而建立系统性的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思想理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当然,也不能因此就彻底否定了朱光潜在实践美学思想领域作出的贡献。总体上来看,朱光潜实践美学的核心思想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阐述。
新中国成立以后,朱光潜在参与人民群众的社会生产实践的过程中,深刻地感受到了人民群众在社会发展中的巨大力量;在思想领域,马克思主义对朱光潜的美学思想也产生了深刻影响。从根本上来说,把主客观统一美学思想深入到人类历史存在和人类的生存结构之中是理论发展的必然要求和内在逻辑。一般只从反映观点看文艺的美学家们也还只是把美学当作认识论。这不能说不是唯心美学所遗留下来的一个须经重新审定的概念[8]70。朱光潜深刻地认识到无论是审美还是艺术创造都是人类改变世界和丰富自身的人类实践活动的一个方面,只有在人类实践历史的维度内理解和把握审美和艺术,才能真正抓住美学的本质,才能真正化解横亘在审美主客观之间的矛盾,这是因为,“在劳动生产中人对世界建立了实践的关系,同时也就建立了人对世界的审美的关系”[2]。针对长期以来美学界和文艺理论研究界忽视一般性的人类生产、生存活动审美意义的现象,朱光潜运用马克思主义思想观点,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批评意见,并阐明了自己的实践美学的观点:“把文艺看作一种生产劳动,这是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的一个重要原则,而恰恰是这个重要原则遭到了企图从马克思主义观点去讨论美学的人们的忽视”[9]61。朱光潜[10]指出,实践观点就是唯物辩证观点,它要求把艺术摆在人类文化发展史的大轮廓里去看,要求把艺术看作是人改造自然、也改造自己的生产实践活动中的一个必然的组成部分。把审美和艺术创造纳入到人类生产劳动范围之内,将之理解为人类实践活动,这是朱光潜美学思想的深刻转变,对我国后来的美学理论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当然,朱光潜对于实践美学思想的阐述多数都是结合自己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感受论及的,对于生产劳动与艺术和审美之间的关系缺乏深入的阐述。学者徐碧辉[2]也指出,朱光潜为了强调劳动生产之于审美和艺术的重要性,把劳动与艺术混为一谈,这不是提高艺术的地位,而是对艺术活动精神性的一种遮蔽。对于审美活动在人类实践活动中发挥作用的机制、形式,审美和生产劳动之间的关系,审美在人类实践活动中的作用,如何理解审美和艺术创造作为一种实践活动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重要作用等方面也没有深入地进行理论探究,这也成为朱光潜实践美学思想的遗憾。
随着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理论理解的不断深入,一方面,朱光潜认识到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相互关系不单纯是自然的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而是一种历史性的社会关系。一切审美活动都是在一定的历史阶段、特定的社会关系之中的具体的历史的人的一项实践活动,因而不存在脱离人类社会历史和社会关系的抽象的审美活动。在此基础上,朱光潜深刻指出“美感是一种社会现象,它是要随着社会发展而发展的”[8]48。另一方面,朱光潜在人类本质力量和自然存在相互作用、相互转化的层面上把握和审视审美活动。在《论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一文中,朱光潜将马克思主义“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和“人化的自然”原理运用到美学理论中,将审美理解为人类改造自然的一种感性的、对象化的活动,在这种感性对象化活动中,将自然状态下的自然界改造为反映人类本质力量的人化的自然;同时在这种感性对象化的审美实践活动中,人类自身的本质力量得到了丰富、发展和提升,人类的审美和艺术创造的能力也在人类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实践进程中得到了丰富、发展和提升。自然体现了人的需要、认识、实践、意志和情感。人不断地在改造自然,也就丰富了自然;人在改造自然之中也不断地改造自己,丰富了自己。人类历史就是这样日益发展下去。这就是“人的彻底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的彻底的人道主义”这个人与自然的统一的全部意义[11]。 朱光潜认识到,所谓审美和艺术活动就是人类和自然相互作用的产物;美与美感是在人的实践中生成和发展的。
