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与提升：费城铁路工业遗址景观再生

毛晨悦 吴尤

1 从纽约高线公园到费城铁路公园

自2004年纽约高线公园（The High Line）设计竞赛以来，学界对于铁路工业遗址景观改造的研究不断拓展，研究范畴已从风景园林、城市规划、建筑等相关设计学科延伸至社会、政治、经济等跨专业领域[1]。高线公园的设计主创之一詹姆斯 科纳（James Corner）直言，“独特的历史和城市周边环境是该项目所考量的核心因素”[2]。高线公园的成功促使更多城市关注工业街区中铁路工业遗址的改造与景观再生的议题。以此为契机，一个名为高线网络（The High Line Network）的非营利性组织应运而生，旨在协调和帮助对城市工业遗址和基础设施进行改造与再利用的项目。截至目前，该组织所参与的项目共计24个，包括迈阿密低线公园（The Underline）、亚特兰大环线计划（Atlanta Beltline）以及费城铁路公园（The Rail Park）等基于铁路基础设施的景观规划与改造项目。在上述案例中，费城铁路公园与城市开放空间系统的连通性较强、沿线城市街区的差异性明显、场地空间的特征性突出，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笔者主要分析铁路公园的景观规划与设计，并对未来的开发与建设提出设想与建议，希望为城市铁路工业遗址改造与景观再生项目提供有参考价值的思考。

1 1895年费城地图所显示的早期瑞汀铁路包括2个不同区段Two distinguished sections of the early Reading Railway shown on a map of Philadelphia in 1895

2 瑞汀铁路的规划包括3个各具特色的区段The planning of the Reading Railway includes three unique sections

费城在19世纪中叶曾是推动美国工业化进程的中流砥柱。工业的发展根植于城市，也潜移默化地塑造了城市的文化和风貌[3]。伴随着制造业的衰落，城市中的货运铁路基础设施相继被废弃，成为亟待解决的制约城市发展的问题。因此，对铁路工业遗址的改造与再利用逐渐成为城市工业街区更新的重要议题。2015年，费城存有约124 km长的废弃铁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是瑞汀公司（Reading Co.）横跨东西城区且毗邻城市中心的铁路遗址（简称瑞汀铁路）。瑞汀公司曾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铁路运输公司，服务费城逾一个世纪，直至其标志性建筑物瑞汀车站（Reading Terminal）于1984年关闭。

针对瑞汀铁路遗址的改造规划开始于2003年，费城城市规划部门提出了将其改造为城市公园的方案[4]。根据铁路遗址不同区段的周边城市环境和铁路基础设施的空间特征，规划方案分为三大区段：隧道段（The Tunnel）、城市段（The Cut）和高架段（The Viaduct）。铁路公园总长将近4 800 m，其长度是纽约高线公园的2倍以上。于2018年落成的一期项目属于三大区段中的高架段，长度约400 m。二期项目同属于该区段，长度约为1 000 m。铁路公园采用时序性规划策略，已建成的公园一期兼具实验性和示范性。全段建成后的铁路公园将串联逾50个城市街区，进一步对城市开放空间系统的完善和城市街区的更新产生积极影响。笔者将从城市开放空间系统布局、工业历史街区更新、空间营造3个层级展开论述。

2 开放空间系统布局

费城的开放空间布局始于城市建立之初，并在数百年的城市发展过程中不断完善，至今已形成较为完整的开放空间系统。宾夕法尼亚州总测量师托马斯 霍姆（Thomas Holme）帮助威廉 佩恩（William Penn）制定了费城最初的城市规划。1683年发表的《费城肖像》（Portraiture of the City of Philadelphia）展示出霍姆对城市开放空间的布局，即在网格系统的基础上，以城市中心为原点对称布置5个城市广场[5]。19世纪中叶，以工业生产为导向的城市建设暴露出绿色环境缺失与开放空间不足的问题。为增加城市中的绿色环境和开放空间，费城设立了菲尔蒙特公园（Fairmount Park），有效借用了城市西北方位的自然资源，后又陆续吸纳新的城市自然公园和保护地，至今已发展成为世界最大的城市公园系统[6]。19世纪后期，受城市美化运动（City Beautiful Movement）的影响，以巴黎香榭丽舍大道（Champs-Élysées）为参照，富兰克林公园大道（Benjamin Franklin Parkway）连接了从市政厅到费城美术馆的城市街区。费城开放空间布局的发展顺应了城市在不同时代的需求，为后续的开放空间建设提供有价值的指引。

