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
上一次,知识界以空前的雄心,全景式地重新叙述人类史,是在十九世纪。工业革命的爆发让学者抱着对科技进步坚定不移的信念,用全新的哲学思想和历史断代方式,塑造自我,告别先人。
二十一世纪开始的这些年,我们重新看到了这一雄心的回归。它的诱因仍然是科技的突破,尤其是互联网、人工智能以及基因革命可能带来的要素突变,让人们有足够的空间想象未来,并再次重新叙述历史。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两百年前的那代人对自己充滿了自信,而这一代人则有着被机器替代的恐惧。
以色列有一位出生于1976年的学者尤瓦尔·赫拉利,在2012年和2016年相继出版了《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在更长的时空范畴内,对人类演化史进行了自成体系的叙述。
一
在宏大叙事中,对一位学者的挑战不是来自专科能力,而是跨学科的知识储备、独特的叙事视角以及对长波段历史的洞察。赫拉利是牛津大学的历史学博士,他以极大的勇气把人类学、生物工程学、政治学和当代科技诸学科融汇一炉,从容地完成了别人不敢启动的巨大工程。在他的著作中,并没有独家的史料披露,但却能带给你“重新发现”的知识乐趣。
譬如关于人类的起源,在30万年前,人类出现了几支独立繁衍的种族,直立人、智人和尼安德特人。他们的智力水平相当,都学会了用火,其中,尼安德特人最为强壮和不怕寒冷。但是,最终却是智人脱颖而出,灭绝了其他人类物种。
赫拉利提出了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智人征服地球的原因是什么?他的答案是:认知革命。智人并不是最强壮的,但是他率先拥有了语言,从而学会了团队作战,此外,他们还形成了“讨论虚构事物”的能力,进而诞生信仰和宗教,增强了认同感和凝聚力。
赫拉利的解释,在历史学界肯定不是一个共识,但是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却充满了现代感,甚至可以用之来解释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二
在《未来简史》一书中,赫拉利由智人出发,提出了一个新的人种概念:“神人”。他认为,几千年来,人类一直面临饥荒、瘟疫和战争这三大生存课题,这些课题在新世纪都呈现消失的趋势。随之发生的新事实是:人类为解决这些危机提出的很多概念其实已经或者正在消亡,比如宗教和国家观念。
今天的人类又处在了一个新巨变的前夜,“从地球上诞生生命直到今天,生命的演化都遵循着最基本的自然进化法则,所有的生命形态都在有机领域内变动。但是现在,人类第一次有可能改变这一生命模式,进入智能制造和设计的无机领域。”
那么,新出现的人类共同议题是什么呢?赫拉利将之总结为三项:长生不死、幸福快乐和化身为“神人”。
更进一步,赫拉利对新科技对人类职业现状的挑战给出了惊悚的预言。随着大数据的积累以及计算能力的发展,未来人类可能会越来越多地将自身的决策权让位给无意识的算法,让算法替自己决定该买什么东西,应该接受什么治疗以及应该和谁结婚。人工智能将比绝大多数人更擅长察觉人类的情绪波动,也更会创造艺术。他们可能自身没有任何情感,但却在分析、甚至掌控人类情绪上更胜人类一筹。
在这种变革中,除了那些从事标准化工作的劳动者之外,甚至连律师、教育、咨询、医生这些人群的工作也很容易被人工智能挤走。最终,他得出的结论是:未来,只有1%的人将完成下一次生物进化,升级成新物种“神人”,而剩下99%的人将彻底沦为无用阶级。
三
没有一个历史学家是乐观主义者,赫拉利也不例外。他认为,人类的两难困境是自己造成的,而且迄今未找到解药。“一方面,我们也想打破那些限制金钱和商业流动的社会大坝;但另一方面,我们又不断筑起新的大坝,希望保护社会、宗教和环境免受市场力量的奴役。”在《人类简史》的最后,他不无悲观地写道:拥有神的能力,但是不负责任,贪得无厌,而且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天下危险,恐怕莫此为甚。
尽管对新科技革命深信不疑并充满了巨大的期待,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赫拉利竟从来不用智能手机。在中国的一次公开演讲中,有读者问他:“面对这些挑战和惨淡的未来时,我们,这些普通的民众,到底应该做什么?”
他回答说:“你应当少接收一些信息。”
在日常生活中,赫拉利坚持每天花两小时冥想,在他看来,“智能用于解决问题,意识用于感知事物,如痛苦、快乐、爱与恨,这两者并存于哺乳动物。而无意识具备高度智能的算法,可能很快就会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
赫拉利的著作广受全球年轻读者的欢迎,他在中国北京Xworld的演讲会有120万人在线收看。但是也有严肃的媒体不以为然,《经济学人》杂志就公开嘲讽他的书肤浅且耸人听闻。
不过,赫拉利刚刚四十出头,这对于一位历史学家而言,实在是太年轻了,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写道:“人工智能的技术毫无疑问会改变我们的世界,但是我们未来的社会究竟怎样,有很多选择不是完全由技术来决定的,一切都悬而未决。”
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喜欢他预想的这个世界,那么,就应该用自己的行动去改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