美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新中国成立后朱光潜美学思想的转变是迫于当时的政治和社会压力,使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改造自己的美学理论是权宜之计,“这是一种不符合事实的,极其有害的观点”[12]。笔者也认为这种观点有失偏颇,朱光潜主客观统一美学思想向实践美学方向的转变毋宁说是其美学理论发展的内在需要,将主客观统一美学思想深入到人类历史存在和人类的生存结构之中,在人类生产和生存活动的历史进程中审视和把握审美活动、理解美的本质是朱光潜主客观统一美学理论进一步发展的内在逻辑。同时,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意识形态指导地位的确定和当时社会现实促进了朱光潜美学思想的转变。朱光潜的“主客观统一”,应该说是朱光潜认真学习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艺学的一种结果,不过,这种学习和运用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把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与他过去的那些西方美学的立场观点方法完全有机统一起来[12]。
朱光潜主客观统一论美学始终是在认识论的领域寻找美的本质。由于在认识论领域之内,作为认识结构的主体与客体天然存在,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分裂必然会在认识范围内产生主观与客观的矛盾。这种二元对立的矛盾却无法在认识论领域之内解决。从朱光潜后期的实践美学思想来看,他虽然把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尤其是实践的观点与美学相结合,提出了许多实践美学理论的新观点、新思想,但从总体上来看,实践的观点还没有真正成为贯穿始终的思想。在同一时期对美学思想的阐述中,有时一方面承认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统一于实践,另一方面又会退回到反映论的立场,将意识形态混同于社会意识,将审美主体与认识论意义上的人的主观条件混淆。这种认识上的摇摆不定,在美学思想上仍表现为实践与认识的二元分裂:一方面在反映论的立场上承认客观存在决定主观认识;另一方面,又站在实践观点的立场上强调意识影响存在。二者的统一蜕变成为二者并存或相连相继的两个认识阶段,充分反映了实践观点与反映论在朱光潜的美学思想中的深刻矛盾。造成这个矛盾的根本原因在于朱光潜在认识论的理论视域内理解和把握马克思的实践观点,这是对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点的极大误解,马克思从来不是单纯在认识论的意义上来谈论实践。在认识论的层次上,主体与客体都以静态的、现成的状态呈现,主体与客体的历史维度被淹没,主体通过直观的方式来把握客体。在单一、静止、平面的二维结构中去审视美,美似乎只是认识的对象,客观世界原来有美,人才能反映这种美,客观世界没有美,人就不能产生美,容易滑入机械反映论的深渊。认识论意义上的美学认知无法深入到审美主体能力的形成、发展和基本构成等层次,更无法从深层次上说明美的本质。因而审美结构中的主体与客体仍然摆脱不了无历史的抽象存在的宿命,所以在认识论范围内借助于实践概念来化解美学主客观矛盾注定不会取得成功。朱光潜意识到不应该把美学简单地归结成一个认识论问题,“应该提出一个对美学是根本性的问题:应不应该把美学看成只是一种认识论?”[9] 62。但是由于朱光潜未能在本体论的基础上真正构建起他的实践美学思想,因而他本人在有些情况下美学思想会出现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两个方面左右摇摆、自相矛盾的状况。在认识论语境下的生产也一定是抽象的生产,不是马克思主义实践观中深入历史的生产活动;与抽象生产类比的文艺也一定是抽象的文艺,谈不上是一种形式的实践活动。从这一点上可以说,朱光潜虽准确地抓住了马克思主义实践范畴这个关键要点,但是他只是在认识论的层面去理解和把握马克思的实践内涵,因而也没有能够建立系统化的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思想体系,正如舒也[13]所说:“实践论美学表面并不是认识论美学”。
此处所说本体论视域中的“本体论”不是一般意义上传统哲学中探究世界本原或基质的形而上学概念,而是特指对人类社会总体进程的整体把握的理论视域。马克思哲学作为揭示整个世界普遍规律的科学,就是本体论哲学[14]。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实践构成了现存世界的本体[15]。在此意义上,人们认为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就是以本体论的理论视域,利用实践这个关键范畴对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和发展规律进行哲学探究和理论把握,而不是单纯从方法论或认识论的角度来探究人类历史发展规律。也正是在此意义上,人们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理解为实践本体论。