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纪周:2019年12月北约伦敦峰会联合声明第6条关于突破传统防御领域和应对中国崛起的内容,尤其值得关注。北约认识到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与外交政策已成为联盟需要共同应对的机遇和挑战。这是北约首次将中国纳入议程并写进会议声明,之后可能还将出台一份关于如何应对中国的行动计划。此前,美国国务卿蓬佩奥称,北约目前应该主要应对俄罗斯和中国的挑战,并督促欧洲在5G建设上谨防被中国企业“控制”——事实上,自2018年以来美国就不断向欧洲施压。美国驻北约大使哈奇森公然宣称,“中国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对全球具有威胁的国家”。
特朗普执政后,美国的对外战略重心已经由全球反恐转向大国战略竞争,他极力鼓吹和推行所谓的“印太”战略。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中,中国与俄罗斯已被定性为“战略竞争者”。这意味着,至少在美国政治精英看来,“大国竞争的新时代”已经到来;而一段时间以来,学术界和政策界关于“修昔底德陷阱”等话题的讨论也在某种意义上“助长”了中美已经或即将互为敌手的舆论氛围。从欧洲角度看,2019年3月出台的《欧盟与中国:战略前瞻》中出现了明确将中国定位为“竞争者”和“对手”的“强硬”措辞,这反映出欧方在对华战略与政策制定中的疑虑情绪。
2019年5月31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访问德国。
但此次北约峰会联合声明只是强调应对中国崛起带来的“挑战”,并未将中国明确定位为“威胁”或“对手”,更不用说“敌手”了,这表明北约也非“铁板一块”。斯托尔滕贝格表示,北约需要以“一种平衡的方式来理解和回应中国带来的挑战”,而非“制造出一个新的对手”。中国和欧洲国家都曾深受单边主义、霸权主义、保护主义之害,对其有着不同程度的反感和愤恨。中国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致力于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倡导共商共建共享全球的治理观,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会逐步赢得欧洲的理解和合作。
陈雅东:历史地看,北约与中国相距遥远,两者同是世界舞台上处于两条平行线上的两个重要角色。北约是世界上最大的政治安全联盟,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冷战时期中国与北约关系,曾经历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70年代初相互隔绝敌视、70年代初至80年代末有限战略合作两个阶段。冷战结束后,中国与北约一度开展了一些接触和对话,但1999年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轰炸事件后,中国与北约中断了几乎所有往来,彼此关系跌落至冰点。有学者认为,中国是唯一从未与北约建立任何官方往来機制的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尽管自2002年起,中国与北约又开始有不同层面的对话接触,但双方关系始终处于不温不火状态。
当前,北约与中国关系在美国大肆炒作“中国威胁”的情况下,显现出变化与调整的端倪。未来美国欲将中国锁定为北约的下一个战略对手。2019年11月,蓬佩奥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北约外长会上说,“我们这个联盟必须应对中国共产党当前构成的且可能长期化的威胁”。北约伦敦峰会首次将“中国问题写入联合公报”,明确指出“中国的国际政策以及不断增长的影响力,对北约而言既是机遇又是挑战,必须集全体成员应对之”。斯托尔滕贝格称,“北约的目标并不在于创造一个新对手,而是平衡地了解、分析、应对中国带来的挑战”。斯托尔滕贝格并透露,北约即将批准一份内部报告,就北约如何对待中国草拟行动计划。北约成立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中国视为“挑战”,带有很强的指向意义。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北约近年早已表现出从多个方向突破传统防区并日益聚焦亚太地区和中国的苗头:一是继续扩大“伙伴圈”。通过“全球合作伙伴”计划,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国建立合作关系,标志其已将利益触角伸至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二是继续扩大作战域。基于美国的太空理念,继美国组建太空司令部之后,北约也在伦敦峰会上宣布将太空视为与陆、海、空、网同等重要的“第五作战域”,这标志着北约的安全利益已拓展至太空。三是继续扩大演习成员。2019年12月北约首次邀请日本参加其举行的“网络联盟-2019”大规模联合军演,这也是北约首次邀请太平洋国家参演,演习成员已由最初的几个扩大到目前的3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四是关注高科技。北约始终强调保持西方在高科技领域领导地位的重要性,伦敦峰会就5G问题跟随美国,强调在5G通信领域仅依靠“安全且具有弹性的系统”。
2019年9月7日,正在中国访问的德国总理默克尔参观武汉长江大桥。
不过,未来北约真要把矛头指向中国也并非易事。北约内部各种杂音和现实挑战足以让其焦头烂额。北约前秘书长弗什博说,“一些盟国不希望看到北约走向全球,也不认为中国能够对北约构成直接军事威胁”。马克龙更是公开与美国唱反调,认为“俄罗斯和中国是朋友”,北约应该“展开直接对话与沟通”。同时北约还面临三大直接外部挑战:一是恐怖主义有可能在“后巴格达迪”时代卷土重来;二是与俄罗斯的地缘战略矛盾和在具体热点问题上的分歧有可能重新加剧;三是随着欧盟自主防务的高调发展,北约与欧盟在防务领域的关系有可能紧张化,毕竟北约战略转型与欧盟自主防务是相互矛盾的。我认为,北约很难在多重现实困惑面前腾出手来形成统一意见,把集体战略目标转向东方。毕竟,一个单边主义、孤立主义盛行的美国,一个日益撕裂、极力挣扎的欧洲,一个跨大西洋关系不断脆弱化的北约拿什么来向中国施压,是个问题。当然,我们在积极应对各种可能的风险和压力的同时,也需加强与北约的沟通,努力在双方共同关注的领域拓展议题,尽量化解矛盾分歧、减少战略误判,推动欧洲进行合理、务实的转化。
张弘:目前北约与中国关系的基础态势是稳定的,但干扰因素越来越多,其中最主要的,是美国极力推动北约峰会讨论中国议题,希望把欧洲拉入中美在亚太地区的大博弈。特朗普政府也试图用中国因素掩盖其“美国优先”政策的危害,推卸在全球治理中的大国责任。在最近一次访问德国期间,彭佩奥完全不提美国监听德国等欧洲国家领导人的往事,反而无端诋毁中国华为公司,阻挡中欧正常技术合作。德法等欧洲大国看清了美国的意图,所以任凭美方怎样兜售“中国威胁论”,都拒绝在现阶段做出明确选择。
此次北约伦敦峰会发表的声明显示,中国崛起的确给欧洲在政治和战略上造成一定压力,但从总基调上看,北约并没有完全跟着美国跑,而是在法德等欧洲国家坚持下保留了自己的政策空间。我们既要看到其中蕴含的挑战,也要抓住做工作的机会;既要看到中欧在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差异,也要看到双方维护多边、开放、合作的国际秩序的基本共识。面对欧洲和北约的战略迟疑,避免落入“冷战思维”陷阱、扩大中欧沟通和对话才是正解,构建好新时代的中欧关系已成为双方紧迫任务。