费城的开放空间布局在结构上具有“点—线—面”的特征：“点”指的是总占地面积相对有限，且空间布局较为紧凑的开放空间，如小型城市广场、街区花园、口袋公园；“线”指的是具有线性空间特点，且具有较强空间连续性的开放空间，如城市绿色廊道、景观大道、滨河步道；“面”指的是占地范围广，且具有较强区域性影响的开放空间，如城市生态公园和自然保护区。结合费城具体的开放空间来看，自城市建立初期保留至今的 4个广场具备“点”的结构特征，富兰克林公园大道可视作“线”，菲尔蒙特公园系统构成了“面”。城市开放空间的“点—线—面”空间结构既体现了相互之间的关联性，也完善了整体开放空间系统。

费城开放空间系统中，“线”能有效串联布局分散的“点”，并连接相距较远的 “面”，其功效在整体开放空间系统中不可替代。卡尔 库尔曼（Karl Kullmann）认为线性公园的特征包括具有较悬殊的长宽比（通常高于10∶1）和有限的占地面积[7]。铁路基础设施符合“线”的空间结构特征，是城市中具有较大开发潜力的资源。综合考量已建成区段的影响和未来待建区段的潜力，铁路公园对于费城开放空间系统的主要贡献在于连续性、连通性和多样性3个方面。

2.1 连续性

废弃铁路的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仍多归属于铁路公司，因此铁路基础设施及其周边土地完整度较高，进而有助于提升未来改造项目在空间上的连续性。铁路公园同时拥有地下隧道和铁路高架2种交通空间类型，其流线可不受地面层其他交通系统的影响，使空间具有更高的完整性和连续性。

3 现存铁路高架在城市环境中形成了秘境般的独特景观 The existing viaduct forms a unique scene within its surrounding urban context

4 铁路公园一期与未开发区段的并置关系The juxtaposition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first phase of the Rail Park and the undeveloped sections

2.2 连通性

得益于瑞汀铁路具有的重要的城市区位，全段建成后的铁路公园不但能够串联起沿线的开放空间，而且有潜力连接相距较远的区域，形成更广的服务范围：向东对接特拉华河（Delaware River）沿岸的码头；向西连通富兰克林公园大道并延伸至费尔蒙特公园；向北穿越工业区和居住区，直至宾州条约公园（Penn Treaty Park）[8]。

2.3 多样性

通过整合城市中不同类型的开放空间，如城市广场、景观大道和自然公园，使开放空间系统兼具“点—线—面”空间结构，提升整体开放空间系统中空间类型的丰富程度。此外，经由线性空间联通，不同开放空间可实现优势互补，进而完善整体开放空间系统的功能，满足城市在开放空间多样性方面的需求。

3 工业历史街区更新

铁路遗址景观改造应当基于周边城市街区的条件，同时考虑不同街区在文化与经济方面的联结。费城铁路公园具有独特的周边环境，沿线街区主要包括高架段所在的卡洛希尔区（Callowhill）、城市段途经的富兰克林区（Franklintown）以及隧道段位于的菲尔蒙特区（Fairmount）。上述3个街区的用地性质较为复杂，需要结合周边街区的条件，通过有针对性的定位（positioning）与策划（programming）来满足不同街区对于开放空间的需求。位于卡洛尔区的铁路公园一期从筹备到落成历时近5年，为街区带来的改变主要体现在公众参与和街区联结2个方面。

3.1 公众参与

公众参与体现在规划立项、方案设计和后期运营等多个环节，具体包括采用问卷调查、工作坊、听证会等形式。铁路公园的相关决策涉及政治、文化和经济多个层面的议题，需要平衡规划部门、社会团体和公众代表等不同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之间的权益。在铁路公园项目的早期阶段，瑞汀铁路高架项目委员会和铁路公园之友（Friends of the Rail Park）对铁路高架进行宣传和保护，并且借鉴了纽约高线之友（Friends of the High Line）在保护、建设、管理和运营各阶段的经验。建成后的铁路公园一期继续由该组织负责运营和管理，其扁平化的管理模式较为充分地调动了社区居民的参与度。随着公园的运营，不同的组织之间建立起更多联系，共同开展吸引居民参与的社区活动，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社区长久以来归属感不足的状况。