马克思是在本体论(非认识论)的视域中运用实践范畴,这一点对于理解为什么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从根本上解决了主客观二元对立的矛盾这一问题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在本体论的视域中,马克思把作为主体的人和作为客体的对象世界统一于人类实践活动的结构之中,“正是由于实践,才使得原本浑然一体的自然界分成主体和客体;也正是通过实践,又使得被认识活动所分离了的主体和客体回归统一”[16]。在此结构之中,人类实践活动是一种感性对象性活动。一方面,人类实践活动是一种感性的活动,是一定历史条件下具体的人的现实活动,而不是无历史的抽象的人的抽象活动;另一方面,人类实践活动是一种对象性活动。也就是说,人通过感性的实践活动,将体现人类本质力量的主观意图转变为客观实在,这种经过人类实践活动作用之后的客观实在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存在。人在对自在的自然世界的实践过程实现了人类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将自在自然世界转变为属于人的人类世界。对于实践,既不能单纯从认识论的角度把实践理解为认知行为,也不能从静态的观感层面把实践理解为空洞的抽象的人类活动,或理解为一种纯粹的精神活动。人类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将原先独立、与人无关的客观自然存在转变为属于人的存在,这种存在是人类自身存在形式的延伸和丰富。在感性对象性的实践活动结构之中,人与作为对象的客观世界统一在本体论的人类实践活动之中。在实践本体论的视域之中,没有置身于世界之外的抽象的主体——人,也没有脱离人类活动范围之外、与人毫无关系的抽象客体——客观事物,人与世界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在实践本体论的视域之中,主体与客体二元对立的关系消解。审美和创造美的艺术活动是人类的实践活动的一种形式,作为审美对象的客观存在的事物凝聚着人的思想智慧和审美能力,是人类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成果,因而,这种意义上的审美对象既是物,也是人自身。美由物承载,却体现为人的本质,人和人的实践活动是美的唯一的源头,一切美都因人而存在。在此视域中,主观美与客观美、美在物与美在心之间的矛盾自然迎刃而解,烟消云散。从方法论角度来说,造成美学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原因在于从静态的、抽象的方面来理解和把握审美的本质。正是由于没有把审美和美的创造理解为人类的实践活动,将美作为静态的独立于人之外的客观事物,将审美活动理解为一种纯粹的精神和心理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审美注定会因为缺乏历史的维度找不到现实的根基,最终沦为一种外在于人的、抽象的、神秘的精神和心理活动。朱光潜在深入研究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之后,对此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一般只从反映论观点看文艺的美学家们也还是只把美学当作认识论。这不能说不是唯心主义美学所遗留下来的一个须重新审定的概念。为什么要重新审视呢?因为依照马克思主义把文艺作为生产实践来看,美学就不能只是一种认识论,就要包括创作过程的研究了[8]70。只有在实践的维度内审视和理解美的本质,将艺术创作和艺术审美理解为人的具体与历史相统一的实践活动,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大轮廓里去观照美的本质和审美活动,把一切与审美相关的艺术活动都看作是人改造自然、改造自己,实现人与自然历史性统一的实践活动,美的本质立刻会从神秘、虚无、抽象的视域中走出来,审美主体、审美能力、审美的对象都在人类实践活动的历史中找到了产生和发展的根据,幽灵一般高深神秘的审美活动立刻有了历史和现实的根基,审美的各个环节都丰满厚重起来,美的本质不再是自说自话的梦魇,而在实践的历史进程中真正实现了统一,主客观统一论美学中面临的理论与现实的困境、矛盾等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审美和艺术创造活动是一项伴随人类历史进程的复杂的实践活动,艺术和审美根植于人类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同时保持着与现实人类生存活动的距离和张力,审美、艺术与现实存在的张力和距离很容易会在思想和实践领域造成二者的分裂和对立。如何在具有丰富内涵的人类实践活动中构建审美、艺术与生产生存活动之间水乳交融的关系,如何在历史的尺度之中和人类实践活动的结构内真正把握住美的本质,如何将美的内涵赋予人类具体的、历史性的实践活动之中,在人类改变自然世界和改变自身的历史性实践活动中,真正达到符合人类审美理想中的“人的彻底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的彻底的人道主义”和谐社会,这些事关人类历史命运的宏大审美课题,马克思没有给出现成的答案,朱光潜也没有来得及深入探讨,需要人们结合新的历史时期人类的实践活动,分别在实践和理论两个方面接着探索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