3.2 街区联结

铁路公园帮助所在街区与周边街区在经济和文化方面建立更多联结。卡洛希尔区于2010年被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列入国家历史遗迹名录，因此又被称作卡洛尔工业历史街区（Callowhill Industrial Historic District）。伴随铁路公园项目的推进，针对周边现存工业建筑的改造与商业开发也相继开展。在经济方面，工业建筑改造后的特色办公和居住空间能够吸引艺术机构、设计服务公司和科技类初创公司的入驻，从而吸引来自城市中不同地区的相关从业者。铁路公园将为前来工作和生活的人提供必要的公共活动与交流空间，进而带动周边商业开发的增长，并促进配套服务的完善。在文化方面，铁路公园可提供开展文化活动的空间，提升了周边街区居民的参与度。例如公园已连续2年于农历新年期间举办庆祝中国春节的主题活动。此外，公园周边分布着诸多画廊和艺术家工作室，已成为费城具有独特艺术氛围的街区。铁路公园积极推进与艺术家的合作，在公园中规划了数个艺术装置作品展示区域，并定期邀请表演艺术家在公园内演出。多样的文化活动促进了不同街区市民之间的文化交流。

城市段的优势在于富兰克林区在文化与教育方面的资源。沿途是2条集中分布着文化和教育机构的城市干道，其中，宽街（Board Street）沿街有大剧院、音乐厅、会展中心和艺术院校；富兰克林公园大道沿线分布有图书馆、科技馆、美术馆。如此分布集中且高质量的文化与教育机构将对铁路公园的改造策略产生直接影响。建议未来可在铁路公园的沿线规划诸如雕塑公园、临时性展览与艺术演出等功能性空间，亦可设置学习空间，将周边文化和教育机构的教育功能延伸至室外，进一步对城市文化产生积极影响。隧道段的优势在于菲尔蒙特区所具有的运动休闲资源，包括斯库尔基尔河（Schuylkill River）滨河公园步道、球类运动场地以及儿童活动场地。隧道段能串联多个布局分散的运动场地，未来可将该区段规划为城市的“运动休闲长廊”。隧道段较为封闭的空间条件能确保运动的开展不受天气的影响，满足市民全天候运动休闲的需求。

5 铁路公园平面图及视线分析图解The plan of the Rail Park and sight analysis

6 形态富于变化的观景和休息平台The form of the observation platform is full of changes

7 具有工业感造型与材质的秋千装置The appropriate material and scale of urban swings create the right sense of the place

铁路公园所连通的不仅是街区之间的实体空间，更重要的是，它联通了各个街区所承载的丰富的功能和多样的文化。正如社会学家理查德 桑内特（Richard Sennett）所言，“在公共领域中，各不相同的、复杂的社会群体注定要发生相互的联系”[9]，他进而强调，“城市体验的本质特征就是从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的运动”。

4 空间营造

工业铁路遗址具有清晰的历史印记和鲜明的空间特征，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与场地信息。面对复杂的场地条件，设计并非是对场地原有信息的忠实记录，选择和判断在设计过程中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风景园林历史与理论学者约翰 迪克森 亨特（John Dixon Hunt）认为场所精神（genius loci）是“地方性”（locality）的延伸，其重要内容是对“历史基底”（historical ground）的分析与诠释，其取决于设计师的价值判断以及采取的介入方式。亨特强调延续与创造并举的重要性，认为只有融入了设计师的个人创造（devising）的内容才能使场所精神得以彰显[10]。风景园林师应该在复杂的场所信息中审慎地选择出具有代表性的内容，并进行创造性地表达和再现。铁路公园中的场所精神主要体现在空间营造的协调性和工业遗址的特征性2个方面。

4.1 空间营造的协调性

布莱恩 汉斯景观事务所（Bryan Hanes Studio）主导的铁路公园一期方案[11]反映出设计师对协调性的强调，这既体现在场地内部空间的处理，也表现于场地与周边城市环境的协调。1）形式语言。设计的形式语言主要采用折线形，在带有自然感的有机形与更具工业感的直线形之间找到了平衡。2）竖向设计。对于地形的塑造方面，折线形的种植池自然地围合出随之起伏的微地形。笔断意连的地形沿着蜿蜒的小径围合出或开敞、或紧凑的空间，产生富于变化的空间节奏。此外，观景平台与休息平台的设计在形态上模拟自然地形起伏，使用者可坐可倚，能够根据需要灵活地选择适合的姿势。3）材质选择。设计在城市家具与构筑物的材质方面主要采用耐候钢和木材。其中耐候钢带有较强的工业特征，适宜应用在展示性的构筑物，如艺术墙；木材适宜用于城市家具，能够增加亲切感。4）尺度感。构筑物的设计采用了适度夸张的尺度，平衡了场地周边的工业建筑与人的尺度关系。城市家具的设计具有粗犷的风格，整体尺度大于城市中常见的同类型城市家具的规格。5）借景。公园横跨多条街道，沿线节点有利于建立公园与城市界面之间的视觉联系。如设计师在西侧入口处保留场地原有铁路的构筑物，围合出的空间可供人驻足停留，并通过引导人的视线，强调借景于带有工业历史感的城市街景。

8 城市家具的材质搭配The material combination of urban furniture

9 从待建的铁路公园二期眺望已建成的铁路公园一期The view from the existing viaduct relic looking at the Railway Park phase one

10 多层级的流线设计带来丰富的空间体验The multi-level circulation creates a rich spatial experience

高架段除已经对公众开放的公园一期外，余下区段仍保留着废弃后的景象，“新”与“旧”的并置展现出铁路遗址的现在与过去。在铁路高架被废弃的数十年中，自然生长的植物逐渐占据了空间，其景象有别于精心设计过的“自然”。处于自然状态中的植物与充满工业感的街区环境形成强烈对比，带来城市环境中的疏离感。植物在生长过程中自然形成了数个空间特征各异的生境，例如逼仄的灌木林和开敞的草甸。根据铁路公园尚未开发区段目前所具有的独特景观特征，笔者建议：二期在设计策略上应更有节制地控制人工干预的程度，尽可能保留现有的场地面貌与特征。未来的设计应突出“新”与“旧”的并置关系及由此产生的差异性，创造有别于常规城市环境的空间体验。

4.2 工业遗址的特征性

对于场所中原有工业遗址特征性的表达需要以恰当的方式进行转译，诠释出事物所承载的历史信息与场地记忆。例如，设计师将场地中的废弃材料回收并改造设计成秋千装置，具有工业感的材料语言和适度夸张的尺度造型，使该装置成为场地中新的标志性元素。此外，秋千装置使场地中本已废弃的工业元素以新的形式和功能呈现，同时增加了市民在公园内的互动性和参与度。

费城铁路公园以瑞汀铁路不同区段的空间特征为主要依据，采取时序性规划策略，打造各具特色的区段，有助于实现更富于变化的空间体验。例如，城市段发挥其在空间界面上与地面层连接性较强的优势，加强公园内部场地与周边城市界面的可达性；针对隧道段在空间连续性方面的优势，强调多层级的交通流线组织，如区分自行车道、慢跑道和步行路径的流线。高架段在与周边城市环境的视线联系方面具有优势，通过设置节点能够加强人们对于城市环境的感知。风景园林师针对不同的空间特征选择适宜的设计策略与空间营造手法，既满足不同功能需求，又创造独特的空间体验。铁路公园未来的设计有潜力进一步发挥其独特的空间优势，对工业遗址的特征性予以创新性地诠释。

11 尺度合适的城市家具能够平衡复杂环境中的尺度关系 Appropriate scale of the urban furniture can balance the scale relationship in the complex environment

12 原有工业构筑物被改造为树池和座椅，所形成的节点强调与城市街景的视线联系The original industrial structure was transformed into tree planters and benches, and the formed nodes emphasize the visual connection with the street scene

13 位于西侧入口处的艺术墙展示出公园的历史The art wall at the west entrance displays the history of the Rail Park

5 结语

继纽约高线公园落成后，基于铁路工业遗址景观改造的案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但正如科纳所言，高线公园的历史条件和周边环境是无法复制的，这要求此类景观改造研究各自所处的城市环境和社会条件，结合场地特征提出因地制宜的方案。主要通过分析费城铁路公园的保护性规划理念和设计，探讨铁路遗址景观再生的策略和方法，强调与城市开放空间系统相结合的规划、与街区发展相顺应的策略、与空间特征相协调的设计。即结合开放空间系统结构和布局，强化整体系统的连续性、连通性、多样性；顺应街区经济与文化的优势条件，促进街区更新与融合；协调场地所承载的历史印记和空间特征，创造性地重塑场所精神。费城铁路公园一期仅仅是一个开端，其未来的发展值得学界投入更多关注，共同探讨城市中铁路工业遗址景观再生的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